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灯下黑
郝班长和黄三抬着爬犁,我们跟在猎犬的屁股后头往回走。
猎犬们奔跑的速度快极了,几乎没费什么功夫,我们就来到了那片此前让我胆战心惊的核桃林。果然如方老把头所言,这回那些蹲在树上的野鬼山魈只是远远瞪着我们,并不像先前那般凶神恶煞。
出了核桃林,黄三利落地套好爬犁,待我们纷纷坐上去,黄三粗声粗气地吼叫了一声“走咧”,五头猎犬便开始凶猛地狂奔起来。
爬犁贴着雪面起伏不定,我一下子就想起了小时候南方老家蓬勃的江浪,这爬犁就像一条船。那是我平生第一次坐狗拉爬犁,虽然胳膊上的箭伤还隐隐作痛,但这并没有影响我的兴奋之情。黄三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得意的神情溢于言表:“冯同志,咋样,这爬犁带劲吧?俺告诉你,这爬犁不但有用狗拉的,还有用鹿拉的,你信不信?”
郝班长嗤笑了一声:“在方老把头的窝棚里又把你憋坏了吧?一出来就开始胡咧咧。”
黄三抹了抹飞溅在脸上的雪渣子,说:“天地良心,这回俺讲的可都是亲眼所见,你们不信拉倒。”
我知道黄三有时候并不是郝班长常挂在嘴边的“胡咧咧”,比如狗驼熊的一些逸事,他讲起来就有鼻子有眼的;还有彭麻子创立的小刀会与鬼子的恩恩怨怨,后来由方老把头证明确有其事。只不过黄三每次的叙述都略显夸张,听起来总会让人觉得胡诌的成分居多。所以我对他说:“我信,不过你讲的时候不要把旁的扯进来太多。”
黄三笑嘻嘻地说:“俺就知道冯同志你爱听,那俺就全给你抖搂出来。你光知道俺们木帮在深山老林里伐木头,可你知道伐断的木头是咋运到外头的吗?—是在江里头放排流送。我就曾经跟着帮里的头棹在松花江里头走了一遭,那些穿成排的木头要送到大垛口才能换回来钱。可是就这么空着手回来多少有点不值当,所以,俺们大都去找鱼皮鞑子倒腾些冻鱼啥的回来卖……”
我疑惑不解地问黄三:“鱼皮鞑子是些什么东西?”
郝班长插话道:“鱼皮鞑子就是生活在松花江三姓地区的剃发黑斤人。那旮瘩的人都以捕鱼为生,夏天用鱼皮做衣服穿,所以汉人老百姓就称呼他们为鱼皮鞑子。”
黄三见郝班长抢了他的话,有些不高兴地歪起嘴来:“这个谁不知道哇!俺要说的不是这些,俺要说的是剃发黑斤人用鹿来拉爬犁,那可比狗拉快多啦,百十来里地眼皮还没眨一下就到咧。这剃发黑斤人可厉害着呢,冯同志,俺跟你说,你是没看见啊,你要是见了准把你吓一跳!”
我说:“有多厉害?难道要比那些核桃林里的野鬼山魈还厉害?”
黄三两个眼睛瞪得溜圆:“那可厉害多哩!他们在江里头站在桦皮小船上,手握渔叉,甭管刮多大风下多大的雨,人家一样能看出来鱼形水纹,只要叉子撇下去,那是百发百中,从来就没有能逃掉的鱼。不是有那么句话嘛,探囊取物啥的,他们那准头跟九枪八的枪法一个样。说起来也巧了,这帮剃发黑斤人跟九枪八一个臭毛病,叉到鱼后也喜欢吹吹渔叉子……”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秦队长突然转过身来,他盯着黄三道:“你刚刚说什么?”
黄三被问得愣了愣神儿,满脸赔笑道:“秦队长,俺是不是碍到你啦?”
秦队长摆摆手:“你刚刚说剃发黑斤人叉到鱼之后也喜欢吹渔叉,跟九枪八一样?”
