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我以为魔鬼周是黑暗的,岂知它还无限窥探人性

雨露滴落,又是一个热烈的清晨。

王战接到的命令是,就餐结束,向三点方向的157高地进发,那里是蓝军的又一个据点,摸清那里的敌情,向导调中心汇报详细数据。

狙击手刘海飞、侦察员赵世龙要求加入赵科的小组。

赵世龙对赵科道:“小队长,我们想跟你们一起,收留我们吧,这路还远,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

张铭持反对意见,因为这两个人水平属于中等偏下,搞不好还是累赘。

王战举手同意,他认为一个队伍中不可能都优秀,但团队作战重在配合,他有信心能和他们磨合好,而且接下来的任务更加艰巨,潜入157,只靠他们三条枪,显然有些不自量力。

两人之间出现分歧,张铭拉过王战道:“你什么意思,我们不是攻守同盟吗?为什么跟我唱反调?”

王战说:“对的,我自然全力支持;不对的,当然据理力争。”

张铭道:“机会稍纵即逝,我们再捎带两个平庸之辈,会被拖累的,运气不好,还会把机会拱手送给他们。”

王战道:“你狭隘了,即使最后我们整个小组都出线了,导调中心也会从小组中择优选择。”

张铭道:“上级怎么想,你怎么说得准,就像退伍,宣布命令之前,上级会提前跟你打招呼吗?”

王战道:“结果如何,到尾声时,你心里多少应该有点儿数啊。”

张铭道:“我不是自私,这是比赛,竞争白热化,谁也记不住第二名。”

王战道:“那我们呢?我们之间也会有第二名,是最直接的竞争对手。”

张铭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王战:“竞争对手,我一直没捅破这层窗户纸,你这么快就露出本来面目了。”

王战道:“我就事论事。”

赵科听得有些不耐烦,着急前往157,再在这个问题上耽搁下去,不战而败,他果断听取了王战的建议,结束了他们第一次小争执。

有争论很正常,不影响共同目标,五个人打点行囊,朝三点钟方向出发了。张铭一路不高兴,噘着嘴无声对抗王战。

距离157高地越来越近,蓝军的观察哨里三层、外三层,要打入守备森严的核心部位谈何容易,他们的行进速度很慢。但再难也要往前,这一关过不了,一切等于零。

前面是一片茂密的桦树林,为他们的侦察行动提供了天然屏障,但王战不建议去那里。他机警地观察了一下桦树林周边道:“不觉得很奇怪吗?别的地方都严防死守,这里看不到蛛丝马迹,不符合常理。”

张铭道:“你太高估他们了,这个地方虽然隐蔽起来方便,但往上走也难,他们知道这里不是薄弱环节,才不浪费兵力的。”

王战道:“任伟林是什么人,蓝军那么多人,他会这么节俭?”

赵科道:“王战说得有道理。”

“老班长,几个意思?我怎么感觉你一直在帮王战说话。”张铭的情绪说来就来。

赵科怎么好意思说出他对张铭的不信任是从逮兔子事件开始的,只能顾左右而言他:“你想多了,留个心眼总是好的,再想想别的位置。”

“还想?再想天都黑了,还摸什么敌情,还汇总什么数据?这地方到处是陷阱。”信任是相互的,质疑有时候也是相互的,你怼我,我为什么要顺着你。这是张铭的逻辑。

“我是小队长,这是你们选的,关键时候总要有一个人说了算。”赵科有些不悦了。

“那举手表决,同意去桦树林的举手。”张铭举起了手,但无人响应。

“好好好,反正是临时组织,我退出,大家没有意见吧?!”面子很重要,坚决不能丢,张铭的做法也很爷们儿。

“这个需要举手表决吗?”憨憨的赵世龙举起了手,表示他同意张铭退出的想法,以表达对张铭当时拒绝他和刘海飞加入的不满。刘海飞也想举手,加上张铭自己,已经基本符合少数服从多数的条件。张铭本意是希望有人立刻出来阻止他的逞强,没想到等来个直愣愣的赵世龙,还有“犯罪未遂”的刘海飞,肺都气炸了。他想退出这小组是对的,世上原来还有这么憨的人,这有仇必报而且说报就报的性格着实令人讨厌。

