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冥司使
千洍喜欢照在青丘大地上的太阳,同时也喜欢万狐塬里的夜空。
一个是温暖,另一个是温柔。
从前,他抗拒着每个夜幕降临,因为一旦入夜,他的世界又只剩下了无穷无尽的黑暗了。
而现在,他已经不在恐惧了。
这里的夜空永远都是美的,他能看见月亮,还有无数闪耀的星辰。
那是光。
每当他又迷茫着自己的存在时,他总会下意识的去找那颗最明亮的星,多希望那里真的存在着自己......
除了名字,他仿佛再也找不到他在这个世界上关于‘自我’的多余的证明了。
他的不安,谁都不了解。
不论哪一种温暖或者温柔都无法抚平。
他知道万狐塬在背负着秘密,可是他却一无所知。
即使,他站在是青丘最高的位置,天大地大,他所鸟瞰的越宽广,自己就显得越发的渺小。
他时常在想:如果他不在青丘,那他的归向又在哪里?
如果他连名字都没有被赐予,在这个世界上他又该存在于哪里?
“千洍。”无邕从阶梯上走向尽头的四方石台,严肃的表情彰显着他在生气。
“你又不睡觉跑到这吹风了!”看着满脸迷茫的人,无邕不禁轻敲了敲他的头。
千洍似乎被吓到了,蜷缩起自己的身体,像只可怜的幼崽。
“我有那么凶吗?”无邕被他的举动弄得很无奈,不禁哑然失笑。
对方抚着自己的手指,低头不说话。
“没什么好怕的。这世上再也没有任何事物能将你带走。”无邕的心瞬间又柔软了。他蹲下身,端详着那张闷闷不乐的脸:“你是青丘的光,是万狐塬的主宰,你要相信自己。”
“我见到了真正的九尾狐......”年轻的王忽然抬头说道,认真的眼神直直的撞进了黑衣青年的视线里。无邕有些愕然,转念一想又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在说那天的的梦吗?”
“嗯,我就是在这看见了它。”年轻的王朝着阶梯蔓延的方向,张开了双臂。
“月亮落在了它的脚下,张扬的九尾直伸向天际,它若想便可摘取了整个夜空。它在万狐塬的顶点上吹云踏火的行走,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它的身上沉睡。”
“悬楼充满了歌声,楼台里、阶梯上都拥挤了好多的人,我感觉它们都在笑,可我却怎么也看不清它们的脸。”
“我想靠近它们,可是九尾狐却用它的尾巴卷住了我,无比的温暖而温柔。我抬头看着它,不知道为什么,它始终闭着眼睛。”回忆戛然而止,年轻的王失望的垂下了双手。
他看着表情恍惚的黑衣青年,心里慢慢的蹒跚上了一种酸楚。
“那只九尾狐虽然闭着眼睛,可我却感觉到了它的悲伤,那是比温柔更无垠的悲伤。”
“啊......”无邕呼吸猛然一滞,仿佛回忆起了什么而刻意的别开了脸。
“千洍,那只是梦,不能当真的。”他再回头时,情绪已经看不出起伏。
年轻的王茫然的摇摇头,他后退着,眼神又飘**在空寂的万狐塬里:“我常常在想,对于你们的期愿,我真的能做的到吗?”
他将自己那双无力的手摊开在无邕的面前:“这具躯壳,没有力量。”
“会有的!总有一天,属于你世代终将来临!”
无邕抓起佩戴在千洍身上的骨珀,眼神透着虔诚无比的光芒:“相信我,好吗?”
只可惜他们谈话瞬间被大地传到高台的震动打断了。
“怎么了?”
“千洍,你听见什么声响了吗?”
根据无邕的提示,年轻的王开始屏息凝神。茫茫夜色,本不该出现在这片土地上的打斗声,正喧嚣的闹腾着。
“有入侵者!”无邕笃定的说道。
像是为了验证他的推断,巡逻的鸾鸟也慌慌忙忙的飞回来。
刚落地,化身的花哨青年就冲着他们大喊道:“无邕,千洍,大事不好了......”
“昽,冷静点说!”
