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考试周结束后的第一个周末,我一大早就接到了邹媛媛的电话。

“小姑,你看微博了吗?出大事了!”

我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什么大事?”

“小白脸完蛋了,他们公司已经第一时间发声明解雇了他。小姑,我真佩服你的眼力!你是不是早就看出他要完蛋,所以把他扫地出门了?”

我不由得一愣:“什么小白脸?”

邹媛媛含含糊糊:“就是你之前那个……”

哦,她指的是渣男。

我翻了个身,没什么兴致聊渣男的事儿:“你怎么说起他了?”

“我也不想没事儿提他,但是现在全国人民都认识他了。”

“什么?”我彻底清醒了。

“我把链接发到你手机上了,你快看看吧!”

挂了电话,我按照邹媛媛的意思点开她发给我的链接,是一条被转疯了的微博视频。我打开一看,还真是出大事儿了。

视频的拍摄角度很奇怪,有时候能看到人脸,有时候看不到,但是熟悉的人还是能看得出,视频中一直出现的那个男人就是渣男。

我仔仔细细地把视频看完,又看了那条微博的文案才确定,这视频里的内容应该是渣男收受了贿赂,而且还是原告被告通吃。

爆料人用的明显是微博小号,但是这条视频却被业内几个厉害的人物纷纷转发。视频是前一天晚上刚发出的,现在的转发量已经有几万次了。而且评论中还有人在继续爆料,我点开爆料链接,是另一个视频,内容大概是渣男教唆证人做伪证,这条视频虽然没有上一条火爆,但是也被转发了上万次。

我对着手机有点蒙,无论是行贿的人还是做伪证的人自己都是一身骚,就算他们知道被渣男耍了,也不会采取这种同归于尽的办法来报复渣男吧?这视频究竟是谁录的呢?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我放下手机去开门,门外是半个月没见的秦悦。

他一进门就开始洗手干活,好像还跟我说了什么。我脑子里还在想刚才的问题,一时间有点心不在焉。

他突然停下动作看着我,我这才注意到他的异样,抬眼看他:“你说什么?”

“你怎么了?”

“哦,就是有个问题我一直想不明白。”

“你说来听听。”

我组织了一下语言:“我认识的一个坏人,他是个律师……”

我话还没说完,秦悦无奈地打断我:“你是说之前住在这儿的那个男人?”

他非要用这种方式提醒我过去的自己很傻吗?

我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

“你是想问那个视频的事?”

我感到意外:“你也看到那个视频了?”

他没说是也没说不是,而是问我:“视频怎么了?”

“我在想,行贿的事情应该挺常见的,但是暴露出来的并没有很多,或许就是因为参与这事的人都不是干净的,就算吃了亏,也只能把苦水往肚子里咽,毕竟曝光出来对他们自己也没有好处。所以你说那些视频究竟是谁拍的?”

“也许是他自己拍的。”

“这怎么可能?!”

“你之前不是说他在找房子吗?可能有人发了条房源链接给他,他刚好就打开了,打开时刚好有个木马植入了他的手机。之后,他的手机就被别人控制了,在对方需要的时候自动打开录像功能,然后把视频上传网络。”

我想了想又问:“那问题是,这个人怎么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谈这些事呢?”

“打个电话过去,在渣男不知情的情况下自动接通,听一会儿,看他在谈工作就继续听,不是的话就挂断。”

我听得有些云里雾里,但也觉得不无可能:“那这人一定是高手吧,对了,什么专业的人能干这事?”

“计算机专业的人。”

“听着耳熟,你是什么专业来着?”

“计算机专业。”

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怔怔地看着秦悦,他却像看白痴一样看了我一眼:“你还有问题吗?”

我咽了口口水:“那这事儿犯法吗?”

“当然。”

我又咽了口口水。

他挑眉:“你还有问题?”

我摇头:“没有了。”

他似乎很满意地点点头:“所以,我还是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

渣男因为视频的事情已然被公司开除,并且被吊销了律师资格证,以后他再想做这方面的工作几乎不可能了。可是这个结果似乎并没有平息众怒。事件在持续发酵,渣男的微博被谩骂声和诅咒声攻陷的同时,有些网友还从他原来的微博里扒出他辜负我,并劈腿小情人的事情。一夜之间,我的微博收到了几千次转发,几百条私信。

我随便翻了翻这些信息,多数人都是在表达对我的同情,可是看到这些人的愤怒,我回想当时的自己,好像也就不过如此吧。虽然我也感激他们的心意,但还是不得不感慨,“感同身受”这个词真是被这些人表现得淋漓尽致。

不过在这一大堆私信中我看到一股“清流”,有个叫“David王”的留言说:“这男的眉浓鼻大,一看就是会用下半身思考的主;这女的年轻漂亮却选择了这么个男人,一看也是胸大无脑的典型,所以他们选错对手也是再合理不过了。”

我看了两遍,有点怀疑,他指的“对手”是我吗?那这是对我的恭维喽?