王战连忙把赵世龙和刘海飞的手摁下来,表达了对两位新人的不满:“胡来,好不容易攒起来的局,哪能这么就散了。张铭,你可不能意气用事,我真觉得桦树林有问题。”

张铭被架上去下不来了,说道:“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说走不走算什么男人!你们不去我自己去,离开谁,地球都照转。落单的队员不止我一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没什么好怕的。自己走,大方地走。”

赵科拽住张铭的手,张铭去意已决,奋力挣开,朝桦树林奔去。

赵科摇头叹息。

赵世龙道:“我们怎么办?换方向吧。”

“不用,他冲动,我们也跟着犯浑?据我观察,那里面八成有问题。”王战训斥着赵世龙,眼睛却没有离开张铭去的方向。

几分钟过去了,桦树林里没有任何动静,赵科开始持怀疑态度:“张铭是不是已经找到突破点,爬上去了。”

王战道:“不可能,找到了,他一定会回来通知我们。”

刘海飞问:“你怎么知道他会回来,他怎么知道我们没走?”

“我就知道。”王战被刘海飞问住了,他不能说什么第六感之类虚无缥缈的话,所以他只能用确定坚信的口吻来坚守阵地,坚守他和张铭之间的微妙情感,这是一种相处的境界。

四人紧盯着桦树林的一草一木,看的时间长了好像那些枝枝杈杈都是蓝军。

蓝军瞭望哨上的人用高倍望远镜扫视着每一个角落,王战能看到他们机枪手的位置以及狙击手可能隐藏的方向,那里宛如铜墙铁壁,他们像虎视眈眈的猎人,而自己只是一头待宰的羔羊。

张铭的情况更糟,他可能已经被放在案板上,刀尖闪过的寒光随时都能刺痛他的眼睛。

没有风雨,这闷热密闭的丛林一动不动,一切仿佛静止了。

突然,桦树林里有搏斗声传来,一些树木剧烈地摇晃起来。

王战喊一声:“上!”四人动如脱兔,四条影子一晃也没入静谧的丛林。

桦树林里果然有斥候在等待,张铭出现在他们视线里的时候,他们并没有激动,斥候甲道:“就一个?那有什么意思。”

斥候乙挑衅地道:“听说巅峰特战队的搏击水平出神入化,要不要试一试?”

“用他们最擅长的招数制服他们,这对他们的心理是致命的,反正就他一个人,我好好陪他玩玩。”斥候甲毫无压力,他认为即使自己处于劣势,张铭也是煮熟的鸭子。

事情也正如他所想,当他在张铭面前没挨过一个组合,败相惨烈时,其他斥候自然不能看着他输得体无完肤,一拥而上,单挑变群殴。

都是二十多岁的“精神小伙”,谁也不比谁多个胳膊,目前这个状况,张铭哪里招架得住,很快被团团围住,摁在地上踩住脸。小船般的作战靴把张铭锥子般的帅脸全覆盖了。

张铭肠子都悔青了,后悔不该意气用事。他想骂人,想反抗,但无济于事。

斥候甲的眼眶被张铭打得充血,肿起来影响了视线,他捂着伤处,摇摇晃晃地走过来,对已无反抗能力的张铭连踹了好几脚,引来同伴的鄙视。这就像小时候打架,本以为是王者,一个组合之后秒变青铜,被虐之后怂成狗,帮手一来,瞬间又昂扬了,这种行为被人不齿,更别提在以单兵素质论英雄的特种作战部队了。

张铭被斥候甲踹到了腰,疼得直吸气,但傲骨没变:“有本事松开我,我让你两条腿。”

斥候甲破罐子破摔了,哪里还在乎张铭这种激将法,又踹了他两脚说:“我本事是没你大,只会狗仗人势,你能怎么着吧!”

