06
次日一早,我还没睡醒,就被师父揪起来跑步了。
沿着宾馆所在的大街跑了一个往返,然后在宾馆对面的餐馆吃了一顿早餐。
我问师父接下来的打算,师父边吃边说:“没什么打算,围绕着郑金丽和董维元的人员轨迹再深入摸排一下。”
“如果到时候,我们也没有新线索呢?”我边吃边问。
“哪有这么多到时候。”师父将我碗里的牛肉夹到了自己那里,“今天的摸排还没开始呢,你就这时候那时候的了。”
大龙和茶壶是在当天上午回到蒲城县的。
在蒲城警方的协助下,我们扩大了排查范围,调取了大量和郑金丽、董维元有关甚至是关联不大的碎片信息。
在对这些碎片信息进行分析整理的时候,我和大龙发现董维元在一年之前曾经在伊宁县曲塘镇卫生院有过就诊住院记录。
当时,董维元驾驶着朋友的高尔夫轿车外出,在903省道(伊宁县曲塘镇路段)将车子停靠,下车方便的时候不慎掉入排水沟内摔倒昏厥。
我和大龙辗转联系到了那位同事。
那位同事称,虽然现在联系少了,但是当时两个人在一个车间,关系还不错。
他也知道董维元的妻子于芳菲离家出走后失踪的事情。
关于董维元的那次摔伤,那位同事是这么说的:“当时,他说外出需要车,问我的车用不用,我说不用,就借给他了,没想到他却出了意外。”
那位同事还说,由于借车这件事,他还和妻子吵了一架。
在此之前,董维元就借过一次车了,还车后,同事就发现董维元驾车去了相邻的伊宁县,还在903省道(伊宁县曲塘镇路段)有过两次违章。妻子知道是董维元驾车造成的违章,就让他找董维元要钱,他没要,夫妻二人就吵了起来。
那个同事还说,后来董维元把车子开回来的时候,还在后备箱里发现了一叠冥币。
“冥币?”
“没错,就是那种红红绿绿的,写着什么冥界银行的东西。”那个同事说,“我知道,肯定是董维元放在车上的。后来,我也没过找他问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关于这个细节,我和大龙有些在意,而在深入走访中,有另外一个同事也回忆到了曾经看到董维元进入寿衣店买纸活的细节:“那天下午吧,我带儿子去上特长课,正好看到董维元从一家寿衣店走了出来,手里拎着一袋子东西,应该就是纸钱纸活之类的东西,我喊他,他没有听到,就走了。”
我让这位同事回忆具体的时间,那位同事在查询了当时儿子的特长课时间表后,说:“应该是在2016年3月11日。”
巧合的是,董维元驾驶同事的轿车,外出摔伤昏厥的日子正好是2016年3月12日。
其中有什么关联吗?
摔伤和违章都出现在了903国道的曲塘镇路段。
我们一行四人来到了这里。
通过询问附近的居民,辗转找到了当时发现董维元昏厥的村民。
那位村民说,那天天色刚刚微亮,他下夜班回来,然后看到路边停着一辆车,排水沟里还躺着一个男人。当时,他以为是死人了,过去后才发现对方只是昏厥了,他立刻拨打了当地卫生院的电话,将人带走了。
“就是这里。”那个村民指了指。
“按照当时董维元的说法,他是下车方便的时候,不小心摔倒昏厥的。”大龙说。
“即使下车方便,也是应该站在路边,路边到排水沟还有一段距离的。”师父问,“我怀疑,他是来这里祭奠的。”
“见面,和谁见面?”大龙说。
“我说的是祭奠。”师父提高了分贝,“祭奠!”
