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重大发现

李八斗出来看了看时间,已经是下午六点了,他给姜初雪打了电话。姜初雪说她守在镇子的出口,一直没见到阎老三的踪迹。

“等我过来吧。”李八斗说完,挂掉电话,去镇子出口接姜初雪的班。

两人见了面,姜初雪问道:“吃饭了吗?”

“还没有。”

“饭都没吃来接替我干什么,等下你怎么吃饭?”

“没事。我看一会儿,随便找时间溜去买点东西吃就行。”

“好吧。”姜初雪说了声,开着李八斗的警车走了。

因为警车停在路边太显眼,所以李八斗跟姜初雪换了车开。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姜初雪又回来了。下车后,她将一个袋子递向李八斗。

“什么?”李八斗接过袋子,看见里面摞着几个快餐盒,还有筷子,大感意外。

姜初雪说:“我去看了下,没找着什么好的餐馆,看见有家做煲仔饭的,感觉还不错,反正你凑合着吃吧。”

“你没在里面放毒吧?”

“什么意思?”姜初雪一愣。

“你不是很讨厌我吗,怎么突然对我这么好了?”

“哦,原来你是怕我报复你。行,怕被毒死就别吃了,我拿去丢掉。”

她边说边伸手夺袋子。李八斗没让她夺到,笑了笑:“开玩笑的,莫当真。我猜,你还不至于笨到如此明目张胆地毒死一名刑警。这样很好,无论有什么私怨,都不要影响工作。在工作上,我们是战友,得配合。”

“放心吧,我会公私分明的。所以私下里,你可要小心了。你应该知道法医杀人是专业的,刑警都未必能找到线索。”说完,便转身上车走了。

李八斗就在路边的车里等着,看着暮色一点点笼罩远山,看着近处的街灯盏盏亮起。夜就要来了,阎老三今夜会出来做点什么吗?

事实上,李八斗惦记着阎老三的时候,阎老三正坐在他的小院门口,眼神空洞,面无表情。如果不是那双还在转动的眼珠,几乎难以发现这是一个活人。他的旁边躺着一条狗,狗的嘴巴紧闭着,而身体下有一大片血迹。阎老三下午回来的时候就看见了这个场景,但他一直表现得很平静,平静得就跟死了一只蚂蚁一样。他就那样看着躺在血泊中的狗,看了很久很久。他克制着心里如海啸席卷般的愤怒。

他一下子就复原出那个杀戮的场景来。当有人进入他的院子时,狗突然扑上去,而那人早有提防,一伸手就捏住了狗嘴,同一时间,另一只手中的刀往狗脖子刺入。

这是一个受过专业训练的高手,甚至了解狗的习性。所以他才能不慌不忙地将一条久经训练的猛犬一击必杀。

什么样的高手要来杀一条狗呢?阎老三很快就明白了,对方不是为了杀一条狗,而是为了对付他。

阎老三果然在屋门口发现了脚印。他在门口的地上撒了一层很薄的石灰。他自己一般会跨过石灰进去,不知道的人会顺着踩下,就会在上面留下脚印。

石灰层上的脚印类似于大头皮鞋、军靴之类的。但屋里的东西都很整齐,看不出翻动的痕迹。当然,对方极有可能翻过,为了不被他察觉,都复原归位了。这是受过专业训练的人所具备的基本经验。

阎老三屋里并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所以他不担心这些。可这个人到底是谁,又想干什么呢?

他想起了王哑巴的死。这两件事应该是一个人所为,都是冲着他来的。不一样的是,杀死王哑巴时,凶手什么线索也没留下,因为死的是一个人,警察会介入、会追案。而杀死他的狗,对方并没有做这些处理,大概知道自己不可能报案,即便报案了,也不会出动刑警,不会立案侦查。

