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赌中八仙

回到市局,吃过午饭,严政又召集大家碰了一下头,把案子的大体情况跟大家通报了一下。实际上从现场勘查结果来看,警方手里并没有掌握太多线索,刘世诚之死,到底是仇杀、情杀,还是谋财害命,都是未知的,所以现在也没有办法有针对性地布置侦查任务。

严政跟大家商议过案情,最后决定还是从两个方面入手。一个方面是调查被害人的工作情况,她让两个侦查员去出租车公司调查一下,看看刘世诚在平时的工作过程中,有没有被什么人投诉过,或者与同行之间起过争执,或者因为工作关系,跟什么人结下过仇恨;另一方面,由熊甲申带队重点调查刘世诚进城后的人际关系,看看能否从这里打开突破口。两组人马很快就领命而去。

康佳佳等了半天不见队长点到自己的名字,就觉得有点委屈,问:“严队,那我呢?”

严政看看最后留下来的她和欧阳错说:“你们两个去淮海路吧。”

欧阳错问:“是叫我们去重新勘查现场吗?”

严政说:“就算要重新勘查现场,也轮不到你吧。今天早上房东不是说那栋出租楼里,还有另外两个住户,一个住三楼,一个住一楼,不过都上班去了,一时联系不到他们吗?”

欧阳错立即苦着一张脸说:“您这是要我们去寻找那两个住户吗?房东一直没有把他们的电话给我们,想在茫茫人海中寻找这几个人,这无异于大海捞针啊。”

“你放心,我安排给你的,已经是最轻的任务了。”严政说,“不用你们满大街去找人,只要你们守在案发现场的楼下,等他们下班回来,找他们问一下昨晚的情况就行了。”

“这倒是挺简单的,可不就是守株待兔吗?”欧阳错说。

“我说的就是这个意思。你办起事来,从来没个正形,如果派点有难度的任务给你,你也完不成啊。”

欧阳错笑笑说:“严队,你就别挖苦我了,这案子最后到底被谁破了,现在还说不定呢。”

严政被他逗笑了,说:“不管是谁破的案,我知道那个人肯定不是你。”

“那咱们走着瞧!”

欧阳错憋着一肚子气,跟康佳佳一起离开重案中队,重新回到了淮海路174号。五楼的案发现场虽然还被警戒线围着,大门却是开着的,屋里传出有人说话的声音。进去一看,原来是一名女警正陪着周丽香在屋里收拾丈夫的遗物。

康佳佳将针对唐涛的调查结果跟周丽香说了,周丽香听罢点点头,抹着眼泪说:“警察同志,我丈夫死得太冤了,你们一定要抓住凶手,拉他去枪毙!”

康佳佳点头说:“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抓紧调查这个案子,争取早日破案。”

从案发的501室走出来,欧阳错记得那个胖房东好像说过,三楼302室和一楼101室都有人住。他们两人分别去敲了一下门,仍然没有人开门,看来这两户的租客还是没有下班回家。两人只好真的坐在楼道口“守株待兔”了。

欧阳错抹着一额头的热汗说:“‘康佳彩电’,我发现跟你搭档,绝对是我上辈子欠了你的债,这辈子来还你的。”

“又关我什么事了?”康佳佳有点莫名其妙,“我可没惹你。”

“中午严队分派任务的时候,本来没咱们啥事,你非得削尖脑袋往前挤,结果害得我跟着你一起倒霉。”欧阳错用手当扇子,使劲往脸上扇着风,“这大热天的,坐在有空调的办公室休息,不舒服些吗?非得跑到这蒸笼似的破楼里来吹热风。我跟你说,我这一身细皮嫩肉的,要是热出痱子来,你可得负责。”

康佳佳看他坐下之后,已经看了几次手表,忽然明白过来,问:“你该不是今天下午又约了女朋友吧?”

欧阳错说:“都已经分手了,哪儿还有什么女朋友。是我以前乐队的那帮哥们,约我去他们那里看他们彩排,没想到又被你给搅黄了。”

“你到底是办案子重要,还是唱歌重要啊?”

“当然是唱歌重要啊!你不知道吗,其实我是一个被当警察耽误了的摇滚歌手。”欧阳错突然一跃而起,脚下踏着楼梯台阶,手里做出弹电吉他的动作,全身像打摆子似的扭动着,放开嗓子吼起来:“呼啦圈,转呀转,转出七彩的虹,转出晴朗的天;呼啦圈,转呀转,转出你我的情,转出咱们的缘……”唱的正是他在乐队的“成名曲”《呼啦圈啊呼啦圈》。

“好听吗?”一曲吼完,他扭头问康佳佳。康佳佳放下捂住耳朵的手,说:“你会唱《爱过的女孩》吗?”