“青丘的大地上被打开了一处地狱的缺口,阴魂都跑了出来。”
无邕和千洍听闻后,都瞬间惊愕的愣住了。
“地狱的门怎么会在青丘打开?”黑衣青年低头喃喃自语的思考着什么。
千洍悄悄的退到无邕的身后,然后拉了拉昽的衣袖:“能带我去看看吗?”
“地上的可都是些恶鬼呢,不可以!”一向依着他的花哨青年,这次却拒绝得很果断。
年轻的王不满的撇撇嘴,可他按耐不住那颗好奇心的膨胀。犹豫再三,趁着两人没注意的空隙,忽然就转身往阶梯的底层跑去。
“喂,你要去哪?”突来的情况,昽被惊得措手不及。
“坏了,他要到悬楼外面去。”瞬间才回过神来的无邕,二话不说的就追了上去。
“啊,不行,不行......那群鬼很凶的,千洍!”昽烦躁的抓头呼喊着,可是底下的人影根本没有停下的意思。
制止无效,他想了想,便从顶空先一步飞出了悬楼。
巨大的动静让入睡的少女们也惊醒了过来,她们刚跑出房门,就看见了追逐在长阶上的身影。
“你们在干嘛?”
正经过少女们面前的无邕,微停顿了一下脚步。
“呆在万狐塬内,哪都不许去。”
“出什么事了?”看着黑衣青年严肃的脸色,纭乐跟着敛起了秀气的眉。
“鬼差来了!”
她的脑内有一瞬间的空白。
“纭乐,走。”朔立刻清醒过来,拉起还在呆愣的少女直往深处的隐僻场所奔去。
无邕微叹了口气,在回头看着下面的情况,才一转眼的功夫,那人已经打开了大门。
“千洍,你给我等一下!”
充耳不闻的,任性的王已经跻身通往门外的世界了。
无邕不悦的啧嘴,加速脚步直奔而下。
雪白的大地,此刻却被黑色的烟雾迷障了。
空气中散发着比隆冬更阴冷的气息,他看见了苍白的雪海中印满了黑色的爪印。有残破的骷髅的士兵滚出了雾瘴,铁骑的嘶鸣尖锐得刺耳,兵刃交锋的清响在震动着地面。
他想往前将情况看得更清,才走几步,就被人拉住了手腕而护在其身后。
“昽......”
“别说话!”花哨青年的神色一片凝重,前方的黑色的雾团正在向着万狐塬的领地移动。
“你们两个快回来!”无邕守着大门处朝着他们焦急的呼唤道。
“走。”昽拉着千洍就想折身返回,可是对方的目光直盯着地面,根本不为所动。
“昽,你的脚?”
“怎么了?”花哨青年低头一看,不知何时他的脚下蔓延上来了一片阴影。
“这什么鬼东西......”他刚抬腿,那影子像活的一样,忽然就将他拖拽进了迷障里。
“昽!”千洍在慌乱中拉住了对方的一只胳膊,瞬间也跟着闯入了黑雾内。
“千洍?昽?”无邕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消失了踪影。
雾障里包裹着地狱特有的尸腐味,驾着马车的骷髅兵拉着繁重的锁链,层层的围着他们打转。
铁骑贴着他们的面前喷洒出了阴冷的气息,像川河一样浮动的阴影,慢慢的将昽拖向了中心的漩涡带。
千洍拉着他的手渐渐的感到力不从心,他抗拒不了地狱的缺口在向昽吞噬......
“别管我了,快走!”
面对昽的怒喝,千洍依旧执拗的摇摇头。
骷髅兵迈着沉重的步伐列队,戟斧拖沓着锁链高高的朝他们举起!
“不行!”年轻的王竟然毫无犹豫的挺身护在了昽的面前。
“千洍......”昽在后面震惊的睁大了眼睛,冷汗顿时吓出了一身。
骷髅战士的动作顿了顿,砍向他们的戟斧在头顶之上又硬生生的停了下来。
“咦?”就在昽感到疑惑的瞬间,连接在影子深处的锁链,忽然‘哗哗’的颤响不止。
骷髅兵们似乎感应到什么,勒紧座下的铁骑悬蹄嘶鸣着,便整齐的调转了方向。
从死神手下刚捡回一条命的两人,心有余悸的还没来得急喘口气,眼前又变换了另一幕的不可思议......
