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 从此我由你统治

六月十三,是一个顶特殊的日子。

这一天,正好是大晁的腊月初八,阮眠眠二十二岁生日,莫听澜计划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向她求婚。

为了计划顺利进行,他提前一个月就开始筹划了。

首先,鲜花当然少不了。

他在玫瑰和蓝色妖姬中反复摇摆不定,求婚的话,当然玫瑰花更常见,红玫瑰代表爱情,九十九朵的寓意也好,可蓝色妖姬又是他和殿下的定情之花,意义非凡,实在难以割舍。

在反复骚扰折磨许文强、董申,直到他们忍无可忍终于将他拉入黑名单后,他决定了,用百合花。

百年好合,他喜欢。

定好花束之后,他又剪了新发型、挑了身新西装,喷了最适合他的香水,还挑选了音乐、红酒,他甚至找了个法国厨子,专门学了料理,还将自己的求婚誓词写在纸上反复背诵,又砸开许文强的家门,在他面前演练了数十遍,直到终于挑不出任何错了,他才放下心来。

那一天,他煎好牛排,倒上红酒,播放音乐,自己西装革履地坐在餐桌前,口袋里装着一早就订做好的钻戒,既紧张又期待地等着阮眠眠的到来。

然而,他从约好的晚上七点,一直等到十二点,也没等来这场求婚仪式的女主角。

阮眠眠,再一次放了他的鸽子。

莫听澜生气了,史无前例地生气了。

果然欺骗只有零次和无数次的区别,有一就有二,阮眠眠太过分了,这一次,她别再想只用一束花就能哄好他。

他吹灭蜡烛,将红酒和牛排全数倒掉,脱了西装,换上一身棉袍和狐皮袄子冲进自家浴室,在浴缸上画下一串红色符号,没多久,阵法启动,符咒如一条条鲜红的小虫子,顺着他的小腿爬了上来,诡异的红光大作,他消失在了半空。

再一睁开眼,莫听澜发现自己竟然身处一座花园里,四周鸟语花香,植满了香草花树,树下结着秋千,远处亭台楼阁隐现,琉璃瓦在阳光下闪着金光。

他吓了一跳。

不对,时间不对,地点也不对。

自从他第一次穿去大晁和阮眠眠重逢后,老国师就教了他时空穿梭之术以便他多次往返,可每一次的地点都是固定的,他那边是他家的浴缸,阮眠眠这边则是他们的行军大营。虽然自阮眠眠起兵以来营帐的地点屡次变更,阵法咒语也随之变化,莫听澜也是学了许久才掌握奥秘……

可是,就算阵法再怎么变,也不至于让他来这儿吧?如果他没猜错,这儿不是皇宫御花园吗?难不成阮眠眠已经打进来了?

应该也不至于呀,他上次回来时,她还没进京都呢,就算她打进去了,时间也是不对的,按照大晁与现代的时空差,现代是六月,那边应该是十二月,正是大雪纷飞的季节,可现在……莫听澜披着狐皮袄子,觉得自己要热晕过去了。

正不知所措之际,他忽然听到前面传来说话声,他心里一惊,没有上前去问路,而是迅速躲到了一处山坡后。

说话的人是两个穿着宫装的婢女,她们绕过桃花树,其中一人神色焦急地道:“又不知跑哪里去了,眼看着陛下召见,这会子,又让我去哪里找人呢?”

她的同伴安慰她:“你别急,左不过就在这园子里,你我分头去寻,总能找到的。”

“多谢你了。”先说话的那人眉心一蹙,忍不住抱怨,“殿下小小年纪,可真难伺候,脾性又古怪。你不知道,昨日,尚衣监的蔡公公来送衣料子,因见殿下挑食,不过劝说了一句,她竟伸手抓起案上的花瓶,当场将蔡公公砸了个头破血流。”

她同伴脸色一白:“快别说了,主子也是你我能说嘴的吗?”

那人自觉失言,忙掩口不提了,二人唤着“殿下”,各自去找人了。

等她们走远,莫听澜才从山坡后站起来,他有些迷惘,这到底是在哪里?还是大晁吗?她们口里的“殿下”又是谁?跟他认识的那个是同一人吗?

