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恶兄善弟

小谷城下。

站着司徒腾那不屈的身影!

在其身后。

两匹矫健的瓦剌战马正在为死去的主人不停哀鸣。

在这博大浩渺的辽东。

严寒是乌金色的,就如同清晨那缓缓舒展的苍穹,如同那荒芜而又无法窥见的过去……。

那不屈的身影在狰狞的面具中只露出星目两点,时而游移,时而惶惑。

司徒腾的战袍早已被寒风和利刃先后撕碎,大雪和鲜血将地上的黑土染成了一滩滩刺目的白和渗人的红!他那随着雪花簌簌飘落的目光似要隔断身前的尘世,抛却了心中那最后的一丝悲悯……

突然间,司徒腾的身躯又猝然疾步前行,雪原上颤动一片碎银的声响。

“找死!”

随着一声暴喝,司徒腾奔腾矫夭之时,一骑迎面飞驰而来,要将他撞得粉碎!

“来得好!”司徒腾面对来骑,长刀横握,脚上又加快了三分,好似在调侃着那早被战争的车轮碾压一地的人生,又似要把所有的畏惧和良知都化作心灵的碎银,片撒在这无情的沙场之上!

刀风伴随着饥饿的呼啸!

饥饿噬咬着这里所有的生命!

随着那气势雄浑的斩马刀来如天坠般的一闪而没,

瓦剌骑士被自己断腿的坐骑压断了脊骨,正发出最后的哀号……。

司徒腾却依然站着,也正因依然站着,甚至毫发无伤,这才更觉得自己似已成为了一座没有灵魂的孤岛……。

只是如此空灵的境界终究维持不了太久。

不等敌人再来相斗,司徒腾反身抢下死者的长枪,跳上身后的战马,赶着另一匹坐骑,飞也似的跑回城去……。

“将军真是神勇过人啊。一把断刀连杀三员瓦剌先锋,无愧于辽东第一勇将的美名!”没等司徒腾滚鞍下马,尉迟凌便迎了上来。

“接下去的事就看小尉迟你的了。”司徒腾让侍从把沉重的铠甲脱下,将判官面具慎重的放在了尉迟凌的手上。

“却不知将军到了姚副总兵那里,如何带出姚狄?”尉迟凌仍对司徒腾的谋划有些担忧:“姚狄身边有八个十分厉害的护卫,人称姚家八獒,出名的凶狠。要在他们面前行事却也并不容易。”

“山人自有妙计,此事无需多虑。”司徒腾龇牙冷笑,犹如一匹狡诈的豺狼正盘算着即将到手的美味……

黄昏,北门杀声一片,明军的火炮带着孤注一掷的嘶吼之音,在这广袤的大地上萦绕盘旋……。

司徒腾驾驭着夕阳的余晖,率领着两百铳手从南门疾奔而出,只见前方有大批敌军被尉迟凌的人马吸引,迅速向北门转移。整个包围阵型已然有所松动。

在身后士兵的掩护下,司徒腾单骑杀出了敌人的第一道防线。

但很快,又有五十多名弓骑兵尾随而来。

但司徒腾早有防备,只见他将马鞍旁绑着的几个包裹一一取下,朝后掷去,包裹里掉出的两罐火药和三罐火油立时碎了满地……。

随着一枚火折子的飘然抛落,身后发出一阵刺目的亮光,奔腾热烈的火海霎时挡住了敌人的奔袭!

那些弓骑兵怎能料到,对方穷途末路之下,竟有此招?先前追击的几人立时遭了火毒,为了搭救这些浑身冒火的“可怜之人”,其余骑兵也只能停下了追赶的脚步,施救自己的同袍……

不过好景不长,没走几里,前方又闪出了七名鞑靼重骑,虽已闻到了鞑子的膻臭之气,司徒腾仍能一脸镇定——长枪到处,必有敌人坠马;顷刻间,与他打马而过的重甲武士先后惨叫落地,竟无一人幸免。

