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中平元年(二十)

在武成到中陵之间有一道古长城,把定襄郡分东西隔开。城东一片凄凉寒苦之意,而城西却是牛羊遍地、商人不绝,一副国泰民安的样子。

我好奇,便问吕布,“为啥都是一个地方,城墙左右差距却这么大啊?”

“自卫将军多次复出定襄击胡以后,把匈奴赶去了沙漠,这里便没了战事,因此生意兴隆。而这道贯穿南北的古长城据说就是当年大军征胡时建的,即使现在没了纷争,远来生意的胡人也不喜欢过这道长城,因此都聚在了城西。”

张辽笑骂,“给他娘的打出内伤了。”

吕布吩咐说,“这里龙蛇混杂,应该已经进了刘备的地界,商人贩子里少不了他们的眼线,说话办事都留意点儿。”

我们八百多人来到这里还是很引人注目的,不少商人见了我们就躲了开去,在远处交头接耳地议论我们。

吕布安排众人离生意圈子远些,便在人少的地方扎了营帐休息。不久一老一少两人便托了干粮和肉干前来,与吕布套起交情。

我见那肉干丰硕无比,被柴木熏得油光黑亮,便想起它的百般吃法儿,于是俩腿不争气就往人家身边凑。凑得近了,那年长的发觉我,就冲我拱手问礼,“不知这位将军怎么称呼?”

我一愣,我是啥将军啊,咋这人说话嘴这么甜,就特别对他有好感。

这年纪大点的得三四十岁,胡子拉碴一把,穿着比我还随意,一点看不出是商贾还是流寇,但他手里又明晃晃把玩一块鸡蛋大的玉石,一股子土匪暴发户的气息掩面而出。

吕布替我说道,“这位是刺史部的武猛从事,姓高,单名一个顺字。”

他们听了都不以为意,倒是张辽在我旁边小声骂了一句,“给你封的官儿不小哇!”

我当时也不知道这武猛从事到底有多猛,后来追着很多人问了才知道,这种官儿都是刺史自己封的,芝麻绿豆一大把,除了好听没别的甚用。只是我被封武猛的时候张辽还是个大头兵,老子先拔头筹,美不胜收。

暴发户问了我名姓,听吕布说了却又不理呼我,好像看不见我似的又跟吕布聊上了,让我非常不爽。倒是他身后那个年轻人察觉到自己人的无礼,便接上话茬与我寒暄。

这人生得和张辽一般高大,却比张辽细皮白面许多,娇滴滴的像个公子哥儿。他做胡人打扮,头发梳也不梳,一把挽到脑后,跟个女人似的披肩盖下来。

他说起话来轻声细语,“耿雍大哥人如其名,高将军别介意。”

我连连摆手,“什么将军,什么将军,别乱叫啊怪不好意思的。”

他听了很高兴,就拉着我的手去他们营帐做客。我第一回让男人牵着怪不自在,但是他的手又大又软,牵着我跟牵个小孩儿似的,我也就任由他带着。张辽在后面喊,“干啥去啊?”这长发青年冲他做了个端碗喝酒的架势,也不邀请他,笑着拉我跑了。

他帐里没几个人,有个葛衣打扮的老人负责仆役。他与我盘腿坐在地上,叫人把酒热上,我一直盯着墙上挂的肉干肉肠,他见了心领神会,又命人生火焯肉,不一会儿香味儿就把小帐子塞满了。

“在下鲜卑人氏,复姓慕容,单名一个騛字。”

“飞?”

他在地上比划,一笔一划地写道,“骏马飞驰的騛——也罢,就是你说的那个飞吧!”

“那鲜卑又是啥?”

“你可听说过云中城城主轲比能?”

我摇摇头,“我连云中城在哪儿都不知道。”

他指着北边,“就是以前赵国大将李牧驻扎的地方,云中郡的郡治,前后雄踞这片高原九百多年。轲比能就是现在掌管云中城的人,也是鲜卑人氏。”

“嚯嚯,听起来很厉害啊!”

“也还好,”他把酒舀出来盛在漆耳杯里端给我,“云中城早就没落了,只是盛名还在罢了。”

我酒量不行,端着佯作会闻会嗅,喝汤似的抿了一口便放下,满心欢喜地等着肉干。

“那你老家就是云中城的啊?”

“我们鲜卑人喜欢把幽冀并三州叫‘燕’,大燕的燕。”

我就开始想象大燕是什么样子的鸟,一箭射下来烤着吃是什么味道。不过我箭术不行,想到这里那烤熟的大燕扑腾两下翅膀,又飞远了去。

他见我对饮酒无感,就猜到我不喜欢这个,便叫人把肉切了拿来。这回不用他看,我手抓两条吃的一脸是油,他就眼带笑意地喝酒陪我。

直吃到饱,见那墙上挂着的肉干好像丝毫未少,慕容飞又跟那葛衣老仆说捆上几斤带着给我,让我惶惶坐立不安。

借着这股赠肉的欢庆劲儿,慕容飞冷不丁地问了句,“将军带了千把人到定襄来,是特地剿匪的吗?”