正发着呆,突然头上一痛,莫听澜下意识捂住脑袋,“啊”了一声,一枚镶着红宝石的戒指滚落在他的脚边,还异常眼熟。他正想捡起来仔细看,这时树上却传来一声“喂”,嗓音脆生生的,像是童声。

他抬头看去,绿叶掩映之中,一个五六岁大的女童坐在树枝上,认真地打量着他。

莫听澜有些慌张,看来从他出现到趴在山坡后,这所有的一切都被这个不声不响的小女孩看到了,他该怎么解释?

谁知这女孩儿竟然什么也没问,将他打量一遍后,她忽然道:“接住我。”

莫听澜一惊,尚没反应过来,小女孩已毫不犹豫地跳了下来,他几乎下意识地伸出双臂,不过眨眼工夫,手上一痛,小女孩重重地坠入他的怀里,然后又像只小兔子般灵活地跳下了地。

莫听澜看见她快速捡起了地上那枚红宝石戒指。

他啰唆的老毛病又上来了,忍不住对那小女孩道:“你是不是只会爬树,不会下来?既然这样,下次还是不要爬了,又不是回回都有人接着你,万一受了伤,就不好了。”

那小女孩像看怪物似的看着他,仿佛头一回听到这种话,她既有些惊奇,又很不以为然,好像在说,你算个什么东西。

莫听澜觉得这眼神熟悉极了,又听那女孩儿饶有兴致地问:“你是谁?”

“你先说你是谁?”

女孩儿淡眉一挑,眼中划过一丝不满。

“放肆,是本宫在问你话。”

“……”

这熟悉的表情,熟悉的语调,熟悉的台词,莫听澜心中升起一个不妙的设想。

“阮眠眠?”

女孩儿皱了皱眉头:“那是谁?”

是了,她现在还没有小字。

那……

“姬凤仪?”

“大胆!”女孩儿勃然大怒,“你竟敢直呼本宫名讳?”

莫听澜:“……”

还真是殿下!

他竟来了殿下的童年时代!

莫听澜一愣,又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看了面前的人一遍,其实女孩的眉眼之中依稀可以瞥见殿下未来的样子,只是现在她还未长开,小脸肉嘟嘟、粉嫩嫩的,完全就是一个Q版的殿下。

是天使啊,好可爱!好萌!好想抱着亲一口!

莫听澜要融化了,望着小殿下移不开眼。

小阮眠眠仰头看着他,有些吃力,他发现了,立刻蹲了下去,和她视线齐平,又听她忽然问:“你是哪宫的太监?”

“我不是太监。”

她怎么老把他认成太监?

小阮眠眠点点头,煞有介事地道:“后宫的男人,只有太监和我父皇,你不是太监,更不是我父皇,那么——”

她肉乎乎的手指头指向莫听澜的胸膛,斩钉截铁地下了结论:“你是刺客。”

还不等莫听澜说“我不是”,小阮眠眠就一扯嗓子,扬声叫道:“来人啊,抓——”

莫听澜一把捂住她的嘴,几乎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我是太监。”

他收回他的话,阮眠眠不管是哪个阶段,都是个披了天使皮的恶魔。

“你叫什么?”

“莫听澜。”

“嗯,”她满意地一点头,“小兰子。”

“……”

原来还真的有个小兰子。

“小兰子,去给本宫拣块石头来。”

瞧,这就开始使唤起他来了。

莫听澜认命地去捡了块大石头来,递给她,问:“你要做什么?”

小阮眠眠不回答,跪在地上,将手心里的红宝石戒指放在草地上,然后举起石块,就要往下砸。

电光石火之间,莫听澜认出了这戒指。

这是老国师的东西!他曾在老国师手上看见过,老国师说,还未改良前的阵法,其实要以他的鲜血为引,以红宝石戒指为媒介,对穿越人数、时间都有很大的限制,极不方便。

改良之后的阵法,可以随时进行,人数也扩至五人以下,最重要的是不用红宝石也能启动,鲜血则换成了老国师特制的颜料。

可现在是阮眠眠小时候,如果她砸坏了,那十八岁的她哪里能穿到现代,与他认识?

