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九)

周远、王素和张塞将奄奄一息的韩家宁留在了原地。没有食物,没有治疗,周围还游**着毒人,他没有任何活下去的可能。况且等到今天的太阳下山后,鬼蒿林将再度被封闭起来。

三人出了魔教的村寨,向湖岸方向一路奔去。等来到渡口一看,不仅没有看到周云松他们几人,却发现这里好像刚刚发生了一场激战。通向水边的木板路的围栏被强劲的掌力震碎了好几处,停泊着的几条乌篷船也都被掀去了篷顶,船头上到处是剑痕,船板上还赫然嵌着数枚显然是毛俊峰留下的暗器。

王素担忧地看着船上几处血迹,眼光向着四周黑臭的湖水搜寻了一遍,皱起了眉头。

就在这时,却听张塞啊地惊叫了一声。王素赶忙抽出倚天剑返回身来,但是她紧张的表情很快缓和下来,还露出了惊喜的笑容。

不远处一个穿着白色布袍、小孩模样的人正站在一块大石头上,注视着他们。

“萧哲!原来你没事!” 周远激动地喊起来。

萧哲脸上露出微笑,朝他们挥一挥手,他的布袍上都是血迹,苍白的脸上布满了抓痕。昨天早晨萧哲为了掩护周远王素,将近百个毒人朝自己的方向引去,真不知道他是如何能够幸存下来的。

“你们的同学刚才和魔教长老遭遇上,他们被迫划船朝太阳的方向逃出去了。”萧哲说,“你们快去找他们吧。”

原来魔教长老也从崩塌的神堂里逃了出来。

“你和我们一起走吧!”王素马上说道,“找到他们以后,我们就一起去燕子坞。”

萧哲听到这话立刻收敛起了笑容,冲他们摆手道,“我就不和你们一起去了,我这个样子,还是继续留在这个岛上吧。”

周远懂萧哲的心思。他和王素第一次见到萧哲的样子时也很害怕,去到外面的世界,只怕会被很多人当作怪物避之不及。

“杨冰川教授,还有药理系得龚一平教授,姑苏城那么多名医,他们一定有办法让你的身体复原的。”周远说道。

萧哲摇摇头,“你不用安慰我,我这个样子,谁都没有办法了。”

“你不是说,离开听琴双岛,是你父亲和你一辈子的梦想吗?”王素说,“今天是最后一天了,下一次阳光照进鬼蒿林,就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了!”

王素的话让萧哲的眼中闪过一丝明亮,但渐渐地就又黯淡了。

“还是算了吧,”萧哲叹了一口气,“只能说我父亲和我的运气都不怎么好吧,我错过了离开这里的时间,对外面的世界,已经没有那么向往了,也不可能适应外面的世界了,鬼蒿林就是我的归宿。只希望……下辈子我可以出生在外面的世界里吧。”

这样的话让周远和王素都非常难受。

他们还想再劝,但是萧哲已经从石头上跃下来,缓缓朝后退去。

“我错过了我的机会,但是你们还没有……快走吧!”萧哲说完朝他们坚决地一摆手,然后迅速转过身,在几个纵跳之间,就消失在了身后的树林里。

王素和周远凝望着空****的岸边,心里都是说不出的惆怅。命运有时候真的很残忍,让一个孩子出生在一个被禁锢起来的地方,但更残忍的是在他心中种下想要走出去看世界的愿望,最后又把这个愿望无情地粉碎。想想这个世界上很多人的一生,其实都是这样。

两人静默了好一会儿,才回转身来。

张塞当然不明所以,如果是从前,他一定早就拉着周远问是怎么一回事了,但是此时,他却只是短短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三人找了一条破损程度最小的船,王素拿起船桨重重在岸石上一击,船晃动着打了个转,渐渐离开了岛岸。

“萧哲说他们是朝着阳光的方向走的,我们也顺着这个方向追吧。”王素说,“黄教授说过,这也是离开鬼蒿林的路径。”

