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破庙凶尸

第三章 破庙凶尸

话说赵春燕借故小解躲开管家之后,她便偷偷地溜到山顶的关公庙里。这座关公庙建于清代乾隆年间,已有了一些年头了,青砖砌成的墙壁有部分已经崩塌,屋顶的瓦片经过长年累月的风吹日晒已十分破败,似乎用手指稍微加力便能将之捏碎。赵春燕轻轻推开虚掩的庙门,才没走几步脸上便被蒙了厚厚几层蜘蛛网,看来这庙已经很久没人祭拜了。赵春燕在庙正堂的关公塑像上面用石头凿穿一个小洞,将自己这几天积累下来的一小袋经血等污秽之物倒了进去。因担心那管家久等生疑,于是她做完事后便匆匆离开关公庙往原路赶回去。当她赶回到那座新坟的时候,坟前的蜡烛依然亮着并没有完全燃尽,她借着烛光看见管家平躺在墓碑前面,旁边蹲着一老一少两人,因为那两人背对着她,她看不清楚他们的脸,但是依稀可以辨认他们正在掰开管家的衣服,将管家胸腔里的内脏全部掏出来,塞进嘴里大口吞噬……

赵春燕长这么大,鬼吃人的情景还是第一次碰到,她竭力屏住呼吸,连大气也不敢松一口,胸口那颗心扑通通的乱跳。赵春燕先前在柴房里见过一次鬼,此番多少有些心理准备,要不然换成别的稍微胆小的女孩子早已吓得魂飞魄散了。此时她强压心头的恐惧,花了几分钟才让自己平静下来。她慢慢推开树枝向后退,待离开那座新坟一段距离之后,便连爬带滚的逃下山来。

管家已经死了,她没理由还自己送羊入虎口跑回李司令的府第,但她这样不明不白就走了,官府肯定不会放过她,肯定认为她杀了管家后畏罪潜逃。果然,没几天赵春燕就发现在整个四川省城里通街贴出了重奖缉拿杀人要犯的布告,而缉拿的对象正是她!现在整个四川都是李司令的天下,她还能跑到哪里去?她只好混进乞丐的队伍里白天躲在破庙,晚上出来盗窃、觅食。

有一日,一个同样衣衫褴褛的江湖道士路过此地,恰巧在破庙里遇见了她。那江湖道士主动走过来和她搭讪:“请问女施主尊姓大名?”

赵春燕没理会他,看见他脸上笑意不减,担心又碰到一大**,于是将手悄悄伸到背后抓起一块石头,只要那臭道士胆敢轻薄她,便报以致命一击 。

“贫道看你生得阔面大耳,一脸福相,此生本可大富大贵,只可惜啊……可惜!”那江湖道士摇头叹息说道。

赵春燕心想,既然我大富大贵,你这个臭道士还可惜什么啊!是不是看我如今落难,连你这个叫花子也来嘲笑我!于是她在地上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以表示自己极度厌恶之情。

“女施主且听我说完,适才看见你眉间有一股黑沉沉的阴气萦绕其上,三日之内必定有血光之灾啊!”

赵春燕心想,现在满城都在通缉我,莫非我三日之内注定被擒?听见那道士说得有声有色,似乎确是高人,于是她脸色一下紧张了:“什么血光之灾?”

“你最近可否曾见过不干净的东西?”

“什么是不干净的东西?”

“《礼记》有云:众生必死,死必归土,此之谓鬼。鬼本乃地下阴间之物,本不属于阳间而现于阳世,是为‘不干净之物’。你近来可曾见到此物?”

赵春燕听后吓得脸色青黄,对那道士连连点了点头:“嗯!”心想这道士果然是高人,连她前晚碰见鬼的事情都知晓了。

那道士摸了摸细长的胡子,接着说道:“那便是了!”眉间紧锁,似有忧虑之色。

赵春燕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磕了三个响头,对那道士哀求道:“小女子该如何化解此凶?望老先生赐教!”

那道士连忙弯下腰将她扶起,说道:“施主使不得啊!快快请起吧!此乃命里定数,贫道也无能为力矣!”

赵春燕一边哭泣,一边说道:“先生既然算出小女子有此劫数,定有化解之法……小女子生来命苦,丈夫新亡,如今孤身一人漂泊在外,无依无靠……望先生念在小女子可怜的份上,就指点一二吧!若是能度过劫难,日后定当厚报!……先生,求求你了!”