终于,司徒腾冲出了重重包围,策马东行的他,向着心中的目标飞驰而去……。

***

出了东坊门,要到李府便需穿过城东的廊房。京城廊房分布在皇城四门和钟鼓楼等去处,而此地的廊房却是京城最为繁华之所在。这里百工货物应有尽有,钱庄票号、茶馆酒肆无所不包。但对于司徒远来说,此时,租一匹像样的坐骑却是头等大事。毕竟与别人要钱要情面的时候,总得拿出偿还得起的样子才行。这是司徒远这些年来摸爬滚打总结出的经验,虽然这些处世哲学并没有为他换来什么好处,却也维护了自己最后的一丝尊严。

来到骡马行,司徒远选了匹还算看得过去的枣红马,付了租金,跨上马鞍,试了试脚力,倒也跑的稳当,正骑着高兴,却突然撞到一物,一个踉跄,险些将他甩下马来,司徒远连忙勒住马头,定睛一看,却见一只狐狸被撞飞在了身前。

这时有一皮匠打扮的汉子跑了过来,向司徒远打恭道:“这畜生好生狡猾,竟逃出了笼子,惊着了官人,还望恕罪。”

见司徒远点头放行,皮匠连忙将那只半死不活的狐狸拾起,从自己的腰间拿出一把大剪子,咔嚓一刀便将狐狸的一只爪子活生生地剪了下来,口里还像要为司徒远出气一般喊道:“叫你这畜生乱跑,今儿个剪了你的四肢,活扒了你的皮!”

随着那狐狸的声声惨叫,司徒远忽有不忍之意,随即劝道:“一只畜生杀了也就杀了,何必如此戕害于它?”

“官人有所不知,取此物之皮,应先将之砸晕,再割其四肢,从四肢处下刀活剥,方为得法。要是让其死透了,肢体僵硬之下,剥起皮来反而不美。”那皮匠讪笑着答道,手上却丝毫未停;谈笑间,狐狸的四爪尽数被他剪下,只留下那个满嘴血沫子的脑袋还在不停地晃动,仿佛在祈求上天尽快结束其悲惨的一生。

“这只狐狸多少钱?”司徒远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头上的狐皮帽子,愣了半响,这才问道。

“怎么?官人可是看上了这狐皮子了?”那皮匠来了兴致:“不贵不贵,只需五吊钱……”但他的话音未落,司徒远忽的探身向他面前一晃,手中的狐狸已然被五吊铜钱取代。随着一声马嘶,司徒远已然走远。

“唉!我说官人,狐狸的皮子还没剥下来呢,这血不拉几的,您这是要做啥呀?”皮匠挠了挠脑袋,颠了颠手中的铜板喃喃道:“不知这些钱足不足数,嘿嘿,今天竟遇见个棒槌,五吊钱换只半死的狐狸……”

离开廊房之前,司徒远将狐皮帽摘下裹住那只伤狐,便往医馆跑去,怎奈行至半路,却见伤狐早已痛极而死。于是便找了棵大树,将其连同自己的皮帽一齐掩埋在了树下。看着那幼小的尸体,司徒远不由有种莫名的哀伤。

就这么默立良久,这才想起自己还有正事要办,于是便去帽店买了一顶纱帽戴上。出了商铺,便径直向李济的府邸奔去。他久闻李济升官以来夜夜笙歌。家中宾客也是络绎不绝,司徒远不爱热闹,决定要在晚宴之前与之相见。

快行十几里,终于来到了李府门前。看门的开始甚是怠慢,但见了司徒远的拜帖之后,立时又变了嘴脸。满脸堆笑地告知,李济正在郊外游猎,并殷勤地请出了李府的总管李全。那位李总管更是谄媚万分,像对待亲爹似的请司徒远上了一辆豪华的马车,并亲自驾车,向城外驶去。

司徒远本是一脸疑惑,被这些变色龙般改换嘴脸的仆役吓了老大一跳,但在马车上,与李管家的闲聊中这才知道,李济在府中一直提到早年间有一个情同手足的挚友,只可惜近来断了音讯。他还时常告诫手下,但凡是见到一个叫司徒远的官人上门,必须立时带到他的跟前。如有延误定要重责。

听说李济还如此将自己放在心上,司徒远心中不由一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