阎老三从直觉上判断,两件事就是同一个人干的!狗日的!阎老三在心里骂了声,又看了看躺在血泊中的狗。

阎老三看向那片庄稼之外的山峰。他明白了那个人一定在暗中观察他,知道他院子有狗,知道他的狗很厉害,也知道他什么时候出去。

阎老三都来不及处理狗的尸体,起身回到屋子里,拿出一副望远镜,上了二楼。他在二楼找了一处隐蔽的地方,暗中观察附近的山林。

终于,阎老三在院子斜对面的半山上,发现了一个匍匐在石头上同样拿着望远镜观察这边的人。对方拿的还是一个单筒望远镜。只不过他看不见那人的脸。那人用双手拿着单筒望远镜,脸被遮挡住了,只能看见他穿着一件迷彩服,与侧边的树木浑然一体。若非眼尖,很容易就会忽略。

阎老三发现他之后,就赶紧退开了。那个人在不断地移动视角,如果自己很久不露面的话,很容易遭到对方的怀疑;如果被对方发现自己拿着望远镜看那边,就会打草惊蛇。

阎老三在想,要怎样杀死这个狗日的。自然,他不能从院子大门出去。那样的话,对方会看得见。对方看见他穿过庄稼地接近那座山,就会悄无声息地撤离。所以,阎老三得另外寻找路线。他大概确定了那人所在的位置,又回想了一下周围的地形,便想出了一条路线。接着他从枕头下拿出一把刀子,插入鞘中,绑在右小腿外侧,再背上一个竹背篓,戴上一顶草帽,扮成农民,从院子的后墙翻出,往目的地出发。

山林里的那双眼睛在小院里来回地观察了许久,男子一直在等阎老三出来收拾狗的尸体,而院门大开,却并不见阎老三的人影。他几乎把小院的每个角落都看了,始终不见任何动静。终于,他意识到了什么,将望远镜的视角移向周遭,然后他就看到了在左侧的一处庄稼地里,有一个模糊的人影正往这边靠近。

虽然有玉米叶遮挡,加上那人背着背篓,戴着草帽,草帽的帽檐还压得很低,根本看不清其长相,但男子觉得那不是一个普通干农活的人。首先,他之前并没在这里发现有其他干农活的人;其次,那个人往这边移动的速度很快。他立刻就知道了,阎老三发现了他,来找他了。他想了想,转身从另一侧走了。

阎老三杀气腾腾地赶到时,什么都没有了。远方残阳如血,林子里不时传来鸟儿抖动翅膀的声音,还伴着不知名的虫子的叫声。

阎老三骂了声,看了眼林子里的路,辨别了一下草被踩倒的方向,然后跟着追下去。当他追到山脚下时,看见庄稼地的远处有一辆启动的车子。因为隔着玉米林,他都没看清那是一辆什么车,车子便消失在了视线之外。

阎老三回到了自己的院子,天已经慢慢黑了下来,狗仍然躺在血泊之中。他进屋拿了把锄头,到院子侧边的竹林里,挖了很大一个坑,将狗埋了进去。他在坟堆前站了很久才离去。回到院子里,他用水将门口的血都冲洗干净,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看了看远山,又回过头来看院子,心里突然觉得空落落的。

阎老三蓦地咬了咬牙,牙齿摩擦发出“咯咯”的响声,脸上那道刀疤像蜈蚣似的动了起来。然后他回到屋子里,拿出一捆绳子、一条麻袋,放到了面包车上,开着面包车往镇子而来。

到达镇子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镇子的万家灯火亮如白昼。阎老三偶然发现路左侧停着一辆沃尔沃轿车,车牌尾号为4269。他对这辆车有印象。下午出镇子的时候,他从反光镜里看见了这辆跟在他后面的车。如今他回镇子来,只是随意看了一眼,没想到车还停在这里。他试图看清车里有没有人,但看不清。

他的面包车要往另一个方向走,不能逆行,但他还是通过反光镜看了下后面,没想到那辆停着的车子竟然又跟上来了!为了测试对方到底是不是在跟踪,他故意将车子提速。果然,后面的车子也跟着提速了,他再减速,后面的车子也跟着减速。两辆车子始终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阎老三这下完全确定了,对方就是在跟踪他。