斥候甲还想继续发泄,斥候乙实在看不下去,拉开了他,道:“别打了,你现在踢死他有用吗?什么水平已经一目了然,咱输要输得起。”斥候甲这才住了手。

斥候乙拍着张铭的脸道:“知道为什么不当场结果了你吗?你用处太大了,同伙一定在附近吧,快交代,不然我们要用刑了。”

张铭笑道:“有本事来啊。”

斥候乙道:“还挺有种,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你以为我们会犯规吗?怎么会那么傻,有的是办法,不出五分钟保准让你求我说。”

斥候乙所谓的规则内变通了的刑罚实则是喷高新型催泪瓦斯,这装备在允许范畴,算不上犯规。

这些招数大家测验过,谁也不可能不用防毒面具撑过三分钟。张铭的记录是一分三十秒,再多一秒都会晕死,他知道那种求死不能的感觉,所以他听斥候乙这么说,腿肚子已经在转筋,但他不断地告诫自己,即使休克也不能供出王战,虽然他根本不知道王战等人还在原地看着他。

张铭被套进垃圾袋里,斥候乙把瓦斯扔进去,扎紧袋口,有烟刺刺地从缝隙里冒出来。有那么一瞬,袋中痛不欲生的张铭在想,不行就撂了吧,反正那个小组里的人他现在很不喜欢,让他们来陪葬,一点儿也不亏。但他随即感到羞耻,要不是手脚被束缚,一定打自己两巴掌。怎么可以有这样的想法?现在这么“死”,应该还能被人称道,如果那样换来苟活,以后在人前抬不起头;不光如此,也会让蓝军笑掉大牙,看似一个招供的细节,可以间接地导致整场魔鬼周的失败,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不过如此。张铭在生理到达极限的时刻,头脑是迷糊的,但就算还剩一丝意识,他仍会坚守这条底线,魔鬼周是形式,胜负是局面,战友才是意义,他不会弄混淆,他清楚得很。

闭气也没用,那恼人的气体火辣辣的无孔不入,张铭像是被放在炭火上烧烤的羔羊,身上发出“刺刺”的声音,撒上点孜然,完全可以上桌了。他几近窒息,他看到了死神的影子。虽然蓝军有底线,对人的耐受力相当了解,但张铭知道魔鬼周训练是有死亡概率的,如果蓝军稍微疏忽,或者反应迟滞那么一些,自己很有可能命丧于此,而这顶多算个训练事故,没有人能够记住太久。这样的死,很单薄。他预估过很多种死法,断然不是死在垃圾袋里。想到此,张铭想哭,但他连哭的时间也没有,连看一眼近水和远山、草木和蓝天的机会也没有。

当从垃圾袋中被掏出来时,他不相信自己还活着,他以为眼前脸上身上花里胡哨的王战等人是幻象。

狙击手刘海飞拿着那杆高精狙如入无人之境,他垫后瞄准,打一枪翻滚一下,枪在他的怀里像是一件贴身的衣裳,与他紧密相连。

刘海飞每击必中,狙杀一个蓝军后,脸上的迷彩油因为肌肉的收缩,变换着形状,像是在适应着突变的环境,与之融为一体。

王战和赵世龙已经在刘海飞的掩护下,冲进了蓝军人群,近距离和他们展开搏斗。赵科没有下去帮忙,他相信两个突击队员的实力,反其道而行之,枪口对准了上游蓝军进入这个区域的唯一通道。

很快那条通道上,叠罗汉般倒下一个又一个蓝军,赵科想与人击掌,发现都在各司其职,无暇庆贺他这边的意外收获,于是意犹未尽地边打边喊:“这下当场死这儿也值了,为后面的兄弟减轻负担。”

再看王战和赵世龙的拳脚配合匕首,玩出了一个新境界。

蓝军也是见过世面的,也参加过不少大大小小的演习活动,但像是今天这样真的玩命还尚属新鲜。

最先倒霉的是刚才暴打张铭的斥候甲,王战一招“架格弹踢”,正中其裆部,斥候甲痛苦倒地翻滚,哀伤的眼神似是在诉说着无尽的凄凉,他也许已经开始在地上思考人生意义,以及“出来混,迟早要还”这个千古命题,他无疑属于“早还”的那一批,因为刚才猛踹张铭的快感还没有消散,就迎来了王战给予他的致命痛楚。

王战和赵世龙珠联璧合,加上远处刘海飞的精度射击,蓝军七八个人伤的伤,退的退,竟然一时拿这两个闯入者没有任何办法,远的掏不了枪,出枪必被射,近的近不了身,沾衣十八跌,苦不堪言。