骷髅将士的头颅突然就像扔雪球般的,漫天飞扬起来!
四分五裂的枯骨坠地后又归为尘土,瞬间就消失在影子中。
黑暗的漩涡在逆流倒转......
繁重的枷锁猛然被一股拔地而起的力量,势如破竹的挣断了!
浓墨重彩中,千洍他看到了一双茜红的眼睛,在烟雾朦胧中发着妖异的光亮。
暧昧的光影里,千洍忽然感觉,它在朝着自己笑了笑......
地狱的缺口在经历着有史以来最大的**!
混乱中,他看着那颀长的身影手持‘长戈,简直所向披靡。
阴兵战队不断的往影子深处重生,又在刹那间惨败的溃不成伍。
“是他!”昽忽然跌撞的爬起身,指着暮色中的人影激动的大叫了起来。
“你认识他?是朋友吗?”千洍在一旁疑惑的歪着头。
“怎么可能是朋友,那是我仇家!”昽怒瞪着眼,表情一片愤然,“那个万恶的‘大头鬼’啊,他就是一个厚颜无耻的贼,蛮不讲理的强盗!”过往的教训让他说得咬牙切齿,愤恨起来的脸色,堪比那群修罗还可怕。
千洍按着吓住的心跳,不禁缩了缩脖子。
“大头鬼!没想到你也有今天,像你这样的混蛋就该下地狱!”
前头它们在打得难分难解,而这边的昽却不住的欢呼雀跃:“阴差大神们,赶紧把他打进十八层地狱,最好永不超生。”他拍着手,就怕对方听不见。
“哟,那边的貌似是熟人?”那双茜红的眼睛犀利的扫了过来,相隔好一段距离,千洍都能感觉出那灼烧的敌视。
“呸!”昽狠啜了一口,插腰继续骂道:“老子只能跟你是仇家,我巴不得你这混蛋死呢!”
“莫非,你是那只蠢鸟啊?”
“你才蠢呢,大头鬼!”
“说过多少遍了,不要叫我‘大头鬼’!本大爷的头才不大呢!”
莫名其妙的争吵让千洍看得呆愣了,他完全不理解眼前发生了什么情况。
直到又突然闯入接连不断的鸡鸣声,才瞬间打断了里面进行的一切。
“时辰到了吗?”茜红眼睛的主人念叨着慢慢的放下了武器。
骷髅兵们开始痛苦的哀鸣一片,黑色漩涡在翻涌,浮动的影子瞬间像洪流般吞卷着它们向地狱的缺口深处。
片刻后,饱受**的苍白大地上,只留下了茜红眼睛男人身后的一道影子。
“呀,得救了,得救了。”男人放松长叹道,浑身发软的就想瘫坐下来。
“大、头、鬼!”但是对面的花哨青年却抡着拳头,满脸怨气的就冲了过去。
“四眼鸟,你可真烦人!”男人硬接着他颇有分量的拳头,后退了几步才勉强稳住脚步。
双方相看两厌的,彼此的眼底都燃得火光四射,厮杀,显得一触即发......
“你这个小偷,强盗,混蛋!忘了我说过的话了吗?只要你胆敢再踏进青丘的土地,我就会活活的扒了你的皮!”昽扭曲着脸,呲牙咧嘴的狞笑道。
“我就先掰断你这两只碍眼的犄角,再挖出你的眼睛,然后扯断你的毒舌,最后掏出你的心脏!”昽说着,便伸出一只手开始去抓长在男人头上的犄角。
对方吃痛的哀嚎,抬脚报复式的猛踩着他的脚背。
“蠢鸟快放开我,惹毛了本大爷当心我吃了你哦!”男人红着一双妖异的眼睛威胁道。
“有本事尽管放马过来啊......”
“闹够了没?”一声严厉的大喝,终于让剑拔弩张的气氛安静了下来。
“昽,还不快放手!简直像两头发疯的野兽一样,成何体统!”
黑衣青年在他们的背后远远的看着,冷若寒霜着一张脸。
“嘿,好久不见了。”茜红眼睛的男人,忽然咧嘴对他笑道。
“最好不见。”无邕轻轻的应了声,语气比平常还要平淡。
男人这才想起看看头上的天。
“我还以天亮了呢......”
