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拖着沉重的右腿又过了二十来天,我终于熬到拆掉石膏的日子。我以前没什么概念,以为石膏一拆就能和正常人一样行动自如了。可是拆了之后才发现,右腿依然使不上力。林慕时给的小拐杖正好派上了用场,不过他倒是像之前说的那样,接送我到拆了石膏,就再也没出现过。

而就在我和林慕时没有联系的这段时间里,刘伟这个人又死灰复燃般地活跃了起来。

起初只是隔几天发条微信给我,大多是问问我腿伤恢复得怎么样。后来又说要为乌镇那次的事情向我道歉请我吃饭。其实他不提我已经忘了是什么事了,但是他坚持要请客,还请了丁仲谋做说客,最后我和柳静不得不去。

本来我想着,吃一顿饭缓解一下之前的尴尬,以后就像普通同学一样相处也好。谁知道那天吃完饭回来,我就发现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拍了张我的照片,还专门发到了朋友圈里,并且附加一段矫情又暧昧不清的话,真是每一个字都让人毛骨悚然。

我自此以后再不敢随便搭理这个人,奈何人家依旧热情无比。

听到门外有人喊我的名字,我打开门,就见柳静正站在三层半的窗子边靠着窗喘着粗气,见我出来有气无力地朝我招手。

“来搭把手。”

她脚边立着一个差不多一米见方的东西,用包装纸包着,看上去像是相框之类的东西。

我走下楼帮忙:“这是什么?”

柳静没好气地瞪了我一眼:“能不能告诉你那爱慕者,下次送点实惠值钱又小巧的,这破玩意儿是能吃还是能用啊?”

原来这是刘伟送给我的。

回到宿舍,我们拆掉包装纸,是一幅裱好了的油画。只是那画上的内容,有点一言难尽。

就是一些红色和黑色的色块堆积在画布上,也看不出是什么。

柳静问:“据说这画的名字叫《被剖开的心》,你看出来了吗?”

“大概那红色的就是‘心’吧?”

“你的意思是有四颗心?”

要说艺术这东西,真不是随便谁都能鉴赏得了的。我心里正琢磨着要怎么处理这东西,但转念又想到了一些可怕的事。

我连忙打开手机看朋友圈,果然刘伟最新发布的图片就是这幅画,配的文字是:“被剖开的我的心”此时正飞向你!

我顿时就觉得头疼,想着无论如何也得把这人的“心”给他退回去,但是又不想自己去见他,就想求柳静帮我把这幅画退回去。

柳静直接作挺尸状:“我这么费劲把它弄上来你又让我退回去?快算了吧。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退不退无所谓的。”

我想想也是,不过……

“你不是一向支持我和林慕时吗?怎么现在愿意帮刘伟了?”

“我依然支持林师兄,不过……家门不幸啊,丁仲谋叛变了,他现在成了刘伟那边的人了。”

“你们两口子还真是为我这点事操碎了心啊。”

“那可不。”柳静突然翻了个身从**探出头来,“不过这段时间我也观察了一下,感觉刘伟也不错。长得不错,家境不错,听说他妈妈还是个什么司长,我们校领导都得巴结着他妈妈。最重要的是他稀罕你啊!如果林师兄那儿实在没戏,刘伟也是个好选择。”

“算了吧,我的事还是不劳您老人家操心了。”

柳静闻言倒是一反常态地有点严肃:“其实我也看得出,你还是喜欢林师兄,可是,你们都多久没联系过了?”

我在心里默默算了一下,我们差不多已经一个半月没联系了吧,确实很久了。

柳静说:“要不你就主动点,免得被有些人捷足先登。”

“什么‘捷足先登’?”

“别怪我没提醒你,我听说王淼常去D大找他。”

我不由得一怔:“王淼找他干什么?”

“她能干什么?又是送情书,又是送礼物的,女版刘伟。”

原本我也看出来王淼对林慕时有点想法,但没想到她真的会付诸行动。

“她那干哥哥呢?感情破裂了?”

柳静嘿嘿一笑:“感觉有好戏看了。”

柳静等的“好戏”迟迟没有上演,不过我的腿已经恢复如初,可以慢慢做一些基础练习了。

我默默算着日子,按照这个恢复速度,到了学期末应该也能将老师教的所有动作都练好了。

一节排练课结束,教室里只剩下了我一人。

音响里还在重复循环着《两生花》的旋律。据说作曲老师的灵感来自一对性格迥异的双胞胎姐妹,所以最初刘老师编舞时,才设计了两个领舞,一个姐姐,一个妹妹,我是姐姐,王淼是妹妹。

虽然都是领舞,但是姐姐的表现空间明显大很多,因为妹妹在开场没多久就去世了,后面都是姐姐在展现自己的懊悔和对妹妹的追思。这部分节奏很快,要求舞者有很好的基本功,同时能融入丰沛的感情进去。

但是后来我受伤之后,老师没找到合适的人代替我,只好把两个人的领舞变成一个人领舞。由王淼来展示姐姐的部分,直接把妹妹的部分砍掉。这样显然没有最初那样好,不过也是没办法的事。