王战抵挡住又一轮的袭击,瞅准时机,将绳索套在张铭身上,死命狂奔。张铭什么也看不见,什么忙也帮不上,他在王战的带动下,摸索着暂且逃出险境。

但他糟糕的身体状况得到缓解,肿成灯泡的眼睛稍微能睁开的时候,他认为还不如不睁开,因为目前的境遇比死在垃圾袋里好不了多少。

视线所及,蓝军大兵压境,目测有十几个战斗小组从157高地上奔涌而来。

赵科已经抵挡得很吃力,刘海飞掉转枪口支援,当然面对凶猛的蓝军,也只是杯水车薪,等蓝军阵型形成,和增援力量形成良性互动,空中有直升机、水中有冲锋舟、陆上有装甲防暴车,纵使再来王战他们这样的两个小队,也只能望洋兴叹了。

王战骄傲地看了一眼死里逃生的张铭,他觉得再不好好看看,一会儿被包了饺子,刚费尽气力救出来的人,还得再次便宜蓝军。

张铭说:“你想得到什么回应?我不想给你优于我的机会,尽管你舍弃一切救了我。这只是意外,战场瞬息万变,将来谁救谁还说不定,没什么好感激的。”

王战问道:“还跑吗?再跑啊?单打独斗你不行,还是咱们哥们儿在一起有作为。”

张铭嗤之以鼻道:“你说什么呢?有本事你别来啊,你也知道穿过这片白桦林就是一片新天地,这是你的必经之路而已。”

王战被噎得哑口无言,朝桦树林瞥一眼道:“趁蓝军没有将所有火力瞄准这里,我们尽快从这里爬上157。”

没想到张铭再次给王战来了个措手不及:“我不同意,撤退吧,伺机再行动。”

“伺机?他们兵强马壮,一朝被蛇咬,防守只会越来越严密,说不定一会儿任伟林亲临战场,我们再也没机会了。”王战被张铭撤退的言论惊出一身冷汗。

“弦绷得太紧会断,我们已经连续作战,冲锋能力已经很弱了,能不能放过彼此,大家都喘口气。”张铭情绪明显上来了,他认为这是团队作战的弊端,磨合不好的时候,步步都是坑,处处都是雷,句句都多余。

“我们喘口气只能恢复体力,他们喘口气会织起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动动脑子!”王战据理力争。

赵科和刘海飞的阻击效果明显,蓝军各小队不敢贸然前进,都躲在暗处静观其变。这似乎给了他们喘息的机会,实则他们已经濒临绝境。

刘海飞说:“枪管烧红了,虎口震麻了,如果这时蓝军选择突击,我们必然会**。”

赵科也后怕,说:“蓝军完全是这场魔鬼周的客串,既然是客,不必接受这里的家法,而且人多势众,选几个炮灰,赢取最后的胜利,大家估计也没什么意见,所以他们完全可以只管冲锋陷阵,不管伤亡概率。但是,人就怕入戏,谁都有个人英雄主义,即便要退出,死相也不能太难看。他们拼了命保全自己,在该出手的时候,选择了保存实力,他们没有意识到我们这群鸟,是加装了尾翼的鸟,是喷气式的,和以前的鸟不同。他们只认为我们虽是好鸟,都长着一对好翅膀,但飞错了方向,直接进笼子里,殊不知,笼子门不及时关上,很有可能赔了小米还落下几泡鸟屎。”

赵科发现方才密集的火力渐歇,才留意到后方王战、张铭两人再一次起了争执,从场面上看,两人显然已经进入一个误区,认为对方说的一定都是错的。

赵世龙说:“他俩这矛盾越来越大了?”

赵科说:“人与人之间的磨合往往就是这么邪乎,说你好哪里都好,好上加好;但凡有点儿隔阂,哪儿都别扭,间隙会越来越大。王战和张铭就是,前期你侬我侬,浓情蜜意,好多坎,只要推一把就能一跃而过,自从矛盾第一次凸显,那些都成了浮云,这世间的理总有对应的论点来反驳,这战场上的路线也总有对应的方向可以走。”

这厢王战说:“应该进攻侧翼突围,冲上内部空虚的157,不然桦树林的蓝军越聚越多,海陆空协同,我们将彻底玩完,只有冲上157才是最好的出路。”

张铭反驳说:“应该撤退,就凭我们这几条枪,和数倍于自己的蓝军硬碰硬,必然会有损伤,且占且退之后,拼尽全力逃离桦树林才是正道,毕竟我们的任务是侦察,现在蓝军几乎倾巢出动,我们对人数、火力配置已经知道了大概,完胜还徘徊在外围的巅峰队友。即便这样回去交差,也稳操胜券。”

王战叹息道:“你这是自我安慰,我们现在的定位不能是只优于队友,而是把尽可能精确的数据传回导调中心。”

张铭道:“小命都快保不住了,要那些数据还有什么用?”

