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素月青霜照碧痕 (六)

周远在下课钟声敲响,所有学生起立和教授道别后的第一个瞬间,就从后门闪出教室,快步冲下了楼。他再也不想去回忆刚才课上那窘迫欲死的一幕,另外,他也需要立刻赶往“梨花渡”。

“梨花渡”是燕子坞校内的渡口,供来往于本部和曼陀山庄校区之间的穿梭渡船停靠。

渡船每天从卯时到酉时每隔半个时辰往返一次,周远在一个月里有一半的时间在早课结束以后,都要马不停蹄地赶午时的那一班渡船去曼陀山庄。

曼陀山庄校区大约有燕子坞本部的一半大,主要是博士备选的生活和住宿区域。周远不是博士备选,他去曼陀山庄的原因是因为那里有整个江南最大的武学图书馆“琅嬛玉洞”。从上个学期开始,周远已经离开了食堂,开始在琅嬛玉洞图书馆打工赚取生活费。

周远从语嫣楼后面的小径抄近路到了“梨花渡”,一艘能容纳十余人的大乌篷船已经停泊在那里。

周远踏上渡船,照例在船尾找了个地方坐下。每天坐校船往返于本部和燕子坞的,无非是三种人。第一种是同时带学士生和博士生的教授,他们可以享受到渡船的乌篷内休息的待遇。第二种是从校外回来,经本部回曼陀山庄的研究生,他们约定俗成地都会坐在船头。第三种是在曼陀山庄任职的各类后勤人员,他们都坐在船尾。像周远这样去研究生院打工的学士生非常少,上个学期这一班船上就只有周远一个,他总是在船尾最角落的地方找个靠船舷的位置坐着。

周远刚坐下不久渡船就起锚了,一前一后两个船夫三下两下,就把渡船撑入了一片一眼望不到边的芦苇**中。

曼陀山庄是个神奇的地方,它离燕子坞有大约七里的水程,处在一片巨大的芦苇**的中心,没有人知道它的确切位置,甚至不知道它到底在燕子坞的哪个方向。罗盘那样的定位仪器在那里会神秘地失灵或者给出错误的指示。想从烟波浩渺的太湖上直接达到曼陀山庄是不可能的,唯一的办法就是经由燕子坞的这条水道。

周远在两个校区之间已经往返了好多次,起初因为好奇,他都会靠在船沿上尝试记住渡船在芦苇**里那些岔路上的七拐八绕。但是很快他就放弃了,因为船几乎每撑几下就会遇到一个岔路,而那些岔路口的芦苇丛又极其相似,随着湖风的吹拂又仿佛随时在改变形状。

听人说,这些渡船的船夫靠的是燕子坞自古传下来的一套口诀才能在这条水路上行船而不至迷失。这些船夫世世代代都在燕子坞居住、撑船,终身都不能离开这里。

船行了大约一刻钟的时间,周围的雾气一下子浓了起来。刚才高照的日头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浓雾慢慢遮蔽,四周的湖风也陡然间变得更加阴冷。周远将衣领往脖子周围紧了紧,尽管在两个校区间摆渡过多次,但是他对这段路程还是没有能完全适应。

太湖的万顷碧波养育了周围的鱼米之乡,但是在它浩瀚的湖水深处也尘封着许多未解之谜。没有任何人能解释为什么即使是在晴空万里的天气里,这一段的水程也总是被一股浓烈的雾气笼罩。这些雾气仿佛粘滞在这片湖面的上空,即使湖风吹来,也只是把这些雾气扭曲成各种诡异的形状,并不能将之吹散。这些浓淡不定的雾气让本来就迂回复杂的芦苇**变得更加难辩方向,原本可见的路口有时会被浓雾突然封锁,而一些从未出现过的路口有时又会被骤然散开的雾气暴露出来。据说在这段水程里只要走错一个路口,就会误入一片阴森黑暗,污浊诡异的芦苇**中。那片芦苇**中到处都是陷在里面的动物腐烂的尸骨,空气中散发着让人会昏迷的瘴气,而水底则游动着不名的怪兽。这是一个有去无回的地方,燕子坞以及太湖沿岸居民和水上人家都把这片芦苇**称作“鬼蒿林”。