“这……”那江湖道士脸露难色。

“先生有何难言之隐,不妨直说。”

那道士叹了一口气,说道:“常言道:生死有命,富贵由天。此乃天数使然,凡人不可逆转。你三日之内必死,这也是你的宿命。纵然贫道知道补禳之法也不可贸然告诉与你,这是天机,天机不可泄露啊,否则必遭天谴!”

赵春燕听罢,抱着那江湖道士的大腿,放声痛哭起来。那道士无可奈何,欲挣脱她的双手走开,却遭她死命抱住,怎么也抬不起腿来。直至后来,那道士只得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说道:“罢了!罢了!今日遇到你,也是贫道的宿命。看你年纪轻轻,又一副花容月貌,就此死去也十分可惜,贫道就授予你化解之法吧!”

赵春燕止住了哭声,又对那道士拼命磕头,连声道谢。

那道士解下腰间的褡裢,从里面掏出一块黄布,说道:“若要化解此血光之灾,必须先见血,劳烦你将右手伸出来。”待赵春燕将右手伸出,那道士手起刀落早已在她指尖上划出一条刀痕,鲜血一滴一滴从上面落下来。那道士握住赵春燕流血的手指,在黄布上疾书,顷刻间便成一道符咒。

道士将符咒递给赵春燕,附在她耳边低声嘱咐她如此如此,这般这般。赵春燕听毕,对他连连磕头道谢。那道士微笑地点了点头,便挥一挥他破烂的衣袖远走了。

赵春燕不敢怠慢,胡乱找些湿泥抹在脸上,将自己化妆成地地道道的乞丐,这样就不怕别人认出她了。她简单地易容完毕便迅速往鹧鸪岭赶去。

到了关公庙,她欲寻个藏身之所,无奈庙堂里除了一尊关公圣像外,别无他物。她想爬到横梁上躲藏,柱梁又太高,费了好大劲也没爬上去。于是转到左边的耳房,还好柱梁不高,但以她一个女子之躯也不能轻易爬上,她咬紧牙关,双手抱住柱梁往上挪一下便停下大声喘气,待气息稍定再往上挪一下,如此这般,花了大半天功夫才终于爬上去了。她躺在横梁上,静静地等候着。

看看太阳已经偏西了,此时庙外陡然间马匹嘶鸣,人声嘈杂。只听得有人在门外说道:“你们在外面等候!——夫人,我们进去吧。”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进来一个高大的军官模样的人物,穿着一套笔挺的军装。那军官身边跟着一个仪态端庄、一身华丽绸缎衣服的贵妇人。赵春燕心想,这就应该是她的杀夫仇人李司令和他的新夫人刘月儿了。

李司令低声说道:“夫人,密室在哪里?”

刘月儿没有作答,径直往耳房角落里走去,在墙壁上第三块砖上连敲了五下,再在第五块砖上连敲了三下,之后又反过来在第三块砖上连敲三下,在第五块砖上连敲五下。如此往复数次之后,随着“咔嚓”一声,从厚重的墙壁上转出一道小门来。赵春燕看在眼里,心想,怪不得庙正堂结满蜘蛛网无人踏足,而偏房反倒干净整洁,原来这里还有一处秘密的所在,且先看看他们搞些什么名堂。

刘月儿率先进入密室,在密室内墙上又连敲了数下,瞬间从壁内弹出一个檀木盒子。她取下木盒端至李司令面前,打开后一股浓郁淳厚的芳香扑鼻而来。

李司令说道:“这香味好熟悉,对了,就是这香味!王司令死时,我曾在他卧室里闻过此香味,十分独特,当时不知是何物,原来正是这些琥珀吊坠!”

李司令取出琥珀吊坠,细细观赏。

刘月儿说道:“老爷,你看出什么端倪了吗?”

李司令皱皱眉头,又摇了摇头说道:“不知道。”

刘月儿接着说道:“王司令先前曾请来国内有名的学者一起研究,也不曾晓出其中道理来。只怕要查出琥珀吊坠背后隐藏的藏宝地图,恐非一天两天的事情。”

李司令微笑说道:“这倒无妨,只要宝物在手,时间不是问题。”

刘月儿凑到李司令眼前,说道:“老爷,您先前答应过我,不许带它们回府上去!我怕……”

“你以后不用怕了。”李司令打算了她的话,说道。

刘月儿一脸不解,问道:“为什么?”

李司令冷笑一声,从腰间端出一支精致的手枪,对准刘月儿胸口“砰”的放了一枪。刘月儿应声倒了下去。

李司令弯下腰,对躺在血泊中挣扎的刘月儿说道:“到了地府,你还怕什么?”

