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白氏兄弟

果然,司徒远的试探很快便得到了回报:一个头戴幞头,身穿绯色公服的年轻武官,在几十名衙役的簇拥之下,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这位公子好大的口气!”武官举止高傲的瞪着司徒远,嘴角露出一丝狠相。

“阁下是谁?”司徒远目光一冷。

“本官姓白。是此地的老板。”武官盛气凌人的一边冷笑,一边捋着唇边的短须。

“哦!俺知道咧,原来你就是这赌坊的老板,你可是好大的狗胆咧!”不知何时,原本还在一旁帮着救火的指儿,已然窜到两人之间,指着武官便骂。

“小丫头片子,怎敢口出狂言!”不等武官发作,一旁的打手头目一改方才的客气礼貌,立时便能做到鹰犬的本分,只见他抡胳膊,撸袖子,做出一副只待主子一声令下,便要上前撕咬的恶狗架势。

“俺看这位老爷,身上穿的官服颜色和俺以前的主人差不多咧,那自然就是个三四品的大官咧,既然有公职在身,如何敢在这里明目张胆的开设赌坊?”指儿双手叉腰,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

“这有什么稀奇?只要是此地的贵宾,老爷我给他们每人做一套官服也是无妨!”随着一男子的声音响起,衙役们迅速让开一条道来,一名身穿蟒袍的中年汉子闪着两只精光闪闪的圆眼,虎步龙行般走到了司徒远的面前。

“你又是何人?俺看你头戴四方巾,脚穿江湖人才用的薄底快靴,这番不伦不类的打扮,便知你不是什么正经八百的官员,却怎么敢穿蟒袍见人咧?太祖皇帝有言,贵贱有别咧,服饰有等。不同等级的人咧,都只能享用本等的服饰,不能混同,更不能僭越。你这副打扮,难不成还想造反咧?”指儿一见此人,更是来了精神。

“公子的这位丫头可真有些意思。”蟒袍客也不理指儿,只是向司徒远拱了拱手:“在下白奇,是这里的老板,此地有个规矩,但凡是能拿出五千两银子或是武艺高强的豪侠都是我们飞羽赌坊的贵客,可以得到格外的照顾。”

“如何照顾?”司徒远一边回礼,一边问道。

“比如说,穿一身类似蟒袍的四爪草兽,或是换一顶朝天冠戴戴,在这里都是百无禁忌的。”白奇指了指胸前的怪蟒图案,笑道:“赢了钱财,我们赌坊可以免费替您运回家中。若是不幸输了财帛,咱赌坊也能借贷您万两之资,且无需抵押。”

“哦,原来这里还有异装的规矩咧,难怪都穿着奇怪。”指儿点点头,又摇摇头,看了看那武官,又瞅了瞅这自称白奇的蟒袍人,甚是不解道:“你也姓白?你也是这里的老板?怪咧,这可真奇怪咧,这里怎么突然出现两个白老板咧?”

“本官姓白名圭,字锦堂,是此地的三老板。”那武官模样的青年冷冷的说一句,话是讲给指儿听的,但那冷厉的目光却一直停留在司徒远的脸上。

“这位白老爷是咱的二老板。”那打手头目点头哈腰的看了白奇一眼,向司徒远解释道。

“那你们的大老板呢?”司徒远一笑。

“此地还有一个规矩,只要客人能够赌赢生死局,不但能够见到我家大哥,而且还能得到黄金千两。”白圭挑起一根眉毛,言语间充满了调侃之意。

“我对你家大哥没甚兴趣,不过那千两黄金的彩头本公子是拿定了。”司徒远天性最恨别人挑衅,更厌恶为祸一方,欺压良善的贪官污吏和土豪劣绅。很显然,眼前的白圭便十分符合这两个条件;司徒远面上不见半分怒容,但骨子里的那股暴戾之气却已是蠢蠢欲动。

“公子既然这么说,就请随我们来吧。”白圭冷哼一声,他见司徒远器宇轩昂,出手阔绰,虽不喜此人狂妄,但因心怀鬼胎,这才出言讥讽,欲引其入彀。他哪里知道眼前之人的真正心思。更没料到,请入这般的瘟神,一切便再难掌握……。