我点开那人的主页看了一下,从音乐到体育,从财经到社会焦点,他关注的东西还真不少。我翻了翻他的相册,只有一张头像照片,是一个挺拔的背影,正在打高尔夫。啧啧,不知道他从哪儿找的照片充当头像。

这时候已经有病人在诊室外排队,我关掉了微博,准备开始工作。

病人本来就多,跟我一同出诊的秦医生一会儿一个电话,一会儿一条微信,真够烦的。我不满地看了她几次,她都视而不见。也是,她一贯如此。

快到中午的时候,我看完最后一位病人,就听秦医生在那儿不停地抱怨累。

我正打算去吃饭,她又阴阳怪气地说:“以后找男人啊,可得长点眼,别以为是个潜力股,到头来却是个垃圾股。”

我顿了顿脚步,有点想不明白,这单身了几十年的人怎么还有找男人的经验?

她见我停了下来,立刻凑上前来:“那视频你看了吧?你那前任未婚夫可真差劲啊!”

我微笑:“你也说了,是前任,跟我有什么关系?”

她见我不接招,继续说:“你看他以前耀武扬威的,在网络上粉丝还挺多。现在好了,他被人扒出黑料,工作丢了,律师资格证也没了,以后他可怎么活呀!”

看着秦医生那幸灾乐祸的表情,我突然想到秦悦的那句话似乎也蛮适合这个场合的,于是我无比认真地对她说:“所以啊,我还是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

她愣了几秒,很快像是明白了什么。

“原来是你?”她不可置信地指着我。

我拨开她的手指:“我什么我?”

静了几秒,她立刻换上一副尴尬的笑脸:“你也知道我这人刀子嘴豆腐心,有时候是一片好心,但是表达方式可能不对。”

“是吗?那麻烦你以后少发善心。”

“嘿,我就觉得吧,同事之间应该互相关心。既然你这么不领情,那你的事我以后不管了。”

我满意地点点头:“谢谢。”

从诊室出来,我看到空****的候诊区坐着一个男人。我有点纳闷,这里一般都是女患者,或者是陪家人来的男家属,像他这样孤零零一个男人的情况还是挺少见的。

我走了过去,那人见我走过来缓缓站起身来。我怎么也没想到面前这个胡子拉碴、脸色憔悴的男人竟然是渣男。

我第一反应是想掉头走人。

他却叫住了我:“静安。”

我没有动,手在白大褂的口袋里摸索着手机,琢磨着保安室的人这会儿是不是下班了。

他说:“我不是有意来骚扰你的,我就想跟你聊聊,最后一次,看在我们十几岁就已经认识的分儿上。”

这时候,我看到秦医生从诊室里走了出来。她显然也看到渣男了,她愣了一瞬,然后很自觉地退回了诊室,关上了门。

我对她的进步有点满意,回过身对渣男点点头:“走吧,我们换个地方说。”

在医院门口的小水吧里,他坐在我对面,以前一向自信满满的人,难得显得有些局促。

“你喝点什么?”他问我。

“不用了。”

我抬头环视了一下水吧的墙壁,上面有禁烟的标志,于是我又把已经摸出来的烟盒塞了回去。

他注意到我这个小动作:“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抽烟?”

我靠在椅背上,用没什么波澜的语气说:“我很早就抽烟了,只是当时怕你不喜欢,所以一直偷偷抽。”

他看着我,良久,眼神中有意外和懊悔,也有很多复杂的情绪。

我看了一眼手表:“我时间不多。”

他回过神来,脸上的表情无比落寞。

“我这次是来道别的,我决定回老家做点小生意。”

虽然不知道我对他而言算什么,但是他对我而言,是一段很重要的过去。我看着他从一个孩子变成一个男人,看过他意气风发,也看过他落魄潦倒。此时他说要走,我才真正地意识到,我的那段过去正式画上了句号。

我不该也不想挽留他,可是一想到他学了那么多年的专业,就这么放弃了,多少觉得有点可惜。然而这个行业对人的职业操守的要求并不比对医生的要求低,我们都握着许多人的命运乃至性命。我不确定这件事情能给他多少启发,能不能让他因此而改过自新。

“其实你可以留在北京再试一试,毕竟北京的机会要多一些。”

他摇了摇头:“算了吧,北京没什么值得我留恋的,除了……”

“那你什么时候走?”我没等他说完立刻打断了他的话。

他看了我一眼,似乎自嘲地笑了笑。这表情再配上他此刻的造型,真的是一副典型失败者的模样,但是这一切又怪谁?

“我后天走。”

我点头:“哦……”

他顿了顿又说:“我和她也分手了。”

“就因为你没工作了?”我随口问道。

“也不是,是我想分的。其实我挺后悔这段时间做的这些事的,过得稀里糊涂的。我当初和她在一起也不是因为多爱她,就是你知道的,男人有时候会有点得意。”

我知道,我太知道了。我记得上大学那会儿,他就曾说过,他有了钱肯定要变坏。事实证明,他还没到有钱的程度就已经变质了,奈何当初傻了吧唧的我竟然会以为他在开玩笑。

我说:“所以老天爷跟你开了个玩笑,把你捧起来,又把你摔下去。毕竟老天爷不曾放过任何人。”

他很服气地点点头:“那你呢,你恨我吗?”

我想都没想直接回答:“不恨。因为我不想再在你身上浪费我半点时间和精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