是那个杀王哑巴和狗的人吗?或者是其同伙?阎老三想弄个明白。当下,他故意把车子开到了庙街路。

庙街路本身是一条很偏僻的路,路的尽头是一座有年代感的神庙。建镇子后,就从镇上修了一条路过去。因为总有些求神信佛的人要买香还愿,开发商看到了商机,就在路两边建了些门面,专卖香、纸、炮、烛之类的。后来慢慢地发展到卖死人用品,乃至棺材铺都开到了这里,形成了一个专门的祭品市场。

白天的时候,这里还是很热闹的,有照看门面的店主,有购买东西的顾客。而一到晚上,店家都关了门回家去,这条街上除了路灯,很难见到一个人影。加上街面上还有花圈上掉下来的纸花或冥币之类的,越发显得阴森。

阎老三的面包车往左侧的一条巷子转了进去。李八斗开车跟进去时,才发现阎老三的车子已经停下,人也下了车,就站在昏暗的路中间等着他。李八斗赶紧踩下刹车。

车灯打在阎老三身上,在无人的巷子里,他那张好似爬着蜈蚣的脸,那双带着杀气的眼神,看起来特别诡异。

阎老三一步步地往这边走来。李八斗打开了车门下了车。本来满脸肃杀之气的阎老三见到下车来的李八斗,大大地意外了一下,一下子停住了脚步。他怎么也没想到跟着他的人是李八斗!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阎老三。”李八斗说。

“你跟着我想干什么?”阎老三冷冷地问。

“我跟着你干什么?这话该我问你吧,这大半夜的,你跑这旮旯来干什么?”

说着,李八斗拿出手机,打开了手电筒功能,往阎老三的面包车走去。他拉开面包车的门,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但他并没有感到意外,因为阎老三经常用这辆车装猪肉。

他打开了车子的工具箱,里面放了一圈透明胶带,没有别的。他再到车后面看,发现后面有一捆绳子和一条麻袋。他仔细地检查了下,麻袋是空的,并且没有沾上别的东西,是一条全新的麻袋。

“这是干什么用的?”李八斗把麻袋和绳子举到阎老三面前。

“我是杀猪的,你说这是干什么的呢?”阎老三反问。

“你别当我是城里人,我小时候在农村生活了十多年,见过杀猪。谁杀猪要用绳子和麻袋了?”

“那我问你,你见过的杀猪,是几个人?”

“三四个吧。”

“三四个,是怎么杀的?”

“一个人抓住猪耳朵,一个人抓住猪尾巴,一个或两个人去抓猪脚,然后一起用力推到杀猪板上。”

“没错,通常杀猪的都是这样,但我不一样。”

“你怎么杀?”

“我一个人杀。”

“好像是的,我记得你杀猪从没有叫过帮手,我很好奇你一个人是怎么杀猪的?”

“很简单,用绳子把猪的四只蹄子都捆住,再将猪抱到杀猪板上就行了。”

“那麻袋呢?用麻袋干什么?”

“麻袋的用处就多了。譬如将猪大卸八块之后,用来装猪肉。譬如我怕把车里面弄脏,做垫子用,有什么问题吗?法律规定麻袋的用途了吗?”

“我也观察过你一些时间了,无论是你的面包车,还是你在菜市场的摊位,可从来都没见你用麻袋装肉或是做垫子!”

“生活和世界从来都不是一成不变的,你没有见过的东西就意味着不存在吗?大晚上的,我没时间和你闲扯,如果我犯法了,你拿出证据抓我就是,拿不出证据,我就走了。”说罢,就要转身上车。

“等等。”李八斗喊了声。

“还有什么事?”

“我要搜你的身!”

阎老三的脸部颤动了下,然后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容:“看来,你是非要找我的碴儿了?”

“大晚上的,你形迹可疑,于我来说,是职责所在,跟找碴儿没关系,你配合就行了。”

“行,你搜吧。”阎老三说着,平举起双手。

李八斗上前搜身,从上身搜到腿上,结果在他的右小腿处搜到了一把带鞘尺长的刀子。

“这怎么回事?”李八斗问。

“大晚上的出来,带个东西防身有问题吗?”

“这是管制刀具!”

