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西山盐坊(一)

隔着茅草屋透风的墙壁,隐隐约约传来允儿的啜泣声,江涛明晃晃地睁着眼睡到天麻麻亮。

允儿睡得正酣,两眼哭得红肿。他在她的额头轻轻吻了一下,悄声说:

“允儿妹妹,你放心,有刚大哥在,张有年他休想得逞!”

大娘陪着允儿,料理家务。老二也将羊赶到各家的圈里,暂时圈养几天。四个男人,拉上牲口,忙乎着春耕了。

大山深处,旮旮旯旯,到处都是忙着犁地的人。南山岔人年前修了不少梯田,一眼望去,新翻的泥土与旧的田地被不断划开鲜明的分界线,不断刷新,梯田的线条愈加细密,层次愈加丰富。

昨日里惊吓加赶路,夜里又一眼未合,江涛觉得自己困乏到了极点,犁了两三来回田,就觉得要跌倒似的。

老大接过犁柄,他仰面躺在田埂上看着天。

他在想,县令大人让自己建造盐坊,这事挺玄乎的。归根结底,这是私自煮盐,犯王法的事,可县令怎么就如此胆大妄为呢?

什么“县衙特供”,不明摆着是想让他江涛以此为幌子继续煮盐,而他们继续从中牟取私利吗?这次有啥不同,不过甩开了里正、县尉罢了。

不过话说回来,自己没必要想那么多。大树底下好乘凉,只要给钱帛,咱就干。自己腰包一天天饱起来不说,乡亲们也尽捡了便宜沾了光,日子一天天红火起来。

唉,人还是活得实实在在的好,赚足了钱帛,说话嗓门都粗;腰包里没铜子,想做个好人都难呐!

傍晚回家,吃着香喷喷的汤饼,允儿冲他“扑哧”一笑。江涛不知发生了啥事,一时愣住了。

吃完饭,允儿将他拉在一旁,咬着他的耳根羞答答地说:

“刚大哥,今儿个早上你说的话,我都听到啦!”

晚上,江涛把建盐坊的事告诉了老伯。

“不管怎么说,对于南山岔人,这是一个好消息,我们都得好好配合。刚公子,依我看咱们还得谨慎一点的好。”

“老伯说的没错,我也认为这个盐坊要建在隐蔽一点的地方。老伯这里的沟沟岔岔您比我熟悉,您看哪里比较适合呢?”

“我看人庄后面西山下有个山湾湾,那哒好,一般没人发现,在崖下打几眼窑洞就可以了。水井就在不远处,煮盐用的柴火也有空地方便攒一些。”

“我咋没想到呢,这确实是个开盐坊的风水宝地!盐坊选址就这么定了,我琢磨着县令的人一两天就能送来钱帛,到时候我们不怕没人干活。”

江涛突然转了话头,“——呃,老伯,昨日个里正张有年派来的人干了个啥?”

“这事嘛,还真有点麻烦,张有年派人来抓着一只活雁儿,扔到地上,撂了句话儿就走咧。”

“撂了句啥话儿,老伯?”

“那人说,‘今儿个算是张大人给你老郑头捎个信,三日之后,我们就要上聘礼了,这女娃子张大人家的公子看上眼了,就铁板钉钉是他家的人了,谁也别想掺和’。我看这事真麻烦大了,张有年咱惹不起,再说我老汉死都不可能八个女子嫁给他家的傻子!”

“那允儿啥态度?”

“这女娃子犟得很,那天说死也不嫁给张有年的傻公子,眼睛都哭肿了!刚公子,她心里装的可是你哩。”

“老伯,我一直把允儿当成亲妹妹,从来没敢有过其他念头。要是能够使他们放过允儿,我们兄妹俩演个假订婚的戏也没什么,可这样对允儿的名声不好吧?”

“我和你大娘早就扯起过这码子事,你们俩的生辰八字都挺合的。允儿心里有你,我们就怕——”老伯突然打住不说。

“就怕啥,老伯?”江涛急切地想知道。

“我们就怕允儿配不上公子你,强扭的瓜儿不甜哩!”

“老伯,允儿确实是个好姑娘,我也喜欢她。可您一家是我的大恩人,我一个流浪汉咋能配得上允儿妹妹哩!”

第二天麻麻亮,一家人照旧下地干活。

江涛的枣红大马成了南山岔一道靓丽风景,有人还偷偷瞧了马儿前臂烙的官印哩。关于他半道被劫、面见县令的传闻都流传着好多个版本。

这两日要种麦子了,老伯溜达到江涛试种的冬麦地里。扒开倒伏的枯苗,惊奇地发现下面已经是长了寸把常的麦苗,嫩嫩的;非但没有被冻死,长势还挺不错呢。

“年前一场大雪,我还担心麦子会被冻死,没想到出芽还这么早!”

“老伯,您听说过‘冬天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的农谚吗?这冬天的被子,说的就是雪。雪越厚,冬麦在这‘被窝’里越暖和哩!”

“刚公子真是务农的行家,我看冬麦也可以推广推广,让南山岔人都种种。”

“我也是这么想的,老伯。”

江涛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喊自己,定睛看时,原来是邻长老吕头,屁颠屁颠地跑着。

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刚公子,官爷来咧,就在郑老伯家等着公子你嘞,还不快回去瞧瞧!”

“吕老伯,您就先坐这儿歇歇气,我去去就来。”

江涛跨上枣红马,一扬马鞭,即刻便回到家里。

“刚公子,县令大人命我等捎来铜钱十缗,用以建造盐坊,不得挪作他用。十五日之内,盐坊务必开始煮盐,每月望日我等即来取盐,按两日一石精盐计,一石两缗,你可记住?”

“记住了。有劳弟兄们,你们可一定要代我向县令大人致谢,请他一万个放心!”

江涛双手接过沉甸甸的布囊,并请众衙役进屋。允儿端来茶水,大家大吃一通,方才离去。

“刚大哥,建个盐坊得这么多铜钱?”

允儿好奇地提一提钱袋子。

“允儿,这一串铜钱是一千枚,可就是一贯。哎,考考你,十串是多少枚,几贯哩?”

“呃——”允儿掰着指头怎么也不够用。

“呵呵,看来大哥得给尕妹子教教算学。这一串铜钱是一千枚,那十串就是十个一千枚。一个手指头抵一千,也就是一贯,十个指头当然就是十千钱十贯喽!”

江涛觉得轻而易举。

“刚大哥,你能不能慢点说咧?人家都还没反应过来呢!”

“有这么难吗?”

江涛仔细一想,自己刚上小学时遇到这样的问题,不也是头脑里一团浆糊吗。他便随手捡了个石子,在地上画了起来。边画边讲,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教会允儿。

允儿小声嘀咕了一句:“会算账有啥用,人家手里又没一个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