月亮才西沉,离黎明还有一小段时间。
想起稍前那阵鸡啼,他又看了看一脸肃气的黑衣青年,当下心里就了然了。
“你果然机灵,算我没看错人。这份人情我记住了!”
“不必谢,我的初衷并不是想帮你的。”男人的笑容越发的张扬而邪气,让无邕感到不太舒服。
他对着昽招招手,自己就紧牵着好奇心正浓的王只想赶快回到万狐塬里。
“等等!”
然而后面的男人不仅出声叫住了,还抬步追了上来。
“比上次见多了一张生面孔呢。那么宝贝着的,谁啊?”男人轻轻松松的就拦在了他们的前面。
“滚!不走我就揍扁你。”昽怒吼着,再度抡起了拳头。
“嘁,我又没跟你说话,谁揍谁还指不定呢!”男人痞痞的抱臂说道,邪笑着嚣张的露出一口尖牙,茜红的眼睛越发的妖艳迷离。
“那就试试看呗!”
“昽......”
花哨青年闷着头就想撞过去,无邕沉着脸色死死的拉住他的动作。
而被放任一边的千洍,此刻正充满好奇的直盯着男人头上的犄角看。
“觉得好玩吗?”男人轻浮的对他挑眉笑了笑。
“千洍,别看!会瞎的。”昽说着的瞬间就扑到他的身上去,夸张的紧捂着他的眼睛。
“幼稚,人家会像你一样白痴啊。”男人高昂着头颅,不屑的对昽嗤笑道。
昽刚想回嘴就被无邕狠瞪了一眼。
看着对方有气不敢撒的样子,男人笑得更邪妄了。
“话说回来,那位到底是谁啊?”他抬抬下巴,很在意被无邕护在身后的那张陌生的面孔。
“现任青丘的王。”无邕倒是回答得简单干脆。
男人却忽然一副傻掉了的样子:“开玩笑的吧?九尾狐不是死光了吗?”好半天他才回过神来,不可置信的差点都咬着自己的舌头。
“嘴巴放干净点,大头鬼!”昽一脸厌恶的警告着他。
但这会儿男人已经没空理会怒骂的青年了,自顾变得神经兮兮的绕着他们周围一圈一圈的打转。
“它是青丘的王?一只公狐狸精?确定没搞错?”男人忽然抱头混乱的自言自语起来。
“疯了吧,这个混蛋......”昽看着他满脸鄙夷,护着年轻的王悄悄的退后。
男人定了定神,猛然一抬头,茜红的目光犀利而准确的捕捉到了花哨青年身后的人。
那一瞬间,千洍觉得自己仿佛是头被猛兽盯住的猎物,麻痹从头脑灌铅而下,什么都无法动弹。
“少骗我了,他根本就不是九尾狐!”男人在邪妄的笑,仿佛不知道自己说出的这一句话,是有多么的惊人!
“闭嘴!你在敢谣言半句,信不信我捏暴你。”昽一如既往的有力威胁。可是只有千洍感觉出他的手心在微颤,那泄露了他的慌乱。
“不管是生是死,这世上的任何灵魂在我这双眼睛前,都无所遁形!可是,我看却看不见他的形态。” 男人轻抚着越发灼灼红亮的双目,每一字每一句都说得让人无法反抗。
“千洍,别被他迷惑了,那家伙是个恶魔!”昽阻碍着年轻的王,可是他的心已经乱了,挡不了那份固执的往前......
“那,我在你的眼里,到底是什么样的?”年轻的王眼神一片茫然的在男人的面前站定。
男人盯着他看,目光热烈得像要燃烧了起来一样。
“漆黑,扭曲,虚无......”
“总之,我的眼睛映不出你。”
那瞬间,年轻的王眼神空灵得仿佛消逝般的冰雪,寂静得可怕:“也就是说......我,是不存在的?”世界的景象在一瞬间模糊起来,他慢慢低下头,喃喃的自语着。
“怎么可能不存在,你就在这,活生生的就在这啊!”一直在旁观的无邕终于忍不住抓起了他无力的手,压抑的掌控,欲言又止的可又想拼命的传达出什么。那样复杂而纠结的感情,是他从未见到过的。
“我......”