“我家里很多管制刀具啊。杀猪刀一尺多长,要管制吗?你以为我杀猪还能用铅笔刀?”

“你带着麻袋、绳子、刀子,形迹可疑,我当然要管,你要不说呢,就跟我回去,咱们慢慢说。”

“好吧,上午我家门口死了人,我想来这里买点鞭炮之类的,驱一下邪,迷信不犯法吧?”

“不,你本来不是想来这里的,你是发现了我在跟踪你,才把我带到这里来的。我猜,你不知道跟踪你的人是警察,以为是你的对头什么的,对吧?毕竟这里晚上没人,也没监控,很好做事。”

“自以为聪明可未必是什么好事。”

“我现在只问你,大晚上的,你带着刀子、麻袋,还有绳子出来,到底想去什么地方,干什么用?”

“该说的我都说了,我不想说第二遍。你要有什么证据就抓我,没证据我要回去睡觉了。”阎老三把手伸出来,“刀子还我!”

“你还想把刀子拿回去?说了这是管制刀具,没收!”

“可以,你看得上就送你吧。”说罢,阎老三回到了自己车上。

李八斗只能眼看着阎老三离开。正如阎老三所说,任何怀疑都没用,得要证据。没有证据,就算把他带回去还得放出来。

李八斗带着刀子回到车里。一路上,他都在想着阎老三车上的绳子、麻袋、刀子,突然他想到了另外一样东西——透明胶带!

单是这其中的任何一样东西,都算是一件挺正常的物件。然而,当这些东西都凑到一起时,身为一名刑警,出于职业习惯,联想到的是一场完整的犯罪准备!

阎老三到底准备出来干什么呢?绑架?杀人?那么又是绑谁、杀谁呢?

第二天早上,姜初雪打电话给李八斗,问是否需要继续去盯着阎老三。

李八斗说:“算了吧,别盯了。”

“别盯了,为什么?”姜初雪不解。

李八斗说了昨晚的事,既然被他发现了,后面要想再盯着他就更难了,反而会使他更警惕,做事更小心。

“那我还来警队吗?”姜初雪问。

“回来吧。我这里有把从阎老三那里拿来的刀子,你化验一下,看有没有什么痕迹。”

半小时后,姜初雪赶到警队,李八斗将那把刀子给了她。很快,姜初雪送来了对阎老三刀子的化验结果。刀子上太干净了,没有任何血迹或者DNA之类的东西留下。倒是刀身被硫酸或者硝酸之类的东西强腐蚀过,这也是在上面没法找出其他痕迹的原因。

“这么说来,这把刀子上可能本来是有某些疑点的,只是被硫酸或者硝酸之类的东西强腐蚀清除了?”李八斗问。

姜初雪点头:“应该是这样的,如果没有疑点的话,一般人为了防止刀子生锈,找铁砂纸擦擦,或者找石头磨磨都行,用不着找强腐蚀的东西。强腐蚀的东西才能把原本的痕迹清除干净。”

“然而,法律要讲证据才行。他把证据都清除了,这就难办了。”

姜初雪建议:“可以对他的住处或者他的所有物件进行搜查,寻找疑点和证据。”

李八斗摇头:“没用的。”

“为什么没用?”姜初雪不解。

李八斗说:“之前凶马案我怀疑到阎老三,已经去他家看过一遍了,没发现可疑迹象。而且,你想一个很简单的问题,一个知道用硫酸清洁刀子的人,他做事是多么严谨、小心翼翼啊,还能在他的屋子里留下杀人的破绽给我们?”

“不过,私人无法拥有硫酸,也不能随便购买。我们可以找他问硫酸是从哪里弄来的,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李八斗摇头:“这没什么用,硫酸市面上就有,虽然有规定要在警方这里备案才能买卖,可商人嘛,为了赚钱,只要你找个比较可靠的理由,多给点钱就能买到。至于为什么用硫酸腐蚀刀子,阎老三这人很狡猾,他说因为刀子生锈了,或者有油污脏了,他就喜欢用硫酸来清洗,我们也没法。”

“那怎么办?我们明知他可能犯了法,却拿他没办法?”