走过门前戏台,街道两边的店面里便是各种赌局。司徒远随着白氏兄弟缓缓前行,无需侧耳细听,便能察觉各个赌局都在热火朝天的连番进行。从屋内赌坊管事和赌客们的说话中可以知道,他们玩的都是些京城常见的玩意儿。看似也并无新意。

白奇见司徒远面有不屑之色,立知他的心思,便开口道:“此处都是些来往行商的消遣之处,虽然赌注不大,无非‘正’、‘奇’两种。但好在品种齐全,公子定能找到中意的所在。”

“请恕我孤陋寡闻,却不知何为‘正’?何为‘奇’呢?”司徒远笑问。

“所谓‘正’者,如战阵中的堂堂之师,都是些赌徒们喜闻乐见的玩意儿。可分为闲局、文局和武局三小样,所谓闲局便是那些摴蒲、掷钱、投壶、藏钩、猜枚、弹棋等休闲玩闹之所在,讲究一个小赌怡情,附庸风雅,是那帮假正经的文士最爱的玩意儿。不过在我们这里还为他们配上了吴越最好的乐师和来自西域的妩媚胡姬。其中的**滋味便在苏杭两京也是难寻。”白奇边走边向左手处一栋两层小楼指了指。司徒远随着他的手指望去,但见灯影迷离处,有丝竹之声徐徐入耳,侧耳静听,优雅委婉,确是名家手法。

白奇又向右手边一排房屋指了指:“所谓文局便是骨牌、升官图、叶子戏、马吊、纸牌、行棋、马城、旋螺城是也,这些东西玩起来赌注可大可小,没有限制。赌坊一般不会坐庄,只是提供由象牙或是羊脂美玉制作的精美赌具,让客人自行玩乐,我们只是从中抽水而已。”

“那么你说的武局又是啥咧?”一旁的指儿虽对白奇说的内容很感兴趣,但对他那慢条斯理的说话方式很不满意,不觉又罔顾主人,抢了话头。

“所谓武局便是斗鹌鹑、斗鱼、斗鹅、斗促织、斗蛛……”白奇刚才曾亲眼看过指儿的手段,知道这丫头身手不凡,不可小觑。是故并没露出什么恼怒之色。

“鱼也能斗咧?”指儿大惑不解道。

“口说无凭,咱们一看便知。”白奇笑了笑,领着众人又行了百步,走入一家三层小楼。只见此地楼下被屏风围起十几个独立房间,各有一群人围着吆喝下注。司徒远凑近一瞧,见到左手边五个圈子里都在斗着促织,右手边两个圈子里各斗着两对鹌鹑和三对公鹅。

随白氏兄弟上得二楼,这里布置得更是雅致,只有三名衣着华丽的赌客和一个管事站在其中,他们围着的八仙桌上摆着一个硕大的五彩鱼缸,司徒远他们上前观瞧,只见鱼缸内两条长二寸许,身若文锦,五彩相间的花鱼,正在衔口翻身,怒目鼓浪的斗得甚欢。不多时,败北者,循盆而走,胜者逐之,直到咬破其腹,方才罢休。

指儿看得欢喜,便又手痒,竟不顾危险,伸手去摸那条获胜的花鱼,可这畜生正斗得意犹未尽,见有物来袭,不由凶性大发,不等指儿的手伸入水里,它便倏地跳将上来,幸亏指儿身手敏捷,在千钧一发间缩回了小手,但即便如此,还是被这条凶鱼咬掉了半截指甲。

“这……这是啥鱼?怎的如此凶咧?”指儿舔着流血的小指头,显是好奇多过痛楚。

“此物叫做铜头战鱼,是生长在闽粤酷热之地的稀罕玩意儿。别看它们长得像普通花鱼,实则嗜血无比,是个见啥咬啥的主儿。”白奇笑着也学着指儿的样子将手伸向鱼缸,不等那恶鱼上前扑咬,便迅绝无伦的抽了出来,手里却多了条刚才斗败的死鱼。