一瞬间,莫听澜已经作出反应,他迅速拦住了阮眠眠往下砸的动作,急道:“别砸,砸不得。”

阮眠眠抬着小下巴,倨傲地瞧着他:“我就是要砸。”

就是这不听人话的狗脾气,怎么从小到大她都是一副德行?

莫听澜深吸一口气,拿出了最大的温柔与耐心。

“别砸这个,我拿别的东西同你换,好不好?”

他从怀中掏出一根棒棒糖,那本来是打算带给大的那个阮眠眠的。

“看!给你吃糖,行不行?”

阮眠眠一把将糖打掉。

她以后绝对会后悔的,莫听澜想了想,又肉痛地摘了腕上的手表,递给她:“这个行不行?很贵的。”

阮眠眠不发一言,接过表放到地上,然后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举起石头砸了下去。

表盘,裂成无数碎片。

莫听澜看着戴了不到一个月的劳某士手表,在风中石化了。

这可是一辆车的价格,这败家玩意儿……

他气出一口老血,无意识地拨了拨衣服口袋里的戒指盒子,谁知竟被阮眠眠看见了,让他拿出来。

莫听澜立刻进入警戒状态。

“你想干什么?你休想,这东西很重要的,要弄坏了,你得后悔一辈子!”

千不该万不该,他就不该说这话,因为自他说完之后,一直漫不经心的阮眠眠登时两眼一亮,贼兮兮地盯着他。

“拿出来。”

“我不。”

莫听澜捂紧戒指盒子,神情就像天底下最吝啬的穷鬼。

阮眠眠什么也不说,微微一笑,举起石头就要砸红宝石戒指,莫听澜连忙伸手:“等等!等等——”

阮眠眠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莫听澜憋屈地认栽:“我给。”

他掏出丝绒盒子,眼不见心不烦,一把塞进了阮眠眠手心,同时为了防止她耍赖,还赶紧捡起了红宝石戒指。

他不死心地叮嘱:“你……你可要保存好啊,说不定,十几年后还用得到呢。”

阮眠眠打开盒子,看见了里面的钻戒。

莫听澜见她专心地盯着,也不知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就在这时,那两个宫婢又找到这儿来了,一连声地唤着“殿下”,阮眠眠将丝绒盒子合上,从地上一跳而起,迅速跑入不远处的桃花林中了。

莫听澜也忙着躲了起来,有些不舍地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小小的一团,这大概是他最后一次见到这个时期的殿下了吧?

阮眠眠最终还是被找到了,由两个宫婢带着,慢慢走出了御花园。

莫听澜从藏身之处出来,开始琢磨怎么回去,初始地方换了,时间也需要重新换算,他不知道新的阵法该如何画,更不敢贸然行动,看来,只能找到国师了,红宝石戒指也要还给他。

也就是这么巧,正当他一头雾水在院子里瞎碰乱撞时,却正好碰上国师。

国师跟十几年后并没有什么区别,掺着银丝的头发,皱纹丛生的脸庞慈祥,目光温和,他好像从未年轻,也从未过于衰老。

莫听澜立刻迎上去,把国师吓了一跳,等他把戒指还给国师之后,国师惊喜地“啊”了一声。

“这怎么会在阁下手中?老夫前日给了殿下哄她玩耍,正愁着怎么拿回来呢!”

还拿回来呢,险些就拿不回来了。

莫听澜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一下他。

“国师,您下次还是给别的东西哄她玩吧,这东西这么重要,弄丢了就不好了。”

国师呵呵一笑:“我何尝不知?只是皇后娘娘新丧,我见公主那日实在伤心,便忍不住拿了它哄她笑,谁知公主喜欢,便给了她赏玩半日。”

皇后新丧?

莫听澜猛地一怔,难道是阮眠眠的母亲?她妈妈死了?

国师奇道:“阁下怎么知道这戒指的紧要?您打扮异于常人,难道是……”

“是,”莫听澜点点头,“我从很远的地方过来。”

在国师的帮助下,莫听澜被送回了十六年后的大晁。

他因摸不准行营的具体地点,便将降落位置设在了自己身旁,所以当莫听澜睁开眼时,就看见十六年后的老国师正倚在火炉旁打盹儿。

他忙走上去,推醒国师。

老国师醒来,看到他,困倦地道:“你来了?殿下她不在……”

莫听澜迫不及待地打断他:“国师,您还记得我吗?”