周远和张塞点点头,各自拿起船桨奋力划动,小船立刻加快了速度,不一会儿就驶出了“听香水榭”周围腐臭的黑水,朝着远方浓云中照下的光柱行去。

王素和周远不约而同地回身望去。当时初进鬼蒿林时,大家都恨不得可以立刻找到方法离去,但是到了真的要离开的时候,却发现三天里的种种遭遇,竟是给了两人一丝眷恋不舍的理由……

水面上很快就又笼起如轻纱般的薄雾,一片静谧中只有船桨出入于湖面的水声。

周远机械地来回划着桨,眼睛却呆呆地盯着船舷,似乎又开始思考什么问题了。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开口说道,“真的很奇怪,这阳光是在琴韵小筑上空。我们背着阳光行船,才来到听香水榭。那我们现在循着阳光,应该是返回朝琴韵小筑才对,怎么会是离开鬼蒿林的通路呢。”

王素点了点头说,“看上去是这样,不过这是黄毓教授亲**待的,他二十一年前成功地离开过鬼蒿林,所以应该不会错。”

周远凝望着远处的那道光柱,“我不是不相信黄教授……我只是在想,这其中的原理是什么。”

王素知道周远的书呆子气又上来了,便不再搭腔,只是对着阳光用力划船。但不知道是错觉还是什么原因,王素隐隐间觉得随着船的移动,云层中间那个五彩的光源似乎也在不断地变换着方位。

当小船行驶了差不多一刻钟后,远处的雾气里突然依稀传来了兵刃相交的声音。三人立刻都警觉起来,他们很可能已经追上了周云松他们。

王素很快确认声音来自船的左前方,她正要指挥周远和张塞朝那边转向,眼前的雾气突然一下子散开,两艘乌篷船猝然间就出现在了他们的视野里。

周远中了“关元酥”的毒,无法使用内力,但还是和张塞双双站起来张望。而王素已然看清楚,其中一艘船上载着的,正是周云松、毛俊峰、章大可和季菲四人,另一艘船上,却是应长老和那个阴险狡诈的杨大人。

两艘船并排行驶着,距离很近,杨大人和章大可分别在为各自的船掌舵,而周云松和应长老正各执长剑,激烈地交手。

“快靠过去!”王素沉声说道,她领教过应长老怪异的武功,知道周云松一个人与他对垒是凶多吉少的局面。周远和张塞转过船头,快速靠拢过去。

前方的水流一下子变得湍急起来,章大可和杨大人奋力把握着船的方向,尽量保持平衡,饶是如此,两条船在剧斗中仍是不停地上下左右摇摆。周远观看了十几招后,发现应长老的剑招里,倒是看不到古怪的曲线,不知道是不是船身的晃动从某种程度上妨碍了应长老使用诡异的弧线武功,周云松拼尽全力将“燕来剑法”施展到了极致,居然不落下风,但就怕时间一长,给应长老找到空隙施放出那种古怪的气墙来。

王素也是同样的看法,便期望能尽快上前相助,结束战局,是以手上带着焦急又猛加了几把力,可是十来桨划过以后,三人都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刚才两条乌篷船陡然出现时,大家奋力划了几下,很快就接近了距离,但是等双方靠近到一定程度以后,尽管大家划得比之前更快,但是两边的距离却不再接近,就好像前方那两条船突然进入了一股暗流,被快速地朝前方卷过去一样。

王素知道周远和张塞都不同程度地受了伤,便顾自深吸一口气,运足了内力,再次用力划了几下,船又是一个急加速,让周远和张塞几乎要向后摔倒,可是当他们稳住重心看去时,却发现他们的小艇相对于前面两条乌篷船的距离,却仍旧保持着先前的恒量。

周远知道眼前奇异的景象绝不是暗流这么简单,他对王素喊道,“王姑娘,你试着掷一样东西过去看看。”

王素点一点头,将船槁握在左手,右手从船板上随便捡起一块碎木板,用力朝应长老掷过去。峨嵋的武功并不是以力量见长,王素主修的也不是暗器,要她将木板掷到那么远,肯定是无法对应长老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但如果仅仅是要扔到他的身上,王素的内力还是绰绰有余的。