李八斗想了想,拿出电话,拨打了冷笑的号码。

“斗哥,什么吩咐?”冷笑问。

“你现在放下所有的工作,给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

“你从全网监控上查看一下阎老三的面包车,给我看最近一个月内,他在什么时间,到过哪些地方,停留的时间多长。包括什么时候离开监控范围,离开的时间多长!”

“嗯,收到。只是,这个时间恐怕有点长。”

“大概要多久?”

“快则四五天,慢的话也许一个星期,十天也难说。主要看他有没有到过一些监控线路复杂的区域,或者脱离监控区,之后的一些走向,还要经过判断和反复查看。”

“没事,看仔细就行,不在乎时间长短。”

挂断电话,李八斗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监控如天网的时代,他不信阎老三真能做到滴水不漏。不管他受过怎样专业的训练,怎样熟悉高科技侦查手段,也做不到巨细无遗。只要拿到他的实质性犯罪证据,他就死定了。

“夏天和唐白、唐白和阎老三,他们之间的关系,调查过了吗?”姜初雪问。

“调查了。”李八斗说,“目前还看不出什么来,阎老三只是经常去书店买书,而夏天和唐白只是因为昨天一件偶然的事有了交集。”

“哦,好吧。”姜初雪没再说什么。

李八斗又想起了夏天说的唐白的不同寻常的表现,对姜初雪说:“走,我们去趟石笋镇派出所。”

“去石笋镇派出所?”姜初雪不解,“干吗?”

“去了你就知道了。”

当下,姜初雪也不再问,跟着李八斗出了门。在车上,李八斗才对姜初雪说,是去调看唐白被吴国晋之子撞车时的监控,让姜初雪认真观察里面的细节。

“观看那个撞车监控?”姜初雪不解,“派出所不是已经处理了吗?”

李八斗说:“他们处理了跟我们要看没冲突。他们处理的只是事件,我们是去看这个事件的细节,主要是看唐白的反应。”

“怎么,你又怀疑唐白了?”

“唐白的解释确实无法完全令人信服,他也确实懂一些刑侦方面的知识。”

“他懂刑侦方面的知识?从哪里懂的?”

李八斗跟她说了在书店里发现他阅读关于刑侦方面的书籍的事。

姜初雪说:“如果唐白真是在跟踪夏东海,他在凶马案中又充当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呢?”

李八斗摇头:“不知道,反正我总觉得‘铁将军’与凶马的高度相似并非偶然,而唐白对夏东海的跟踪也必有原因。总之,你等下要看仔细。”

“你好像说过你跟这个唐白关系很熟?”

“不只是熟。准确地说,在我心里,他曾经一度就像我的亲弟弟一样。”

“曾经一度?什么意思?意思是曾经是,现在不是,这其中发生了什么变化吗?”

“主要是因为我小妹吧。”

“你小妹?怎么啦?”

李八斗就说了本来他小妹李小玥和唐白是青梅竹马,后来两人何以渐行渐远的事。

“是你妹觉得唐白配不上她了吧?”姜初雪说。

“也可以这么理解吧。十几岁的孩子有些虚荣也难免。而且,出事之后,唐白也有了自卑心理,没以前那么活泼了,彼此自然就玩不到一起了。”

姜初雪说:“我觉得主要还是因为曾经那些熟悉的人对他的态度发生了改变才让他变得自卑的吧,若都还是像从前那样对他,他感受不到现实的残酷,就不会自卑。”

李八斗不再言语,点头表示赞同。

很快,李八斗和姜初雪赶到了石笋镇派出所。两人表明身份、说明来意后,当即有民警帮他们找出了事发时的监控。

唐白的表现跟夏天描述得大差不差,但李八斗发现了一个细节,就是在暴打停止后,吴敢和夏天说话时,唐白看吴敢的眼神,有一种说不出的锋芒。那种凌厉的眼神一闪即逝,再回过来看夏天时,就变得很平常了。李八斗特别倒回去仔细看了看唐白的那个眼神,那是一种很可怕的眼神,让人不寒而栗。

姜初雪也在旁边皱了皱眉:“他这眼神,看着很仇恨啊。”

“仇恨没问题。”李八斗说,“问题是这种仇恨一瞬即逝,很快就变得平常了。”

“这有什么说法吗?”

