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白衣侯

鸿武六年,大夏帝国。

京城。

镇国大将军府。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妖妇秦若曦祸乱朝纲,煽动谋反,罪不可赦,念其过往功绩,且以自裁,不再追究。”“其夫镇国大将军宁震元,多次暗中支持,着削去一切职位爵位,发配燕云,即日出发,钦哉!”

一生征战的男人沉默着接旨,什么都没有说。

是夜,大夏最闪耀的将星落寞地带着独子宁修出了京城。

皇宫大内,大夏开国皇帝双拳紧握。

“若曦,震元,此仇不报,耻于坐此皇位!”

在他背后龙书案上,秦若曦所写的“自由民主”四字在星光下越发清晰。

与此同时,京城一家新开张的酒铺外,一个身穿粗布蓝衫的青年男子看着天上的星幕,双眼闪耀。

“荧惑动了!又是一个帝星降临!秦娘,他会是你的后人吗!”

也在这一夜,六年来饱受大夏皇帝和宁家变法打压的世家豪族弹冠相庆,百官纷纷下令搜捕敢提及变法之事的百姓书生。

一个月的时间,十万人下狱,秦若曦和大夏开创之初的变法之事,再无人敢提,仿佛被从史册上抹去了一般。

白云苍狗,转眼便是十年。

承平的天下再起动乱,蒙元集结六十万铁骑叩边,燕云番屏彦王抵挡不住,不过半月之功,燕云十六州已破十五,唯剩下昌州拦在中原和蒙元之间。

江山倾覆之际,却有一白衣少年横空出世,屡立奇功,不过半个月就拉起了一只三万人的队伍。

一月时间,尽复燕云之地!

天下震动,京师百姓随皇帝赵极登天祭拜,敕封少年为白衣侯!

千军万马避白袍,天下黎庶颂白衣!

然而就在万众沸腾的时候,前线却传来了白衣侯深入蒙元三百里,中了埋伏被烈火焚烧而死的消息。

赵极闻讯以血洗杯,下令天下大丧。

无数黎民自发为白衣侯披麻戴孝,此风一直持续了一个月之久。

而也就在这一天,昌州一个少年来到了京城,走入了礼部尚书府中。

……

礼部尚书夫人黄氏斜眼看着偏厅之中的少年,正在和老嬷嬷低语。

“那小子表现的如何?”

“回夫人,半个时辰了,茶水都凉透了,他却坐在那里都没有怎么动过。”

“为了攀附我们,他倒真耐得住性子,本来想让他知难而退,保留些颜面,现在既然他这么不知趣,就别怪我说些不好听的。”

黄氏冷哼了一声,走进了偏厅。

少年一见黄氏赶紧起身行礼:“夫人……”

然而好字还没等说出口,黄氏便是在主坐上坐下,一摆手道:“客气话就不说了,我们开门见山吧。”

模样俊秀的少年愣了一下,但旋即礼貌地说道:“好。”

黄氏见少年一身锦服,也早知他是秀才公身,此刻又见他模样清秀,尤其是那一双眼睛,带着一股子不符合他年龄的平静,很像当年名震天下的宁将军。

可惜十年前宁将军便已经被夺走了兵权,降为白身,长得像宁将军又有什么用处?

“你来京城多久了。”黄氏端起了名贵的汝窑,抿了一口茶。

她的茶是新换的,还冒着热气,在汝窑那花纹周围漂浮,很是好看,全然不像少年桌上凉透的散茶。

“我昨日刚到,今日就来了府上,想着事情不要耽误了。”

少年并没有因被区别对待而动怒,只是礼貌地把手伸入怀中,想要掏出些什么,但这动作却惹的黄氏眉头一皱,重重地放下了茶杯。

“昨日刚来京城,今日便迫不及待想要攀附我们叶家,你倒是聪明。”

少年被这冷语一激,下意识地解释道:“夫人误会了,其实我是……”

“你是什么?”黄氏极为无礼地打断了少年的话:“我说宁将军怎么就生出了你这么个不要脸的儿子?”

“宁修,你也是将门出身,又和白衣侯同出昌州,珠玉在前,你为何却如此没有骨气?”

“你现在拿着一个早已经不作数的婚书,想要吃一辈子软饭,你不知羞吗!”

