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援兵

桑落再一次做了那个噩梦,这个噩梦已经纠缠了他五年,在他确诊患病开始服药后,因为药物的作用,大概几个月内他没有再梦到破碎的张沐瞳。但在适应了药物后,噩梦从脑海深渊中重新爬了出来,开始向桑落步步逼近,就如同是噩梦中逐渐对桑落靠近的张沐瞳一样。

不过每次惊醒,桑落都没有表现出惊恐,都是平静的睁眼,然后扭头看向床边确认是否真的是梦,他甚至希望这个世界上存在幽灵,因为这样,他就可以面对张沐瞳的幽灵忏悔。

桑落坐在床边发愣的时候,手机开始震动,他知道那是舒佩发来的消息。

朱律出现在卧室门口:“又做梦了。”

桑落没说话,坐在那发呆。

朱律看着**的电话:“怎么不接?”

桑落终于抬眼看着朱律,朱律知趣离开了。

桑落拿起电话,打开扩音器接听:“喂。”

电话那头传来了舒佩的哭声,她没说话,一直在哭。桑落也没说话,就坐在床边听着舒佩的哭声,神情无比的冷漠。

“对不起,打扰你睡觉了,”舒佩终于说话,说完这句话又哭了一声,直到哭声逐渐停止变成低声抽泣后,舒佩才又说,“我做噩梦了,我梦到了章柳。”

桑落的回应也很冷漠:“很正常,任何人亲历这种事,都会产生和你一样的反应,我认为你需要心理辅导,否则很容易导致创伤性应激障碍。”

舒佩问:“创伤性应激障碍是什么?”

桑落道:“你上网搜索下就知道了。”

舒佩撒娇道:“我想听你说。”

桑落打开手机上的网页搜索后看着上面的文字道:“就是说一个人经历、目睹或者遭遇一个或多个涉及自身或他人的实际死亡,或受到死亡威胁,或严重的受伤,或躯体完整性受到威胁后,所导致的个体延迟出现和持续存在的精神障碍。”

舒佩听完后道:“我不是很明白。”

桑落有些烦躁,但依旧控制情绪轻言细语道:“就是说你在看到章柳的死亡现场后,有可能会导致精神障碍,这种障碍就叫创伤性应激障碍,而且,女性比男性更容易得上。”

舒佩问:“你是说,我现在有可能患上这个了?”

“不确定,”桑落忽然想起了什么,“我刚认识一个心理咨询师,要不要介绍给你认识?”

舒佩沉默了一阵后问:“很贵吧?”

桑落道:“不便宜,如果你想去,我帮你安排,至于钱方面你就别管了。”

舒佩闻言立即道:“那你陪我去。”

桑落道:“我说过了,我们是网友,不需要见面。”

舒佩道:“那你为什么要帮我付钱?”

桑落的回答很奇怪:“我也不知道,大概是没睡醒吧,所以,你趁着我没睡醒,赶紧答应,免得我清醒后反悔。”

舒佩又问:“你为什么要去看心理医生?”

桑落解释道:“是心理咨询师,而不是心理医生,这是两个不同的职业。心理医生是学医的,他们不仅会学心理学,也会学精神病学,但他们首先必须是医生。心理咨询师则是学心理学的,属于社会服务类人员。另外,心理医生是治疗精神病患者和非精神病患者中有心理障碍的人。心理咨询师则帮助健康人群处理心理问题。还有一个很大的区别,心理医生有处方权,心理咨询师则没有。”

舒佩听完,半天才回:“哦,知道了。”

桑落看着手机上的时间:“赶紧休息吧,你和我不一样,你还要上班。”

舒佩道:“你缺不缺助手、秘书之类的呀?”

“不缺,”桑落很干脆的回答,“而且你也不适合,别想那么多了,赶紧睡吧,我必须得睡了,明天还有事,晚安。”

没等舒佩有所回应,桑落挂掉电话,然后起身走到书桌前,拿起药盒打开,看着里面三种颜色的药片,开始犹豫着。

朱律再一次出现在门口:“你今天吃过了。”

“是吗?”桑落重新合上药盒,“我以为没吃。”

朱律皱眉道:“你也知道,这种精神类药物是每日定量的,吃多会死人。”

桑落却是淡淡道:“谁说的,你忘了?那次我自杀,吃了一盒盐酸度洛西汀肠溶片,结果就是晕眩呕吐,没死了不说,还住了好几天医院。”

朱律却是笑道:“我以为你忘了。死了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死,但脑子坏掉了,你别忘了,如果你脑子坏掉了,我可不会管你。”

桑落苦笑了下:“那我下次试试割腕或者跳楼。”

朱律不以为然:“割腕也好,跳楼也罢,都会给别人添麻烦,不是你做事的风格,赶紧睡觉吧,实在睡不着,我给你讲个睡前童话?”

桑落岔开话题,严肃地说:“那件事,我准备按计划进行了。”

朱律的脸色沉了下来:“你可要想好了。”

桑落终于抬眼看着朱律:“放心,我一向很谨慎的。”

桑落说完躺回**,看着天花板,他在想,等下闭眼后,是不是又会看到张沐瞳从天花板上掉下来,狠狠的砸在地面上?他不想再经历一遍,但又想看到张沐瞳,他只有通过这种方式才能见到她。

11月9日,章柳案发后第二天。

曾怀明在办公室内等来了他从涪江市紧急抽调过来的爱徒王逸柯。原本还在下属支队任职的王逸柯被曾怀明紧急抽调回来,不仅是因为章柳的案子很棘手,还因为他寄予厚望的韩青黛拒绝调到侦查总队。

王逸柯是曾怀明一手带出来的,虽然没有搞拜师那一套,私下还是称呼曾怀明为师父。王逸柯与曾怀明很相似,身材都很魁梧,看起来五大三粗,给人一种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错觉。而且王逸柯长相还很凶狠,单纯以貌取人的话,没有人会认为他是执法人员,所以,王逸柯在执行某些任务的时候,假扮流氓混混几乎没有任何违和感。

曾怀明没有立即介绍案情,而是问了一些王逸柯的个人情况,最主要的就是他和妻子之间为何没要孩子的问题。

王逸柯闻言笑了:“师父,你怎么老问这件事?夫妻不要孩子也很正常吧。”

曾怀明慎重地问道:“逸柯,你们去医院检查过没?到底是谁的问题?”

