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星辰!星辰!”我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是我妈。

有脚步声,很多人的脚步声。

有人强行扒开我的眼皮,有那么一瞬间,我看到白色的墙壁,白天里也亮着的日光灯,还有挂着两袋透明**的输液架。但也只有那么一瞬间,我的世界再度陷入黑暗。

“星辰啊,你醒来看看妈妈吧!”

“妈知道周海不好,你不想嫁人我再也不逼你了。”

周海?我重生之后的世界里并没有遇到过周海,难道我又做了一个关于前世的梦吗?

断断续续都是我妈的声音,只是她的声音略显干涩和沙哑,听上去倒是显出几分疲惫和苍老。

“妈就希望你能早点醒来,希望那孩子也能早点醒来,如果你们都能醒来,妈折寿也愿意的……”

那孩子是谁?除了我还有谁?

我想再仔细听一听,可是我妈的声音越来越遥远了。我就像掉入了一口枯井中,被人封上了井口,与外面的世界隔绝了开来。

“同学!能听见我说话吗?同学!”

我睁开眼,依旧是白色的墙壁和开着的日光灯,只是没有输液架,我妈也不在我身边。入眼的是一个漂亮女孩,她是医生,见我醒来,她似乎松了口气。

“你坐着,我给你处理一下伤口。”说着她回身拿过来清理伤口的药水和纱布。

“咝……”额角有丝丝的刺痛感。

她说:“你这几天都得按时来换药,天气热了,处理不好要留疤的。”

听她这么说我才注意到,她身上的白大褂竟然是短袖的。窗外还有虫鸟声隐约传来……可我明明记得,我是寒假结束时回到学校的。

“怎么回事?”我一开口才注意到,我的声音都是哑的。

她愣了一下,表情有点古怪:“你从操场主席台上摔下去了,还好有人看到把你送过来。我刚才给你做了个简单的检查,你摔得不严重,不过如果不放心还是去大医院看看吧。”

我拿着女医生开给我的药走出了校医院。外面阳光耀眼、绿树成荫,分明已是盛夏了。

我像一个跟家人走散的孩子一样,担心、恐惧、迷茫充斥着我的每一个细胞。周遭还是熟悉的人和物,可是又好像都是陌生的,有人在笑,有人在闹,仿佛都与我无关了。

我满脑子都是寒假结束时我赶回北京的情形,还有之前做的那个梦。

就这样昏昏沉沉地走到宿舍,门是开着的,我推门进去,柳静本来正在打电话,回头看到我,手机直接掉在了地上。

这个声响仿佛彻底把我从梦中惊醒。

柳静也变了,比以前更瘦了点,而且原来只是齐肩的长发如今快要垂到腰际了。面容倒是没什么变化,只不过神色中多了几分成熟,总觉得不再是初见时的小女孩模样了。

柳静回过神来不确定地叫了声我的名字:“星辰?”

我怔怔地站在门口,对这一切都感到莫名的陌生。

“是我。”我说。

她突然抱住我:“叶星辰!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快毕业了,你终于回来了!”

快毕业了?我明明只是病了一场而已,怎么再一睁眼竟然就快毕业了?

柳静看着我,眼睛都红了,狠狠地在我肩膀上捶了一拳:“加入莫嘉娜了不得了是不是?竟然一点联系都没有了!”

“怎么会?”我喃喃地说着。

“你不知道,我们找了你很久!林师兄当年找了你好久!”

经她这么一提醒,我才想起来,林慕时说有话要对我说。

我连忙低头找出手机,电话拨出去,听筒里却传来一个女声:“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不存在,请查证后再拨。”

我重拨了一遍,结果依旧如此。我不可置信地看向柳静,她却神情古怪地看着我,然后小心翼翼地问:“你到底怎么了?”

我不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说林慕时找我?”

“嗯。林师兄疯狂地找你,找了你足足半年,但你就像从人间蒸发了一样,我们后来还试图联系莫嘉娜,想确认你是不是跟团出国了,不过也不顺利,没有联系上。你可真狠心啊,不管去哪儿了至少跟我们说一声,你就这样断了所有人的联系!你不知道林师兄当时多伤心,原本要保研留在学校的,但是他临时决定去支教了。”

“他去支教了?”

“是啊,虽然他什么也没说,但明显被你伤透心了。”

“我不是有意的……我也不知道,我就是回北京的时候生了场病就什么都不记得了……”我纠结了半天,只觉得头更疼了,“算了,我也说不清楚……你有他现在的联系方式吗?”

柳静叹气:“他头一年在库尔勒的时候还和我们有联系,后来听说他离开库尔勒了,就没联系了,没人知道他去哪儿了。他可能是回南京了,也可能去了深圳,具体是哪儿不清楚。”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对了,”柳静问,“你刚才说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不知道怎么就从操场主席台上摔下来了。”我指了指额角的伤口,“受了点皮外伤,但是好像有些事情不记得了……”

我把寒假结束时到我再次醒来的事情讲给柳静。

她听了我的经历也是难以置信:“想不到还有这种事情……要不是你说,我都不会相信。真可惜啊,你们俩就这么错过了。不过你的意思是你没有加入莫嘉娜?”