但是“鬼蒿林”也成为了曼陀山庄校区的天然屏障,让那里成为了一个不受外界打扰的世外桃源。而那些世世代代忠诚的燕子坞船工也从来没有走错过路。

不过在学生当中也流传着十几年前曾发生过几个本科生企图擅自夜闯曼陀山庄,而误入“鬼蒿林”,从此消失于世间的故事。这个事情现在已经完全无从知晓真伪,因为寝楼里至少流传着十几种版本,有一些已经是纯粹用于睡前夜谈的鬼故事了。

又行了一刻钟,浓雾渐渐散去,渡船三转两折,芦苇丛一下子散开,眼前豁然开朗。一座被曼陀罗花树环绕的岛屿横在前方。正午的阳光垂直透过薄薄的云层,把这个岛屿照得晶莹剔透,如同仙境。

在“鬼蒿林”中行进的时候周远已经感到了腹中饥饿,当船终于停靠到曼陀山庄的“茶花渡”时,周远已经饥肠辘辘了。他迅速穿过一片山茶花树围绕的小径,走过一段坡路,来到岛一端的一块巨大的山岩之前。一幢宏伟的木楼依着山体建起,这里就是和少林寺藏经阁齐名的琅嬛玉洞图书馆。

曼陀山庄原为慕容家族的一支亲族所拥有,后一同并入了慕容家的产业。慕容家族的先人见岛上这块山岩突兀奇伟,便倚傍着山势,从外省运来上好的木材搭起七层高的木楼,同时又凿开山体,建成这座一半在山里,一半在山外的绝妙建筑,取名琅嬛玉洞,将多年来收藏的各种子集经卷,武功秘籍存放其中,供族人在里面静思阅读,修养心性。

家族的后人又几经扩建和改造,将历年收集到的方志、礼、乐、射、御、书、数等方面的典籍藏于其中,自武当会议后,更是将各门各派本着武学共享的宗旨发布出来的内功心法,招式秘籍以及新的研究论文等逐一收录。等到燕子坞学院成立时,这里便自然而然地成为了学校的主图书馆。

周远出示了学生字牌,进入馆内,径直上到了二楼。琅嬛玉洞图书馆的每一层都由山岩外的木楼部分和山岩内的藏书洞部分组成。二楼的藏书洞内都是各类主要的武学报纸、期刊以及研究生常用的教科书。藏书洞外半圆形的楼面则被隔成一个个小的房间,供研究生们自习、研究或小组讨论使用,还有一些小房间被专门分给攻读博士生的学生。

周远来到一个半掩着的门前,门上挂着一块木牌,上面写着“博士备选 张塞”。

周远推门走了进去,那是一个出奇地杂乱的小屋。屋里只有一张书桌、一个书架和两张椅子。书架上东倒西歪地塞着各种线装书籍和零散的资料,显然经过多次不负责任地抽取和塞入,书架两边的地上也堆满了很多教科书和期刊,书桌上更是重叠着各种参考书,杂志,报纸和论文书稿,几乎都要埋没了角落上的油灯。

整个桌面上,只有一小块地方空着,那里垫了一张“武林日报”,上面放了一盒盒饭,旁边则已经吐满了一堆鱼骨头。

书桌的后面,坐着一个头发蓬乱,穿着一身皱巴巴衣服的男生,正一手端着一个饭盒,一手捏着一条红烧小黄鱼的尾巴啃着。

这个男生是武林历史系的博士研究生张塞,他是周远在燕子坞唯一的朋友。

“这是今天的日报吗?我还没有看呢,”周远轻轻嘟囔了一句,抓起报纸上的饭盒。饭盒里是米饭青菜和红烧大排。大排是周远的最爱,他知道是张塞特意为他留的。所有在琅嬛玉洞打工的学生都会得到一顿午饭的补贴,在午时发放,周远因为在本部上早课,张塞总是会帮他在分饭时留下一份。周远拿起筷子,狠命地开始往嘴里刨饭。

张塞“噗”地一声又吐了一堆骨头到报纸上,看了一眼狼吞虎咽的周远,问道,“怎么样,在杨教授的课上有所表现了么?”

周远一听这话,顿时一股难过涌上心头,他把饭盒放到桌上,轻轻叹了口气。张塞看出情况不对,便没再说话,周远低头愣了一会神,才慢慢把刚才课上的事情说了。

“这个……”张塞自然也知道周远保研的梦想可能已经泡汤,但他还是马上安慰道,“那……你喊出来的答案,究竟对不对呢?”

