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秦大计在会盟大典敲定

清晨,朝霞淹没了逢泽山水,大梁城南门隆隆洞开。

魏国王室全副仪仗整肃涌出,引来早在城外等候的大梁民众的四野欢呼。一辆光彩闪烁的青铜王车,在三千铁甲骑士之后辚辚驶出城门,欢呼达到了山呼海啸般**。大梁城万人空巷倾城出动,使魏王车驾到达逢泽晚了一个时辰。

“禀报我王,五国君主已在行辕外迎候,臣庞涓先行接驾!”

魏惠王揉揉眼睛,王车已经停在苇草掩盖的逢泽大道中。王车前站着一个顶盔掼甲的大将,一件大红披风分外鲜亮,不是庞涓是谁?魏惠王从梦幻中猛然醒来,脸上还留着醉心的笑意:“噢,上将军何事?他们在迎候?些许小事。大事如何?”

“禀报我王,大事底定。臣已与五国之君磋商成功。”

“好。”魏惠王一挥手,“车驾起行,会见诸君。”

庞涓跳上轺车,紧随魏惠王青铜王车之后,向行辕区浩浩而来。

宏大祥和的乐声中,魏惠王车驾徐徐进入行辕。五国君主紧随其后,也徐徐进入行辕。这时,庞涓轺车已经驶出国君行列,与司礼大臣来到逢泽岸边的祭坛下等候。这是一座三丈高的木架祭坛,依岸边土丘搭建,虽是临时急赶,也非常的坚固雄伟。祭坛下,魏国两千铁甲骑士围成了巨大的环形骑阵,将祭坛围在中央。按照春秋战国传统,举凡重大会盟,一定要举行祭天大礼,否则不能得到上天庇护。逢泽一片大水,实在难以觅到一方祭天高地。庞涓反复揣摩,独出心裁,向魏王提出在逢泽岸边水天共祭,将魏国逢泽变成和鲁国泰山一般的圣地。魏王极是受用,大为赞同。

六国君主车驾,隆隆开到了祭坛下。逢泽水面金波粼粼,壮美异常。三丈高的祭坛上五色旌旗猎猎招展,祭坛下烟波浩渺,一望无际,水天相连共一色。黄钟大吕奏起了庄重肃穆的祭天雅乐。魏惠王踩着红毡直上祭坛,丝毫没有感到胖大身躯的累赘,三十六级台阶一口气登了上来,连自己都觉得惊讶。稍事喘息,魏惠王向中央长案上的三牲祭品深深一躬,展开竹简,高诵史官为他写下的那篇长长的祭文。

“祭祀大礼成——”司礼大臣亢声高诵,君主们一齐回过神来。

庞涓轺车驶到,高声道:“请各位君主回行辕歇息,午时会盟大典。”

君主们回到各自行辕,不约而同招来各自谋士,琢磨庞涓昨晚公布的分秦谋划,反复敲定利害得失,计议如何在最要紧的会盟大典上提出被疏忽的重大事项。庞涓则向魏惠王详细禀报了五国君主的应答,分析了各种可能的要求,并一一提出了自己的对策。魏惠王十分满意,大大褒扬了庞涓,而后又饱饱睡了半个时辰,起来时精神分外健旺。

正当午时,三十六面牛皮大鼓隆隆雷鸣。六通大鼓过后,会盟君主的各色车辆依次到达盟主总行辕之外。片刻之后,大钟轰鸣六响,司礼大臣高宣:“大魏国大魏王到──”在宏大乐声中,身着软甲披风的庞涓和一员顶盔掼甲的大将,护卫着健壮而略显肥胖的魏惠王缓步而来。精神饱满的魏惠王,身着一领大红披风,头戴一顶流苏遮面、镶嵌一颗光芒四射宝珠的天平冠,脸色凝重,目不斜视。礼宾官趋前,引导魏惠王进入正北王座。

五国君主座中一齐拱手:“参见盟主魏王!”

魏惠王自信平淡地点头受礼,环视全场有顷,右手一伸:“列位,这位是六国会盟特使,大魏上将军庞涓。今,本盟主命庞涓上将军,为会盟大典之掌笔大臣。”东侧庞涓肃然拱手:“庞涓参见五国君上。”礼罢,走向魏惠王主案右前方摆有笔砚、羊皮的长案前入座。

魏惠王左手一伸:“这是大魏王弟公子卬,为此次会盟护军。”西侧大将挺胸拱手:“魏卬参见五国君上。”礼罢,傲慢冷漠地持剑肃立于魏惠王身后。五国君主相顾探询,人人不动声色。

司礼大臣高声宣诵:“六国逢泽会盟,盟主开宗──”

魏惠王轻轻咳嗽一声,气度威严开口:“六大战国会盟,磋商有年,终归同心。会盟之宗旨:罢兵息战,安定天下。方略大要有三:其一,六国盟誓,互不为战,若违盟誓,五国共讨;其二,议定六国边界,并划定诸侯小邦之处置归属;其三,六国分秦,首定西土。本盟主以为,六国分秦,当务之急;其余事项,可徐徐图之。”