黄三点头道:“是咧,是咧,没想到秦队长也喜欢听这些。”
黄三乐不可支,他瞟了两眼郝班长,又用胳膊肘撞了撞我,略带神秘地说:“俺再给你讲个更有意思的事儿,俺们在剃发黑斤人的营地上吃到过一种大马哈鱼。其实这倒没啥新鲜的,新鲜的是,听住在剃发黑斤人周边的汉人讲,这大马哈鱼产于江中,却在海里边长成。每年春天江河解冻的时候,小鱼崽子跟着流冰入海,在又咸又淡的水里边长得嘎嘎快。等到立秋以后呢,它们又逆着水回来,雌鱼追着雄鱼下泄的白沫子……”
这时候秦队长突然让黄三叫停了五头奔波的猎犬。我放眼观察四围后,发现此时我们已然身在砂石岭附近,这狗拉爬犁在冰天雪地里还真是个“金不换”—用黄三的话讲。郝班长把方老把头留下的生肉撇在五头猎犬中间,片刻的工夫,它们就将冻得发硬的生肉席卷一空。
晚来山中黑得飞快,一支烟过后,天空便已涂了层淡墨。我们将要越过那片雾林,便看到一名背着枪的崽子拦住去路,他走上前来抱拳道:“秦爷辛苦!小的受八姐差遣,在这旮瘩等候多时了。八姐说,请秦爷务必赏脸,再上咱砂石岭一会,有紧要的事情要商量。”
由于此前已经跟俏海棠化干戈为玉帛,我们没有多想就跟随这崽子上了山。
寨场四下里火光仍旧一片通明,不过俏海棠并没有现身,迎接我们却的是驮虎、胖匪和玲珑指等人。秦队长正要上前搭话,哪知还未说出半个字来,就听到驮虎高声吩咐了一句:“来人,给我把他们全都拿下,一个不留!”
随着驮虎一声令下,那胖匪猛地“呼啦”上前,张开一双碗口粗的大胳膊,肉球似的扑向秦队长。秦队长双手搪住胖匪即将合握的双手,右肘后撤,重重地顶在了胖匪的胸口,胖匪措不及防,向后倒退了两步。
秦队长欲要摸别在腰间的手枪,不料玲珑指飞快地伸出一只手,先于秦队长在他腰间摸了一把。霎时,秦队长的手枪就被玲珑指揽入手中,接着手枪被玲珑指连转了数下。秦队长并不罢休,他起脚踢向玲珑指的手腕,玲珑指一时大意,手枪顿时高高飞起。秦队长伸手去接枪之时,七八杆长枪已然顶在他的腰间!
这一番较量眨眼间便结束,以至于我还没有全然回过神儿来,就被枪指着面门了。跟着,崽子们把我们围成一团,下枪的下枪,起脚的起脚,我们再次成了他们的俘虏。
正当我搞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时,突听得两声抑制不住的咳嗽声,众崽子依次闪开,只见一人嬉皮笑脸地走上前来,却正是我们苦苦追踪的刀疤人!
俏海棠跟在刀疤人的身后,她看起来面色惨白。这下我就恍然明白过来了,原来昨晚刀疤人并没有离开砂石岭,他又跟我们耍了一招诡计,而后在我们赶往鸡爪顶子期间,不知用什么方法让驮虎反了水!
郝班长一见刀疤人顿时怒不可遏,破口大骂道:“你个瘪犊子,我弄死你……”可他刚一挣扎,就被身边的崽子狠狠地踹倒在地。
刀疤人也不理会郝班长,却来到秦队长面前嘻嘻地笑,透着一股炫耀之气,说道:“老秦,咱们终于见面啦!我的这手灯下黑,你可还满意?”
秦队长冷笑了一声,反问道:“除了这些偷鸡摸狗的勾当,你还会些什么?”
刀疤人说:“随便你怎么说啦!不过我知道,你心里不是这么想的,你一定跟我想的一样。”
秦队长说:“你还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我确实在想,你为什么啰哩啰唆的像个娘们儿?要杀要剐随你,少给我像只小丑一样鼓唇弄舌!”
刀疤人大笑两声,贱兮兮地耸了耸两片消瘦的肩膀,说:“为什么不呢?咱们才刚刚见面,我还有好多话要对你说呢。”他转身去看驮虎,“驮虎老兄,不要弄得那么剑拔弩张,轻松些。你不是要跟老秦好好掰扯掰扯吗?正好现在老秦不爱搭理我,那我就看看戏喽!”
