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豪门夜宴(二)

羞辱完洪云定之后,坐在回家的马车之上,望着司徒远那犹疑不觉的脸孔,李济一改往日的暴戾乖张,显得十分友善,他不仅许诺要为好友解决所有的困难,还热情的邀请其参加自己的晚宴。他知道司徒远已然和自己貌合神离,若不是今日有求于他,按这老兄昔日的脾气,臭骂他一顿便算客气,说不好还要踢上几脚方能解恨。

“是什么让自己失去了这人生中唯一的朋友呢?”

酒宴上,李济一边与众宾客推杯换盏,一边却在仔细思量。当瞥见司徒远与那帮达官显贵胡乱应酬的尴尬神情,李济仿佛看到了多年前那个一心要为苍生造福的自己:同样的呆头呆脑,一般的勉力交际。李济终于明白他之所以能和司徒远成为莫逆之交,是由于相同的志向和卓尔不群的脾气,而现在两人的隔阂也正是因为自己的离经叛道而让对方失望之极。

“李济已然不是当年的李济了!”这是李济从司徒远的眼神里看出的话语。心性大变的他虽然失去了一个挚友,但机遇却为他敞开了一扇大门。不知从何时起,李济找出了揣测人性的诀窍,于是一切都变得简单起来:

他向司徒远借了笔钱,买了一个绝色佳丽送与汉王的某位好色门客,又通过该门客见到了汉王殿下;当时的汉王与太子关系甚笃,表面看来并无嫌隙,但李济却知道汉王早有了异心。他便投其所好,暗中苦谏汉王争夺储君之位,并提出建议为其广收人才。果然此举正中对方的下怀,于是乎李济便自然而然的成为了汉王府的首席幕僚,并在王爷的保举下,从七品小官做起,逐渐成为了锦衣卫的同知。

“想当年,家父惨遭诬陷,身陷囹圄,有段日子,家里连买肉的钱都没有,家母可怜我三个月没吃到荤腥,一时糊涂竟然偷了块肉,却被人当场捉到。为了不让别人将她认出,连累上我这个正在谋求功名的儿子,她竟然以头撞墙,将自己的面容撞得血肉模糊,若不是我这位司徒贤弟鼎力相助,恐怕本官连丧葬老母的费用也筹措不了。”晚宴之上,李济已有几分醉意,只见他忽的站起,左手握着光彩夺目的夜光杯,右手指着司徒远向在座的众人大声说道:“到后来,街坊四邻的那些登徒子们见我孤苦无依,便想着法儿的欺辱本官,又是我这位司徒兄弟仗义相助,这才让李某人免遭小人暗算,坐得了今日的高位。”

“哈哈,那些登徒子中就属振远将军府的那杨家兄弟最是可恨,记得有一次他们竟在上学路上伏击李兄。”不善交际的司徒远此时也有了九分醉态,言语间全无原先的拘谨:“只可惜他……他们打错了算盘,有我司徒二郎在,又怎会让这些宵……宵小得逞……”

“当时咱们以二敌七,一阵狂揍,竟将他们打得落荒而逃。”李济见司徒远说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便接口道:“从此以后,咱们但凡遇见那七个兄弟,便是见到一次打一次,见到两次打一双。嘿嘿,没过几天便将那几个有人生没人养的东西收拾的服服帖帖。”

“最可气的是……是他们斗不过咱们,便抬出家里的大人助阵,那……那振远将军好不通情理,竟……竟然派部将亲自上门挑衅。”听李济这么说,司徒远也将以前的事情全都回忆了起来:“只……只可惜这些武夫也不济事,被家兄逐个放倒,吊在门口又是一通暴打,若不是家师上前劝阻,我大哥非把那几条恶狗打……打死不可。”

“李大人的朋友果然不同凡响……”

“哎呀,李大人的这位朋友原来是司徒将军的兄弟,难怪如此骁勇……”

司徒远的话音刚落,一片赞扬之声便不绝于耳。

李济环视四周,在座的宾客中有一名公爵,两位侯爷,四名伯爵,在六部之中还有一名尚书、三位侍郎,七个郎中在席间相陪,这些人各个都是朝中手握实权的翘楚。却皆甘心为汉王办事,替他李济跑腿;尽管他们之中至少有十几个人的品级还在自己之上。在帝国腥风血雨传承了几十年后,这帮所谓的天之骄子们已然成为了一群为了个人利益惶惶不可终日的走狗!在这天威难测的朝堂之上,他们急需找到一棵可以永保富贵的大树;很显然,李济辅佐的汉王便是最好的乘凉所在。于是乎,李济便成为了汉王的代言人,权贵们的实际领袖。

“现在好了,杨氏七雄都被老夫派往了云贵戍边。”兵部郎中武卓连忙表上忠心。

“正巧当地土族发生上万人的叛乱,下官便派给杨氏七雄三百个老弱残兵,令其弹压,于是乎他们被乱刀分尸,无一幸免。”一旁的兵部给事中龚茂才也似不甘落后,一个劲的表着功劳。

“什么?杨家兄弟都死了?”原本醉卧一旁的司徒远忽的打了一个机灵,豁然站起:“这七兄弟虽有些蛮狠凶暴,但在战阵之上却未丢过中华男儿的气节,向来都是身先士卒的勇士,你们怎么能随随便便将他们谋害……”司徒远话音未落,在他身边伺候的两位侍女便在李济的暗示下,将其搀扶到里间歇息……。