“别多想,总有一天,你真正的姿态会觉醒的。”无邕制止了对方一切想说的话,握紧的手心力气大到勒得自己的骨头都生疼,更别说对方。
他和昽一样,都在掩饰着一种害怕。
相反的,千洍却忽然平静了下来,没由来的超越了自己想象的冷静,“那得等到哪一天呢?”
“会来的.......还记得我在蛇神谷跟你说过的话吗?好好的成长!只要你成长得比谁都强大了,哪怕是整个世界,都能为之拜倒在你的脚下!”
“无邕,我明白了。你可以放心了吧,我不会忽然消失的。”
黑衣青年听闻后才恍然初醒,看着对方那只瘦弱的臂膀被迫在他的手下折弯出了不自然的弧度,顿时卸空了所有力气。
他才察觉自己有多么的失态,又多么的畏惧着失去。
“呦,这搞得哪出啊?一个个跟有病似的......”茜红眼睛的男人不太高兴的说道。
“你们是不是故意利用了我?”他高扬着下巴,心情显得特别的坏。
无邕沉默的撇了他一眼,什么都没回应。
千洍揉着酸痛的胳膊,澄澈的蓝眸又忽然定定的看着他。
“干嘛?本大爷的脸上长花了吗?”男人挑眉笑道,张扬着一脸的邪气。
千洍诚实的摇摇头,突然抬手摸了摸男人的脸,但对方那阴冷的触感立刻又让他缩回了手。
“你好冷。”
男人先愣了一下,继而更邪妄的笑起来:“当然了,我可不是活人哦。”
他故意张大了嘴,咧开了一口骇人的尖牙。
“那么,你又是谁?”
“我叫燃夜,是酆都大帝的冥司使,看管整个枉死城。因为和阎罗殿的老头子闹翻了,目前正擅离职守而被阴差追杀中。”男人毫无隐瞒的介绍着自己,罪犯的身份没有让他稍感羞愧,反而还有种自豪感。
“那你这混蛋还敢来青丘?”昽听完他的交代,立刻又暴躁的跳着脚。
“因为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这清净......”
他的理由刚讲出一半,昽已经忍耐不住的挥拳打了过来。
“你当青丘是什么地方?地狱的大门在阳间敞开会带来何种后果,你考虑过没有?”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所以我才想请你们帮忙的!”燃夜侧过脸微受了他一拳,脚步不稳的往后退了几步。
“不可能有办法的。”昽揪着他的衣领怒吼道,抬手还想补上几拳的,可是却有人开口喊停。
“昽,别打架。”
“千洍,这家伙不能信,他是个十足的恶魔,留在青丘早晚是祸害!”昽揪着燃夜的动作并没有松懈。
年轻的王意外赞同的点点头,表情一片安宁的说道:“我没感觉出他有恶意,而且他也没在撒谎......”
燃夜顿时有些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睛,慢慢的原本紧绷的嘴角,又轻轻的弯了起来。
“呵......”
“你笑什么?”昽不禁疑惑他反常的表现。
燃夜一把挣开了束缚,又朝着年轻王的方向走近着笑道:“你似乎也没想象中的那么一无是处啊!”
千洍茫然的看着他。男人更加凑近过去,从头到尾的重新端详起年轻的王者.....
“你啊你,我真好奇你到底是什么样的?狐狸精?呵.....怎么可能呢。”
半晌后,燃夜的眼睛忽然变得一片的豁然开朗:“啊!你,你是?”
昽和无邕跟着紧抿着嘴,心跳提到到了嗓子眼,生怕这个男人下一刻就说出了什么惊言骇语。
然而燃夜终究只是笑了笑,表情微妙的渗了些许柔和:“我收回我前面的轻浮,我相信了,你会是一只出色的九尾狐!”他搭上了年轻王者的肩膀,眼中似是一闪而过的熟稔。
千洍歪头,似懂非懂的对望着他的视线里。
阴霾从头顶散去,黎明接替的到来,属于东方的那颗晨星,依旧异常的闪亮。
“可以交朋友吗?我想让你救我,青丘的王啊。”燃夜看着他微笑的恳求,红透的眼中盛着太多难懂的东西了。
千洍沉默的思考了半响,然后指着万狐塬大开的门,说道:“你若愿意,就进去吧。”
“千洍!”对于接纳燃夜的行为,昽扔抱着反对的态度,可无邕却拉住他摇了摇头,默许了王的权责。
最终他们看着年轻的王带领着新的访客进了万狐塬。
悬楼外的世界只剩昽和无邕两个人静静的沐浴在晨光下。
“你明知道,他们一见面,那个男人什么都会说出来的。为什么你不阻止呢?”昽终于得以**出心里的疑问。
“有时候,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想告诉他什么。我比谁在乎他,可是我选择不了......”无邕忽然痛苦的捂着脸。
“千洍的情况你也再清楚不过了,无论如何,他都必须赶快成长!”
