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各有心思

何潘文,敦煌行商,常往来于敦煌和大兴之间。

敦煌位于河西走廊西端,处在西域和大隋之间的咽喉要道,何潘文便在敦煌收购西域而来的特产,再运送到大兴城中,回程则采购大隋的绸缎瓷器送回敦煌,交给西域商队,从中谋取巨利。

大隋立国以后,文治武功天下太平,不管是开皇天子还是现在的大业天子,对来自西域的胡商都极为优容,行商十数年来,何潘文从一介商队伙计到现在拥有一整支商队,还从未在大隋境内遇到过盗匪抢劫。

“早就听说大隋乱了,盗匪反贼四起,没想到在这关中腹地距离大兴城只有五十里之遥竟然会遇到盗匪,若非小郎君相救,何某没命矣!”何潘文向张仲坚致谢道。

张仲坚摇摇头:“关中还算好些,若是在关东,那才称得上是寸步难行!”

眼前的何潘文身材魁梧浑身沾满了血迹,张仲坚知道都是和盗匪厮杀的结果,这人与其说是商贾更像是久经沙场的军人,而且他属下的商队人员人人荷刀背弓,也都是武艺精悍的样子,让张仲坚更感兴趣。

“行走于遍布沙漠的河西,到处都是沙盗,经常遇到突厥人的狼骑,没有强大的武力根本无法护卫货物的安全。要不是在玉门遇到一伙沙盗,厮杀中兄弟们折损大半,刚刚这支盗匪根本奈何不了我们。”何潘文迎着张仲坚的目光道。

张仲坚点点头,正要说话时,一个兄弟惊慌的来到他的身边:“二哥,你快来看看吧。”

一个盗匪腹部中了一支弩箭,正躺在地上喘息着,看到张仲坚的到来,双手撑地狞笑着:“我们是宇文阀的人,你们这些下贱的府兵子弟,竟然敢帮助胡人对付我们,竟然敢杀了我家厉公子,等着迎接宇文阀的怒火吧!你,你,还有你,你们所有人包括你们的家人都得死!”

在场的兄弟会成员都脸色难看至极,原本以为是杀盗匪救商队,没想到杀得却是宇文阀的人!

宇文阀,那可是大隋最顶级的门阀,其家主宇文述深受天子杨广器重,爵封国公官拜大将军,无论是征伐高丽还是巡游江都,都带兵随从在天子身边。不仅宇文述,便是宇文述的三个儿子宇文化及宇文智及宇文士及都深受杨广重用,而宇文士及更是天子的女婿、当朝驸马!

这样的世家门阀岂是在场的众人所能企及?一旦消息传回大兴,等待众人的恐怕是家破人亡的下场!

看着众人难看的脸色,那个受伤的宇文家部曲嚣张的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尔等是不是怕了,要是害怕就乖乖的给爷爷治伤包扎,等我回去和家主说说,说不定能免除你们家人的死罪!”

“我好害怕,”张仲坚面带微笑的走到他的身边,伸手抓住插在他腹部的羽箭,用力往里一捅再使劲的拧着。

“啊!!!”那宇文家部曲凄惨的大叫了起来。

“身为大隋世家,却扮做盗匪抢劫行商,宇文家真是厉害啊!”张仲坚一把拔出羽箭,再重重的扎入他的脖颈,那部曲惨叫声戛然而止,身体抽搐了几下便死去了。

在诸人惊骇的目光下,张仲坚站了起来。

“我等是府兵子弟,我们的父辈为保家乡安宁为保大隋江山都曾浴血沙场,击杀盗匪保护百姓是我们的职责,不管他们是真的盗匪还是无耻的世家自甘堕落沦为盗匪。”迎着众人的目光,张仲坚坚定的道。

“二哥说得对,他们既然蒙面抢劫便是盗匪,咱们杀了他们便没有错!”伍小六立刻高声叫道。

“对,杀了他们没错!”一些兄弟会人员叫道,但更多人依然惴惴不安。

“原本我还想把这些盗匪的尸体送往万年县衙,好换取赏钱,现在看来却是不行了,”张仲坚笑道,“大家放心,只要咱们自己不说,宇文家不会知道人是咱们杀的,便想找人算账也不知道找谁!”