“什么意思?你是讽刺我刚刚失恋吗?”

“你真OUT[1],这是林易峰的音乐代表作。”

康佳佳轻轻地哼唱起来。

欧阳错也学着她的样子,做出难以忍受的表情,用手捂住耳朵,说:“太难听了,你怎么喜欢听这种软塌塌的靡靡之音啊,真是拉低了你这个警花的档次。”

“这是我偶像的歌,你不懂欣赏就不要在这里胡说八道,跟你这种唱歌像鬼哭狼嚎一样的人在一起,才会拉低本姑娘的档次。”康佳佳起身把屁股往旁边挪了挪,坐到了离他远一点的那一级楼梯上。

就在这时,一辆电动三轮车忽然开到楼下,一对身上系着围裙的中年男女从车上抬下一摞比人还高的蒸笼,冲着他们俩大喊:“让一下,让一下!”他们俩急忙起身避让。那对中年男女抬着蒸笼踏着楼梯,一步一步地上楼去了。

欧阳错和康佳佳都愣了一下,忽然醒悟过来:这不就是三楼那对卖包子的中年夫妻回来了吗?他们俩赶紧拍拍屁股上的灰尘,跟着那两个人走上三楼。

那对中年夫妻一边喘着大气,一边把蒸笼抬进屋,正要回身用脚把门踢上,一转头看见两个警察跟了进来,不由得吃了一惊,那女人手一松,蒸笼就从她的手里滑落下来。欧阳错眼明手快,急忙伸手接住,跟那男人一起,将蒸笼放置在旁边的桌子上。

康佳佳朝他们亮了一下证件,说:“你们别害怕,我们是警察,只是想找你们问一下501室的住户刘世诚的情况。”

“五楼?”中年夫妻抬眼朝楼上望一下,脸上现出疑惑的表情,“五楼那个男的吗?他出什么事了?”

康佳佳知道他们一大清早就出门摆摊,对于五楼刘世诚被杀的事,估计还不知情,于是就将刘世诚的案子,简单地跟他们说了。中年夫妻听罢,相互望一眼,好像并不是特别吃惊。男人说:“五楼还真出事了啊,昨天晚上我就感觉不大对劲了……”

欧阳错听出了端倪,就问:“昨天晚上,五楼501室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情吗?”

男人点点头说:“是啊,昨天晚上,10点钟左右吧,我正在家里和面,忽然听到五楼传来吵闹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住在五楼的那个男的,在跟另一个男人吵架。我虽然跟五楼那个男人不熟,但也知道他是开出租车的,偶尔在楼道里碰见,也会点头打个招呼,所以他的声音我还是听得出来的。”

“那你听清楚他们吵了些什么吗?”康佳佳一边做调查记录,一边问,“或者说,他们吵架的原因?”

“好像是因为赌钱的事吧。因为我们住在三楼,跟五楼中间还隔了一层,所以有些话听不太真切,只能大致听到,好像是另一个男人找五楼开出租车的那个男人索要赌债之类的,两人吵了好久,后来又传出‘砰’的一声响,应该是啤酒瓶子被砸碎的声音,好像还有人惨叫了一声……”

“等等,”欧阳错截住他的话头问,“发出惨叫的,是五楼的刘世诚吗?”

“这个倒听不出来,就那么一声而已,我辨认不出到底是他的声音,还是另一个男人的声音。”

“那你接着说。”

“没有了啊。”男人两手一摊,“惨叫过后,吵架的声音也很快停止,整个五楼都没有什么声响了。因为五楼那个出租车司机,经常叫一帮人到家里喝酒、赌博、打麻将之类的,有时吵闹到很晚,所以这一次吵架我也没有特别留意。晚上和完面,我又去干别的活了。今天早上天还没亮,我们夫妻两个就出门摆摊去了,刚才听你们说五楼出事了,我这才觉出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有些不寻常。”

欧阳错点点头,难怪在刘世诚家里发现那么多空啤酒瓶,还有那么多杂沓的脚印,原来是他经常召集狐朋狗友回来喝酒赌博,留下来的痕迹。而且昨晚他还因赌债的事跟别人吵架,还传出啤酒瓶砸碎的声音和惨叫声,难道他被杀的事,就跟这个有关?

他又问:“除了这些,那你还听到别的声音了吗?”

