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再叙寒温(一)

马车行驶的既快又稳,司徒远不禁心中暗赞这李管家的驭车之术着实不凡。

车子穿过了无数条大街小巷,出了朝阳门,往来的路人越加稀少,地方也越来越偏僻。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功夫,终于在东郊十几里的小道上看到了一座损毁严重的宝塔,塔下密密麻麻站满了各色的人物。

“什么事能让你们老爷如此劳师动众?”司徒远望着前方黑压压的人群,估摸着少说也有三四百人,再看看这塔杵在这条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小道之上,显得分外的突兀。不免觉得有些奇怪。

“也没什么,就是来看拆房子罢了。”李管家晦涩地笑了笑,手中的马鞭却又加紧了三分,马车飞驰得更急了。

“没什么?这些……这些人不是工部的文吏,也不似那些工匠……,唉,若没看错,有几个可是五城兵马司的衙役?”随着马车的临近,司徒远已然认出了一些人的身份,但他却不曾料到李济即将摇身一变,已然成为了锦衣卫的同知:“那……那些穿锦袍的不是锦衣卫吗?工部什么时候与锦衣卫打起了交道?再说了,拆房子又干锦衣卫什么事了……”

管家对司徒远频频抛出的疑问不置可否,只是一个劲的赶车,很快马车便在一个红衫粉额的俊秀青年面前停了下来。司徒远定睛一看,只见此人身披红底彩绘荷菊袍,头戴绯巾,穿着近似妇人之衣,却正是多年未见的李济。司徒远一见之下,原本对李济的那丝殷切又淡了几分,下得车来,正要上前寒暄几句,却被对方一把拉住了臂膀,径直扯到了那佛塔之前。

“我说岳峙(司徒远的字),你可真是走运,刚到我这儿便能看上一出好戏!”李济的那对星目中闪动着妖异的光晕,他伸手拉住了司徒远,但对方那股强烈的厌恶感已然通过手臂的接触,不自觉的涌向了他的心头……。

紧接着。

司徒远那慌乱,无助,迷茫等一连串的心绪似也急不可待的向李济的脑海中涌动,几乎在刹那间,他便明白了对方的来意,暗自沮丧之余,李济并没为此恼怒分毫,而是带着这位曾经的挚友观看着眼前的闹剧……。

***

时光在逐渐流失,塔下的人群越积越多,他们像看猴子一样看着洪云定,甚至有人开始无耻的欢呼:

“我说洪大人,事已至此,不如就从这里跳下吧。早死晚死你都是死定了,与其困在塔顶活活饿死,还不如跳下来一了百了!”

“姓洪的王八羔子,你他妈还等什么呢?那么多人等着看你的好戏,你他妈就来个痛快的吧!省的大家在这里干耗着了。”

洪云定终于冷静下来,他慢慢想法接上了脱臼的左臂,左手虽还不能发力,但他相信只需一天的功夫便能复原,只要受伤的胳膊恢复三分力气,便有信心攀援而下。但洪云定也知道,经过了这大半天的折腾,早已口渴难耐的自己,很难坚持到左手复原的那一天了。忽然间他又想到了楼梯口的那两个箱子。第一个大箱子不但让他挡住了敌人的猛攻,而且还适时的掉出火药,炸退了群匪;那么另一个呢?会不会有同样的惊喜?

想到这里,洪云定顿时又来了精神,他连忙起身寻找,果然在废墟中发现了箱子的踪迹,虽然木箱大半破损,但从中竟也奇迹般找到了半罐清水和两盒糕饼。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的他不禁狼吞虎咽起来,就在这时竟听见了塔下李济的欢呼:“我说司徒老弟,你可真是走运,一到我这儿便能看上一出好戏……”

“司徒远?司徒远那厮也来看我出丑了?”洪云定嚯的一声站起,跑到栏杆处观瞧,果见司徒远站在了李济的身旁……。

***

李济的那双星目中闪着妖异的光晕,着实让司徒远心中一凛。但使其更诧异的是,在这位老友的身上竟散发出一股诡异的香气,犹如妇人的胭脂花粉,但从中又隐隐传来一丝腐尸的骚臭。

“什么好戏?”司徒远不由问道。

“拆房子。”李济拂面笑着,他的动作柔和地宛若一个未出阁的处子,却让司徒远感到一阵恶心。

“拆房子?呵呵,拆房子有甚好看?”司徒远强装镇定,尴尬地干笑一声,他不停地告诫自己,今日有求于人,千万要把持脾气,无论如何也得顺着老友说话。

“拆房子自是没啥看头,但一想到塔内的那位官爷,唉,这事儿便有了意趣。”李济笑得越加欢畅。

“塔里还有人?”司徒远一愣,他还是不懂这李济在弄什么玄虚。

“这个人老兄一定认识,说起来他也算是你的大仇家了。”李济忽然低下了嗓音。

“他是?洪……”司徒远倏地皱起了眉头,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重回心间。

“不错!就是那个当年幼军武举之前,将你打伤的洪云定!”李济猛地放下了先前的娇柔,声音变得异常冷酷:“要不是你在私下切磋中被他重创,也不会在武试之时重伤于李墨舟的手上。那李墨舟现今在陕右公干,兄弟我一时还动不了他,但这洪云定却在京城吃饭,嘿嘿,今儿个我李济就要为老兄报仇,折腾折腾这个自命清高的小子!”

“益成(李济的字)万万不可!”司徒远听他这么一说,连忙劝阻:“此人虽与我有些嫌隙,但人品不坏,在直隶地界广有侠名。再说了,他是五城兵马司的军官,确有功名在身,绝非寻常的衙役可比……”

“得罪了你岳峙便是得罪了我李济,得罪了我李济,那就是得罪了汉王殿下,得罪了汉王殿下便是得罪了当今圣上,得罪了皇帝便是与天下人为敌!你说这个洪云定该不该死?”李济的双眸中闪出寒光。说话的语调艰涩而又阴郁,似是地狱里那判官的独白。没等司徒远再劝,李济紧接着说道:“此人今日必定遭殃,无人可救!”

“那么李兄想要如何整他呢,将这座破塔拆毁吗?”司徒远还想再劝:“这洪云定可是卫中罕有的高手。他会在里面等着你们将其活埋?”

“我已将之困于塔顶,楼下的梯子也被毁去,这厮哪里还能出来?”李济笑着向破塔指了指:“你看,这木塔占地虽少,但却出奇的高耸,我设计将他诓入塔顶,便是要其插翅难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