对宇文家,张仲坚现在真的不害怕,因为宇文述父子都在江都,根本无法返回大兴,而且张仲坚知道用不了多久,宇文述便会死去,宇文化及兄弟竟悍然弑杀天子拥兵造反,最后被瓦岗李密带兵击杀,也不知道有没有宇文家的人活下来。

所以,宇文家虽然强大,现在不过是个空壳子罢了!

“对啊,只要咱们不说,没人知道是咱们干的,宇文家的人又不认识咱们。”张仲坚的话也让众人恍然大悟,一个个神色轻松了下来。

众兄弟便开始打扫战场,害怕被人认出,尸体战马铠甲武器一概不要,只是把射出的弩箭捡拾起来,再顺便收刮一下尸体上的钱财。

张仲坚则和何潘文告别:“何兄,原本应该护送你们到大兴城,但是您也看到了,拦截你们的不是普通盗匪,而是大兴城内的世家子弟,为了避免麻烦,我们只能绕道回大兴,没法和你一路了。至于何兄你,我建议你还是不要再去大兴城了。”

何潘文点点头,长叹了口气:“大兴城的世家我惹不起,这趟行商算是栽了。小郎君,你的救命之恩我铭记在心,这商队的货物一半我送给你了。”

何潘文商队有五六十头骆驼十多辆大货车,都装满了来自西域的货物,价值何止巨万,便是张仲坚都无法不动心,但是想了想后,张仲坚还是摇摇头:“何兄的美意我心领了,东西我是不会要的,我们是府兵子弟,杀贼护民理所当然!”

何潘文非常感动:“小郎君真是义薄云天,何某佩服至极!小郎君,何某在此发誓,小郎君他日若有用得着何某的地方,何某必然万死不辞!”

何潘文率领着剩下的十多人驱赶着骆驼马车沿原路返回了,张仲坚也带着兄弟们离开了此处战场。

“二哥,那姓何的要送咱们半个商队的货物,您为何不要啊?”

伍小六终于忍不住问道,其他兄弟也都看了过来。半个商队的货物,至少价值数万贯之多,分在每个兄弟头上也有上千贯,没有人不动心。

张仲坚摇头道:“我也想要,只是不能要。宇文家的人被杀了这么多,连宇文述的儿子都死在咱们手中,逃回去的人又岂能善罢甘休?

他们不认识咱们不知道咱们是谁,可若是咱们要了这些货物,想再瞒过宇文家就不可能了。钱帛动人心,可也得有命花才行!”

离开了战场,张仲坚带着众人返回大兴,没有再从西门进城,而是远远绕到了南门。经历了一场厮杀,有些人很紧张,有些人在为惹了宇文家而感到恐惧,但大部分兄弟都处在兴奋和激动之中。

少年儿郎,府兵子弟,最向往的永远是热血沸腾的生活,而一场并肩作战的厮杀也让他们对兄弟会彻底归心,没人再以为是少年的玩闹。杀死敌人数十,自己未伤一人,这一切极大的依赖了张仲坚给他们的臂张弩,较远的射程、强大的穿透力使得他们面对宇文家部曲占尽了上风,而张仲坚的指挥和身先士卒也是胜利的源泉。

一仗下来,人心尽附!

回到大兴城,众兄弟各自散去回家,张仲坚依然回到了西市铁匠铺,他在等待着一日后的蜜烛售卖。

离开家搬到铁匠铺住只是出于小心,从心底张仲坚还是不相信李秀宁会为了几万贯钱谋害自己的性命,而这几万贯钱对张仲坚又极为重要,所以他无论如何会去争取,当然争取的同时还得想法使得唐国公府不会生出歹心,故必须得仔细谋划。

就在张仲坚暗中盘算之时,李靖已经得到了宇文厉被杀的消息,他无比的震惊!

他万万没想到宇文厉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人杀死,而且不是死于胡商,而死在了隋人的手中!