“答案当然是对的,”周远肯定地说,“问题是……”

“那就不算最糟啊,”张塞打断他,“教室里别的人不知道,杨教授一定知道的,他对你的答案做了评价了吗?”

周远摇摇头,“他只说让我傍晚去他的办公室。”

“唔……这不一定是坏事,”张塞说,“你想,有多少人有机会可以去杨教授的办公室?我就一直想见他却找不到门路呢。不如你到时候帮我问问,他为什么在杀死李天道之后居然放弃高官厚禄,选择回燕子坞读博?这事可是武林史上的一个谜啊……”

张塞看了一眼周远,见他一脸铁青,便知道眼下不是提这种要求的时机,于是接着说道,“杨教授骂你一顿是肯定的,可是骂完了说不定也会问问你学业的情况,你就可以趁机表现一下自己了……”

周远转动着手中的筷子,对张塞的分析并不是十分的信服。他抬起头,突然问道,“张塞,你说我的脑子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了?”

张塞笑了,“别傻了,你就是因为紧张了。换作是我,当时的样子可能比你更加不堪。”

“可是,我当时在黑板上看到了……奇怪的幻想。”周远认真地说。

“你看到了什么?”

“算学符号。”

“这有什么奇怪的,”张塞笑道,“你整天不就是在捣鼓这些东西吗?要我说,你要是看到美女的幻像,那才是要担心的呢。”

“可是那些算学符号组成了一些奇怪的公式,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

“你就不要再瞎想了,”张塞不让他再说下去,“我知道你这段时间为了找工作压力很大,你一定是太希望可以在杨教授面前表现得好一点,结果搞砸了。事情不是不可挽回,一会儿打完工你先回寝楼休息一下,到时候去他办公室的时候状态就会好一些。别再想刚才的事了,钻牛角尖不好的。”

“好吧,那不说这个了。”周远轻轻叹了口气,重又拿起饭盒,右手用筷子朝嘴里送饭,左手开始翻看《武林日报》,“今天有什么特别的新闻吗?”

“没什么新闻……”张塞虽然说得若无其事,脸上却露出兴奋的神情,“要看新闻也不看《武林日报》呀,上面又没有我的文章。”

周远“唔”了一声,继续把《武林日报》翻到第二页。

张塞见周远没有领悟他话里的意思,只得从旁边的乱书堆中抄起一叠报纸,重重地拍在他前面。报纸掀起一股风,带起了桌上的尘土。周远忙抱起他的饭盒扭到一边,同时,也终于明白了张塞的暗示。

“你的文章发表啦?”周远惊喜地问。

张塞露出一脸得意,将那一叠报纸翻到后面。周远认得那报纸是《武林传奇》,在娱乐报纸当中算是二流,但是在姑苏城和江南等地销量也算蛮不错。张塞翻到的那个版面,赫然有一篇文章题目是“峨嵋创派祖师的一世情缘”,作者署名为土弓。周远一看就知道是张塞名字的一半倒过来。

“这么长,稿费应该很多吧。”周远扫了一眼说。

张塞摆一摆手,说道,“游戏之作而已,不在乎什么稿费啦。”但是脸上的得意之态更盛了。

周远这时候已经吃了大半,不似之前那么饥饿,便放下筷子,翻阅起张塞的文章。他一路看下来,不停地发出嘿嘿的笑声。

张塞具体的研究方向是宋代武林史,科班出生的他,对于年代背景的考据自然有模有样,而娱乐杂志要的也正是那种貌似有根有据的野史传奇。张塞的文笔又好,把故事讲述得跌宕起伏,一波三折,写到感情又是凄婉哀怨,一唱三叹。一篇文章读下来,还真是让周远拍案叫绝。

张塞和周远一样,家里的经济条件都很不好,周远的学费靠的是母亲事故的赔偿金,张塞的学费则都是家里向亲戚借的钱,平时两人的生活费就都靠在学校各处打工来赚取的。很久以前,张塞就说要写点娱乐评论到二三流杂志投稿,但是燕子坞的武林历史研究所是整个中原最好的武林历史教育研究中心,对那些不入流的娱乐杂志自然极度鄙视,所以张塞一直没敢干。

前几天张塞帮助他的导师,也就是研究所的所长黄毓教授梳理关于华山气宗剑宗三百年谱系,这个活需要查阅成百上千的史料,其中很多残缺不全,连华山自己的人都搞不清楚。张塞通宵两天整理后,终于崩溃,瞪着两只血红的眼睛一气呵成写了一篇关于峨嵋创派祖师郭襄的野史传奇,没想到立刻就被《武林传奇》发表了。