司礼大臣再度高宣:“盟主开鼎,鸣钟──”

钟声悠扬而起。魏惠王双手伸出,肃然搬下案上食鼎之鼎盖:“钟鸣鼎食,礼仪之要。列位,请开鼎畅饮。”魏惠王微笑着伸手做请。五位国君肃然开鼎,热气腾出,缭绕帐中。每座之后,侍女俱跪行座侧,用小铜勺将鼎中红亮的方肉盛到铜盘中。

“列位,鼎中佳味乃逢泽鹿肉,保长元神。”魏惠王巡视微笑着。

座中,唯楚宣王身手不动,由侍女将肉送到口中。细嚼一阵鹿肉,楚宣王悠然开口:“盟主所定分秦大计,我等竭诚拥戴。然则,秦国近年情势如何,我等不甚了了。魏秦经年征战,尚请见告,秦国果能一鼓而下乎?”语态俨然以五国代言者居之。

魏惠王拍案大笑:“本王不曾想到,列位竟在此处担忧?本次会盟,何以要六国分秦?究其竟,秦国正在最小最弱最乱之时。秦国始封诸侯,有整个八百里渭水平川,再加上河西三百里,再加后来夺取的西戎之地,地广两千余里。当其时也,秦乃晋国以外之第二大诸侯。然,自战国以来,我大魏非但将秦国河西三百里夺了过来,又将崤山地带与函谷关以西三百里夺了过来。赵国夺秦国西北部一百余里,燕国夺秦国北部将近百里。如此,秦国已龟缩华山以西,地不过七八百里,人众不过一两百万,可用之兵,十余万而已。如今,我六大强国能容其苟安,已是大仁大义。目下六国联手,一鼓而下,易如反掌也!”

楚宣王按捺不住,推开喂肉侍女,肥厚大手一拍长案:“言之有理啦!大楚有战之兵五十万,魏国三十万,齐国二十五六万,燕国二十万,赵国二十余万,韩国十八九万,任哪国都比秦国强出许多。会盟之后,大楚当先出兵!”

韩昭侯冷笑:“楚王要先下手为强?”

楚宣王尴尬一笑:“岂有此理,韩秦之间,近在咫尺也。”

齐威王淡然开言:“若以楚王算法,楚国是当今第一强国。”

楚宣王又是一阵尴尬:“齐王笑谈,说秦国啦。”

赵成侯悠然笑道:“齐王之言有理,我等不要大意。六国分秦,务在一鼓而下。耽延时日,必生变故。论陈兵决战,秦国虽弱,必作困兽之斗,急切未必能下。以赵种愚见,必得双管齐下,方能一鼓分秦。”

“双管齐下?何意?”魏惠王大感兴趣。

“一则,六国各出兵五万,联军压向秦境。二则,策动秦国西部戎狄叛乱,内外夹击。如此,秦国纵有回天之力,也当不战自溃。坐收渔利,岂不妙哉!”赵成侯从来没有过的自信悠闲。

“妙——”一席话落点,满座拍案拊掌,大笑不止。六国君主终于在双管齐下的谋划中,一扫最终疑虑;在眼看到手的利益面前,达到了一致;也使会盟大典终于生出题中应有的热烈**。

魏惠王兴奋举爵:“列位,为赵侯妙算奇策,干此一爵!”

“干——”六国君主第一次同声相应,一饮而尽。

魏惠王满脸笑意问:“上将军以为如何?”

庞涓心中很不是滋味。凭心而论,赵种谋划的确老辣,对于一个衰败之国,可谓内外霹雳。庞涓感到不是滋味处,是自己为何没有想到这条奇计;如今,由赵种提出,赵国在六国分秦中的分量无疑将大大加重;这对魏国利益和盟主权威必然有所减弱。不行,必须压压赵种。心念及此,庞涓肃然站起,恭敬地环场拱手道:“列位君上,灭国战胜,奇正相因,正道为主,奇术为辅。六国分秦,实力第一。没有破国摧城之威,纵然奇计百出,也无以奏效。庞涓以为,六国首要之点,仍在大兵压秦。赵侯谋划,辅以奇计,诚可贵也。”

一席话落点,偌大帐中静得出奇,魏惠王也困惑地看着庞涓,一时不说话。赵种突然间爽朗大笑:“高明!上将军高明!六国分秦,自当靠魏国三十万铁骑当先。赵种那点儿东西,算个鸟!”

一句粗俗,竟使大雅之堂哄然大笑,庞涓正告顿成子虚乌有。

魏惠王微笑着举起手中铜爵:“列位,会盟大典异常圆满,甚合本王之意。来,为六国分秦,安定天下,干此一爵!”

五国君主一齐举爵相向:“六国分秦,安定天下,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