王逸柯认真地回答:“我们没去,都觉得没那个必要,顺其自然,有就有,没有那就没有,再说了,我不在家的时候,糖豆陪着我老婆呢。”

“糖豆?”曾怀明回忆了下,“那只猫?”

王逸柯说着拿出手机,手机锁屏和桌面图片都是他妻子与宠物猫的照片。

曾怀明一脸的不满:“不要孩子,你们这人生也不完整。”

王逸柯笑道:“师父,你别说我,你至今还单身呢。”

曾怀明被戳中痛处,立即岔开话题:“我给你说说案情吧。”

王逸柯忍不住笑了,然后点点头,不过在曾怀明开始介绍案情后,王逸柯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他听了个大概就知道,这个案子和他之前所办的那些案件大不相同。

曾怀明说完后,便问:“现在知道的情况和线索就这些,说说你的看法。”

王逸柯思考了一会儿后道:“现场留下的那些线索,不管是超市收银小票,还是绳索上的标签,就算知道那是凶手故意所为,我们还是得查,就是工作量大了些。如今摆在我们眼前的有个很大的问题,就是章柳与凶手还有舒佩三个人的关系,我最担心的是,万一凶手与舒佩压根儿就不认识,只是从章柳那里知道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那我们就等于是在大海捞针了。”

曾怀明沉思片刻:“你不觉得凶手极度的自信吗?我反而觉得,凶手应该是舒佩和章柳都认识的人。”

王逸柯点头:“他不是自信,那是自负,这样的凶手很罕见,我办案这么多年就遇到过一个,所以,现在重点还是要从舒佩以及章柳的社会关系入手。就您刚才所说的情况,我去找舒佩询问不大合适,应该找个女同事去。”

曾怀明自然又想起了韩青黛:“我原本是有个人选的,但是人家拒绝了。”

王逸柯立即问:“韩青黛?”

曾怀明无奈地点头:“其实她很想来,她爸不让。”

王逸柯道:“青黛这姑娘就是孝顺,从小就懂事。”

曾怀明皱眉:“什么话,说的你好像看着她长大的一样,你比她大不了几岁。”

王逸柯尴尬一笑:“……就那么顺口说出来了。师父,我有点不理解,你为什么总是想让韩青黛到侦查总队来呢?她确实成绩优异,但是,不一定适合做刑警。”

曾怀明解释道:“我在没遇到韩青黛的母亲之前,觉得女孩子有份踏实的工作就好,这些事都是男人做的,但在和她母亲工作期间,我发现我错了,我以前的想法完全就是彻头彻尾的大男子主义,女性不比男人差,甚至很多方面比男人强。”

王逸柯立即道:“这点我举双手双脚赞成,我老婆很多地方都比我强。”

曾怀明又道:“韩青黛和她妈妈很像,你也应该发现了,她工作期间和平时生活中是两个人,平日就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工作的时候完全是另外一个人。还有,她在派出所工作的这些年,获了不少表彰,也破了不少案子,虽然不是什么大案要案,但对一个刚参加工作的人来说,很厉害了。”

王逸柯回忆道:“我记得韩青黛观察力很强,说俗气点就是会察言观色,用学术术语来说,就是很会观察人的微表情,我以前就觉得她适合做预审。不过,我一直没搞明白您说的那个解构代入法是什么意思?”

曾怀明解释道:“很多问题我们看到的都是表象,就和我们破案是一个道理,必须揭开表象看实质,恰好这个阶段是最容易让人产生疑惑的。就人脑而言,就算可以存储大量的信息,但是要灵活运用这些信息,从其中找到关键点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当年她母亲工作的时候,就会把案件彻底打破打碎之后再重组,在这个过程中找到突破口。”

王逸柯依旧一脸茫然,但还是勉强点头,明显还是没听懂。

曾怀明叹气道:“用你能听懂的话来说,不用线性思维,而是将所有线索结合现场的情况重新在大脑里进行排列后,重现案发现场的多种情况,从中挑出那个最符合逻辑的。”

王逸柯立即道:“我还以为多神秘呢,原来就是重现案发现场呀?干刑警的都会。”

曾怀明无奈地看着王逸柯:“如果有这么简单,我年轻的时候也像她妈妈一样年年拿先进了。”

王逸柯笑道:“师父,我看不如这样,他们陈所长是我同学,我打个招呼去,让她在不调动工作单位和岗位的前提下,参与我们接下来的工作。”

曾怀明闻言道:“你打什么招呼?这事得通过正常程序,只能算是借用,连借调都算不上。不过,就算是借用,她也不一定同意,主要是她爸韩墨……”曾怀明提到韩墨的名字就一肚子火,都说不下去了,只是挥了挥手。

王逸柯立即道:“那我明天去派出所找她聊聊。”

曾怀明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因为他也不确定王逸柯是否能成功。当然,曾怀明也在检讨自己,他这么看重韩青黛,到底是真的认可韩青黛的能力,还是因为他对闫琼华的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