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墩子?还是司马邺?
在通往溪月谷的路上,没有人也没有鬼。
墩子把睡得死沉死沉的紫归放在板车上,拉着一车的草药和紫归,在黑夜的道路上,高一脚,低一脚地向溪月谷走去。
此刻他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涕泗横流伴随着剧烈的呕吐,五脏六腑如翻江倒海般汹涌,眩晕之感一阵阵袭来。因为他已经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墩子?世间从未有过此人,这不是他活到19岁以后,隐世而活的一个毫无轻重的小人物。
司马邺?大晋皇帝司马邺?如果他是司马邺,那全天下人都知道的,那个被匈奴人刘聪砍了头灭国的晋国皇帝又是谁?
阿固,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是他最好的朋友,最好的兄弟,从小就给自己当伴读的阿固。
……
三年前,在这乱世之秋,叔父晋怀帝司马帜在平阳被匈奴王刘聪用毒酒杀死。长安一片哗然,国之将灭的谣言四起,无论是皇亲国戚还是平民百姓,都纷纷举家向南向东,四散逃去。为了稳定朝局,大臣索林和麴允把只有16岁的司马邺立为司马帜的接班人,于长安再立庙堂。
司马邺从小饱读诗书,从小他就知国弱且诸王各有异心,心里只装着一件事——熟读帝王之术,他从不敢,也不屑与其他王宫贵胄一起浪费时间,贪图享乐。相反他努力勤奋,寒来暑往,任何节日盛典也从不懈怠,就算是不得已出席了皇室的任何庆典和活动,司马邺也是匆匆应付了事,懂得在事毕之后,不管多晚,自已都要把当天拉下的功课补回来。
看到司马皇室家族因内耗而使国力日渐衰微,因此从小在他的胸腔里也就埋藏了一颗励精图治之心。仓皇之际,司马家的江山倏地就落到了自己的头上。本想好生作为一番,但却来不及了,这片血洗的江山已呈枯土焦树之象,垂然死去,势不可挡……
三个月以后,匈奴人刘聪打到长安城脚下,已成困城之局。司马邺和几个还能留下来的老臣,与城中百姓艰难守城。
时间一久,城中粮食短缺,已有食人之事接二连三发生。司马邺明白,破城已经是时间上的问题,那些逃散的各路诸侯又有谁会回来救他?!
他决定出城投降,至少这样还可以换一条城中百姓的生路。
此刻,阿固却站了出来。阿固和他,两人一般大小,从小被收养于身边给自己做个伴读,如影随形,共同成长。
如今,两位同为16岁的少年,所受教育相同,言行举止相仿。不是内臣近侍,没有几个人能分得清谁是司马邺,谁是阿固。
就在这危难当头,这位儿时的玩伴,亦是如兄弟般的至亲好友,为了报答多年的养育之恩,愿与身处危境的司马邺交换身份。
“固儿就是陛下的影子。把影子留给黑暗,愿陛全身而退,积蓄力量,待日后兴复我晋室。若陛下不答应,硬要以身犯险,那就让影子先行一步,到地府去为陛下探路……”
这是固儿跪在自己面前,举刀向颈,以死相逼,对他说的最后一番话。
……
直至今年,固儿他才近20岁呀,如今他死了。固儿替自己死了。
司马邺死了?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司马邺死了。那么自己又是谁?兴复晋室,他以什么样的身份去兴复晋室?乌云掣着闪电,好黑,前方已经没有路了……
漆黑的夜里,只有响雷掣着闪电,才能在电光火石间带来短暂的光亮,墩子如行尸走肉般只能机械地迈动着双腿,拉着身后的板车负重前行,心中却汹涌澎湃,如洪水激**,甚至崩溃决堤……一个踉跄,他跌倒在被雨水泡软的烂泥里,他起不来了,头埋在泥水里,泪水和泥水混在一块,让呼吸变得更加困难,心痛之感更让人窒息。
固儿,我最好的兄弟和朋友,怎会忍心让固儿去代自己去承受和面对一切,当初的生离变成如今的死别,当初的自己活得像孬种一样地逃离,让此刻的他心里更加痛不欲生,还不如当日浩气凌然,坦**地死于敌军刀下……
而现在自己,和今后的自己又该是谁?国破山河碎,现在的自己该做些什么,又能做些什么?
活下去……去做什么?曾经的豪情万丈,雄心伟愿一夕间被铁骑踏碎,过去的一切仿佛南柯一梦,什么荣华富贵,什么帝王霸业统统都没有了,家人朋友也都没有了,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豆大的雨点砸在紫归的脸上,让她瞬间从熟睡中惊醒。楞了一阵,才从模糊中搞明白,原来是自己的墩子哥艰难地在泥泞的道路上拉着自己和一车的草药负重前行。
她连忙下车,跑上前去,看到声泪俱下的墩子,无论自己怎么呼喊他,摇曳他,他都不曾回应,只是自顾自地拉车不断前行。
紫归害怕极了,风雨交错,荒郊野外,还有一反常态的墩子哥,这些都让她感到害怕。她害怕地哭泣起来,但像发了失心疯一样的墩子哥,此刻却对她视而不见,不理她。无奈的她,只有紧紧拉着墩子的袖子,一刻都不曾停留地,一直尾随他走到了家里……
在到家的那一刻,两人已经落魄不堪,紫归一头扑进王夫子的怀里,嚎啕大哭。而王敦则一头栽倒在地,不醒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