“你……你……”

“哈哈哈……”李司令大笑起来。

刘月儿按住胸口,鲜血从她手指缝里汨汨流出。她仰起脖子用力喘气,艰难地低声说道:“想不到你……你果然是狼心狗肺!……哼,……不过你先别高兴得太早!……你手上的四个琥珀吊坠,……只有一个是真的,其余三个都是假的。……我早料到你会不折手段……可我没想到你居然这么快就对我下毒手……你……”刘月儿话未说完便断气了。

李司令听罢大惊,忙将四个琥珀吊坠全部取出,果然发现其余三个虽然从颜色、质地、外观上面看去无二别,可是拿在手里细细比较便知分量不一样,其余三个明显轻一些。李司令破口大骂:“操你奶奶的!……”又掏出手枪对准刘月儿连放了几枪。

现在刘月儿死了,她到底将那三个琥珀吊坠藏在何处?李司令搔头无计,要是不知道世间有此宝物还好,如今知道了,连煮熟的鸭子都飞走了,实在不甘心,心里着实痒得发慌。他转身拼命拍打密室内壁上的砖块,尽管手指头都敲肿了,也没再弹出什么木盒来。

他回到刘月儿尸体旁,伸手在她衣裤上摸索了半天,企图从她身上找到一丝半点的线索。正当他埋头搜索的时候,没想到刘月儿反手将他手腕抓住了,这突然的变故将他吓得半死,他颤声说道:“你……你没死?”

那刘月儿哈哈大笑一声,说道:“我死了。”

“那你……”

“嘿嘿!”刘月儿阴森森地冷笑道。

刘月儿刚才被李司令连打了十几枪,她的胸口也已像破筛般穿了十几个透明窟窿,按说绝无复活的道理,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她已化为厉鬼!

李司令大惊失色,腿脚发软,竟然站立不起来逃跑。他死命挣脱那刘月儿的反抓之后,慌乱间爬到密室对面另一个角落里。幸好他此时手里还握着手枪,又对她头部连放了几枪。刘月儿中了枪弹之后,身子微微抖一下便继续朝他走过来。人死了之后,一旦诈尸起来刀枪也全部失去了功效。刘月儿体内的鲜血早已流净尽了,她脸色煞白,笑容僵硬,那表情只要看一眼便能让人胆破心惊。李司令萎缩在角落里,吓得面无血色,子弹打完了,双手瘫软在地,不知什么时候下身全湿透了,尿水沿着他右腿缓缓向前方流出去。在刘月儿走到他跟前的时候,他虽然还圆睁着双眼,但是心脏早已停止了跳动。他已断气了。

刘月儿捡起散落在地上的四个琥珀吊坠,将真的那个揣入怀里,将假的三个捏得粉碎。

守卫在门外的那群军兵听到室内响声有异,在队长的带领下冲了进来。看到满身枪眼的刘月儿从密室走出来,均大吃一惊,这是夫人还是……?众人呼一声喊,便集体放枪,打得那刘月儿连连后退了几步。但那群军兵大部分曾经是土匪强盗之徒,一群乌合之众,看到刘月儿打不死,便纷纷四散逃跑了。

赵春燕伏在横梁上,将整个事件的始末全部看得一清二楚。她不敢像那群军兵一样撒腿逃跑,此时提心吊胆,只得趴着大气不敢呼一口,生怕被刘月儿发现。那刘月儿走到横梁下,也不抬头看她,便淡淡地说道:“你下来吧。”

赵春燕大吃一惊,吓得差点从上面摔下来,原来刘月儿早已晓得她躲在上面了。她战战兢兢地顺着柱梁滑溜下来,颤声说道:“你……你是……?”

刘月儿说道:“我们在柴房里见过面。现在李司令和管家都死了,我没有让你失望吧?”

赵春燕看着眼前千穿百孔的刘月儿,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来:“谢谢!”

那刘月儿说道:“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可惜你不该知道得太多,现在我也只好送你一程了。”说罢探出右手,不知道何时那右手的指头上已经长出了尖利的指甲,径直向赵春燕左胸口挖去,取出一颗心脏来一口便吞了下去。赵春燕按住胸口,摔倒在地上。

刘月儿脸色微变,对赵春燕说道:“你让我吃了什么?”