旋律进入到**部分,我仿佛看到姐姐在挣扎,在与命运抗衡。这段旋律是我听过无数次的,我一边听着,一边就忍不住慢慢舒展四肢,跟着音乐将脑海中的动作呈现出来……

太阳马上就要落山了,空****的排练室内只有一抹夕阳余晖,那暗红色的光芒,和镜子中我黑漆漆的柔软身影一明一暗相得益彰。

我努力将每一个动作做到位,起初我没觉得什么不适,还暗自庆幸自己恢复得够快,但做到单腿旋转的部分时,我分明又感受到来自伤处的不满和反抗。

曲子已经接近尾声,我想着坚持一下跳完就好。可是小腿突然就疼得很厉害,在旋转动作后的下一个动作开始时就支撑不住了。

“咝……”我坐下来,伸手去摸伤过的地方,就这么一下,我发现我的小腿竟然已经肿了。

那一抹余晖渐渐消失,教室里黑漆漆的,好像在故意配合着我此刻的心情。

突然,我的身后传来一声不大的咳嗽声。我被吓了一跳,回头看,一个修长的身影正倚在门边。

虽然我看不清那人的脸,虽然距离上次见面已经过去很久,但我还是一眼就能认出,那是林慕时。

他怎么在这儿?

我们在黑暗中对视了片刻,他缓步朝我走来,到我面前,向我伸出手。

黑色外套袖管下那只修长的手在黑暗中显得异常白皙。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的脑海中突然就羞耻地浮现出秦悦吻我时托着我下巴的那只手,还有和陆朝阳亲热时他抚过我胸口的那只手。

原来,我还是个手控?

这个念头把我吓了一跳。倒不是真因为手控什么的,而是我竟然会把他和秦悦、陆朝阳联系在一起,这岂不是说明,在不知不觉中,我已经对眼前这人上了心?

“发什么呆?”

林慕时明显已经不耐烦了,我这才把手递给他,借着他的手臂站起身来。我刚一站稳,他突然弯下腰,在我的小腿处摸了摸。

“咝……”

“医嘱怎么说的?”

医生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我至少也得三个半月后才能跳舞。

我说:“听他的黄花菜都凉了。”

“你不听他的,现在也凉了。”

“刚才是个意外,没什么大事。”

“我看你是以后也不想跳舞了。”

他话里隐隐透着莫名的怒意,但是想到刚才那样,我自己也有点后怕,也就没再跟他争执这个。

我岔开话题问他:“你怎么在这儿?”

“丁仲谋让我来接你,去他的新家,晚上一起吃饭。”

丁仲谋在学校外面租了个房子,也是最近刚收拾好。经林慕时一提醒,我才想起来,前两天柳静跟我约过时间的,只不过这两天一忙我就给忘了。

“那发个地址给我就行,怎么还专门让你来接我?”

“我去早了也没事。”说完,他又补充一句,“柳静托我来的。”

有这句话我就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了,不过柳静想撮合我和林慕时这心思怕是没人看不出。这么想想,我也挺尴尬。

他低头又看了一眼我的腿,问我:“你能走路吗?”

“肿了一点点,问题不大。”

他点点头,往体育馆外走,但我明显感觉到他刻意放慢了速度,在配合我。

本来正常情况下十分钟的路程,我们俩足足走了二十分钟。期间他不说话,我也没有刻意没话找话。虽然我也会觉得尴尬,但是只要想到对方是最不怕尴尬的他,也就无所谓了。

走进一个小区后,我猜是快到了,也就随口说了一句:“不知道丁师兄今天还叫了谁去?”

我真的就是随口一说,林慕时却看了我一眼,慢悠悠地问:“你希望他还叫谁?”

这话问得有点莫名其妙,但是不知怎的,我就心虚地想到了刘伟。难道继乌镇那次之后,他又听到什么风声了?

林慕时像是看穿了我的想法,不屑地笑了笑:“我想不看见都难。”

我先是一愣,很快明白过来,难道他是指刘伟的朋友圈?也对,在乌镇的时候我见那帮学生会的人都曾和他交换过联系方式。

关于刘伟这事,我本来想解释两句的,但刚想开口又觉得我犯不着跟他解释,搞不好还会让他觉得我自作多情。于是我开玩笑地说:“看不出来,你还挺关心我的事的。”

林慕时却冷笑一声说:“我之前只觉得你是心大,现在看,倒是我想多了。”

说完他也没再顾及我的腿伤,快步走到我前面去了。

到了丁仲谋家,果然刘伟也在。要是平时,我对他绝对是退避三舍的,但是想到刚才林慕时那态度,还有他说的那些话,莫名其妙地,在丁仲谋安排刘伟坐我旁边时,我就没拒绝。

不过除此之外,刘伟也没让我太尴尬,就跟其他人一样,吃吃饭、聊聊天,偶尔替我加一下饮料。只是在说起我汇报演出这事时,他问我要不要他妈妈跟我们院长打个招呼。

我想也没想就客气地拒绝了:“不用了,舞都已经排好了,再改也来不及。”

刘伟却说:“这不是还有两个月吗?舞排好了有什么,让我妈去说,一句话的事。”

众人都看向我,像是意识到什么,开始有人打趣起来:“你们俩的关系不对劲哦,都让父母知道了,看样子进展很神速。”

有人开了头,其他人也跟着起哄,柳静让那些人闭嘴,说没有的事。刘伟却只是看着我,竟然也不澄清一句。

到了此刻,我对这小孩的那种反感和忍耐,大概已经到了我的极限状态。

我笑了笑说:“上面有人照拂的感觉确实好,但欠人情总要还的,就这么点事,不值。”

听我这么一说,场面突然冷了下来,我看到沉默了一晚的林慕时也抬眼看向我。

丁仲谋像是没搞清楚状况,继续劝我:“刘伟他妈妈我见过,人很好的,回头你见了就知道了。”

柳静立刻瞪他一眼:“就你话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