“在暴打停下来,唐白看向对方的时候,眼里突然有这种冷冽的仇恨,说明这种仇恨发自他的内心。之前他被打的时候,心里应该一直在克制,所以显得很平静。把情绪压在心底是很可怕的,因为谁也察觉不出来,而这种情绪很可能在不动声色中变成更可怕的行为。”

“你是心理学家啊,分析得这么细致入微。”姜初雪看了李八斗一眼,眼里有几许发自内心的佩服。

“懂一点吧。”李八斗谦虚地说。

然后,他接着往下翻看,又看见了一些不可思议的东西。在夏天和吴敢争执时,旁边的一个黄头发踹了夏天一脚。一来没有防备,加上那一脚踹得用力,夏天一个趔趄摔出去,此时旁边的唐白以极为迅速的反应伸手将夏天扶住了。

黄头发那突如其来的一脚,谁也没有防备,唐白的反应居然那么快,整套动作干净利落、一气呵成。如果是一般人,首先反应没这么快,即便反应过来,也不一定来得及出手,就算出手来得及,也不一定扶得稳。

要知道夏天有一百斤左右的重量,加上黄头发踹这一脚,一般人去扶的话,很难扶得住,就算扶得住,自己的身子应该也会跟着趔趄。但唐白不但扶稳了夏天,而且他的身子仍然保持着平衡,脚下没动半步。这种力量和稳定性肯定是训练过的。更重要的是,唐白是单手扶住夏天的!而在唐白扶住夏天时,他看了那个黄头发一眼。李八斗又看见了那一闪即逝的可怕眼神。

李八斗的心在慢慢下沉。细节已经出卖了唐白。他绝不是表面所见的、斯文腼腆的大男孩。他其实藏得很深,无论是本事还是内心,都藏得很深。

李八斗将自己发现的细节为姜初雪分析了一通。“这么说来,这个唐白还真是人不可貌相,是个有身手的人。”姜初雪问,“他受过什么训练吗?”

李八斗说:“据我所知,公开的训练肯定是没有的,有的话,他也就没必要伪装自己了。”

“会不会是阎老三?”姜初雪突然想起来,“不是说那个阎老三可能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吗?唐白跟他关系不一般,有没有可能是阎老三教他的?”

李八斗点头:“有可能吧,虽然夏天说唐白和阎老三的关系,只是阎老三经常找他买书,因而熟悉一些,但这只是唐白自己说的,未必是真相。总之,唐白有着不为人知的一面,已是事实。”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我们去找他聊聊吧。”说着,李八斗将派出所的监控视频拷贝了一份下来,和姜初雪一起往唐白的书店而去。

李八斗让姜初雪开车,他好在车上想想等下的天该怎么聊。

唐白正站在书店门口,看着门前的街道上人来人往,有些失神。不经意间一抬眼,他看到了那辆靠边停下的警车和警车上下来的一男一女。他脸上的肌肉微微颤了下,但很快复归平静。

如果只是李八斗一个人来的话,可能只是顺道来唠唠家常,可带着一个警察来的话,肯定又跟案子有关。唐白微微地笑了笑,喊了声:“八斗哥。”

“你这工作真是闲啊。”李八斗说,“我就没有哪次来,看见你店里有顾客的。”

“再闲的工作也总得有人做嘛。”

“那倒是。这世界总有很多东西并不重要,但又不可缺少。”

“是的。人也是如此。”

“人肯定不一样。所有人都是重要且不可或缺的。因为每个人都是既在乎着别人,也被别人在乎着。于其他人来说,或许可有可无,而于彼此来说,是不可或缺的。”

“嗯,倒也是。就算是穷人,也有亲人和在乎的人。”

“我怎么觉得你们这是来讨论哲学的?”姜初雪问。

“姜警官这么性急吗?”李八斗说,“行,那我们就说正事吧。”

“什么正事?”唐白问。

李八斗说:“我就不跟你绕弯子了,关于你对跟踪夏东海的解释,并不能完全让人信服。警方仍旧认为你当时的形迹是可疑的,所以在随后的夏东海被杀案中,需要你提供不在场证明。八月十四日晚,你到底在哪里干什么?”