“没什么,茅山祖师传下来的一道驱魔符。”说此话的不是赵春燕,而正是那个江湖道士。连赵春燕也没看清楚,他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了。

原来赵春燕按照那道士的指点,预先将那道符咒藏一颗猪心里,后将猪心挂在左胸口,没想到刘月儿果然中计,吃了那道符咒。

刘月儿听了那道士的说话后,方知自己着了道儿,嘴巴一张一合似乎有所言语,但是没来得及说出口便从嘴中吐出一团灰黑的烟雾,紧接着浑身剧烈燃烧起来。片刻之后便化成一副冷森森的白骨头。

那江湖道士指着一堆白骨头说道:“女施主无需惊惧,此非鬼怪。贫道的先师曾经说过,西域有一个教派名叫‘黑风教’,此派教徒专精幻术及御尸之术。凡是没腐化的尸体,他们都可操控。你刚才看到的便是具死尸,所以才刀枪也奈何不了它。”

赵春燕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先前在柴房里见到的也不是真正的鬼,只不过是一具被操控的尸体而已。

说话间,刘月儿的头盖骨突然从地上跳跃起来,直往那道士面门飞过来,道士有些大意没料到有这一着,来不及闪躲忙用手挡隔,那头盖骨张开两排牙齿“咔嚓”一声咬在道士的手臂上。道士顿觉手臂一阵剧痛,一股阴气从手臂冲进他胸口,全身气血翻涌。但他终究久历惊险,此刻丝毫也不慌乱。他将人头骨踩在脚下,掏出一包白色的粉末撒在尸骨上面,那些白骨顷刻间便化成了一滩血水,一团白烟飘起,臭不可闻。

道士经过刚才这番折腾,满额流汗,遍体发冷。赵春燕将他扶出庙外的石凳上坐下休息。

赵春燕皱眉说道:“先生,您怎么了?”

那道士嘴唇干紫,有气无力地说道:“尸毒寒气攻心,贫道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赵春燕听完忍不住哭泣起来,那道士是她的救命恩人,正是因为救她才中了尸气,她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女施主不必伤心,贫道两袖清风,一生无牵无挂,死便死了。先前授你化解之道,便知已泄了天机,今遭报应也是天数。你劫数已过,可寿百岁,趁着年纪尚轻,今后找个好人家嫁了,好好安生吧。”

“你过去看看,”道士说着指了指那滩血水,接着说道:“那个琥珀吊坠乃西域至宝,你好好收藏着。”

“先生……”赵春燕没说完,那道士已经闭上了双眼,就此归西了。

后来赵春燕找了一个壮实的庄稼汉嫁了,夫妻俩为躲战祸,避进深山里自耕自种,自给自足,日子倒也过得清闲舒服。她死以后,那个琥珀吊坠便传给了她的子孙。而另外三个琥珀吊坠却从此失去了踪迹,不知去向,谁都不知道当年刘月儿将它们藏在何处。

八十年后,我从我的好朋友老赖那里听到了这个故事。

老赖的全名叫赖起兴,是个胖子,我大学刚毕业便去参军,他就是我当年的战友。在部队时我们都叫他胖子或赖胖子,他也不在意,后来还十分得意地自称为胖爷。

当晚间在军营里,胖子兴致勃勃地对我们说起这个故事的时候,他总是从心窝里掏出这块晶莹剔透的琥珀吊坠来让我们观看。他说道:“喏,这就是我奶奶当年传下来的琥珀吊坠,你们摸摸看。”我接过来放在手心里,感觉沉甸甸的,一股冰凉之感由手心直传到心田。显然这东西已经年深日久了,边缘有些磨损。我凑到鼻尖闻了闻,果然还带有一点淳厚的芳香气味。吊坠正面是一尊西藏喇嘛的佛像,背面是几行弯弯曲曲的藏文。我看不懂这些藏文是什么意思,但是从吊坠的用途来猜测应该是一些祝福和保佑之类的偈语。

我说道:“胖子,这个琥珀吊坠既然是邪物,你为什么还将它戴在身上,你就不怕吗?”

胖子说道:“这你就不懂了,越邪的东西越能辟邪!再说了,我奶奶留下来的宝物,当然要戴了。这是传家宝,将来还要戴给我的儿子、孙子。”我们听完哈哈大笑起来。

后来我们退伍以后,我和他之间便很少联系了,也渐渐将这个故事忘记了。

再后来,我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也同样被卷入到这场关于四个琥珀吊坠的浩瀚漩涡中去。这四个琥珀吊坠就像历史的车轮一样,几十年后重现人间,带来无数劫难。它们几乎让我命丧九泉,其间我经历了许多惊心动魄的事件,可谓九死一生。而这四个琥珀吊坠也远远不像传说中那么简单,它不只是一张藏宝图,在它背后还隐藏着一个更为惊天动地的秘密……这些都是后话,在此暂且不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