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下定决心
接下来这段时间,南鸢都按时跟父亲报告身体状况,却唯独没告诉他自己的精神状况,也许是她也没意料到自己的变化。
直到有天下午训练的时候,由她领队。刚入伍的新兵都心惊胆战,不敢怠慢,看她板着冰冷的一张脸,大家更是大气都不敢出。
但总有那么几个人会犯错,尤其是在压力极大的环境中,很容易把本来不该犯的错全都犯了个遍。
南鸢轻蔑的眼神在灼热的空气中穿梭,带来一阵冷冽寒意。她随意扫了一圈,接着就是一顿训斥:“怎么回事?入伍的时候教官没教过你们怎么拿枪吗?”
在一旁巡视的闫阳和顾黎听见这句话,同时停下了脚步。闫阳饶有兴致地盯着她的背影,口齿伶俐,还带着尖酸刻薄的语气,这根本不像他印象中的人。
南鸢在队伍面前来回走动,不耐烦地教育起这群雏鸡似的新兵:“你,右手放低一点,枪身贴紧身体。你,没吃饭吗,弓腰驼背。站直。还有你,你抖什么?”
“我……我没……对,对不起……”十几岁的孩子,枪都拿不稳,更别说被比自己高一个头的凶恶大姐姐训斥。他吓得差点尿裤子,说话结结巴巴,手也抖得厉害。
连峰站在她身侧,担任这次新兵营的副指挥。他晴天霹雳一般抬头看了看正午高挂的太阳,然后低头喃喃自语起来:“这还没世界末日,我怎么就产生幻觉了……”
新兵都是第一次见南鸢,除了她名扬万里的冷酷作风,没人会有佣兵团的老成员了解她,自然也没人察觉到这说话语速和语言组织能力,怎么看怎么不像南鸢。
顾黎和闫阳面面相觑,谁也没讲话。特别是闫阳,他是见识过也试图训练过南鸢的说话能力的,根本不起作用。所以这突如其来转变更让他匪夷所思。
于是中午训练结束后,他把南鸢拦了下来。
“你最近是在练什么神功吗?”虽然前些天被甩了脸色,但是他不准备计较。他早就见识过南鸢的大小姐脾气,不会跟她置气。
“你想说什么?”此时的闫阳对她来说不过是个爱管闲事的领导,她有什么必要跟他一五一十地汇报自己的行踪。
“你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异常?去实验室检查了吗?”闫阳在尽力控制自己不要说出什么奇怪的话,但又怕她听不懂。
他的担心写在脸上,眼眸闪烁。在南鸢看来,他却只是个长了张五官俊俏的脸,说出的话却毫无营养的白痴。
“关你什么事?”她又准备绕道走,被闫阳提前预判了动作,左拦右堵阻止了她的脚步。
南鸢只能停在原地,眼里蓄满愤怒地问:“你干什么?”
这人怎么像个孤魂野鬼,躲都躲不掉。
“你跟我过来。”闫阳用力拽着南鸢的胳膊就往大楼的遮阴处走。
“放开!你干什么!”南鸢试图甩开他的手,但是被捏住的手臂像被铁钳禁锢住一般,挣脱不开。
闫阳走到目的地,见她一脸不耐烦,便松开了手,试探道:“你最近是不是见了南耀明?”
“谁允许你直呼我父亲的全名?懂不懂礼貌?”她就像个护食的幼崽,竭尽全力保护自己领地内的人,而闫阳被她划分到了敌区,是排斥在外的存在。
闫阳瞳色发深,紧抿着嘴唇,他对南耀明的反感刻进骨髓,无法抹除,有时候他多希望南鸢不是南耀明的女儿,那他也不用再继续伪装了。
“他对你做了什么?”闫阳强装淡定,将其他情绪深埋心底,他只是想知道,南鸢的变化到底跟南耀明有没有关系。
南耀明回国,实验的进一步深入,背后的动机看似一团迷雾,实则都有迹可循。他是个唯利主义者,为了物尽其用,不可能放过任何实验体。南鸢是他的心腹,如果说他打听到的新药进入临床阶段是事实,那就说明……
他神情闪烁,随后又是一阵缄默。听话做最好的棋子,不就是南鸢么。
“我再问一遍!他对你做了什么?”