碎木板急速朝应长老飞去,就当周远和王素都感觉木板很快就会打到应长老的时候,奇怪的事情又发生了。那木板和应长老接近到一定程度后,虽然相对于湖面仍在前进,但是相对于应长老,就如同静止在了空中一样。数秒钟后,木板力尽坠入水中,入水的位置,离应长老的乌篷船,竟还是数秒钟前的那段距离。

两条船上的章大可、毛俊峰还有杨大人等按说都是有颇高武功修为的人,但是他们对刚才掷过去的木板却如同毫无知觉一样,竟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另一艘船的到来。

“这是……怎么回事?”王素满脸错愕地望向周远。

“难道说……难道说我们现在看到的……是海市蜃楼?”张塞在旁边问。

张塞的猜想,其实也是周远最初的怀疑。

两条乌篷船分明就在眼前,却无法接近,他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对方,而对方却完全不觉察到他们的存在,第一反应都会觉得那是幻象。但是周远疑惑地摇一摇头,“海市蜃楼,会如此真切吗?”

王素和张塞都没有见过海市蜃楼,对其中的格致学原理也不是很清楚,但是也觉得幻象不至于会如此清晰,简直就是身临其境。

“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王素迷茫地问。

周远摇了摇头,也是一脸的不知所措。

就在三人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那边应长老已经猛喝一声,一边左右挥动手中剑,一边已经凌空而起,朝周云松扑过去。

周云松大惊失色,一旁的季菲毛俊峰也同时叫喊起来。那应长老展开四肢,如一只大雕一样扑过来。他这一扑势道极狠,但是却门户大开,胸口几乎是直直地朝周云松的剑尖撞过来。

周云松急忙运剑回撤,他知道应长老这样的高手绝不会真的像这样自杀般地胡来,这一下一定是有着极其厉害后续手段的骗招。在燕子坞,《江湖常用骗招及破解》是每个大三学生的必修课,像周云松这样混合班的高材生,对张三丰理论框架下的各种高深的骗招也是广有涉猎。但是对眼前这个武功处处透出怪异的应长老,他却完全摸不透他的真正用意。

情急之下,周云松只能使出燕子坞剑法中的万能防御——风帘翠幕。

周远曾经在历史研究所门外看到袁亮使过“风帘翠幕”,毫无疑问是既潇洒又实用的妙招,周云松使出来,只会比袁亮更漂亮,但是两件事情让周远隐隐感到担忧,第一,周云松现在在船上,“风帘翠幕”必须要结合后撤的轻功步伐才能完美无暇,而周云松并没有很大的趋退空间。第二,“风帘翠幕”恐怕从来没有经受过张三丰体系以外武功的考验。

果然,当周云松在狭小的船身里勉强想使用“风帘翠幕”,剑刃向右斜划的时候,突然碰到了一股无形气障,手里的剑一震,差一点就脱手而飞。

周远心中暗叫不妙,应长老果然再次使出了和魔教院子里一样的怪异武功。

周云松手上的一震已经足以破坏掉“风帘翠幕”的连贯性,应长老就像是早就计算好了一样将剑陡然劈向周云松的手腕。周云松自知无法抵御应长老一气呵成的这套组合剑招,只能狼狈地撒开手,他的剑立刻“咣当”一声落到了船板上。

应长老这时候只要剑一横削,周云松只怕就会受伤。这时候毛俊峰从右边已经发过来三枚暗器,分上中下三路袭向应长老,而左边的季菲也挥刀攻来。

毛俊峰先前已经受了伤,因此暗器的力度和角度都打了很大的折扣,应长老本就防着他们两人,于是不紧不慢用剑刃轻轻一撩,三枚暗器立刻被拨转了方向,一枚朝毛俊峰回射,剩下两枚朝季菲打去。