男人好像不太敢确定,用询问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老婆。他老婆摇摇头说:“没有了,就这些。当时我们正在准备第二天蒸包子的事,也没太留意这些,也许还有一些其他事情,但我们没有注意到吧。”

康佳佳把这些情况都在笔记本上一一记录下来,向这对中年夫妻道谢之后,就跟欧阳错一起走下楼去。

这时已经是傍晚时分,夕阳斜斜地照进楼道,本来有些昏暗的楼梯间里,忽然变得明亮起来。两人刚走出楼道口,就看见一个年轻女人从手提包里掏出钥匙,打开了101室的门。欧阳错知道是一楼住户下班回来了,立马冲上去,叫了一声:“美女!”

年轻女人回头看见两个警察,倒也没有露出多少意外的表情,说:“你们是为五楼那个男人被杀的案子来的吧?”

欧阳错吃了一惊,问:“你都知道了?”

年轻女人说:“中午的时候,我男朋友回来过,他听别人说了这件事。我就知道你们肯定会找这栋楼里的住户调查的。进屋再说吧!”她很礼貌地把他们两人让进屋里,还打开冰箱,给他们各拿了一听饮料。

年轻女人身上穿着西装短裙加丝袜,胸牌上印着某知名珠宝品牌的LOGO,估计是在百货大楼里的某家珠宝首饰店上班。她坐在沙发上,把膝盖偏到一边,一面换下高跟鞋一面说:“我昨晚看到一个奇怪的事,不知道是不是跟你们调查的这个案子有关。昨天晚上,我洗完澡,到外面的走廊晾衣服的时候,看见有一个满头满脸都是鲜血的男人,快步从楼道里跑出来,匆匆地走了。”

“你还记得这个事大概是昨晚几点发生的吗?”

“大概是晚上10点过后的事了吧。”

“那个男人有什么特征呢?比如说,年龄、身高、体形、穿着之类的。”康佳佳知道即使这个男人不是凶手,也一定跟刘世诚的死有莫大的关系,所以问得特别仔细。

年轻女人回想一下,说:“大约四十岁吧,身高应该不算太高,一米七五左右,身体很壮,穿着短袖T恤,对了,是个光头。”

“光头?你确定吗?”这可是一个最明显的特征,很可能成为找到这个人的重要依据,所以欧阳错要向她再次确认。年轻女人点点头说:“我不会看错的。”

“在此之前,你有听到五楼传出吵闹的声音吗?”

“这个倒没有。怎么,昨晚五楼有人吵架吗?我当时戴着耳机一边听音乐一边洗衣服,所以外面的声音不太能听得到。”

康佳佳问:“除了这个光头男,你还看到有其他陌生人从楼上下来吗?”

年轻女人摇摇头,说:“没有了,当时下来的就他一个人,他神色有点慌张,脚步也很匆忙,加上脸上、身上都沾着血迹,所以我对他印象深刻。不过,我晾完衣服就关门进屋了,如果后来还有什么人进出过楼里,那就不得而知了。”

康佳佳朝屋里张望一眼,问:“你男朋友不在家吗?”

“他今天中午回来过一下,下午出差去深圳了,要过几天才能回来。”

欧阳错问:“如果你再次看到那个光头男,还能认出他吗?”

年轻女人犹豫一下,说:“应该能吧,如果他还没有长出头发的话。”

康佳佳起身说:“那就好,如果我们找到这个人,有可能会叫你协助我们指认他,到时还请配合一下。”

年轻女人将他们送到门口,说:“好的,没问题。”

欧阳错和康佳佳回到重案中队,把情况向严队做了汇报。严政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说:“从你们调查到的情况来看,这个光头男确实十分可疑。他跟死者刘世诚之间,应该是赌友关系,两人因为赌资的事,于昨晚10点左右在刘世诚家里吵起来,最后还动了手,砸啤酒瓶就是一个证明。争吵中,光头男掏出早就准备好的水果刀——咱们已经问过周丽香,据她说刘世诚家里是没有水果刀的,所以凶器只能是凶手带来的——刺死刘世诚。之后,顾不得擦拭喷溅到自己身上的血迹,就慌忙地离开了现场。但是现在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欧阳错问。

康佳佳却已经知道严队的想法了,问:“严队,你是说被砸碎的啤酒瓶去哪儿了吗?”

“是啊,三楼住户听到刘世诚屋里传出砸碎啤酒瓶的声音,而咱们在案发现场并没有发现玻璃碎片,这是为什么呢?”