他加大嗓门吼道。这一次,不是探寻,不是征求意见,而是不容置喙的命令。高大的身躯笼上一层阴影,细长的眼睛微眯着,窥探着,企图从她的脸上看到答案。
南鸢被他一嗓子吼得有些发愣,她没预料到闫阳会这么激动,甚至可以说是失礼。
她将头别到一边,想要逃离那过于嚣张的注视,似乎多看一眼,内心掩藏的秘密就会不受控制地浮出水面。
“我说了跟你无关,你能不能别老是出现在我面前?”除了这个理由,她找不到借口替他推脱。
“我……”以前南鸢不怎么爱说话时,一直都是他占上风,就算偶尔拌嘴,南鸢也从来没赢过,如今被她狂轰滥炸一通,倒是真的很难适应,他突然觉得,还是不会说话的南鸢比较可爱。
转念一想,的确,明明决定不再管她,为什么老是恬不知耻地往她跟前凑。
“你什么?有事儿说事儿,我还要回去洗澡,下午还有训练。”可能是觉得自己的态度过于强硬,她试图让语气放缓了许多。
“没什么。”闫阳叹了口气。他有些唏嘘,不管是以前的南鸢还是现在的南鸢,说话方式并没有改变她依旧像台冷漠的机器。从前油盐不进,现在连善意恶意都分不清。
太多话堵在胸口,他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说起,好像对她的好感也罢,时而被邪恶念头占据的厌恶也罢,都是他一厢情愿。
她的外壳太坚硬,强行敲打只会两败俱伤。
南鸢眉头轻蹙,所剩无几的耐性也被消耗光了。能站在这儿跟闫阳聊上这么久已经算很给他面子了。只是她不明白,为什么心里会有种遗漏了重要信息的失落感。这种空虚没来由地扩散,肆意播下了怀疑的种子。
“没什么以后就别来烦我。”她没好气地说完这句话,转身就往宿舍楼走。
闫阳的视线追随着那道远去的背影。是啊,他在奢望什么,幻想什么。明明被丢下的那个人一直是他,8岁时是他,14年后,依旧是他。
正当他站在树荫下发呆,接到了一个许久未曾联系的号码。
“说。”
“老大,嘿嘿,你想我没?”张徊还是那个说话油腔滑调的毛头小子。
“说正事儿。”闫阳正心情烦闷,懒得接他的茬。
只听张徊失落地哦了一声才继续道:“你之前不是让我查南鸢跟顾黎的关系嘛,我费了好一番功夫,让我那帮哥们儿打听到了。南鸢是15岁进的佣兵团,我去,她那时候真的是打遍天下无敌手,她……”张徊正铆足了劲儿渲染南鸢的战斗力,却被闫阳无情打断。
“说重点。”
“啊……反正就是他俩情同手足,关系不一般。不过有一次,南鸢好像是受了什么刺激,把原来的佣兵团掀了个干净,顾黎把这件事压下来了,你现在住的基地是后来新建的。”被闫阳训了一顿,他终于收起嬉皮笑脸。
“什么叫掀了个干净?”闫阳没听懂,难道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好像是……杀光了当时所有的实验体。”张徊捂着听筒,压低声线后答道,并且对闫阳现在身处豺狼虎堆的处境很是担忧。
听筒那边静默了数十秒,害得张徊拿手机的掌心都冒了层冷汗。这确实是鲜有人知的军事机密,连他自己听到时都觉得难以置信。
“老大?你还在听吗?”最后他实在无法忍受这沉重的氛围,开口问道。
“你确定?”闫阳的声音有些发颤,语气降至冰点,他对张徊给的情报向来是最信任的,但正因为是自己的亲信,编造谎言只会受到更严厉的处罚。
“确定。”张徊一改吊儿郎当的调性,笃定地回道。闫阳交代的事他从来不敢出错,也不可能出错,不然也有辱他张百科的名声。
“嗯,我知道了,别节外生枝,做好保密工作,别的事,我会看着办。”挂断电话后,闫阳的眉毛搅在一起,表情难看至极。
他像是从一场梦中醒来,看清了局势,也认清了南鸢的真面目。但是从心脏处传来的刺痛在提醒他,他还是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受人拥戴的南鸢,为实验体浴火奋战的南鸢,杀光了基地里所有队员,就像当初对他痛下杀手那般。
本该如此,他怎么会觉得意外,是他妇人之仁,用怜悯慈悲去对抗冷血无情的杀人机器。
还有顾黎,为了南鸢能把这么重大的事故压下去,真是煞费苦心。
前所未有的愤怒像两把无形的剑插在他身上,他脱力地靠在树干旁,用尽全身力气才能抑制住快要喷薄而出的怒火,才不至于现在就冲到南鸢面前对峙。
一次又一次放松警惕,一次又一次放下芥蒂,一次又一次违背最初的想法,一次又一次,失望。心里那道血淋淋的疤就这么被无情地撕开,在太阳下炙烤。
他自嘲地笑起来,南鸢跟他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除了帝国跟他不共戴天的仇恨,还有南鸢跟自己那条无法逾越的鸿沟,他怎么能痴人说梦,觉得南鸢还能变回最初的样子。
他用发抖的手指抽出烟点燃,大口大口抽起来,一根接着一根,被呛得咳嗽,呛得双眼通红。他越抽越混沌,又越抽越清醒,直到最后一根烟头被鞋底碾碎。
曾经无法下定的决心在这一刻被彻底唤醒,他封闭所有感官,将回忆扔进深海。从今以后他将要面对的是真正强大的对手,而不是那个活在回忆里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