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十年之约(八)

但他此刻没有笑心情,汉娜的肩头仍在流血,这少年看起来和汉娜很亲密,他也不可能来硬的,他按捺住心中的担忧,表情尽量柔和,道:

“约德尔人不会轻易贩卖炸弹这种东西给人类,普雷希典的城卫军更不可能轻易让带着三颗炸弹的人进城,况且买炸弹,外加运输、存放、安置等等等等,都不是一件轻易说说的事情,退一万步而言,就算你真的在宁静花园里安放了三颗炸弹,这又与我何干呢?我为什么要受此威胁?孩子,我知道你是担心汉娜才这么说,可这没有意义,我真的毫无恶意,你担心汉娜,我也一样,我们……”

可池染接下来的话让他脸上柔和的表情一下子变得生硬起来:

“汉娜有很多钱,而我知道怎么花钱,钱能通神,普雷希典的城卫军是人,班德尔城的约德尔人也是人,安置炸弹这种事,真的没你想的那么难。”

“至于你为什么要受此威胁,今天早上我还不确定,可刚刚在目睹了这一切后,我非常确定,瓦洛兰最强的剑士,里托大师,你的确会受此威胁吧。”

“你可以为了诺克萨斯潜在的野心而硬抗镇国剑师的担子,甚至还为此拒绝了一个十年的约定,当然也就可以为了宁静花园有可能被炸死的无辜民众而放我们走,后者比起前者来,简直不值一提吧。”

是的,这个世界上有些道理很简单,比如要威胁一个瓦洛兰最强的剑士,最好的办法不是提着剑击败他,而是在他家门口的花园里埋几颗根本伤害不了他的炸弹。

人都有弱点,至强的人,往往有至弱的弱点,这些弱点还有可能荒谬得可笑。

看着眼前这个少年,里托的心中有些发寒。

少年的手中没有剑,可里托更愿意面对一把剑。

他似是忽然间想起了什么,面色一下子就凝重了:

“这些,是汉娜教你做的?”

池染摇了摇头,这一次换他笑了:

“不是,她如果能想到这些,你已经死了。”

这不是汉娜的主意,里托的心中安定了不少——他了解汉娜,这个女人在拿起剑的时候强得可怕,但其内心深处,还是那个纯真的小女孩儿吧,这样的手段,她是决计没有的。

相反的……他看向池染,心中对这个少年的印象一下子糟糕到了极点。

年纪轻轻,可这手腕……已经称得上是毒辣了吧?

他眯了眯眼,突然间纵步一个探手,池染根本就反应不过来——即便他能反应过来,怕也是没用吧,他面对的,可是瓦洛兰最强的剑士。

里托捏住了他的脖子,像是提一只小鸡一样把他提了起来。

池染一下子惊慌了,先前里托的脸色变化已经证实了他所有的猜测,这个至强剑士,果然是会接受这种胁迫的,可为何现在……

不管是前世的背景故事中,还是今生所了解的那些情报,都昭示了里托是一个狂热的爱国分子——可一个迂腐的老古董,是不可能成为瓦洛兰至强的剑圣的。

他的确了解里托,可还不够了解——轻易的埋几颗炸弹的确可以让他受到威胁,可他绝不会妥协。

“你想干什么!?你难道真的不相信我在宁静花园埋了炸弹么!?如果你今天不放我们走……”

里托根本就没有看他,他提着池染步步走向汉娜:

“我相信,埋炸弹这种事情你是能做出来的,但是不管今天你埋不埋炸弹,我都不会为难你们,我说过了,我对你们没有恶意,汉娜醒了之后你们愿意去哪儿都行,但现在,你必须听我的。”

“如果你走之后还是想要炸宁静花园,那么请便,不过我保证,不管你走到天涯海角,都逃不过我手中的飞天剑,谁都保不住你,包括汉娜在内!”

这个至强剑士的手就像铁钳一般把池染紧紧夹住,力量大得让他都快要喘不过气来:

“我里托,从不受人胁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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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者,可以碾压一切。

这个道理池染明白,但强者也是人,他们都有软肋,都会害怕,所以他本以为凭借一场恐怖袭击可以唬住里托,但却失败了,因为他忽视了另一个道理——强者,可以宅心仁厚,但绝不会是良善之辈。

里托纵横瓦洛兰三十余载未尝一败,踏着尸山骨海才成为了无人敢挑战的最强剑士,飞天道场后山的那个剑冢里至今仍存有千余把当世名剑,这样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人,怎么可能称得上是仁慈呢?

宽厚,并不等于仁慈,仁慈,也不等于愚善。

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里托走向汉娜,然后伸出手,他的确没有恶意,他的手伸得很慢,很轻柔……

可就在他快要触碰到汉娜的时候,汉娜睁开了双眼。

两人的目光一个对视,里托低下头,而汉娜却灼灼的看着里托——她被飞天剑钉在了墙上,一双手无力的垂着,鲜血自她的指尖滴下。

她扫了一眼被里托捏在手上的池染,似是无奈的摇了摇头,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笑意,可这笑容刹那间消失不见,她的声音低沉而疲惫:

“你赢了。”

里托怔怔的看着汉娜,停在空中的手似乎想要伸过去,最终却是收了回来。

汉娜自始至终看着里托,在里托把手收回去后,她艰难的抬起手,握住那柄把她钉在墙上的飞天剑,一寸一寸的拔了出来——鲜血滴滴而下。

她靠墙而立,脸色有些苍白,那把黯淡无光的飞天剑被汉娜往脚下一掷,叮当作响。

她指着里托手中的池染:

“放了他。”

里托松开了手,池染一言不发,小心的走回了汉娜身边——他已经十五岁了,对于一个男人而言,这是一个成型的年龄,他的个子不矮了,只是瘦削的身形和嘴上的绒毛让他看起来很小。

他比汉娜高出半个头,可汉娜却像对待一个小朋友那样摸了摸他的头发,她什么都没说,目光最终转回了里托身上:

“恭喜,你如愿以偿,历经二十年,终于成为了不可战胜的最强剑士,我无论怎么努力,都打不过你。”

语气就像是如释重负,她把手按在池染的肩膀上——池染感觉到了颤抖。

“我们走。”

他拉着池染,转身向着通往练功场的回廊走去。

“等等!汉娜,你还在流血!”

里托叫住了她,他其实想冲过去把汉娜拦下来,可不过几步的距离,此刻却这么遥远。

汉娜转身,手中的刺剑又一次指着里托:

“我是生是死,与你无关,你也最好不要跟过来。”

剑被收回了黑伞里,她走了,背影一如里托二十年前那么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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