“各位切勿见怪,我这位兄弟喝醉了,总爱说些反话逗诸君一乐。”看着四周那些不悦之色,李济连忙为朋友解释。虽然他说的话连他自己也不相信,但这又何妨?在这黑白颠倒的官场上,只要有了权利,即便指鹿为马也绝不会遭到非议。于是,在众人片刻的沉默之后,酒宴继续,歌舞依旧……。

这里有来自西域的葡萄、东瀛的美酒、波斯进贡的夜光杯。

这里以价值千金的异草为烛、有绝色佳人为伴、有来自五湖四海的优伶表演。

这里每一个人都很高兴,因为他们都是同一种人,一般拥有着奴才的贱骨头,一般带着妓女迎客时的贱笑脸,一般怀揣着搜刮百姓的狠心肠,一般如媒婆般巧舌如簧,他们**的狂笑、优雅的诗吟、爽朗的歌唱,却全是相同的丑态。让人忍俊不禁。

但在这群人眼里,此地便是天堂,这里正在上演着一幕幕人间喜剧。

李济最看不得身前的这些“喜剧”表演,他厌恶这种造作、矫饰、突兀、不知羞耻的恶俗。他认为众人的这种行径已然背叛中华历经千年才积累起来的智慧,这是对一个明白人最大的侮辱!觥筹交错间,只觉宴中生悲,满堂灯寒,说不出的难受。

不过李济还得强颜欢笑,因为这一切丑恶早已成为了当下官场的金科玉律,即便如他这般的大人物也不敢轻易违背……。

***

好不容易等到曲终人散。待送走了司徒远之后,李济用最快的速度穿过几个庭廊,七拐八拐的走进了一个隐蔽的木屋之中。这间房没有窗户,无论开门关门,屋内都是伸手不见五指。

待李济关上房门,打亮了火折,这才能清楚地看见有人正端坐在他的面前。

此人六旬开外的年纪,被布头蒙着双眼,神情很是忐忑。

“让贾居士久等了。”李济用火折子点燃桌上的蜡烛,并随手摘了那人的蒙眼布:“听说居士的龟息功十分了得,今日一见果然非同凡响,若非早知您在这里,在下非被居士吓死不可。”

“小老儿只是个修道的山野闲人,如何敢劳您的大驾……”那人见李济十分年轻,也是一惊。但随即又恢复了恭敬之意。

“贾居士不用自谦,听说您上山修道之前便有了赛华佗的名号,医术自然高明。今日请您来此,只为本官把脉而已,别无他意。”李济言语间倒是客气。

“大人有病?”那贾居士怔了怔,借着烛光,仔细的端详起李济的面容:“我看大人面色红润,气血充足,不像是得病的样子,却不知大人哪里不适了?”

“在下也说不出哪里不舒服,但这些天总觉得浑身不对劲。”李济苦笑着伸出了左手:“烦请居士替我瞧瞧。”

“我看看。”贾居士搭了搭李济的脉搏,脸色变得阴晴不定起来。

“怎么样?”

“按照这脉象来看,大人的病着实有些奇怪。”

“您说,我这是得病了?”

“大……大人以为是……”

“我觉得自己似是中毒了。”李济的目光已然牢牢钉在了对方的脸上。

“这个……哎呀,这个现在还真不好说。”贾居士面色为难的收回了把脉的右手:“恕老朽眼拙,您这脉象还真是有些离奇,属于疑难杂症。若大人允许,老朽想回家查一查家传的医药秘籍。或许……这个……嘿嘿,或许能有所获。”

“好,我等您的消息。”李济笑着站起,随手在书桌旁的机关上一按,门外传出一阵悦耳的铜铃响声。没过多时,一名赤衣汉子便出现在了暗室的门口:“这位是我贴身的十二个奴仆之一,名叫幻生。他会跟着您回府,直到找出我的病因为止。”

“这个……大人的病情实在有些稀奇,或许……或许老朽要琢磨一些日子。”贾居士为难道。

“不急。我这奴才别的本事没有,耐心倒是好得很。据我所知,居士虽然在钟南山上修炼,但家里上有八十岁的老母,下有儿孙满堂。总共二十七口人。”李济的声音开始变得森冷。

“怎……怎么……么?”贾居士眼中露出一丝不安。

“限您三日找出病因。若是过了期限,幻生便送贵府一个人丁到这儿当差。”

“大人这里当差?老朽被绑,哦不,是被请到此地也有好些光景了,却不知大人您尊姓大名,也不知此间为何处?”

“实话告诉您吧,此处是汉王的府邸之一。我是汉王的门客也是朝廷的命官。”李济邪笑了一声道:“汉王的府邸通常只有两种人,一种是主子,一种是奴才。居士的家人来此当差,嘿嘿,自然不会是主子。”

“哦。”贾居士咽了口吐沫,尴尬的应了一声。

“这里的奴才可分四种,一种是像我这样的门客,一种是护卫王府的家将,一种是婢女,一种则是被阉割的宦官。”李济继续不阴不阳的说道:“您的家人没有功名,做不了门客;不会武艺,也与武将无缘;但是这婢女,宦官嘛,嘿嘿,倒能勉强一用……”

“别别别,我家老小都是老实本分的良民,可做不得这王侯将相的奴才!”不等李济再说下去,贾居士便嚯的站起身来。那花白的胡子似也害怕地抖个不停:“大人放心,老朽回去,便是拼着性命,也要将病因查明!”

“现下真不能答复我吗?”李济故作狐疑的瞅着贾居士。似将这老头看透。

“现下还真不能断定……”贾居士见对方的目光如利箭般射来,不禁打了一个寒战。身子也不由得向后缩了一缩。

“好,我等您的信儿。”李济收回了冷厉的目光。挥手让幻生将贾居士带离了暗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