刀疤人也不客气,转而就把一条胳膊搭在身边崽子肩上,一边咳嗽着,一边满脸挂着流里流气的贱笑。
驮虎恶狠狠地瞪了我们两眼,转身走到俏海棠面前,他掏出驳壳枪,扳动保险,跟着大出我意料地跪倒在地,双手毕恭毕敬地将驳壳枪奉给俏海棠:“八姐,这都是兄弟们的意思,兄弟们是为了山寨的前程,兄弟们要对得起八哥!我们都看得出来,你对这姓秦的有了意思……”
俏海棠不等驮虎话说完,夺过驳壳枪就狠狠顶在了驮虎额头,嘴唇抖动得厉害,持枪的手也在颤抖不止。驮虎反倒一派大义凛然的模样,面不改色地说道:“八姐,这是八哥赏我的枪,你要是真想要了驮虎的性命,就用它吧!八哥说过,他就是你,你就是他,你要是铁了心的非不让姓秦的死,那就开枪杀我,驮虎我绝无二话!”
俏海棠浑身颤抖:“驮虎,你不要逼我!”
驮虎突然挤出两滴眼泪,仰天大呼:“八哥,驮虎对不住你,驮虎对不住你啊,八哥……”
俏海棠见到驮虎这般模样,像是突然被抽干了情绪,手臂陡然垂了下来,她说:“驮虎,你起来吧。我答应你,从今往后,绝不再见……秦队长一面。如若违背此话,叫我不得好死!这总行了吧?”
我看到驮虎面颊露出喜色,但仅仅一闪而过,他又恢复了常态,仍旧跪地不起:“还是请八姐亲手杀了姓秦的,好让弟兄们安心。只要八姐杀了姓秦的,驮虎任凭八姐处置!”
驮虎此话一说,众崽子跪倒一片,重复起驮虎的话来。俏海棠环顾他们,突然放声大笑起来,跟着她把驳壳枪顶在了自己的额间,大喊一声:“放了秦队长,否则我就开枪自尽!”
秦队长见此情景说道:“俏当家,千万不要干傻事,我不值得你这么做!”
俏海棠也不搭话,扣在扳机上的手指越来越紧。可就在这生死一线之时,刀疤人反倒“扑哧”乐出了声。他不住地打量着秦队长和俏海棠,调侃道:“一个有情,一个有义,这才见了两面就要寻死觅活了?老秦啊老秦,我是真没想到,你这搂草打兔子的本事,实在让我望尘莫及。”
秦队长没空理会刀疤人的揶揄,他只是一遍又一遍地恳请俏海棠放下手中的枪。驮虎眼见俏海棠动了真格,猛地飞起身来把枪夺下,一边嘟囔着:“八姐,难道这姓秦的就真的那么重要?比众位兄弟还重要吗?比八哥还重要吗?要是八哥看到你这样对一个外人,他会心寒的,他会心寒的!”驮虎说到这里,掉转枪口指向秦队长,双眼喷火,一声吼叫,“姓秦的,都是你……我他妈这就弄死你!”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崽子快步跑了过来,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报告八姐、虎爷,城里的水线子刚刚传来消息,说前几日暴乱的首脑给民主联军抓住了……”
这崽子还没说完,就被驮虎一脚踢翻在地:“他娘的!都啥时候了,还有闲心管那些屁事!”
“啪”的一声,就在驮虎扣动扳机之时,刀疤人飞快地射出一颗子弹,打掉了驮虎手中的驳壳枪。驮虎转过身来当即怒发冲冠,叫嚣道:“我看你是活腻歪了,信不信我也把你崩了?”
刀疤人还是嬉皮笑脸地说:“驮虎老兄,我说过,我还有很多话要跟老秦说。怎么,你就这么想把我也除之而后快?你该不会是怕咱们的密谋被人发现吧?”
众崽子听到刀疤人这么说,齐刷刷盯着驮虎,满是愕然之状。驮虎脸上当即就挂不住了,吼道:“别听这个东西胡说八道,我跟他根本就没有什么密谋,我都是为了八哥,为了山寨!”
刀疤人放声大笑:“哈哈!驮虎老兄,你怎么说谎呢?你不是想替代你们的八哥很久了吗?还说你的八姐独守空房太寂寞,想要跟她比翼双飞……要不你干吗这么急着要弄死老秦呀?还请我帮忙。”
驮虎气得脸色发青,赶紧向俏海棠解释:“八姐,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这个王八蛋他在说谎!”
刀疤人继续火上浇油:“我说谎?要知道,昨晚我可是杀了你们一名弟兄,你们这伙人,不是最讲兄弟情谊吗?可是驮虎老兄不但不怪我,还待我如上宾,这又是为什么呢?”