看到白奇露了这么一手,司徒远心下不由暗自打鼓,原以为这乡下地方出不了什么像样的人才,顶多也就是一群青皮打手、普通官差。虽不易打发,但要全身而退,料也不难;却不想眼前的这个蟒袍客如此了得,相比指儿的诡异身法似乎还要快上那么几分,估摸着此番入局寻人,着实有些莽撞了。

那一旁的白圭十分粗鲁的向管事挥了挥手,管事会意,轻拍数声,屏风后头走出十几个手持鱼缸的侍从,鱼缸里各放着一条硕大的铜头战鱼。

“怎么样?公子也挑一条玩玩?”白圭斜着眼,仍死死的盯着司徒远。

“刚才听阁下讲了此地有‘文’、‘武’、‘闲’三种赌局,却不知那个所谓的奇局又是什么呢?”司徒远显然十分讨厌白圭,是故并没有搭理对方,而是将目光移到了白奇的脸上:“听我客栈的掌柜说,此地可以为人量身定制赌局,名曰欢喜局。是否便是所谓的奇局呢?”

“不错,赌坊愿为公子这般的豪客定制赌局。”白奇先是点了点头,后又摆手笑道:“不过这还算不上什么奇局。”

“我们的奇局可分生、死两种,非换五万两白银以上的筹码不可入局。”白圭在一旁冷笑一声:“我看公子您出手虽是阔绰,也难拿出如此多的……”

“哼,你们所谓的定制赌局,又是怎生赌法?规矩随我定?”司徒远原以为怀揣万两银票,到哪儿都能充一充大爷,但听白圭开出的条件,自己这点儿家当竟然连入局的资格也没有。以为这是对方的故意刁难,不禁深沉的瞥了白圭一眼,而在他投出那两束暴戾的目光之后,总有人会即将倒霉。

“呵呵,既然你我如此‘投缘’,只要公平,规矩可随公子定。”白圭的鼻头似已闻到了血腥之气。

“好,我拿五千两与你赌一赌身手,不知意下如何?”司徒远的目光一旦来到了白圭的脸上,便再也没有移开,似要将对方钉死当堂。

“如何赌法?公子只管划出道来。”白圭阴狠的笑着。

“咱俩同时将手放入盛放铜头战鱼的鱼缸之内,任凭战鱼咬食,谁先将手抽出,谁便输了。”司徒远此时已计上心头,见对方即将入彀,不由得再激上一激:“我看阁下眉目虽然清秀,但双眼转盼无力,更无半分神采,便知老兄必定不如你兄长这般英雄!如若不敢应战,找个好汉代替也是无妨。”

“公子或许不知道,本官三岁便已学武,我这二十多年的铁砂掌可不是浪得虚名……”白圭果然心中大怒,但暴怒之余却又露出了几分豪气,只见他伸出双手,众人这才发觉,他的手掌又粗又厚,比常人足足大上一倍,竟犹如铁造石铸般结实:“这些年来,我们白氏兄弟也不知对付过多少江湖游侠,地方豪强;各种千奇百怪的赌局也承接了不下百个。怕你何来?只要公子愿意签下生死状,说明赌局之中你我无论生死,各安天命,要我白三爷陪你玩玩也无不可。”

“要的就是这句话。”司徒远冷哼了一声,随即对赌坊的下人喊道:“你们的主子已然应允,还不快去拿笔墨纸砚!早些签字画押,做得了生死状,也好让你们见识见识本公子的手段!”

“好咧!好咧!,今日俺有好戏看咧!”指儿高兴得手舞足蹈。

“我看这鱼凶恶的紧,公子,您可要小心了……”一旁的白灵子此时说话的声音也有些发颤,他知道司徒远武艺不弱,尤其是轻功和刀术,深得飞云子的真传,若是正面对敌,这白圭未必是他对手,但若是将手伸入这狭小的鱼缸之内,失去了辗转腾挪的余地,一切便再难预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