“我不是说了,我在家睡觉吗?我每天的生活就是两点一线,晚上都在家睡觉。”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当然,你遇见我那天除外,那天我是去找朋友,没找到,耽误到很晚。”

“你还在撒谎。”李八斗说。

唐白愕然:“我哪里撒谎了?”

“我去问过你妈了,她都说了,那天晚上你出去了,没在家。”说话的时候,李八斗死死地盯着唐白,看他的反应。

果然,唐白的表情瞬间一颤,很快又复归平常:“是吗?我妈这么说的?你明知她有病,神志不清,胡言乱语,还当真?”

李八斗说:“精神疾病不是常态,通常都是间歇性发作,就算严重的精神病人,也会有相对清醒和正常的时候,这个时候说的话是可信的。”

“你的意思是我妈清醒的时候这么说的?”

“对。”

唐白只沉默了瞬间,就摇了摇头:“不对,她肯定是搞错了,她说我出去了,肯定是你遇见我的那个晚上,她虽然有时清醒,但并不会记得具体的日子。我们正常人尚且会记不清某个并不是印象特别深刻的日子,更何况她呢?”

李八斗说:“如果你妈没法证明你那天晚上在家睡觉,你就没法提供案发时你的不在场证明,你的嫌疑就无法洗脱!”

“那你们有案发时与我相关的在场证明吗?正常逻辑不应该是你们拿出案发时与我有关的在场证明,然后找我要不在场证明吗?”

李八斗说:“这个案子略有特殊,不能按照正常逻辑走,即便是案发时不在场的人,仍有作案的可能,明白吗?”

“那也总得要些证据吧?”

“证据肯定得要,但如果是你或跟你有关,我希望你能主动交代,有什么我也会帮你,不要到最后什么都晚了。”

“我真不知道说什么好。”唐白自嘲一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在八斗哥你心里竟然是一个会杀人的凶狠之徒了。”

“是的,我也没想到。一生中,我们会看走眼很多人,有很多事我们都想不到。也许我们曾熟悉的会变得陌生,曾热爱的会变得淡然,曾相信的会变得怀疑,曾无话不说的也会变得无话可说。生活无时无刻不在改变。”

“不,无论这个世界怎样变,我都始终是我。纵然失去了,我也始终守着初心。”

“行,那我再问你另一件事吧。”李八斗问,“你和阎老三什么关系?就是那个脸上有刀疤的杀猪匠。”

“阎叔?没什么关系啊,就是熟人,我找他买过肉,他找我买过书,久了就熟悉了,怎么了?”

“据我所知,就算跟他一起卖了十年肉的人,关系也是不冷不热的;就算是跟他一个村子的人,也跟他没什么来往,为什么他独独跟你挺熟呢?”

“这个恐怕你得问他了。大概再孤僻的人也会有自己觉得投缘的人,有愿意多看两眼或多说两句话的人吧。”

“你的本事是哪里学的,他教的吗?”

“什么本事?”唐白一愣。

“区别于常人的本事,反应、速度、力量、气场!”

“反应、速度、力量、气场?”唐白一脸茫然,“这是些什么东西?”

“你果然喜欢伪装自己,不到最后一刻,你都不会摊牌。我给你看样东西,用事实来戳穿你吧。”

说着,他拿出了拷贝好的那段监控视频,安装在书店的电脑上,着重将唐白扶着夏天的那个片段给他看了。

“看出这个场景有什么问题了吗?”李八斗问。

“有什么问题?不该碰人家女孩子吗?”

“那个黄头发突然猛踹的这一脚,周围没一个人反应过来,包括夏天。但你反应过来了,并且迅速出手,单手将她扶稳。在那么大的惯性下,你单手扶她,自己却纹丝不动,你觉得这是一个常人能做到的吗?”