“好了,我听到了,你不要因为自己耳朵聋,就以为别人都听不到。”大龙瞥了师父一眼,“像你这个样子,以后老了住进养老院,都没有人愿意陪你玩。”
“联系到他在前一天买纸活,应该是用作祭奠。”茶壶说。
“可是,这里就是一片荒地,没有公墓,也没有私人的坟茔。”大龙说。
“谁说祭奠就一定要有公墓或者坟茔了。”师父环视着,“只要是土地,就可以埋人。只要有死人,就可以祭奠。”
“和董维元最亲近的且已经去世的只有董新良,董新良的尸骨被埋在蒲城县的大桥镇,也就是他的老家。”大龙说,“在我们走访中,董维元在伊宁县也没什么亲戚,就是几个同事,也都没什么联系了。除了董新良,董维元的亲人就只剩下了郑金丽和于芳菲,郑金丽还活着,那就只剩下了……”
大龙的话没说完,猛然抬眼看向了我们。
“或许……”师父意味深长地说,“他就是来祭奠了于芳菲呢。”
“你说,于芳菲就埋在这一片荒地之中?”大龙也是一脸不可置信,“你的意思是于芳菲不是离家出走走失,而是被杀了,杀她的凶手是董维元,董维元杀人后将于芳菲的尸体埋到了这里?可是,他和于芳菲是夫妻,他们的关系也很好,根本没有理由杀人的。”
在接下来的走访中,有三个镇中学的初中生表示,他们曾看到过一个男人将车子停靠在路边,然后拿着纸钱去了大李子树下烧纸。
至于开车的人是不是董维元,他们也没有印象了。
其中一个初中生表示,他记得当时停靠在路边车子的车牌尾号是527,而董维元借用的同事的高尔夫轿车车牌尾号正是527。
这也证实了师父之前的推测,董维元确实是来这里祭奠的。
站在那棵大李子树下面,风从耳边掠过的时候都显得阴郁深邃。
“这下面埋着人,于芳菲?”大龙瞄了瞄脚底下的土地。
“是不是埋着死人,又是不是于芳菲,一挖便知了。”师父抬眼看了看那棵李子树,我们也抬眼看去。
那一刻,我感觉那棵树上长了眼睛,它也在意味深长地看向我们。
不,准确地说是看向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
那样子,就好像它知道了答案。
不,准确地说它就是知道了答案。
经查,这块荒地的所有人叫做邵小强,伊宁县曲塘镇人。
据镇政府的工作人员说,邵小强和妻子在外打工,地块一直由父亲邵经纬打理。
而邵经纬常年定居蒲城县,以开出租为生,对于警方提及的在那块荒地下面可能埋着尸骨的说法,他表示不能相信。
不管我们如何推测,不管他是否相信,只要挖开这片荒地就可以验证了。
挖掘的那天下起了小雪。
曲塘镇派出所的杨所长站在师父身边,仍旧表示质疑:“您说,这片荒地下面有尸骨?”
师父淡淡地说:“我只是说有可能,因此才要麻烦你们来验证这个可能。”
两台挖掘机一起作业,只挖了十分钟就有了发现,有辅助挖掘的工人惊呼道:“我的妈啊,有骨头,有人的骨头啊!”
伴随他的惊呼,我和师父还有杨所长等人立刻跑了过去。
在湿漉漉的泥土中,确实掉落出了零散的骨头,还有一颗人的头骨。
那颗头骨的两个眼窝子里塞满了泥土,像是黏稠混沌的真相,始终不明。
这个发现确实太惊人了!
毕竟,在此之前,关于董维元来这里祭奠以及这片荒地下面埋藏着尸骨,也只是师父的推测,没有任何证据。
没想到师父一语成谶,真的在这下面挖出了不明尸骨。
真的会是于芳菲吗?
如果是于芳菲,那么杀人凶手必然就是董维元了。
他们夫妻关系不错,在对董维元的询问和周围人走访排查的时候,也没有发现他们夫妻之间存在什么致命矛盾,他为什么要杀害妻子,然后将一切伪装成为离家出走之后的失联案件呢?
如果杀人藏尸,董维元为什么要将尸体埋在这里呢?
这一切和荒地的所有人邵氏父子有关吗,还是说,仅仅就是由于无人管理,董维元随意选择的?
其中是否还有隐情?
如果这具尸骨不是于芳菲,那又会是谁,董维元为什么要来这里祭奠呢?
随后,机械挖掘就停止了。
在杨所长的安排下,继续进行人工挖掘。
杨所长安排专人对整个挖掘现场进行了封锁,除了办案人员和少数挖掘工人,别人并不知道903省道伊宁县曲塘镇路段北侧荒地里挖出不明尸骨的事情。
本来,挖出尸骨后,就已经证实了师父的推测。
如果确定不明尸骨就是于芳菲,我们就可以继续调查了,没想到挖掘情况远远超出了大家的预想,在接下来的人工挖掘中,有工人在挖到第一具尸体地点北侧五米左右的地方又挖出了一颗头骨!