欧阳错说:“很简单啊,光头男凶手离开之前,肯定收拾过现场,不但擦掉了水果刀刀柄上的指纹,还把地上的玻璃碎片也打扫干净,然后包起来一并带下楼了。”

严政点头说:“这个倒是有可能。”

三个人正围在一起分析案情的时候,熊甲申也回来了。他中午的时候,被严政派去调查刘世诚在城里的人际关系。

老熊向严队汇报说:“刘世诚进城也才两年左右的时间,人际关系并不复杂。平时跟他比较玩得来的,是几个赌友。他下班后的娱乐活动,也就是跟这几个人聚在一起,喝喝啤酒,打打麻将,赌赌钱。有时赌瘾上来了,干脆就把出租车停在背静的地方,把几个赌友叫到他车上来赌三公。他经常是上午开出租车挣的钱,下午就输光了。我重点调查了他的一众赌友,平时跟他关系比较好的赌友共有七个人,五男二女,再加上刘世诚自己,正好八个人。为了方便约赌,他们建了一个‘赌中八仙’微信群。”

“赌中八仙?这名字起得不错嘛。”康佳佳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老熊说:“我们找到了这八仙中的一个,此人名叫姚青莲,在东门市场二楼有一个卖童装的摊位,但平时都是她老公在摊位上忙活,她自己常跟这群赌友混在一起。我们找到她后,她老老实实地把刘世诚的情况都跟我们说了。昨天下午,刘世诚把出租车停在东门市场外面,跑到她店里玩了半天‘诈金花’。直到晚上7点,他要跟唐涛交接班了,才开着出租车离开。当时刘世诚赢了两万多块钱,心情很不错,还叫了外卖请大家吃。谁也没想到,昨天晚上他就被人杀了。”

“凶手有可能是这七个赌友中的某一个吗?”严政问。

老熊摇摇头,说:“我也问过姚青莲,她觉得可能性不大,因为他们八个人平时关系还是不错的,相互认识的时间也比较长了,也算知根知底吧,感觉他们几个都不太像会杀人的人。”

“这个倒是难说。”欧阳错说,“赌场无父子,输红了眼的时候,谁还讲这点情面?”

老熊掏出手机说:“我在姚青莲的手机里找到了一张照片,是‘赌中八仙’的合影,我已经复制到我手机里了,你们看看。”他在手机里打开一张照片,放在办公桌上给他们看。

严政和欧阳错他们凑上去一看,照片中共有包括刘世诚在内的六男二女,八个人正围着一张麻将桌做出胜利的手势,照片应该是自拍的,像素并不太高,但还是看得比较清楚。照片的背景看上去有点熟悉,再仔细一瞧,可不就是刘世诚被杀的那个客厅吗?

康佳佳把照片放大后看了一遍,说:“这里面并没有一个人是光头啊?”

“光头?”老熊一脸疑惑。欧阳错就把自己跟康佳佳在案发的那栋出租楼内调查到的情况,简单地跟他说了。老熊“哦”了一声,说:“这个倒没有听那个女人提起过,而且‘赌中八仙’里确实没有一个人是光头的。”

康佳佳说:“会不会是有人在拍完这张照片之后,才剃的光头?”

“这个情况,咱们必须得找那个姚青莲去核实一下。”严政问,“老熊,这个姚青莲现在还在东门市场吗?”熊甲申说:“应该在的,我刚从她那儿回来。”严政一挥手,说:“走,咱们再去问问她,看看这个光头男到底是何方神圣。”

他们几个立即驱车赶到东门市场,上到二楼。二楼服装专营区,被分隔成格子间的铺位里,摆卖着各种真假品牌服饰。老熊在前面带路,很快就找到了那间童装店,店里有一个面相老实的男人正在招待顾客,后面坐着一个穿黑色丝袜配包臀皮质短裙的肉感女人,正在埋头用手机微信软件聊着天。

老熊不想影响童装店的生意,就冲着那个女人叫了一声:“姚青莲,你出来一下。”

姚青莲自然认得他就是刚刚才离开的那个警察,只好把手机揣进屁股后面的口袋里,很不情愿地走出来,说:“又怎么了,警察同志,我已经跟你说了,刘世诚的死跟我没有半毛钱关系,也跟我们‘赌中八仙’的其他人没有关系。你怎么还缠上我了呢?没完没了了,是吧?”

严政从老熊旁边走出来,懒得跟她废话,直截了当地说:“据我们警方调查,刘世诚死于昨天晚上10点至12点之间,凶手因为赌资的事,先跟他吵了一架,然后用自带的水果刀刺死了他。现在基本可以肯定,凶手就是刘世诚的赌友。我们有目击证人看到凶手下楼离开现场,凶手是一名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性,身高一米七五上下,身体强壮,穿短袖T恤,光头——”

当她说出“光头”这两个字时,姚青莲忽然张开嘴巴,发出“啊”的一声惊呼,后来可能感觉有些不对劲,又赶紧把嘴巴捂住。严政盯着她问:“你认识这个光头男,对吧?”