当真是开门见山,除了第一句提问之外,剩下的话已经近乎谩骂。

便是山野农妇,也没有这位礼部尚书夫人这般泼辣。

但黄氏不在乎,她要的就是激怒宁修,最好能让这小子挑起些事端。

这样,她才能够把后面的事情全都控制在自己的手中。

她玩味地看着宁修,可渐渐地神色却凝重了下来,因为她不仅没有在宁修的脸上看到她期待的愤怒,反倒是听宁修平静地说道。

“您误会了,其实我今天是来退婚的。”

厅内忽然死一般的寂静,丫鬟嬷嬷们瞪大了双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本该开心的黄氏却死死地盯着宁修,而这个从昌州跋涉了千里而来的少年,也是平静地看着尚书夫人,眼神不退不避。

两个人目光交错,其中的暗流旁人自然无法知道,但给茶续水的丫鬟不知道怎地,却感觉这装着滚水的茶壶似乎变冷了许多

“宁修,现在说这些找回面子的话还有什么意义呢?”

黄氏的脸上突然露出了看穿一切的笑容:“你父亲当年流放昌州,后来沉冤昭雪,我们也跟着高兴了很久,可你要明白,你父亲早就没了兵权,而且去世多年了。你们家的那点产业,也葬送在了蒙元人的马铁之下了吧。”

“现在你投靠你大伯宁辅国,他不过是个商人,家里还有儿子,能真容的下你?”

“就算他能容的下你,可我们家老爷,此刻已经是礼部尚书。”

“而你不过寄人篱下的丧家之犬。”

“丧家犬就应该有丧家犬的觉悟。”

黄氏再次掌握了局面,端起茶杯道:“让你在这呆了半个时辰,你都不知道主动走,现在却和我说是来退婚的,你想做什么?”

“找回些颜面?还是想多要几个赏钱?”

“宁震元就是这么教你的吗?!”

黄氏的厉喝声中,一切的缘由都交代了出来,真是个很俗套的故事,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千百年来从未变过,这很是残酷,但却是现实。

黄氏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些什么,甚至很期待被戳穿了自尊的宁修,像是狗一样向自己跪下来,恳求自己帮助。

如果是这样,那她到不介意施一些小恩小惠,还了当年宁震元的人情。

可她没有等来宁修下跪,只是等来了一道仍然平静,却不失锋芒的声音。

“原来这就是礼部尚书的夫人, 真是天下礼义的表率。”

黄氏先是不可置信地看着宁修,紧接着这抹震惊便化作了愤怒,她猛地一拍桌子尖利地叫道:“宁修,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

这本是黄氏的气话,没想让宁修回答,但宁修却认真地回答道:“我当然明白我在说什么,我的头发也很长,但我的见识却不短。”

“你!”黄氏一双杏核眼顿时瞪起,宁修却没给她说话的机会,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信。

那是一封婚书。

宁修手持婚书,看着黄氏平静地说道“其实我今天真是来退婚的,但是你让我想起了当初我们一家离京时你的眼神。”

“那时候我还小,以为自己记错了,毕竟怎么会有人又那样令人厌恶的目光?但现在看来,你当真是那么的令人讨厌。”

“所以,我改变主意了。”

这句平静的话,落下的瞬间却如同雷霆般炸响,府中的丫鬟婆子全都震惊了。

黄氏更是气的胸口上下起伏,全然忘了尚书夫人的体面,破口大骂道。

“好你个小狗崽子,宁震元要是活着,都不敢这么和我说话,你……”

她气猛拍桌子,站了起来,可话还没有说完,却是浑身打了个冷战。

因为她对上了宁修的目光。

自打进府以来,始终目光平静的宁修。

在刚才的那个刹那,眼神变了!

一道冷光骤然闪过,黄氏顿觉尸山血海浮现在了她的眼前,一股莫大的杀机,就像是一柄利剑般直撞入了她的胸膛,直让她觉得呼吸困难无比,竟是双腿一软,跌坐在了椅子上。

“如果我父亲在这,你敢高声说一个字吗?”

宁修眼中的冷光只是一闪而逝,转而又化作了平静,可是那让十万蒙元铁骑都胆寒的目光,又如何是黄氏能承受的?

黄氏双手都在颤抖,一个字也没有听清。

等到她心神稍安时,宁修已经走了。

黄氏这才意识发生了什么,屈辱顿时撞上心头,她猛地把那昂贵的汝窑摔了个粉粉碎,双眼通红地尖利吼道:“从昌州来的狗崽子,竟然敢这么和我说话!你以为是你谁啊!”

“若不是老爷在办月轮国诗会选拔之事,朝中无数双眼睛盯着尚书府,我现在就碾死你!”

厅中死一般的寂静,丫鬟仆人跪了一地,连大气都不敢喘,谁也不想这个时候触了黄氏的霉头。

直到尚书府的管家跑进来,才打破了这个平静。

“报,夫人,兵部侍郎的公子王洛尘王求见。”

黄氏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了开来,嘴角**漾起一抹冷笑。

“王洛尘来了啊,宁修,这回可有人收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