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二人格的犯罪动机

时间回到8月28号,我通过精神司法鉴定,再次被不同的专家团队确诊患有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Dissociative Identity Disorder,简称DID)。

我不知道自己该庆幸,还是该苦恼。因为患有特殊疾病,我不用继续待在看守所里,但我不得不住进精神病院,接受强制性治疗,并在治疗期间配合医生和警方查明“8·19入室杀人案”的真相。

离开西城看守所,我就被警方直接送进了S市精神病院。这里是政府指定的收治机构,很多触犯了刑法的精神病患者都在这里接受治疗。曾几何时,我还来这家医院采访过几位病人,把他们的故事写进了我的书里。未曾想到有朝一日,我自己竟然也成为了他们当中的一员。

跟他们的情况有所不同,我既要在精神病院接受治疗,查明案情以后还要受到法律的制裁。虽然我不知道未来等待我的会是什么样的结果,但我不可能像他们一样,因为通过了司法鉴定就不用为自己的犯下的罪行负法律责任。

因为之前来过两次,我对这家精神病院的环境还是比较熟悉的。他们把我关在六楼的一间独立病房里。病房的门窗都是经过特殊处理的,没有丝毫逃走的可能性。为了保险起见,警方还安排执勤人员二十四小时守在病房门口,应对突发状况。

病房里也安装了监控摄像头,实时监控我的一举一动,防止我有自残或自杀的行为。如此严密的防控措施让我有一种被关进监狱牢房的感觉。说一点儿都不委屈,不冤枉是假的,毕竟我对自己犯下的罪行没有任何印象。但是另外一个人格跟我共用一副身体,他犯的错就等同于我犯的错,所以我必须得勇敢地承担起这份责任,协助警方还原案件的真相,给死去的受害者一个交代。

我一直没有机会见到我的父母,这对我来说还是挺遗憾的。我知道他们来精神病院看望过我,但也只是隔着监视器的屏幕看到被囚禁在“牢房”里的我。我心疼他们那么大的年纪还要不远千里地奔波,为了我的事劳心伤神。心疼他们已经失去过一个儿子,而活着的我却是如此的不争气。

也许他们到现在还不能明白,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才使我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他们老两口明明都是警察,一辈子都在打击犯罪,跟犯罪分子作斗争。可是到头来,他们的儿子竟然成了被警方打击的对象,这真是让人感到悲哀的一件事。

按理来说,叶队也是“8·19入室杀人案”的犯罪嫌疑人,尽管他已经被警方排除了作案嫌疑,我们两个人也应该是见不到面的。但我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样的办法,或是动用了什么关系,在我被关进精神病院的第三天,叶队就奇迹般地出现在了我的病房里。

守门的警察放他进来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身处精神病院这样的环境,大脑容易产生幻觉。直到叶队冲我露出疲惫不堪的笑容,抱歉地对我说:“对不起,苏茗,我来晚了。”我才清醒地意识到,那个曾在哥哥的墓碑前发誓要保护我,照顾我一辈子的叶哥真的排除万难来见我了。

仅仅十几天的工夫没见,叶队的头上已经长出了些许的白发,原本俊朗坚毅的脸庞显得憔悴不堪。在这起案件中,他失去了即将要复合的前女友,心里已经很难过了。可他不但要接受警方的调查,证明自己的清白,同时还要想尽一切办法来帮我,肩上的压力一定非常大。

听到他进门后的第一句话就对我说抱歉,我的心里感到很不是滋味。该说抱歉的人应该是我才对,是我害死了唐医生,害他伤心难过,即使他恨我,再也不打算管我,我也觉得这样做没有什么不妥。

“叶队,你怎么来了?我……”我惊诧万分地看着他,道歉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叶队看出了我的心思,忙冲我做了个打住的手势,安慰我说:“你不用道歉,那件事不是你的错。”

“难道你不恨我吗?你跟唐医生本来已经要复合了吧……”我惭愧地低下了头,不敢正视叶队的眼睛。

案发前几日,唐医生曾满心欢喜地对我说过,她跟叶队的关系比之前亲近了很多,有希望重新在一起,还半开玩笑地说,这一切都是我的功劳。我问她为什么这么说,她说因为我在她的心理诊所接受治疗,叶队总是找她打探我的病情和治疗进展,所以两个人联系得比较频繁,感情自然而然就变好了。

听到这样的好消息,我当然替他们两个人感到高兴。唐医生今年已经三十二岁了,很快就要过三十三岁的生日。除了叶队,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让她动过结婚的念头,她自始至终深爱着叶队,好像早就做好了非叶队不嫁的打算。

倘若他们两个人真的能走到一起,我肯定是第一个为他们送上祝福的人。只可惜,唐医生没能等到跟叶队复合的那一天。她年轻的生命在8月19号那天晚上就戛然而止了。

“说实话,我挺想恨你的,但我实在是恨不起来。”叶队用无奈而又凄凉的声音对我说,“别说杀死唐芯的人不是你本人,就算真的是你,我也没办法恨你。我十八岁那年就认识了你,至今已有十五个年头。对我来说,你不只是苏艺的弟弟,不只是我在苏艺的墓碑前发过誓要保护一辈子的人。你也是我的弟弟,是我的家人,我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身陷险境却什么都不做。”

“你真的相信杀死唐医生的人不是我吗?万一我对你们撒谎了呢?”