驮虎百口莫辩:“我……我……八姐,天地良心,姓叶的他这是在用反间计!八姐,我真的是为了八哥!这个王八蛋不是跟我这么说的,我……他妈现在就杀了你!”
形势在瞬间急转直下,就在众崽子都用异样的眼光盯着驮虎之时,俏海棠瞅准机会,大叫了一声:“来人!是我砂石岭的兄弟,就给我把驮虎拿下!我保证,刚才的事情既往不咎!”
驮虎一看俏海棠下了命令要对付他,猛地扑向俏海棠,顺势把俏海棠揽在怀里,又夺下她的枪,开始威胁起众崽子:“都给我别动,谁动我就打死她!”
众崽子都被驮虎的举动弄蒙了,谁都不敢有一丝一毫的轻举妄动。我偷眼观瞧刀疤人,只见他慢慢地移动到我们身旁,然后又说了一句:“你们别听他的,他才舍不得杀了你们的八姐,那是他的魂牵梦绕的心上人!”
驮虎气愤之下猛地把枪对准了刀疤人,而这时刀疤人仿佛早有准备,他突然扬起手臂,随着一颗子弹发射,“啪”的一声,驮虎眉心中弹,“咣当”仰面倒在了地上。之后,刀疤人又一把将郝班长扯起,拉在自己身前,快步撤向了寨场门口方向。
在俏海棠的吩咐下,崽子们赶紧给我们松了绑。我们会合一处,慢慢向刀疤人和郝班长逼近,刀疤人用枪指着郝班长的脑袋,对秦队长说:“老秦,我替你们解了围,你们不会不让我走,对吧?”
秦队长说:“这一切本就在你计划之中,又何必多此一问?”
刀疤人哈哈大笑,笑着笑着又剧烈咳嗽起来:“老秦,你不会瞧不起我吧?”
秦队长说:“是你自己瞧不起你自己。”
刀疤人咯咯怪笑:“老秦,我真是伤心,我救了你,你不感谢我也就罢了,怎么连句好听话都不说一句?”
秦队长厉声道:“别演了,难道你还嫌风头出得不够?”
刀疤人故作姿态地抬眼看天色,一边又扯了郝班长两把:“老秦,其实跟你聊天是件挺有意思的事儿!只可惜今天太晚了,咱们只能改日再叙了!”
秦队长嚷道:“有本事就别逃,咱们真枪真刀来个了断!”
刀疤人装作一副很气恼的样子:“老秦,秦队长,你真是太过分了,我是个病人,你也忍心?”
秦队长说:“闭嘴吧你!你是救了我,当然不会因为我该救,你总有一个理由。”
刀疤人又咳嗽了一阵:“好吧!我是想用它换一壶酒和一只鸡腿,说不准,哪天我就会被老秦你逮住。”
秦队字字铿锵:“不是说不准,是我一定会抓住你。”
刀疤人嗤笑一声,来到狼狗和爬犁旁边,他命令郝班长掉转爬犁,待坐上之后,这才回头嚷了一句:“老秦,虽然有点儿俗气,但我还得说上一句,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刀疤人想要向秦队长抱拳,又发现身子比较别扭,不禁向秦队长吐了吐舌头。
秦队长冷冰冰地说道:“别卖弄了!要是再走的晚些,说不定明早城里东江春的馄饨就该收摊了。”
刀疤人说了句“也是啊”,跟着命令郝班长驾起爬犁,一溜烟飞奔而去。
我不顾秦队长的阻挠疯跑追赶,影影绰绰看到刀疤人飞起一脚,将郝班长踢下爬犁,等我赶到郝班长身边时,那爬犁早已没了踪影。我去扯窝在雪地里的郝班长,他怎么也不起来,最后龇牙咧嘴地摸着后背的伤处,冲着刀疤人逃走的方向大喊了一声:“你个瘪犊子玩意儿,总有一天我要亲手毙了你!”
