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见我竟然不请自来地上了车，他转过头瞪着我。
我赔上笑脸，有几分讨好的意思：“陆总，那天的事全是个误会。您也知道，交了全稿又被解约这种事，放在谁身上肯定都很难接受嘛，所以我当时说话有点激动，您别介意啊。”
“有点？”
我笑。他也笑，不过是冷笑。
“我听说，您对我的稿子有不少疑问，我今天就是来给您答疑解惑的。”
在我还是叶星辰的时候，虽然我在工作上也会遇到各种麻烦，免不了要迎合资方或者电视台，但是也因为在圈子里混的时间长了，有点名头，而且还是个搞艺术的，也得有点傲骨，所以即便是见到衣食父母，我也只是客客气气的就行。至于成为邹静安以后，因为医院的工作性质，而我所求也不多，所以我只需要勤勤恳恳地工作，完全不用看人脸色，活得倒是更自在点。但是在我成为莫小芙后，一切就不一样了。这一年多以来，我被生活所迫，学得最快的就是做小伏低，起初我还觉得不好意思，如今已是信手拈来。果然，人在低处时间长了，就会习惯仰望。
然而，我赔上十万分小心，却只换来陆朝阳冷冷的两个字：“下车。”
不过，这早在我的预料之内，我仿佛没听见，继续说：“我这不都道歉了吗？您怎么还这么不依不饶啊？”
“我不依不饶？”他像看神经病一样看着我，转瞬似乎放弃了与我正常沟通的想法，只是说，“我没什么疑问。”
“不对啊，我那天听您在办公室跟您那位下属谈论起我的稿子，您好像疑问还不少。”
陆朝阳明显已经不耐烦了，语气变得有些森冷：“下车，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我也是豁出去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别说眼前这位还穿着“风火轮”。
我眼巴巴地望着他，知道他也不能拿我怎么着——他好歹是个公众人物，一举一动都在大家的眼皮子底下。
他似乎也意识到这一点，拿出手机恐吓我，说：“你再不下车我就报警了。”
我微笑：“那就在警察来之前的这段时间里，我给您说说我的稿子吧。”
我听到他沉重冗长的运气声，几秒钟过后，他发动车子，把车停在路边，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冷冷地对我说：“我给你三分钟。”
我暗自松了口气，心里翻出应付他之前那些刁钻问题的腹稿，开始说给他听：“我分析了一下，您不喜欢我这故事，主要是因为过程太虐。其实我想说大家之所以看小说，应该还是想看到一些不同的故事，而大多数人在现实生活中都过着平平淡淡、无波无澜的生活，跟爱人的感情大约也是如此。所以，我认为虐恋小说还是有一定的市场的。”
说到这里，我注意到陆朝阳又笑了，这一次他笑得很讽刺：“这么说莫小姐的生活很顺遂了？”
如果我生活美满、一帆风顺，我还用得着在这儿跟你废话吗？
我在心里翻着白眼，脸上还挂着虚伪的笑：“马马虎虎吧，跟陆总您肯定没法比。”
我一句不走心的马屁，谁知他却认真地摇了摇头，难得用有点羡慕的眼神望着我：“恐怕让你失望了，我刚好是那种现实生活过得不如意，所以想看轻松故事的人。”
我又想到刘美人结婚那事儿，心里不禁鄙夷。不就是被人甩了吗？整得这经历跟他自己独一份儿似的。这世界上天天都有人谈恋爱，也天天都有人分手，而分手无非就两种，要么甩人，要么被人甩，他那点经历有什么特别的！看来这陆公子一定是在温室里待久了，出门见点毛毛雨就大惊小怪。
我虽然不情愿，但还是勉强安慰他：“在现实生活中，感情上的事儿无非就是好了合，不好了分，其实也都正常。身体上划破个口子，过段时间也就愈合了，何况是无形的情伤，其实没那么严重。”
他“哦”了一声，眯着眼看我：“听莫小姐这么说，想必你的感情经历很丰富吧？”
我想到自己经历的那些事儿，心里一阵黯然，但还是笑着说：“还行还行。”
“是吗？”他突然问我，“你谈过恋爱吗？”
这一下戳到了我的痛处。
我回忆了一下，要说这莫小芙，因为没时间也没机会扩大圈子，而且……我低头扫了自己一眼，这自身条件也的确有限，所以还真没正经谈过恋爱。但是我本人的经历很丰富啊，只不过不知道要怎么跟他说。
他像是看出了我的尴尬，勾了勾嘴角说：“你没谈过就来给我上课了？”
我牵强地说：“我的理论基础过硬啊！再说要写好一个爱情故事就必须要全身心地投入，所以我每写一本书都会和男主谈一场恋爱。”
话说到一半我的声音越来越弱了，我自己都觉得这说法尴尬又中二，更何况是他呢。
果然，他轻轻地叹了口气，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虽然在我看来他这样还是很幼稚，但是难得的是他少了初见时的那种凛冽，我心里的小火苗慢慢燃了起来。
我小心翼翼地问：“您对我的稿子还有别的疑问吗？”
“没有了。”
“那解约的事儿……”
他立刻敛起了他方才流露出的无害那一面，抬手看了一眼时间说：“三分钟到了。”
我被赶下了车。
望着那辆绝尘而去的保时捷帕拉梅拉，我心里无比郁闷，看来今天的切入点不对。不过以后再想制造这种“偶遇”怕是难喽。
果然，接下来的几天，我如法炮制在地库出口等了几次，都没见他再露面，想必他也是有意躲着我。
后来我听说他每周六下午会去健身房，不得已，我只好转移了战场。
但是北京有那么多健身房，我要从何找起？