姚青莲吓得赶紧摇头摆手,说:“不,我不认识他,不过他昨天下午确实跟我们一起玩过牌。”

她告诉警方说,他们在一起赌钱的,平时多以“赌中八仙”为主,但有时候也会有外人参与,一般都是八个人中的某一个人带来的朋友,因为是熟人带过来的,所以大家也都很放心。昨天玩牌的时候,确实有人带了一个光头男过来跟大家一起玩。她并不认识这个光头男,只听别人叫他光哥。光哥手气不怎么好,一开始虽然赢了点钱,但后来不仅全部吐出来,还输了两万多块钱。晚上7点的时候,因为刘世诚必须要按时交班,所以牌局就结束了,但光哥很不乐意,说刘世诚赢了钱就想跑,没牌品,气得把扑克牌都扔到了地上。昨天刘世诚手气确实非常好,赢了两万多块钱,正好是光哥输掉的那些钱。后来这个光哥也没有吃他请客叫来的外卖,就气呼呼地走了。

欧阳错一抬头,看见她的童装店门口正好安装有一个监控摄像头,就问:“这个监控摄像头的监控终端在哪里?”

姚青莲一脸茫然,问:“什么叫监控终端?”

康佳佳说:“就是监控摄像头连着的电脑。”

姚青莲这才明白过来,说:“这个监控摄像头不是我们安装的,是商场保安负责的,要找他们才能看到监控视频。”

严政说:“那你带我们去找保安吧。”

姚青莲只好带着他们来到楼梯间旁边的保安室,正好有两个保安在值班。欧阳错上前把情况跟他们简单地说了,两个保安倒是很配合警方的工作,很快就调出童装店门口的监控摄像头在昨天下午拍到的视频,并播放给他们看。查看视频发现,昨天下午大约2点的时候,刘世诚和一个男人勾肩搭背地走进了童装店。

姚青莲指着和刘世诚一起来的那个男人说:“他就是我们‘八仙’中的一个。”几分钟后,又一前一后有两个人走进了店里,前面是个矮个子的男人,腆着个啤酒肚,走路一摇三晃,后面跟着的是一个光头的男人。姚青莲急忙叫保安暂停视频,指着镜头里的光头的男人说:“这个就是光哥。”

严政让保安把视频快进一下,找到了一个光头男出门上厕所时,从镜头下面经过的画面,当时他正好朝监控摄像头这边抬了一下脸,视频就把他的相貌完完整整地拍了下来。她让保安截取三张相对比较清晰的截图,然后发到了自己的手机上。通过截图可以清楚地看见,这个光头男的身高、体形、穿着都跟案发的出租楼一楼住户提供的线索基本一致,只是光头男手臂上还文着一条青龙,目击证人并没有在证言中提及。

为了稳妥起见,严政又叫康佳佳把三张照片发给那个女目击证人,请她辨认。那个年轻女人很快就回了信息:就是这个光头男人!

严政心中已然有底,她问姚青莲:“这个光哥,是你们‘八仙’中的哪一个带来的?”

姚青莲犹豫一下,指着光头男前面的那个矮胖男人说:“是他,宋新河,他说光哥是他朋友,带过来跟我们一起玩玩。”

“宋新河是什么人?”

“他是一家装饰材料店的老板,他的店就开在一中斜对面。”

严政点点头,说:“你上我们的车,带我们去找这个宋新河。”

姚青莲虽然不太情愿,却也不能拒绝警方的要求,只好跟着他们一起走下楼去。市场内都是她的熟人,见她被几个警察夹在中间,走向停在外面的警车,个个都停下手中的活,伸长脖子好奇地朝她这边张望着。

姚青莲故意装出一副轻松自然的表情,笑吟吟地跟旁边的人打招呼,还说:“这几位警官请我帮忙带他们去找一个人,我这是协助警方破案……”旁边有人掩口笑道:“什么协助警方破案,我看又是赌博被抓了吧。”

姚青莲脸都气歪了,对警察说:“等下回来,你们可得给我恢复名誉,他们都以为我被警察抓走了,以后叫我还怎么在这市场里见人?”老熊不由得笑起来,说:“你的底细我们又不是不知道,治安大队至少已经抓过你五六次了吧?怎么没见你没脸见人啊?”