“土弓同学,你既有此才华,还不赶快多写些,多赚些稿费啊!”周远笑道。他大一初到燕子坞的时候,张塞也是研一刚来,两人曾一起在学校食堂打工,背面粉,倒泔水,同甘共苦,周远是真心替他高兴。

张塞嘿嘿冷笑道,“哪天被老黄发现,非打断我的腿不可。”

周远立刻说,“你放心,黄毓教授不可能会去看《武林传奇》,发现不了。”

“就算那样我也要当心哪,”张塞说,“你看我现在都躲在图书馆里,不敢去历史研究所那边写论文了……”

“说起论文,你究竟写得如何了?”周远问。他知道张塞在上学期结束时已经拟好了博士论文的提纲,黄毓教授也已经批准。论文的题目是《论侠文化的起源、兴盛和衰亡》。

这样一个题目远远超出了北宋武学的范围,是一个鸿篇巨著式的构想,很难驾驭。黄毓教授和他谈了许多次,最后才勉强同意。

“进度一般,”张塞有些丧气地说,“已经写到衰亡的部分了……写这种事情,难免叫人苦闷啊,你我现在就生活在一个侠文化已经死亡的时代。”

“有这么悲观吗?”周远问,“是不是因为现在是太平盛世的缘故呢?”

张塞摇摇头,“不是,侠文化归根结底,就是一种胸怀天下的精神,能够为了天下苍生的福利,牺牲自我的人才是真正的大侠……可如今的江湖,人人都在追求更加舒适的物质生活,蝇营狗苟地为自己谋福利,就算有一天武林中风云再起,人的精神已经萎靡,就很难再出现真正的侠客了。”

“可是我们一直听到大家在颂扬侠的精神啊,为什么这种精神不能传承下来呢?”周远不解。母亲就曾鼓励自己成为一个侠客,虽然这种可能性现在不大了,但是周远并不觉得侠的精神真的就已经死亡了。

“看起来你很想成为一个侠客啊?”张塞道,“我告诉你,其实要成为一个侠客也不难……”他诡异地眨眨眼睛,“只要符合四个条件就可以了,那就是掉下一次悬崖,拿到一本武林秘笈,救一个绝世美女,杀一个江湖魔头……”

周远知道张塞是在讽刺一些时下流行的二三流戏剧和评书,笑道。“那是你自己的幻想吧?”

张塞吃完最后一点鱼肉,将骨头丢到桌上,然后往椅背上一靠,叹了一口气说道,“说正经的,其实关于侠文化衰亡的原因,我倒还真是有几个疑问想去同黄教授商量,可是他布置完华山剑宗气宗的任务以后,就没了踪影。”

“他是在忙什么课题吗?”周远问。

“还不就是关于二十一年前和魔教在太湖一战的那段历史。”张塞说,“那一战的许多当事人现在都活的好好的,所以清清楚楚,根本没什么可研究。慕容校长也不是很支持他,可是黄教授却像入了迷,真不知道是为什么。最近几天他好像更加来了兴趣,就好像有什么特别的事情要发生一样。”

周远不知道张塞具体是在说什么,但是他能够想象一个博士生找不到自己导师的苦闷。

张塞知道和周远抱怨这些一点用都没有,他把《武林传奇》拿起来,翻了翻自己的文章,又叹了口气说,“我自己知道的,这篇文章之所以这么顺利发表,完全是托了现在峨嵋热的福啊,你看看,就连《武林日报》这种大报纸,每天都连篇累牍地报道,能不火嘛,前天上午,据说有五万武学爱好者等在武当山下,为了一睹离去的峨嵋女剑侠们的风采,其中一万是大前天晚上就带着帐篷在那里占位的。少室山下现在峨嵋的胸章已经卖到五十文一个了,王素签过名的《般若波罗蜜心经》一下子涨了十倍的价钱,接下来该轮到我们这儿了,我室友早上刚从姑苏城回来,说现在峨嵋山风景画册已经卖得比《江湖周刊》要好了,卖佛像的都说是在峨嵋山开光的,卖矿泉水的都说是来自峨嵋山泉的,连卖苹果的都说是峨嵋山产的,也不管峨嵋山种不种得来苹果。”