我重新点开他的个人主页，翻了许久，在某一张很不起眼的照片中，我终于找到了他去的健身房。健身房里的私教穿着的运动衫袖管上，有一个很模糊的标志，我放大一看，这个标志应该是属于工体附近一家高档健身会所的。
高档的健身会所都是会员制的，一般人肯定是进不去的。办卡？我办不起。溜进去？成功的可能性很小。
我在会所的大门口徘徊了好一会儿，望着里面，我突然就心生一计。
我大大方方地走向前台：“请问，陆先生是不是在里面？”
前台的小姑娘警惕地看着我：“你找陆总？”
我心想他又不是你老公，你紧张个什么劲儿。不过我面上还是和和气气地点了点头：“有点工作上的事儿，我打他手机一直不通。”
“嗯，他在里面，一般这时候他都不带手机。”
小姑娘还是没有放我进去的意思。
我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笑了笑说：“那我在这儿等他吧。”
见她低着头没再说话，我只好又说：“不过这事儿有点急，我等他出来是没问题，就怕他出来时已经误了事，我怕他到时候会不高兴。”
他会不会迁怒这家健身会所就说不准了……
果然这一招还算灵验，她皱着眉上下打量了我一眼，大约觉得我跟陆朝阳不会有除了工作以外的关系，这才点头说：“那好吧，这次我就带你进去，下不为例。”
她把我带到健身房，朝着窗前一个跑步机指了指。我点头致谢，她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我远远地看着跑步机上的人，感慨还真有这种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人存在。之前两次见他，我只觉得他身材修长，再加上皮肤白皙，总给我一种略显单薄的感觉。如今看来我真是大错特错，他的身材本就高大，宽肩窄腰显得很有力量，而且那运动背心和短裤下隆起的肌肉线条匀称，隔着几米的空气，我似乎都闻得到膨胀的荷尔蒙。
不知怎的，我突然就想到了秦悦……
我无意识地咽了下口水，走向他。
他正心无旁骛地跑步，看到我时明显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去按减速按钮。
跑步机的速度慢慢地降了下来，他的情绪也迅速地整理好了。
“莫小姐也来健身？”
我坦白说：“我没时间，也没钱。”
他很遗憾地朝我看了一眼，然后又按了几下跑步机上的按钮，跑步机的速度很快降到了零。
他从跑步机上面下来，随手拿起搭在一旁的毛巾擦了擦顺着鬓角流下来的汗，说：“那你就更不该把时间浪费在我这里了。”
我说：“我这不是在浪费时间。”
他不以为然：“出版公司不少，你有这时间不如去找一家别的公司，说不准他们会喜欢你的作品。”
“我会的。”
他诧异地看了我一眼，好像在问：那你还来找我做什么？
我说：“不管最后您怎么决定，有些事情我得说清楚，您可以不喜欢我写的东西，但您不能说我写的东西一文不值。”
他停下脚步来回头看我。
我继续说：“您代表资本，资本有时候的确能引导潮流，但既然说是潮流了，那就意味着不是永恒的，而好的东西是经得住时间的考验的。”
我说得再清楚不过了，意思就是你不能代表大众的审美，砸再多的广告费，说一垃圾好看，别人也不会买账的。所以还是来看看我的作品吧，内容好才是王道。
我见他的神情有点松动，再接再厉地把话题引向我的稿子：“甜文看多也会腻，虐文对故事核心要求很高，还是有市场的。”
他摇了摇头：“你那稿子不单是虐不虐的事儿。”
我一听，来了精神问：“您还有什么问题？我正好跟您说说我的创作思路。”
他破天荒地没有立刻拒绝我，走到休息区的椅子上坐下来。
我跟着他坐过去，就听他说：“我不认同你表达的价值观。”
“您不认同哪点？”
“你是不是认为只要两个人真心相爱就能掌控两人未来的命运？这会不会有点太唯心了？”
我又想到他那白月光刘美人，心里不禁感慨，真是再有钱、再见过世面的人，也逃不脱这么幼稚的感情圈套。
我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说：“那您觉得好的结局是什么样的？一定要两个人在一起吗？”
我这个发散性的问题成功地引发了他的思考。这种问题他无论回答是或者不是，我都有一套词儿来应对。
不过此时既然他什么也没说，那我就按照自己的想法说：“我觉得对于爱情故事来说，最好的结局就是两人相爱。只要在最终的时刻确定对方也爱着自己，这就是最好的结局。在书中我并不是想表达他们掌控了自己未来的命运，我的目的只是写到他们确认了彼此的爱，至于最后在一起，那只是一个美好的愿景罢了。毕竟人的一生中都是在告别，既然如此，何必要让读者在书中继续感受离别之苦呢？”
说到这里，我突然自怜了起来。自从重生成了莫小芙以后，我就意识到，这次重生对于我来说既然不是第一次，那肯定也不是最后一次。也就是说我还会重生为其他什么人，那么我的人生的确比别人更丰富，但这也意味着我要比别人经历的离别更多……
我不小心发了会儿呆，而再抬头时，我看到陆朝阳也若有所思地盯着面前茶几上的小花瓶，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突然觉得挺没劲的，他说得也对，我何必把时间浪费在这里，不如多投投稿子，找找别的途径。
正当我落寞地起身时，却听他说：“回头你重新整理一份大纲和卖点分析发到我的邮箱吧。”
我不确定地问：“您是说……”
“我再考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