几个人上了警车,朝一中方向开去。二十来分钟后,警车停在了一中门口。这时已经是晚上7点多,一中的学生应该已经开始上晚自习了,学校门口没有看到一个穿校服的孩子。下车后,姚青莲用手朝前面指一下。

众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马路对面的街道边,开着一家“老宋家装材料店”,面向大街占了四间门脸,规模还挺大的。等路口的交通指示灯由红变绿时,严政便带着大家朝这家店走过去。家装店里亮着灯,并没有什么顾客,只有两男一女,三个人正坐在店里喝着工夫茶。其中一个男人,抬眼望见几个身穿制服的警察朝店内走来,顿时变了脸色,把手里的茶杯一扔,飞身跃起,冲出大门,夺路而逃。

严政一看,这人身形魁梧,头上锃光发亮,胳膊上的青龙文身尤其显眼,可不正是他们要找的那个光头男?她大叫一声:“站住,别跑!”立即追上去。路口正亮起红灯,光头男没有丝毫停留,就直接闯了过去,惊得两头的小车不住地传出急刹车的声音。

严政略一迟疑,后面的欧阳错已经快速地从她身边超了过去,说:“严队,你歇会儿,这家伙就交给我了。”话未说完,就已从车流缝隙里快速穿插到马路对面,眼看就要追上那个光头男,谁知他却忽然放缓脚步,跟在对方身后不紧不慢地跑动着。对方加速,他也加速,对方放慢速度,他也渐渐慢下来,始终与对方保持着四五米远的距离,向前奔行。

严政在路口躲闪开几辆疾驰而过的小车,再追到街道对面时,跟他们两个的距离就已经拉得很远了。“这个臭小子,到底还是年轻,跑得比兔子还快!”她喘着气,又向前追了几百米,渐渐地就有点跟不上了,距离前面两个人越来越远,最后,欧阳错和那个光头男的身影,在街角拐个弯,就看不见了。

她心里暗叫一声“糟了”,这光头男身体强壮,如果欧阳错没有后援,恐怕要吃亏。正着急之时,旁边一声喇叭鸣响,是康佳佳和老熊开着警车追上来了。“严队,上车!”老熊打开车门。严政跳上车,忙道:“快,前面左拐!”康佳佳一踩油门,警车就快速地蹿了出去。

向左拐个弯,警车又朝前开出一千多米之后,就看见那个光头男正瘫软在地,不住地弯腰呕吐,欧阳错却拿着手铐在旁边好整以暇地瞧着他,说:“×的,你倒是跑呀!”光头男连绿色的胆汁都吐出来了,说:“不,不跑了,不跑了,跑,跑不动了……我说你们警察,怎么这么能跑啊?”欧阳错说:“老子每年跑两次全马[2],每次都排名前五。这才哪儿到哪儿,我还没跑过瘾呢,来,起来,咱们再跑一段。”

老熊从警车上跳下来,笑道:“严队,欧阳错这小子精明着呢,他本来早就可以追上光头了,可一看对方身强力壮,怕不太好抓捕,所以不紧不慢地跟在他屁股后面,追着他跑了两千米。你看,直接把人家给累趴下了,咱们这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这小子,确实挺贼的!”严政虽然一直绷着脸,这会儿到底还是没忍住,也跟着笑起来。老熊知道她起了爱才之心,就说:“你别看这小子平时吊儿郎当、一副不服管教的样子,其实如果培养好了,可能还真是个好刑警呢。”严政脸上的笑容很快就收起来了,说:“这个还是看他以后的表现吧。”

他们几个走过去时,欧阳错已经给光头男上了铐子,把他从地上提了起来。严政见街边围观的群众越来越多,再过一会儿,只怕交通就要阻塞了。她挥一挥手,将光头男带上了警车。

严政关上车门后,就地对犯罪嫌疑人进行了审讯:“知道我们为什么抓你吧?”

“我哪里知道啊,”光头男终于缓过气来,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我又没犯什么事,谁知道你们干吗要抓我,是不是你们找错人了?”

“真的没犯事吗?”欧阳错瞪着他,“有什么事,你自己说出来,跟从我们嘴里说出来,性质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有……有什么不一样?”

“你自己利利索索地说出来,那叫坦白交代,认罪态度良好。我们警方把这些写进结案报告里,法官量刑的时候,会考虑对你从轻发落。要是你犯的事是被我们审出来的,你那叫负隅顽抗,死不认罪,量刑时肯定会从重从严。”

“这个……我要好好想,想一下……”光头男被欧阳错制伏后,心里有点怵他,被他瞪上两眼,心里就慌了。

欧阳错哪里会给他思考对策的机会,突然大声问道:“叫什么名字?”“余荣光。”光头男浑身一震,脱口而出。

“哪里人?”