“说起这个,峨嵋到底哪天到燕子坞啊?”周远问。

“看你急的,快了,安护镖局用五个桅的大江轮护送她们沿江而下,今天一早应该已经到江阴了吧,然后要么转到无锡换船沿太湖过来,要么直接改马车到姑苏城再换水路,总之后天下午肯定能到。”张塞说。

“你连个具体的行程都说的模棱两可,以后怎么在娱乐杂志界混啊?”周远揶揄道。

“你不懂了吧,”张塞立刻说,“安护镖局发言人说了,出于安全因素考虑,路线行程都不对外公布,且随时可能更改。你想啊,要把行程都公布了,走到哪哪儿就一万武迷拦在那儿,跪求签名,这路还怎么走啊?”

“哦对了,我还想问你,为什么这次是请安护镖局护送呢?”周远问。

“啊!”张塞一拍桌子,然后靠到椅背上,放肆地把两只脚翘上桌,压在自己的论文稿上,“这个问题问得还算有点水平,算你小子还有点娱乐嗅觉,看来以后可以帮我猫在谁家门口收集点情报什么的。”

“有可靠消息说,”张塞一脸得意地继续,“这次整个峨嵋出访三大名校的活动,就是安护镖局参与策划的,这笔生意就自然让他们做了。这可给威远、震远那两个老牌镖局上了一课啊!上期《晓生评论》看了没有?上面说今年截至到九月,安护的营业额已经和震远持平了,仅比威远少百分之五。厉害吧?威远震远那都是几百年历史啊,安护只创办了十年!”

周远从三年之前开始知道安护镖局,原因是江湖日报报道了安护力压威远震远,投到了护送秦始皇陪葬夜明珠的镖。当时张塞评论说这个镖局的名字怎么这么像女生卫生用品的字号,周远就再也没有忘掉过。

张塞的话头一旦展开,轻易是收不住的。他把脚从桌子上挪下,又搁到椅子扶手上,说道,“威远震远历史长信誉好是优势,有时候也是劣势,因为路子就没法像安护那么野。你看威远震远规矩那个多啊,什么多少金额以上就要由多少名江湖人士出面保证不是不义之财了什么的,安护就没有这些规矩,你昨天从皇宫里偷出来的东西,只要给够钱,他们就照保不误。威远镇远都是高高在上,凭着老字号等生意上门,而安护就敢主动去抢生意,甚至主动去创造生意,这不,几百年没出来过的峨嵋也给他们忽悠出来了。”

“嗯,有点道理,”周远歪着头想了想说,“我想怎么峨嵋突然出访,她们的学生又不用凭武功找工作,咱们毕业比的是朝廷帮会的聘约,她们毕业比的是豪门贵族的婚约……”

“说的好!”张塞夸道,“唉,峨嵋啊,自灭绝师太以后,剑法就只能作秀了,这么多年也就出了王素一个天才而已,可是咱还真不能说他们的办学之道一定不对,你瞧人家现在在朝廷和武林里的人脉,能吓死人,这峨嵋想要朝廷拨点款,修个图书馆什么的,还不是只要吹吹枕边风就行了。你再看看她们现在的人气,动不动就是几万人拿着铺盖去占地方,为的只是看她们一眼。一说要出访,少林、武当还不是要给面子,咱燕子坞剑术系什么地位,还不是要挂横幅欢迎她们莅临指导?少林那个深慧还不是得让王素半招?”

“你肯定深慧是让的?”周远问。周远想起在杨冰川课前听章大可也说过这个事。

“这还用说?到时候你看周云松也不敢赢她,多半还是要让。”张塞肯定地说,“你别笑少林弟子看到峨嵋美少女流鼻血没出息,到时候来燕子坞,还不知道怎么样呢。你看现在你们本科那男生寝楼里,到处都贴着美女们的画像了吧?晚上卧谈都是关于峨嵋的话题了吧?我那天从你们楼经过,已经感觉到你们楼的阳气已经极度过剩,母猫晚上都趴在你们楼底下嚎叫啊。这自然力的阴阳差是严重失衡,都快违反三丰阴阳定理,激发出亢龙有悔了!”

说到这里,两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这是周远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光。只有和张塞在一起,周远才会脱离沉默、忧郁和自卑,才能爽朗地大笑和谈话,才能忘记对母亲的思念和对前途的担忧。

可是最快乐的时光也总是流逝得最快,周远看了一眼墙上的更漏,知道干活的时间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