“我的妈呀,这下面藏着两个死人?”大龙惊呼道。
“谁知道呢,没准更多。”茶壶冷冷地说。
“喂,闭上你的茶壶嘴!”大龙呵斥道。
“这荒地下面藏着多少尸骨就是多少尸骨,我说与不说都不会改变。”说着,茶壶走向了挖掘现场。
经过半天时间的挖掘,机械和人工将这块荒地全部翻了一遍,连同周边地块也翻找了,最终确定挖掘出了两具尸骨。
杨所长脸色都变了,立刻向县局进行了汇报,县局随即派出警力和技术人员进行支援。
师父蹲在那里,轻轻翻动着两具不明尸骨,眼神明暗不定,我知道他在想什么,又想到了什么。
两具尸骨都是女性。
缓缓站起身,师父看着技术人员将两具尸骨拍照,装袋,带走。
他摸了摸口袋,大龙知道他没有烟了,就从口袋里摸出一根,递了过去,他熟练地接了过来。
“两个女性死者,董维元的两任妻子徐文婧和于芳菲也都失踪或走失了。”我站在师父身边,“会不会就是这两具尸骨呢?”
“联系徐文婧的父母和于芳菲的表姐,进行样本采集了吗?”师父问我。
“已经联系了,伊宁县公安局也紧急联系了鉴定机构,进行加急鉴定,有了结果会第一时间通知我们的。”我说。
“好了,准备一下,等到鉴定结果出来,我们就要听一听董维元的说法了。”师父深深吐了一口浓烟。
我们四个是最后离开的。
茶壶走在最前面,我和大龙一前一后走在中间,师父则走在最后。
当我们越过排水沟,走上省道的时候,才发现师父仍旧站在那块荒地旁边,静静凝视着,然后听到大龙的呼喊声,才快步跟了上来。
负责尸检的是伊宁县公安局刑侦鉴定科的老法医。
为了方便叙述,按照尸骨被发掘的先后顺序,标记为一号和二号。
一号尸骨系女性,身高在一米六五左右,死亡时间在一年左右,死亡时年龄在二十至三十岁之间,死因系利器刺中腹部脏器导致了出血死亡,同时,颅骨有多处伤口,疑似为钝器击打所致。
包裹尸骨的是一张彩色床单和一件女式外套,上面均有不明血迹,疑似属于一号尸骨。
二号尸骨系女性,身高在一米七左右,死亡时间在三年至五年之间,死亡时年龄在二十至三十岁之间,死因系钝器连续击打头部导致死亡。
包裹尸骨的是两件男士西服,两件西服上均有不明血迹,疑似属于二号尸骨。
站在老法医身边,谁都没有说话,也都没有询问。
大家好像默契想到了一起,这两名死者和徐文婧、于芳菲的身形相似,死亡时间和徐、于二人的失踪或离家出走非常接近。
最终的鉴定结果也证明了我们的推测。
通过亲缘和亲子鉴定,确定一号尸骨和于芳菲的舅舅存在生理学上的亲缘关系,二号尸骨和徐文婧的母亲存在生理学上的亲子关系。
一号尸骨就是离家出走后失联的于芳菲,二号尸骨则是下夜班后失联的徐文婧。
听闻表妹和女儿的身份被确定,一直住在公安局对面宾馆的于芳菲表姐和徐文婧母亲第一时间赶到了公安局的刑侦鉴定科。
看着曾经知书达理的表妹化作白骨,表姐跪在地上,嚎啕痛哭,而徐文婧的母亲只是怔怔地看着那一具女儿的白骨,良久才颤颤巍巍地说:“回……回来了,回来了就好……”
我凝视着她们,忽然感觉一切云波诡谲起来。
本来,我们来到蒲城县是想要寻找董新良和郑金丽夫妇的,没想到意外找到了周姨的小孙子董维元。
在得知董维元的两任妻子无故失踪和离家出走后,我和师父怀疑过郑金丽和董维元,最终还是由于董和两任妻子的关系都非常好,不具备杀人动机和条件,将他从嫌疑人的名单上排除,而现在,他却成了杀害两任妻子的最大嫌疑人。
那一刻,我如坠迷雾。
所有人也都坠入其中。
背后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在这背后,在郑金丽和董维元的身边,还有没有更加离奇的事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