“为了达到目的,残酷的手段是必要的,昽。”
“啊,我知道,我知道......”朝阳在那双阴郁的眼中照亮。
光芒之下,如果还有温暖无法到达的地方,那便是痛苦的蔓延之所。
然而,总那么一些人比谁都明白,却又无法抑制的选择沉沦。
“其实,我现在很苦恼。”白天的到来似乎让眼前这个陌生的男人变得疲惫,他走着走着忽然就在长廊的地上坐了下来,也不管地面铺满了灰尘。
“我的影子到了夜晚就会成为连接地狱的缺口。”燃夜低头指着投在自己脚边的阴影,满脸的烦恼又无奈。
“无论身处在哪都一样?”千洍撑着下巴,若有所思的微蹙着眉。
“没错......”
“以前来的时候你怎么不早说。”正好听闻对话的昽从阶梯上一口气的就跑了上来。
“不是没机会嘛。”燃夜眯了眯眼,好无辜的摊摊手。
“上次来青丘真是恰好路过的,本来我就是想看看传说中的九尾狐,可是你们都说它们消失了,害我好绝望啊!而且那时候我也不知道事情会变得这么严重。”
“如今闯祸的就躲到这来,你也太给我们面子了!”昽磨着牙,强忍着把他扔出楼外的冲动。
“呐,我是听说青丘的祭司大人神通广大,就想来碰碰运气嘛。”燃夜的目光瞥着随后而至的黑衣青年,耸肩笑了笑。
“可惜我的本事有限,完全帮不了你这尊大神呢。”无邕表情平淡的说着,语气里充满着爱莫能助。
“诶,那我该怎么办?”燃夜叹着气,然后烦躁的抓了抓头。
就在这时,千洍突然按住了他的肩膀:“也许,我可以帮你。”
“真的?”燃夜有些不可置信,又惊又疑的睁大了眼睛直看着年轻的王。
“千洍你想做什么?”向来对他的行为最了若指掌的昽和无邕,此刻也猜不透他的心思。
千洍没有理会众人的迟疑,而是朝着燃夜的面前蹲下身。
在对方的惊愕的目光中,他咬破了自己的食指,然后用着鲜涌出的血迹沿着男人影子的轮廓细细的描绘了一遍。
画完后,他紧接着将整个手掌贴到阴影的中心位置,嘴巴里开始喃喃的默念起什么......
奇幻的景象就在转眼间发生了,男人的影子忽然像活了起来一样,扭动着如浮动的川流,顺着千洍的手臂慢慢的爬往了他全身。
短短的片刻过后,燃夜低头看了看地上,他发现他的影子消失了!以及额头上象征着身份的犄角也同时没有了.......
顺利的完结了仪式,千洍长长的松了口气。
燃夜不确定的眨眨眼,他看见了从对方宽大的衣袖中露出的两条白净的手臂上,此时却缠满了妖异的黑色纹章。
“我让你的影子寄生在我的身上了,这样一来,你便能和你的过去断了联系。”
无邕震惊的看着一切,好久才回过神来,他趔趄着脚步上前就抓起王的手,质问道:“你什么时候会这本事了?谁告诉你的?”
“是纭乐教我的。”无邕紧绷的严肃脸色,有点吓到了他,千洍懵懂的睁着眼睛,如实的说道。
“她怎么可能知道?这可是九尾狐秘传的本领啊?”
“我们是一起在石碑上看到的。”
“在哪?我呆在这里的时间比你们任何人都长,为何我从来不知道?”
“是真的,无邕......”