“这个吗?”唐白一笑,“我以为是什么事呢?是的,我练过一些吧。我好像跟你说过,曾经有一段时间,我经常被人欺负,所以就希望自己能变强,还想过去考警校呢,但命运阻断了那条路,后来我就自己买些书来学习,做做俯卧撑、扎扎马步、打打拳之类的。加上我家里的农活多半都是我干的,我比一般人更强一些,没什么问题吧?”

“你既然知道自己比一般人强,当时吴敢及他的同伙打你的时候,你为什么没有还手?”

“很简单啊,因为我明白这世道权势比拳头厉害,我知道自己惹不起他们,我也知道自己可能打得过他们,但我不敢,我怕被报复。我知道这些有钱有势的人,他们人多势众,有刀甚至还有枪,他们伤了人,甚至能逃脱法律的制裁。我只是一个小老百姓,对于这个社会来说,我这样的人如同蝼蚁一般,就算死去,也不会有人在意。但我是我妈的全世界,所以我得为她好好活着,哪怕辛苦,哪怕屈辱。他们打就打吧,打够了也就走了,我又能平平静静地过我的日子了。”

“你还是习惯了说谎。”

“是吗?我怎么又说谎了?”

“若你真是如此心态,吴国晋说赔偿你两万元了结此事的时候,你就会答应。然而你拒绝赔偿,要让对方自己打自己,还向你道歉。你这就是在逼对方、激怒对方,内心根本无所畏惧!”

“这个……”唐白抬起眼,“我能不能问八斗哥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就是有时候在漂亮女生面前,还是比较让你心动的那类女生,你会不会更在乎面子和尊严一些?”

“会,肯定会。”

“那就对了。我本来也在奇怪自己为什么不接受对方的赔偿而非要那样,后来才想明白,大概是因为那个帮我的漂亮女孩。她为了帮我,也被对方打了,如果我接受了对方的赔偿,就相当于接受了对方的羞辱。我们再怎么胆小怕事,再怎么懦弱无能,也该有个底线吧?”

“嗯,说得不错。我一直以为你还是以前的你,胆小、忍让、沉默,没想到你成长了,成为一个再也不怕事、有担当的人了。”

“人总得成长,不是吗?”

“成长当然可以,但变坏就不可以了。”

“我知道这世界已经很坏了,而且还在变得更坏,但我不会变坏,永远都不会的。至于杀人更不可能。”

“嗯,那就好。好好照顾你妈吧。她年纪大了,而且精神不稳定,实在是经不起风浪了,有什么需要打电话给我,只要八斗哥能帮得到都会尽力而为的。”说完,李八斗就带着姜初雪走了。

“怎么?我们就这么走了吗?”坐在副驾驶座的姜初雪似有不甘地问道。

“不走还能怎样?”

“他说他八月十四号晚上在家,他妈说他出去了,明显是他心虚说谎,加上他跟踪夏东海的事实,完全可以把他带回去审的。”

“他妈根本就没说他那天晚上出去了,是我乱说的。”

“你乱说的?”姜初雪一愣,“为什么?”

“我想诈他,看看他的反应。结果真被我诈到了,我看到了那一瞬间他内心的震动,但他很快就掩饰过去了。他的反应很快,立马就想到了辩解之词。”

“没错。他的心理素质很强,这点我也很意外。天知道,一个不过十九岁的孩子,到底经历了什么,竟变得如此深不可测?”

“我们是不是可以把侦查重心放他身上来了?”

“可以是可以,问题是从哪里着手?我们手里并没有一样可以让他无从辩解的证据,现场也没有与他相关的东西。跟踪夏东海的事,他已经做了解释,尽管我们不信,但他的说法也没有明显的漏洞。我们能看见的瑕疵,没法成为我们的突破口。”

“倒也是。看起来疑点很多,但没有一点能落到实处也是枉然。”

“不用急,慢慢来吧,总会有办法的。”

姜初雪也没再说什么,她看着认真开车的李八斗,愈加觉得这个男人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