“丁州市城关镇太平坊人。”

“年龄?”

“三十三岁。”

“犯了什么事?”

“我……我拖欠了工人六十多万工资……”余荣光的心理防线彻底被击垮了,低下头去,“我……我对不起我那些工人,我不该拖欠他们的血汗钱,我该死,我认罪,我悔罪……”

原来这个余荣光,原本是个装修公司的老板,手下有二三十名工人。平时都是他到外面拉些装修工程回来,再派给工人去做,做完他给工人开工资,自己赚点承包费。一年多前,城里的装修公司突然多起来,他这边的生意就不太好做了,好不容易拉回一个工程,做完一算账,刨去工人的工资,剩下也没几个钱了,要是预算没做好,还有可能倒贴钱进去。渐渐地,他就萌生了退意,想要结束公司的营生,可一想到自己开公司这么久竟然没挣到几个钱,心里又有些不甘。想来想去,决定最后干一票大的,然后就把公司解散。

去年5月的时候,他接到一个大楼盘的装修工程,工人们替他辛辛苦苦地干了两个月,但等到结账的时候,他就动起了歪心思,拿着本该给工人们支付工资的六十多万元的工程款,玩起了失踪,跑到广州市躲了起来。工人们拿不到工钱,最后无奈地报警,警察一时间也找不到他,这个欠薪事件就一直悬着,没办法处理。

余荣光在广州躲了一年时间,觉得风声过去了,这才悄悄地溜回了丁州市。他以前开公司时,经常到宋新河的店里购买装修材料,跟他混得很熟。这次回来后,整天无所事事,就来找宋新河玩,正好昨天有人约宋新河去赌博,宋新河就把他也带进了赌场。

余荣光说到这里,就舔舔嘴唇,停住了。欧阳错以为他口干了想喝水,回身从车上拿了瓶矿泉水给他。他喝口水,咂咂嘴巴,半天没出声。

欧阳错在他脚上踢了一下,说:“接着往下说啊。”

“没有了啊,我都说完了。”余荣光说,“我就是一时糊涂,拿着工人的工钱跑路了,我知道他们已经报警,要不然也不会惊动你们来抓我。那六十多万元的工程款,早就被我在广州市花光了。我现在正准备东山再起,重新开公司做生意,赚到钱后,一定先把拖欠工人的工钱还上,还给他们支付利息。”他把手上的铐子扯得“哗哗”直响,“你看你们要是因为这事把我抓去坐牢,那些工人最后还是一分钱也拿不到,损失岂不更大?”

欧阳错今天把嫌疑人追瘫后,本想再接再厉,在严队面前好好表现一下,没想到自己忙活半天,居然审出个“经济纠纷案”,跟刘世诚命案半毛钱关系也扯不上。他有点泄气,回头看看严队,说:“还是您来吧!”

“在警察面前,避重就轻可不是明智的选择。”严政一直在旁边观察着余荣光脸上的表情。

余荣光把目光转向她,问:“啥叫避重就轻?”

严政说:“那我再提醒你一下,刘世诚昨天晚上被人杀死在自己家里,这个你应该知道吧?”

余荣光点头说:“知道啊。我傍晚的时候到宋新河店里喝茶,是他告诉我的。”

“在此之前,你真的不知道刘世诚出事了?”

“我跟他又不是很熟,我上哪儿知道去?”

严政见他到了现在还在警察面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脸色就沉了下来,说:“昨天晚上,你去过刘世诚家里,对吧?”

余荣光忽然明白过来,猛地从座位上站起,头上“砰”的一声,撞在车顶,疼得他直龇牙。欧阳错以为他要搞事,赶紧按住他肩膀,让他重新坐下。“原来你们把我当成杀死刘世诚的凶手了?”余荣光满脸愤怒,“你们这他×也太扯了吧?”

“好好回答我的问题。”严政身体前倾,直视着他,“昨天晚上10点前后,你是不是去过刘世诚家里?”