王战差点儿喊出来:“这要是实战,精确数据一定能帮导调中心的大忙。”

张铭很现实,说得也在理:“可这是竞赛,我们帮导调中心,导调中心没办法再帮死去的我们。”

赵科“啪嗒”扔过来一块石头,砸在两人面前,压低声音吼道:“人都这样了,你们还有心情争?”

两人循声望去,只见赵世龙捂着左腿,表情痛苦,腿上扎着一支箭,鲜血正汩汩流出。

“该死的弓弩手!”王战爬向赵世龙,张铭也紧随其后。

王战准备翻三角巾为赵世龙包扎伤口,但箭不能拔出,这个工作必须交给随队医生。

赵科对赵世龙说:“兄弟,你这个状况必须要上急救车了。”

赵世龙脸上的汗珠奔流:“只要给我时间,我自己会把它拔出来,然后照样健步如飞。”

张铭道:“不单单是这个问题……”

王战连忙打断张铭的话,悄悄对张铭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一定是怕队伍中有伤员会影响我们的机动性。”

张铭不再言语。

赵世龙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说:“如果……”

赵科扶着赵世龙的肩膀道:“没有如果,你愿意留下来,我们就并肩到底。”

赵世龙不知是疼痛,还是激动,眼里噙满了泪水。

赵科拉着张铭制作了简易担架,把赵世龙抬了上去。

关键时刻要有一个主心骨,王战符合这个角色,但资历明显不够,这时候赵科要果断。赵科选择了王战的方案,侧翼突围,而不是撤退。

张铭虽然硬着头皮跟了上去,但他把这笔账算在了王战头上,痛恨这猪一样的队友。

刘海飞继续精准狙击,赵科眼观六路,王战和赵科抬着赵世龙向157高地“S”形路线进发。

陆续有新的队员进入这片区域,蓝军的精力被分散,给了这个小组突围的机会。张铭不认为这是王战的意见多宝贵,而认为这是所有人的幸运。

在青翠树木掩映的山坡高处,赵世龙躺在颠簸的担架上,看着王战紧咬着牙关,听着张铭沉重的喘息,脸上露出满足的神情,随即他双手稳稳地扶住箭柄,倏地用力,箭头与骨肉分离,鲜血喷涌而出,溅在王战脸上。

看到箭头上还有新鲜的肌肉组织,升腾着炙热的气体,那是他身体的一部分,赵世龙没有回避,他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深入骨髓的低吼,让王战和张铭的脚步戛然而止。

“你疯了?会感染的!”张铭回头看了一眼道。

赵世龙从担架上跳下来单脚着地,从挎包里摸索着什么。

王战扔下担架,拽出自己的挎包,拿出一瓶药水和一包三角巾,他清楚赵世龙需要什么,说道:“别找了,我来!”然后俯下身为赵世龙作简易处理。

张铭连连摇头:“还有好几天,你挺不下去的!”

“就让我挺到挺不住为止……行吗?兄弟!”赵世龙乞求一般。

张铭背转过身去,脸部一鼓一鼓,看得出他也在为赵世龙使劲。

拔掉了碍事的箭,虽然一瘸一拐,但好歹可以直立行走,释放出四只手、两个人。

赵世龙说:“这些年做的漂亮事有很多,这事算一个。”身体的疼远远小于心里疼,在特定的环境里,这种疼痛会愈发促使人做出在平时看似出格的决定。

王战明白他的意思,道:“疼你就哭出来!”

赵世龙嘿嘿一笑说:“不疼,我是农民的孩子,我爸在工地上被钢筋刺穿了胸膛,从始至终都没掉一滴眼泪。战场是难过,生活何尝不是,他很伟大,我也不能怂!”