宇文厉是猪吗?为何不表明自己身份?若是表明宇文阀的身份,整个关中又有谁敢对你下手?李靖恼怒的想着。

那支帮助胡商的人马是谁?是不是唐国公府派出的人?难道唐国公府已经察觉了自己的意图?李靖紧张的思考着。

无论如何,决不能让蜜烛进入唐国公府!李靖下定了决心,立刻派人前往各处城门查探,一定要弄清那支胡商到了哪里。而李靖自己则向大兴县衙而去,去见大兴县令。

“下官拜见李郡丞。”万年下令杜逢春闻听李靖来访,赶忙亲自迎接在大门外。李靖是高门世族出身,名声传于整个关中,现在是马邑郡丞的官职,虽然逃回长安却还未被朝廷论罪,所以无论是家世还是官职爵位都远在杜逢春之上。更重要是,李靖和杜逢春是旧识好友。

“杜贤弟何必多礼。”李靖微笑道,“今日为兄前来,却是有一事劳烦。”

二人见礼进入客厅,仆人上了茶水之后,李靖便把来意对杜逢春说了。

“不过是区区胡商商队,药师兄您尽管放心,只要他们敢进大兴城,我立刻下令县中不良人把他们统统抓起来!”杜逢春慨然许诺道。

“不过,药师兄,您可是神仙一般的人物,为何却?”杜逢春不解的道,欲言又止。

李靖家世显贵志向高洁,这在大兴是人尽皆知的,杜逢春没想到他竟然会和一个胡商商队为难,而且竟然挑唆宇文厉去截杀这支商队!

“呵呵,”李靖苦笑了起来:“不是我要和这支商队为难,而是事关大隋的社稷啊!”

“啊!”杜逢春神色凝重了起来,“愿闻其详。”

二人既是知己好友,杜逢春也和唐国公府没有任何关系,李靖也不瞒他,便把自己的谋划一五一十的说了。

杜逢春沉默良久,方叹道:“药师兄为了大隋也算是殚精竭虑,奈何天子和朝廷竟然不肯重用我兄,否者大隋何至于沦落到现在的境地!”

堂堂李靖李药师,大隋有数的兵法大家,浑身的才能无法在战场施展,不得不暗中谋划以凝聚大兴的世家之心。可你做了这么多的事又有谁会知道?大隋朝廷乃至远在江都的天子会感激你吗?想到这里,便是杜逢春都忍不住叹息着。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为国略尽一点心意罢了。”李靖微笑道。

......

......

唐国公府,交蜜烛的时间快要到了,李秀宁已经接连数日没有回柴家,一直留在唐国公府中。

两万支蜜烛就装在库房中,只要交给各大世家,便能再得到两万贯五铢钱。总共四万贯钱,按三七分成唐国公府能分的一万两千贯,对现在的唐国公府来说,这算是一笔不小的财富了。李渊早就谋划举事,唐国公李家的大部分实力都转移到太原,大兴城的唐国公府几乎成了空壳,根本就没什么钱财。所以这笔钱对李秀宁来说很是重要。

可眼看就要交货了,张仲坚却一直寻找不到,这让李秀宁很是忧心,毕竟这蜜烛生意的正主是张仲坚而非唐国公府。

这两日,李秀宁派人去了张仲坚家里,也问过怀远坊张仲坚家的邻居,却谁都没有见到张仲坚的踪迹,这让李秀宁心里闪现出一丝阴霾,她不禁想起前两日夫君柴绍和自己说的话。

“四万贯的生意,咱们才分得三成,他张仲坚一介贱民,又什么资格拿七成?要是没有咱们唐国公府,他上哪去赚这么多钱?要我说随便给他几百贯算了,两万八千贯!岂是他这么贱民有命赚的?”

时隔两日,李秀宁依然能够想到夫君柴绍说话时那狠厉的话语和满脸的贪婪。

李秀宁当时断然拒绝了柴绍的提议:“我当时代表唐国公府和张仲坚达成的协议,又岂能出尔反尔?唐国公府的脸面又岂只值两三万贯钱?我李秀宁的脸面又岂值这么多钱?”

见李秀宁神色坚定,柴绍只能无奈的放弃:“对贱民讲什么仁义,好吧好吧,听夫人你的便是。”

难道夫君只是假意听从自己,暗地里却和那张仲坚为难了?李秀宁狐疑的想道。

张仲坚数日不见踪迹,会不会已经被害?难道夫君暗中派人杀了张仲坚?

想到这里,李秀宁顿觉不寒而栗,再也坐不住了,匆匆起身打扮了一番,又化作男装离开了唐国公府,她要亲自去寻找张仲坚的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