“我是去过他家里,不过我没有杀他。”

“如果你没有杀人,为什么离开的时候,满身鲜血?”欧阳错说,“你最好老实点,我告诉你,我们有目击证人,当时的情况,她可是全都看到了。”

“我身上的鲜血?”余荣光愣了一下,“那是我自己的血,又不是刘世诚身上的血。那件沾着血迹的T恤我还扔在卫生间里没有洗呢,不信你们可以拿去化验。”

“这个不用你提醒,我们会去做的。”严政问了他的住址,然后打电话回重案中队,派人去他家里拿那件血衣化验。

“原来你们是为了刘世诚的命案来的?”余荣光看着车里的几个警察,一脸埋怨的表情,“你们倒是早点说啊,我还以为你们是给那些工人讨薪来了,把我吓了一跳。”

“咱们还是聊聊你杀人的事吧。”

“杀个毛啊!”余荣光有点恼火,“我跟你们说了,我根本就没有杀人,早知道你们是为这个事来的,老子也不用在大街上跑到吐血了。”他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底气,态度突然强硬起来。

“既然你没有杀人,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告诉我们你去过刘世诚家里?”

“那你们也没问我啊。”

余荣光告诉警方说,昨天晚上他确实去过刘世诚家里,不过并没有杀人。因为下午的时候,刘世诚“诈金花”赢了他两万多块钱,他心里一直不舒服。回去的路上,听宋新河说刘世诚打牌的时候经常“出老千”。他心里本就感到奇怪,心想,刘世诚今天怎么手气这么好,听宋新河这么一说,就更加怀疑刘世诚在扑克牌上动了手脚。加上晚饭时又喝了点酒,心气越发不顺,打听到刘世诚的出租屋的地址后,就直接找上门去,想找他要回输掉的那两万多块钱。刘世诚自然不肯,而且也不承认自己“出老千”,于是两人当场就吵起来。

余荣光马上摇头否认道:“我身上没有带刀,更没有杀他。争吵的过程中,我一时激愤,就上前推了他一下,刘世诚以为我要跟他动手,当时就急了,顺手从沙发底下捡起一个啤酒瓶,‘砰’的一下就砸到我的头上。你们看我额头这里,还有一道血口子呢。”他低下头,指着自己的额头让警察看。他额角处确实有一道两厘米长的伤口,颜色暗红,应该是受伤不久。

据余荣光说,他被砸之后,鲜血很快就流了出来,脸上、身上全都是血。当时刘世诚手里还捏着半截锋利的破啤酒瓶子抵着他脖子,扬言说如果他再敢找自己要钱,就立马捅死他。余荣光是好汉不吃眼前亏,一见情况不妙,那两万多块钱也不敢再要了,丢下两句狠话,立即捂着额头跑下楼去。从楼梯口走出来的时候,他看到有一个年轻女人在走廊上晾衣服。女人看到他满头满脸鲜血,显然被惊到了,手里的衣服都掉到了地上。他不敢多停留,一路小跑地离开了。

回到家里,他自己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带血的T恤脱下扔到一边也没有洗,就倒在**睡觉了。一直睡到第二天,也就是今天下午才起床,晚饭后他又来到宋新河店里喝茶。宋新河告诉他说,接到姚青莲的电话,说是昨天跟他们打牌的那个刘世诚死了。他当时心里还幸灾乐祸了一下,暗想:拿老子的钱去买棺材,算便宜你了。他根本没怎么当一回事,还坐在店里跟宋新河一起喝茶聊天,商量今晚去哪里找点乐子。后来突然看见几个警察朝自己冲过来,还以为是以前的工人知道他回到丁州市,报警抓他来了。当时就慌了,起身就跑……

欧阳错听他说完,忽然冷声笑道:“你觉得我们会相信你的话吗?”

余荣光耸耸肩说:“信不信随便你们,反正我说的是真话,我很欢迎你们去调查,你们越是调查就越能证明我的清白。我昨晚大约是9点半到刘世诚家里,离开的时候估计是10点左右吧。我从他家里出来的时候,刘世诚还活得好好的,所以他的死,跟我完全没有关系。我只不过是有点倒霉,刚好在他被杀之前,到他家里去了一趟。”

没过多久,严政的手机响了,两名刑警打电话过来说他们去了余荣光的住处,在洗手间里找到了那件带血的T恤,经过快速化验,初步认定上面的血迹跟死者刘世诚血型不符,上面沾染的鲜血应该不是刘世诚的。到底是谁的血迹,还需要把这件血衣拿回去进一步做DNA鉴定才能搞清楚。

严政把这个情况跟大家说了,欧阳错还是坚持自己的观点,说:“我觉得即便如此,仍不足以洗清余荣光身上的杀人嫌疑。有可能是刘世诚先拿啤酒瓶砸他,他恼怒之下,就用刀刺死了刘世诚,因为刘世诚的血迹并没有溅到他身上,所以他的衣服上只留有自己的鲜血。”

注释:

[1] OUT,这里是指“落伍”的意思。——编者注

[2] 全马,全程马拉松的简称。——编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