老国师困惑地眨了眨眼:“我怎么不记得你,你是淮阴王啊。”

“不是,不是现在的我,”莫听澜急道,“是十六年前的我。”

“哦,你是说那个。”老国师扯了个大大的哈欠,“当然记得,若不记得,哪能知道你家地址,将殿下送去你那里呢?”

原来,时间就是一个环,有因必有果,有果才有因,世间缘分流转不停,皆在因果之中。

莫听澜呆了半晌,忽然觉得,自己好似顿悟了什么。

片刻后,他笑了笑。

“你刚才说,殿下不在,她去了哪儿?”

“她去城门口了。”

莫听澜起身便走。

老国师忙拉住他:“她忙着攻打城门呢,你去干什么?”

莫听澜回以一笑:“我去求婚。”

正午,朱雀门外。

战鼓擂过三巡,二十万大军列于城墙之下,只等着阵前的那个女人一声令下,三军便会立刻冲向城门,帮他们的君主夺回故都。

伪王立于高墙之上,披着鹤氅,正痛骂长公主姬凤仪悖祖忘德,以一介女子之身祸国乱政,陷生民于水火之中,若军中有弃暗投明者,不妨站出来,他会不计前嫌,授予高官厚禄。

姬凤仪坐在白马上,身披铁叶铠甲,手握缰绳,只是沉默地听着,忽然听到背后声响,勒马回身一看,只见一个副将急匆匆赶来。

“什么事?”

副将道:“回殿下,有人找您。”

姬凤仪不悦地皱眉:“谁?”

“是淮阴王。”

话音刚落,只见人群中分出一条小道,一个身披狐皮袄子的人大步流星地走来。

姬凤仪下了马,等他走到跟前,忍不住伸手替他拢了拢衣襟。

“怎么这时候过来,我现在很忙。”

“没事儿,”来人不在意地一扬眉,“你忙你的,我就来求个婚,很快的。”

她一怔:“什么?”

高大的男人单膝跪在她的脚边,忽然掏出一个草编的戒指。

“……”

似乎是看出她的欲言又止,莫听澜主动解释道:“别介意,我来的时候是带了真戒指的,可惜被个熊孩子抢走了。说来巧了,那小鬼还和你认识,殿下,不知你还记不记得,大明湖畔,有个叫小兰子的太监,你砸坏了他一只手表。”

阮眠眠的神情变得古怪起来,像是也记起了什么久远的事。

那时她才五六岁大,母亲不堪忍受李植的折辱自戕而亡,父亲懦弱不敢争辩,她既伤心,又生父亲的气,对照顾她的宫人也极其厌恶,便跑到御花园的槐树上藏了起来。谁知过了不久,有个怪人也藏了过来,还刚好藏在槐树下的那片山坡上。

她拿东西扔他,又故意砸坏他的东西,谁知对方却半点不生气,或者说他生了气,可那就像是被小猫挠了一道似的,他犯不着跟她计较,眼里的纵容倒是大过怒气的。

她见了太多宫人,他们都难以忍受她的孤僻古怪,虽然脸上笑着,眼里的恶毒却藏不住,可这个人眼睛是干净的,甚至是温柔的。

为什么?他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

小小的阮眠眠好奇了,抢了他的珍宝,然后跑了。

后来,她早不记得那个怪人长什么样子,抢来的戒指也不知被她丢到哪里去了,但她记得那个午后,记得那个叫“小兰子”的人。

那是她人生中很难得的一次称得上快乐的经历。

回忆到此处,她清了清嗓,略有些不自然:“你是来同我翻旧账的?”

“当然不是,我是来向您求婚的。”莫听澜收起玩笑神色,一本正经地道。

阮眠眠挥手打断他,忽然高声道:“全体将士听令——”

众将士全都神色一凛。

只听阮眠眠命令道:“稍息,向右看齐!”

士兵们别过头,动作整齐划一,吓蒙了城墙上的敌军,这么紧张的时刻,他们是在闹啥呢!

莫听澜憋着笑,仰头看着这位晕生双颊的君王,心中一片柔软。

“好吧,既然你这么想当个封建统治阶级,那么殿下,请收下这枚戒指,戴上它,从此我由你统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