我茫然地摇了摇头。

“如果你没有加入莫嘉娜那你后面打算怎么办?快毕业了,大家都在找工作了。”

“我不知道。”

我说的是实话。我确实不知道,对这一切,感觉就像在做梦。

柳静叹了口气:“先别想那些了,你是因为今天摔伤所以失忆的?这太奇怪了,明天我陪你去大医院看看吧。”

我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心里却还惦记着一件事——已经过去三年多了,我要去哪儿找他呢?

我重新回到学校,除了已经过去几年这事让我一时半会儿无法接受外,其他看似都很正常。不过还有一些让我觉得很意外,就是在我“消失”的这几年里,校方竟然为我保留了学位,我妈也没觉得丢了女儿,他们一直认为我在大一那年寒假就跟着莫嘉娜离开了中国。可是,只有我自己清晰地记得,我回了北京。

医院的检查没显示出任何不妥,这值得庆幸。然而不幸的是,当我问起林慕时的时候,所有人都告诉我,这个名字早在几年前就彻底消失在大家的生活中了。太久远了,谁也不知道他在哪儿,他如今怎么样,就如同当初大家不知道我在哪儿一样。我终于开始无奈地接受我真的失去了三年多的光阴,也失去了林慕时。

生活仿佛一下子失去了目标,我对一切仿佛都失去了兴趣。最后,在即将离校时,还是在柳静的推荐下,跟她签了同一家歌舞团。

柳静说我长情,林慕时走了这么多年都能对他念念不忘。其实只有我知道,对我而言这所谓的“这么多年”无非就是几朝几夕。

我早就不是十几岁的我了,对于一场擦肩而过的感情,不至于大悲大恸,但遗憾会出现在人生的任何一个拐点。林慕时于我而言,就是其中的一个拐点。

我遗憾没有听到他最后要对我说的那些话,也或许根本不是我期待的那样,但还是遗憾。我也遗憾没有机会告诉他,其实我早就很不争气地、落入俗套地对他动了心。而感情就像这世界上最难治愈的癌,因为扩散速度极快,一念起,便深入骨髓。

工作以后的生活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忙碌,团里一个月会有几次演出,偶尔要出差,去的地方多数是北上广深这样的城市,当然也有例外的。

这一次团里接到一个教育公益项目,去慰问一些偏远地区的师生。所以最近这一个月来,我们去了云贵川藏的二十几所学校演出,前两天刚回到北京。但也只是稍作休整,今天一早还要赶赴阿拉善,完成最后三场演出。

北京没有直飞阿拉善的航班,还得先飞到银川,再从银川坐两个小时的大巴车才到阿拉善。同行的除了团里的人,还有一些负责教育工作的领导,这一次带头来的是一个姓吴的书记。这位领导没什么架子,一路上大家有说有笑,倒还算轻松,直到大巴车窗外的景象变得越来越荒芜,众人的说笑声才渐渐停了下来。

“就听说这次来的地方条件不怎么样,没想到竟然这么差。”柳静小声地在我耳边嘀咕了一句。

大巴车刚才经过了一个小县城,虽然比不了大城市,但是也有楼房有公路,跟我们之前去的几个地方差不多。可是那不是我们的目的地。

我们在出了县城,还没到戈壁的地方停了下来。听带路的人说,这里离牧区很近,为了让附近的孩子都能就近入学,几年前在这里建了一所小学校。而我们这次第一场演出的对象,就是这所学校的师生。

柳静望着窗外的漫天风沙哀叹道:“据说要在这儿待一个星期,我现在就想掉头回去了。”

我们刚下车就迎头撞上一股强劲的风。风沙打在我的脸上,像刀割一样疼。

“这是什么鬼地方!”柳静还在抱怨。

我把纱巾蒙在头上,又替她把帽子扯上:“小心吃一嘴沙子。”

因为是为小学的师生表演,所以团里安排我们住在了教职工公寓里。说是公寓也就是一排二层楼的砖房。没有单独的卫生间,也没有热水。据说洗澡还要去后面的公共澡堂。

柳静听闻后又是一阵抱怨:“我这辈子可都没去过公共澡堂的,大家一起脱光光多尴尬啊!”

我也不习惯,但还是说:“人生就是要多种体验,你应该庆幸,把你的第一次贡献在这个地方,多有意义。”

教职工宿舍里是高低床的格局,一个房间能住四个人,因为房间还算充裕,我和柳静两人住一间。团里安排我们到的第一天先休息整顿,第二天才是第一场演出。

我们团这次来的人不少,所有节目下来差不多两个小时。我的节目是最后一个,是一个集体舞,我领舞。因为来了内蒙古,所以团长定了蒙古舞。

第二天化完妆换好衣服,我闲着无聊,就跟着团里其他两个姑娘跑去台侧看观众席上的人。其实只是想看看来了多少人,但这场景似曾相识,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大一那年汇报演出的时候。

我又不自觉地想起了那个人,幻想着如果时间倒流,重新回到那一刻该有多好。

观众席上人头攒动,但是光线不好,大部分的人看不清脸,只有坐在前排的领导和学校的教育骨干们被舞台上的光照着勉强看得清谁是谁。

我看到吴书记,还是一副津津有味的模样,但其实这节目他早就看了不知多少遍了。而正在这时,我的视线被一个突然站起来的人挡住了。

那人个子很高,站起身来时似乎又被身边人拉住说了句什么,这才转身要往观众席外走,而就在他转身出来的一刹那,我看到的是一张无比熟悉的侧脸。

是他吗?时间真的倒流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