“你不会的!”叶队十分确信地说道,“第一,你没有杀害唐芯的犯罪动机。第二,如果你是凶手,你不可能不处理犯罪现场,不可能把沾有血迹的T恤放进衣柜,等着警察上门把它搜出来。这起案件看似简单明了,证据确凿,但给我的感觉却像是一场陷阱,好像有人故意要把罪行嫁祸到你的头上,让所有显而易见的证据都指向你。”

叶队刚刚也提到了“嫁祸”这个词,前些天在看守所,崔亮就提出过同样的疑问。当时,我的脑海中只能想到“叶青诚”这个名字,因为案发当晚除了“我”之外,只有叶队去过唐医生家里。然而,叶队是不可能陷害我的,他是我在这个世上最信任,最依赖的人,他为了救我可以连命都不要,这样的人有什么理由把罪行嫁祸到我的头上呢?

所以答案只有一个:杀害唐医生的人就是我的第二人格,苏晟。尽管我不知道苏晟作案以后为什么没有清理犯罪现场,为什么把带血的衣服放进我的衣柜。但毋庸置疑的是,他是我们三个人里面最有可能实施犯罪的那一个,也是最有动机杀害唐医生的那一个。

苏晟一直很抗拒我看心理医生,自始至终对唐医生怀疑敌意。虽然经过唐医生的耐心解释,苏晟终于愿意多花些时间跟唐医生面对面地交谈,但他并没有真正卸下防备,相信唐医生是真心想帮助我们更好地和平共处,而不是想要伤害他,消除他。

治疗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唐医生和苏晟一共只见过四次面。

第一次见面是7月20号傍晚,我跟唐医生从诊所出来,打算去附近的西餐厅吃饭。苏晟意识到我结交了新的朋友,想亲自见见唐医生,于是在我们都没有预料到的情况下主动现身。那一次,唐医生跟苏晟接触的时间非常短暂,几乎对他没有什么了解。苏晟得知唐芯的身份是心理医生以后,毫不掩饰地表现出了厌恶和敌对的态度。

第二次见面是7月27号下午,唐医生正在尝试用催眠的方式唤醒我的第二人格。催眠进行到一半的时候,苏晟突然夺取了身体的控制权,阻止唐医生继续为我做催眠。我们认为苏晟之所以在那个时候出现,是因为他担心催眠会对他产生不好的影响,他为了保护自己不得不再次面对唐医生。

那一次我们收获的重要线索是,苏晟只在他认为有必要的情况下才出现。但具体哪些情况是对他来说是有必要的,我们尚且不能准确判定。

第三次是8月3号下午,经历过几次催眠失败的我仍然不死心,唐医生抱着最后再试一次的心里采用了跟以往都不同的催眠方式(之前已经尝试过几种方法,均不奏效)。催眠进行到一半的时候,神奇的事情再次发生了,苏晟又出现了。他非常不高兴地对唐医生说:“你们这样做一点意义都没有,以后别再做这些徒劳的事情了。”

唐医生诧异地问他,“既然没有意义,你为什么还是出现了?”

苏晟冷冷地说道:“我只是想告诉你,这样没意义。”说完这句话,苏晟就有要离开的意思,唐医生难得有机会见到他,连忙用诚恳的态度请求他多待一会儿。

苏晟那次给足了唐医生面子,没有马上走掉,而是一改往常那种傲慢的态度,语气平和地对唐医生说道:“你们别折腾了,再这样下去,苏茗的身体会吃不消的。”

我们无法从苏晟的话语中判断出他是在担心我们共用的这副身体吃不消,还是担心主人格的我吃不消。如果是后者,说明他对我是关心的,有保护意识的,是有希望跟主人格达成同一,最后完成人格整合的。

唐医生非常有耐心地向苏晟解释我们想要做的事情,以及我们最终想要达到的治疗效果。苏晟难得有耐心听唐医生把话说完,但他没有表示认可,仍然自说自话,认为没有心理医生插手我们的生活才是最好的治疗方案。

那天过后,苏晟一直没有出现。我心里憋着一股火气,还想用催眠的方式逼迫他现身。唐医生不建议我这样做,她说强扭的瓜不甜,我们不能一直做违背第二人格意愿的事,那样会加深第二人格与主人格之间的隔阂,不利于后面的整合治疗。

我听从了唐医生的建议,没有再做徒劳的尝试。我仍然保持着每周三次的频率去唐医生的诊所接受治疗。

唐医生为了我推掉了很多工作,把每个星期一、星期三、星期五下午的时间全都留给我。因为心存歉疚,每次结束治疗后我都会请唐医生吃饭。我们的关系变得越来越熟,唐医生真心拿我当朋友,跟我说了很多她和叶队交往时的事情。

唐医生和叶队在一起的时候,我还在老家念警校,等我毕业来到S市投奔叶队时他们已经分手了,所以我之前一直不知道唐医生的存在。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对唐医生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我总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她,但她却说她从来都没有见过我。难道是我的记忆出现了差错吗?

8月17号是星期五,结束了那天下午的治疗,我犹豫着要不要请唐医生出去吃饭。因为那一天是七夕,中国的情人节,我以为唐医生会有别的安排,不好意思打扰她的美事。没想到唐医生看出了我的心思,半开玩笑地问我,“苏茗,你今天不打算请我吃饭了吗?”

我尴尬地笑了笑说:“今天是七夕,你应该跟叶队出去约会,我这个电灯泡还是识趣一点比较好。”

“哪有的事。”唐医生笑着摆了摆手说,“你是青诚的弟弟,顶多算是个拖油瓶,不是电灯泡。再说青诚今天有紧急任务,晚上不一定能回来了。你若是不嫌弃就陪我去看个电影吧,最近有部悬疑片特别好看。”

“我们俩一起去吃饭,看电影?这跟约会有什么区别。你确定叶队不会吃醋吗?”

“他吃哪门子的醋啊,我们俩在一起又不会怎么样。”唐医生说这句话的时候特别确定,对我特别放心,我也觉得自己跟唐医生之间不可能发生什么不正常的事。

然而我们两个人都犯了糊涂,忽略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那件事让我们付出了惨痛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