虽然我早猜到他会问这个,但是在这节骨眼上突然说到,我还真不知该怎么打马虎眼。瞎编倒是容易,可万一跟那个和吕布套话的人口径对不上,我愧对这几斤烟熏肉干。

我挠挠头,“我一大头兵知道啥啊,老大让干啥就干啥呗。”

我指了指那边和耿雍聊天的吕布,摊摊手,又望着桌上用细绳捆起的肉干垂涎。慕容飞赶忙将肉干提起给我,“将军远道而来,回去多多休息,养精蓄锐再做大事。”

我不好意思,“你们鲜人……云人……”

他纠正,“燕人。”

“对对,你们燕人真是热情。明天你来我帐里,我介绍文远和你认识。”

说着一推二送回了帐,张辽看到笑话我,“我说顺儿啊顺儿,你咋还连吃带拿的,丢人不丢人?”

“你吃不吃?不吃我给弟兄们分了啊!”

“我张文远才不跟你一样吃独食呢!你叫弟兄们分了吧,赶路辛苦又难得见回肉腥儿,叫大家解解馋。”

我听得心下佩服,又觉得自己确实没啥出息。可是就算这样我还不是给大家赚了这几斤肥嘟嘟的熏肉干回来,因此我也算得有功之臣。

入夜吕布从耿雍营帐饮酒回来,叫我和张辽密议,当头就说耿雍是刘备的人。

张辽没啥反应,我倒吓了一跳,“真的假的啊,我晌午还跟慕容飞喝了酒的。”

张辽接话,“还拿了人家好几斤肉呢。”

吕布说,“耿雍他们衣食阔绰,营帐附近一无皮毛二无贩马,想必就是刘备安插在这些商人中间的先锋探马,整日驻扎在此观望南北动静,真正的部队应该就在不远处。”

张辽道,“我今天倒是差人往附近打听了一下,这附近可以藏兵纳粮的地方就一个龙首山,跟这走约莫三十里的路程。”

吕布道,“是了。”

我问,“那我们怎么办啊,明天直接带兵上山吗?”

张辽说,“傻不傻,今天我们底细都给人摸透了,山上的部队肯定早有准备,就这么上去不是送死么。”

我干瞪眼,去看吕布。吕布沉吟着,“得想法子把他们引下来,在开阔地才有胜算。不然在那山上我们地形不熟,他们那边稍微懂点兵法就能占地利以少胜多。”

我笑说,“以少胜多那不是说书先生才会讲的嘛!打仗不就是谁人多谁占便宜嘛!”

吕布和张辽对视一眼,笑笑没接话。

张辽问,“可是就算引下来了,来的都是骑兵咋整?”

吕布摇摇头,“他刘备要能有千百骑兵也不至于畏畏缩缩藏在龙首山了,完全可以找个偏隅县城打下来起兵自立,又何必从幽州一路沿着古长城躲到并州来呢。”

我问,“这都是耿雍告诉你的啊?”

吕布没接话,张辽却凶我,“你是不是真的傻啊,这怎么可能啊?”

吕布说,“跟顺儿喝酒吃肉的那个慕容飞我不了解,倒是这个耿雍确实是个粗中带细的明白人,说起话来盲打莽撞,实则每句话都别有用心,估计是刘备那边的师爷人物。”

他转而问我,“顺儿那边如何?”

我一愣,“什么如何?”

张辽气到笑,“慕容飞啊,是个什么样人物?本来我想跟他盘盘道去呢,结果你傻了吧唧跟人走了,没让人套出话来吧?”

“怎么可能!老子口风严谨得很!他问我们是不是带兵剿匪,我都说我不知道!”

他俩哈哈大笑,张辽指着我鼻子骂,“你这小子,一句‘我不知道’不明摆着冲他们来的嘛!真是教得曲儿唱不得,后悔没提前嘱咐你两句。”

“你把吃我的肉干吐出来!”

张辽还真就冲我“呸”了一声,气得我要打他,狗日的撒腿就跑。他个儿高腿长,一下子蹿出去好几步,我知道即使追上也打不过,装了装样子又坐下了。

吕布等我们闹够才吩咐说,“这样,明天我和文远上山去探探路,顺儿你和弟兄们去城关那里下寨等我,尽量离耿雍他们远些,待我们回来再商量对策。”

于是第二天一早吃过东西他俩便携了成廉魏越等几个有马的弟兄走了,我带大伙儿往那南北走向的老长城出发,到天过午时已安顿完毕,就等吕布他们回来。这时一小校脸无血色的奔进来通报,“完了完了,出大事了!东边不知哪里冒出来一支兵队,黑压压向咱们这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