“带我去看看。”黑衣青年拉起年轻的王,转身就要走。但对方却踌躇着,不肯迈步。
“已经不见了。”在无邕的疑惑中,千洍抬头轻轻的说道。
“什么意思?”
“那是用血写在石碑上的,我和纭乐照着碑上的字念了一遍,它就消失了。”
“是血迹?”
“嗯。”
无邕慢慢的放开了手,他站定在长廊遥望着悬楼里的某个方向,深沉的眼里逐渐变得朦胧。
“一定是她留下的......”
“等等,等等,虽然不懂你们的情况,但我有件事我必须问清楚。”被忽略一旁的燃夜终于耐不住困扰,硬是挤到了他们的中间。
“我这影子就这么寄生在‘公狐狸’的身上了?没有关系吗?”燃夜指着时常呆滞着模样的王,始终不放心自己的生命安全。
“反正不会伤害到你,也不影响你的自由。”无邕不悦的睨视着他的动作,语气冷冷的。
“天下还有这么好的事?”燃夜笑着挑眉,他才不信路上真能捡到金子,毕竟是阅历万事的人。
“嗬,当然......如果本尊跟影子距离太远的话,过不了两天,你就会魂飞魄散,归为一捧尘土!”
“这么说,我以后岂不是得天天跟在‘公狐狸’的身后了?他要往西,我就不能往东?”
“怎么,你还嫌麻烦?不满的话,现在就把影子讨回去,趁早滚出青丘!”昽讽刺着他的傲慢,更看不惯他和千洍勾肩搭背的手,好像显得两人的关系特别好似的。
他还是忍不住伸出掌,狠狠的将人彻底分开!
“那不行,现在我的命运可是掌握在‘公狐狸’的身上。”燃夜笑了笑,呼着被拍疼的手背,看不出是否生气。
“我警告你,少花言巧语的!你若真想留下来,就得遵循我们这的规矩,一旦放肆,我绝对会揍扁你。”昽直指着他鼻子,半说教,半威胁。
“没问题,本人一向就秉承着友好处邻的观念。”对方难得配合的点点头。
“还有一点.......”无邕忽然出声补充道。
“请给我学会礼仪。”他站在燃夜的面前,郑重其事的开口:“他虽然是狐狸,可也不是谁都可以大呼小叫的。他有名字,你可以叫他千洍,但我希望你可以尊称他为:王!”
“哦呵呵......”燃夜忽然拉长了笑声,眼神游移着随便敷衍点头。
“大头鬼,你这什么态度,一点诚意都没有。”
“都说了不要叫我‘大头鬼’,本大爷的头可没比你大,四、眼、鸟!”
“那你也看清楚了,我也没长四只眼睛。”
“你干嘛老是和我作对?”
“因为你的存在,我就感觉不爽!”
“那还真是彼此彼此了......”
天生是冤家的燃夜和昽,两人竭力的互损着对方,不稍时又火烧火燎的扭打在了一块。无邕直捏着眉心,头痛的置身在那对活宝的中间,搜肠刮肚的想着怎么才能让他们和平下来的方法。
千洍靠在墙角落里,犯困的直用两只手撑着下巴。哪怕作为争端的起源,他还是那么清清爽爽的保持置身事外的样子。
对于这个世界的事情,他到底似懂非懂。不知道该去追求什么?又该拥有什么?
阳光悬上头顶,又是新的一天开始了。他眯着眼睛,转身向着长廊的深处,却意外的看见了躲在阴影里悄悄的注视着他们的红衣少女。
“纭乐?”
随着他的一声轻轻的呼喊,少女倒退着身影,隐没在黑暗中。
千洍感觉得到她没有离开,她在等他。
没有犹豫的,他立刻移步走了过去......
“阴差,真的不会再来了吗?”纭乐抬起脸,金色的眼瞳在灰暗里异常的闪烁。
“暂时应该不会了。”千洍略带迟疑的,最后还是点点头。
“嗯。”少女有些阴郁的笑着。
“纭乐,你很害怕?”他轻轻的碰了碰少女在颤抖的手,发现掌心那里一片冰凉。
纭乐只是垂下头颅。忽然间,又猛然前倾身体,紧紧的攥住他的胳膊,力气大得像要折断他的肩膀一样:“千洍,我害怕下地狱!”