如果毛俊峰没有受伤,他发出去的暗器是决计不能如此轻易被拨转的,但是应长老的武功本来也是奇高,暗器被拨打之后竟以比之前更快的速度行进。

季菲猝不及防,只来得及胡乱一闪,顿时惨叫一声,肩头和大腿中了暗器,鲜血直流。周云松这时候已经趁机向左边移动,准备用“参合掌”反击,却再次撞到一股无形气障上,原来应长老在凌空飞起的时候已经在周云松的左右都布好了局。

周云松被这样一滞,应长老应付完暗器正好天衣无缝地从右边一剑刺来。周云松顿时避无可避,只能一咬牙向后一纵,落入了水里。应长老也不去理会,猛地向他的右方跨出一步。那边毛俊峰正堪堪躲过自己发出的暗器,刚恢复了平衡,却发现应长老的剑尖已经指在了喉咙口。章大可的武功和其余三人相比颇有差距,见毛俊峰被制,只能停在了原地。

从应长老跃起到制住毛俊峰,总共只是几秒钟的时间,但是局势却已经完全为他所控制。当一切尘埃落定时,这边的毛俊峰章大可,还有另一边的张塞王素都已经明白过来,应长老刚才的凌空一击,乃是一个“以实诈虚”的骗招。看似隐藏着后手,但其实就是一个门户大开的“实招”。三国时代传说诸葛亮使用过的空城计,就是一个类似的例子。因为军事上常常会以诈败或者故意暴露弱点以期达到诱敌进入圈套的目的,所以当诸葛亮摆出一座真正的空城时,却能成功骗得司马懿迫不及待地退兵,就像刚才应长老骗得周云松狼狈撤剑一样。

这是一种“二阶”的思维。对于像周云松这样深受常规武学的熏陶又没有太多实际临敌经验的学生来说,突然使用这样的骗招,中招率几乎是百分之一百。应长老利用自己的怪异的气墙手法对这一招更是做了改进。实际上,周云松刚才只有一种办法可以破解,就是一动不动仍将剑尖停在原位。在刚才的情形下,很少有人可以真的保持这样的冷静。

王素站在那里眼看着应长老得手,急得直跺脚,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就在这时,周远突然说道,“快,我们继续向着太阳的方向行船!”

王素看了一眼太阳的方向,虽然和那两艘乌篷船并非是南辕北辙,却也是在两个角度上,但是周远的表情里却好像他已经有了某种想法。

王素和张塞对望了一眼,便双双抄起船桨,朝着阳光奋力划去。正如王素刚才感觉到的一样,随着船的移动,从五彩云层中透出来的阳光的位置好像也在发生着变化。刚离开听香水榭的时候,那云层似在琴韵小筑的右上方,但此时,却已经在左上方了。

三人将小船划得飞快,几秒钟后,那两条乌篷船就已经再次隐入雾中,不见了踪影。王素心中不得不开始担心,这鬼蒿林的古怪,上千年来只怕无人弄得清楚,如果周远的想法并不成熟,他们很可能已经彻底失去了解救周云松等人的机会。

“继续划!”周远像是看出了王素的焦灼,再次和她确认。他一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阳光,一边口中念念有词地在计算着什么。

如果王素和张塞不是曾经亲眼看到过周远奇迹般地解决过许多高深莫测的难题,他们只怕已经要掉转船头回去了。凭着对周远的信任,两人还是继续朝着一个看上去莫名其妙的方向急速行船。

又过了大约几秒的时间,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当眼前的薄雾散开时,五彩云层依然在他们的前方,但是琴韵小筑岛却已经变换到了他们的身后。不仅如此,明明应该处在他们左后方的那两艘乌篷船,却一下子出现在了他们的右前方,而且王素惊讶地发现,双方之间的距离,竟比刚才最近的时候还要接近。

“你是……怎么做到的?”张塞一路上没有和周远说一句话,此时也忍不住惊叫。

王素也想转过头来称赞周远一句,但是她还没有来得及,眼前就出现了更加诡异的景象,诡异到已经彻底超出了王素的理解范围。

在她面前的两条乌篷船上,周云松正挥舞着剑和应长老激战着。毛俊峰和季菲好发无损地站在两旁紧张地掠阵。

突然,应长老左右挥舞着剑,凌空跃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