郝班长的喊叫声在茫茫暗夜里传出很远,当回声消失之后,他这才捡起身边的帽子,站起身来,跟着我一瘸一拐返回了砂石岭寨场。
此时那伙崽子们似乎还未从刚刚的剑拔弩张中醒来,直到俏海棠在议事厅落座,他们这才纷纷跪倒在地,向俏海棠连连告罪,声称都是受了驮虎的蛊惑才出此下策。俏海棠一声叹息,摆手让他们都起来,最后说了一句话:“把驮虎好生安葬吧。”
待众崽子全部离开之后,俏海棠忙又询问起秦队长,在鸡爪顶子是否有收获,秦队长如实相告后,俏海棠说出了自己的担忧:“秦队长,那你们再上小西天山寨可就危险了,小妹不才,愿意帮上一帮。”
秦队长说:“俏当家,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当下贵寨人心不稳,我劝你还是暂且将寻找快手杜八之事放放。一切待我处理完手头的事情,必定再次前来山寨尝尝俏当家的海棠花茶。”
俏海棠犹豫了一下,说:“好。不过,我一直弄不明白,为什么那个刀疤人明明要置你于死地,却又突然出枪帮忙了呢?我知道这绝不是因为他说得那样,为了什么烧酒和鸡腿……”
秦队长点头道:“这个人行事乖张,但绝非泛泛之辈,他这么说,一定有十足的道理。不过暂时我还不能为此分心,接下来到小西天山寨还有一场硬仗。”
我插话道:“秦队长,如今那个藤田实彦已经落网了,你说食盒的秘密可不可以通过他来揭开?”
秦队长说:“当初段飞打入敌人内部,就是为了接近藤田实彦。所以,这当然是一条最直接的途径,如果藤田实彦肯招供的话。除此之外,刀疤人也看过食盒里的东西,这是除去我们找到食盒外,第三条揭开谜底的途径—当然,俏当家你放心,如果藤田果真被捕,我一定会从他口中撬出快手杜八的下落。”
俏海棠连连点头,对着秦队长温和一笑。
我信心满满地说:“俏当家,你放心,秦队长答应你的事儿,他就一定会办到。”
郝班长却咬牙切齿地说道:“我倒更希望亲手抓住那个瘪犊子!”我知道,他指的自然是刀疤人。
就这样,我们在经历了又一次死里逃生之后,下了砂石岭。临行之前,俏海棠显得依依不舍,三番五次嘱托秦队长务必要小心行事,如果有什么需要,尽可以派人到砂石岭捎个口信,她自当举全寨之力前去帮衬。我们自然只有道谢的份儿。
再行赶路之际,郝班长向秦队长说出了自己的忧虑:“秦队长,咱们这次再上小西天山寨可跟上次的情况不同,你要不再考虑考虑?现在敌我不明,我是怕震江龙和九枪八有啥行动,万一动起了家伙,咱们在人家的地盘肯定会吃亏。我觉得要不咱们先回城里再做打算,咋样?”
秦队长说:“现在是紧要关头。要是咱们回城拉来大队人马,震江龙他们肯定有所怀疑,说不定以为咱们要剿了他们的绺子呢—你也知道,城里目前正在大力剿匪。万一大队人马赶来,人多口杂,双方再搂不住枪火,那这事可就真的砸在咱们手里了。现在可以肯定的是,那只食盒就在山寨。咱们必须再铤而走险一次,务必查清震江龙和九枪八隐瞒的真相。”
我建议道:“秦队长,要不这样你看行不行,让黄三到城里警备连报个信,咱们做两手准备。假如咱们在小西天山寨里出了差池,外头的人马也好接应……”
秦队长粗暴地打断了我的建议:“不行!那怎么行?绝对不行!”
秦队长如此强烈的反应让我惊讶不已,就连郝班长和黄三都面面相觑起来。他看到我们三个都张大了嘴巴,似乎觉察出自己有些失态,于是他连连摆手道:“我的意思是,如果黄三突然走掉的话,震江龙和九枪八会有所怀疑,跟他们打交道,咱们必须处处小心。懂吗?”
我的胸膛忽然被一股复杂的情绪充塞,这种看不见摸不到的火辣辣猛烈地撞击着胳膊上隐隐作痛的伤口。那一刻,对秦队长的怀疑又占据了我的脑海,我不由自主地猜测,秦队长如此决绝地不肯让黄三回城报信,是不是害怕自己隐藏的身份暴露?而他实际上根本就不是什么警备连秦队长!
我的心情开始变得越发沉重,仿佛满眼望不到边的积雪覆盖的崇山峻岭。方老把头说的没错,有时候在面对人心时,复杂的程度要远远超过那些凶猛的豺狼虎豹。这仅仅两天的经历,足以颠覆我对这个世界二十多年来的认识。
天色越发黑了起来,如熊皮一般。等我们到了小西天山脚下的时候,秦队长原地伸了伸腿脚,又嘱咐我们道:“这次上山寨跟上次的情况不同,大家都要提高警惕,切记不可轻举妄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