“地狱?”他睁着澄澈又空灵的眼睛,竭尽所能的想去理解少女的话。
少女头疼欲裂的朝着地面跪下。
“纭乐,有我在,便不会让你看到地狱的。”
远处的人群似乎也察觉到了那边的**......
“她是谁?”燃夜突然停下动作,沉着茜红的眼睛,脸色难得正经。
“跟你一样,暂住在万狐塬的客人。”无邕的眼神顾盼着两头,对于冥司使会感兴趣的事情,渐渐的也在意起来。
“只是普通的客人?”男人定格着视线,又像是要燃烧起来的那种模样。
“怎么了?”
“没事,只是感觉有些微妙。”
“你认得她?”无邕靠近他的身边,与他并排着遥望的目光。
“不,但她给我的感觉似乎有些不一般......”燃夜忽然又遗憾的摇摇头,“只可惜现在我这双眼睛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无法看清她的过去,不然我一定知道她是谁。”
“需要让千洍把影子还给你吗?”无邕提议道。
“呵呵,算了。有时候看不清会变得更有趣哦。”燃夜说着就收回心神,闭了闭眼睛才重新睁开。
“喂,你要过去干嘛?”昽伸着手却没拦住男人突然直奔前头的身影。
“别管了,一切就顺其自然吧。”无邕幽幽的长了叹一阵。
“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燃夜直接从阶梯上跳到红衣少女的面前,开门见山的热烈,毫无初次相见时的忌讳。
少女错愕着后退,直到靠着墙。
“你看到我,就没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吗?”燃夜笑着步步逼近,双手重重的撑在了她的两边的墙壁上。
“抱歉呢,我的记忆不好,实在想不起阁下是谁。”
“别怕,就算你真的在下面犯过错,如今的我也不能拿你怎么样。”看着少女眼底的畏惧,燃夜笑得更邪恶了。他忽然低头,俯在少女的耳边,轻声道:“实话告诉你吧,现在我也是在逃的戴罪之身,大家都是一样的。”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纭乐不知哪来的一股力气,猛地就推开了压迫在头顶上的身影。
“哦。”男人稳稳的转了个身,就势往旁边的木栏上坐了下来。
他对着少女痞痞的笑道:“别误会,我可没恶意哦。反正以后同在一个屋檐下,彼此要多多照应哦。”
“哦。”少女随口应和着,下垂的眼神越来越阴郁了。
千洍安静的走来,他看见她的异样,张口想说些什么。
“放心,我没事。”少女抬头又是往常明媚的笑容。
然后她说她累了,一个人先走了。
“大头鬼,不要欺负她。”昽走下了观望的阶梯。
“为什么?难道你......”燃夜意味深长的笑起来。
“因为她是朔最重要的人,不能让朔伤心。”
燃夜本来还想调侃一下,却没料到对方超乎意外的激动,一把跳起来就按住了他的肩膀,那庞然而起的气势,他不由得都愣了愣。
紫色的鸟儿从悬楼顶空飞了下来。
楼道间错的狭隘缝隙里,红衣少女抱头痛苦的蜷缩着呻吟。
“纭乐,你还好吗?”
“朔,我的头好像裂开了一道伤口般,好热、好疼。那些被忘却的记忆啊在翻涌着快要炸开了。”
“可我还是想不起来!好痛苦,好痛苦啊,朔......”
紫衣少女只能抱着她,用着她最原始的体温,一遍一遍的告诉她,自己与她同在的。
纭乐埋在黑暗中忽然挣扎的笑了起来:“和预想中的一样。果然,我在那个男人的身上也感觉到了和我的某种联系。”
“纭乐啊,我还是那句话,不要去做会让自己后悔的选择。”紫衣少女幽幽的看着无尽的前方,淡然的眼神,慢慢的包裹在深沉的汪洋里。
“朔,如果感情可以分类的话,那我对千洍的感觉可以称为怜爱吧......可是对于那个红眼睛的男人,不知为何我的心痛得像要燃烧起来一样,那种感情应该就是怨恨吧?我越来越不了解自己了,我害怕到头来,最让我恐惧的东西,是我自己!”
纭乐看了看身上她所贪恋的红色,绝望的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