他娓娓道来,像是讲别人的故事,脸上笑意盎然。

王战听得泪水涟涟,道:“爱讲感人的故事是个坏习惯。”

五人小组到达157高地的时候,正如王战所料,除了一顶军用帐篷,四个蓝军之外,再无其他防守,他们很轻松地拿下了蓝军看守,送他们下山。他们还发现帐篷里竟然藏着一部远程武器终端,张铭对其实施了破坏,切断了信号源,让其成为一堆废塑料。

五人向山下望去,那里已经开了锅,沸腾起来,蓝军人马悉数汇聚,王战在望远镜里,还发现了任伟林的面孔,不过稍纵即逝。

一直沉默的刘海飞抱着狙击枪道:“他不敢多露脸一秒。”

赵科说想起来有些后怕,晚一分钟突围,再也别想站着离开这里。

张铭认为赵科是含沙射影,很不以为然地说:“不要小富即安,希望大家以后总能这么正确。”

赵科悄悄对王战说:“情侣之间的考验只需要一场旅行,战友之间的考验需要一场战斗,以前没发现张铭这么斤斤计较,现在我想要批评一下他的小肚鸡肠,却发现几句话太过苍白。要改变一个人的性格难于上青天,该摔的跟头一次都不能少,让他在战斗中去醒悟,这也许是魔鬼周设置的另一层意义。”

王战深表认同,转身向导调中心汇报数据。

李国防的声音从嵌入式耳麦中传来:“先别急着汇报,任务还没有结束。”

尽管一头雾水,但来不及细问,通话已然中止,五人相互协助穿好翼装,飞行翻越157。他们像雄鹰,展开翅膀翱翔,而他们的身下,可不像他们这般神清气爽,五颜六色的硝烟升腾起来,直追行走的云彩,枪声、号令声冲向云霄,清晰入耳,让还在为刚才惊心动魄的战斗后怕的他们肝颤不已。

他们调整着降落方向,避开地面向他们射击的蓝军,努力控制着与队友之间的距离,好几次王战感觉到耳边肆虐的风会把他的翼装撕裂,然后撕裂他的肌肉,他的眼前是飞速后退的美景,但那绿油油的田野,那看似柔软的草垛、摇曳的树冠、白水、黄土与红叶,随时都有可能化为陷阱,龇着满嘴的獠牙,等待他们自投罗网。

王战戴着防风眼镜,但镜片似乎也承受不了这么大的风阻,贴在眼球上,他头皮一阵阵发麻。他不恐高、不晕车,现在也不再晕火、晕浓烟,曾几何时,他以为已经百毒不侵、百炼成钢,没有什么能够击溃他的内心,现在他发现,结论下得有点儿早。翼装飞行他练习过很多次,但每次都在特定区域,这次是完全陌生的环境,完全不同的风力,还有抓狂的蓝军,他们可不管翼装上破个洞是要死人的,还拼了命地打枪。

王战在想,天上不比地下,这要是摔死,连个全尸都没有,他甚至有那么一小会儿觉得张铭的固执没什么不对,至少在地上被蓝军围剿,也会相对优雅,现在一旦被击落,可不是输的问题。但随即他转变了这可笑的思想,特战队员可以是陆上猛虎、水中蛟龙、空中神鹰,但这个“鹰”的定义,实则还不够准确,还要依托飞行器以及过多的设备,未来特战队员完全可以是超级战士,超级战士不用过多的依附,单兵上天。

王战耳边响起陈东升的声音:“我们不尝试谁来尝试?特种作战的进步是特战队员的流血牺牲蹚出来的,摔也能摔出意义,摔也能摔出创新和改良,要一直骄傲下去!”

王战扭头看张铭,张铭的情况一定也比他好不到哪去,裤裆有没有湿不得而知。

幸运至极,他们降落在一片农田里,农民刚浇了地,全是松垮的泥巴,他们相继掉下来,溅起泥雾,如同不讲究的主妇把没洗的土豆直接扔进锅里。

王战从泥泞中爬起来,抹一把满是泥浆的脸,看着队友们都蠕动着,虽然动作不雅,但他放下心来,露出雪白的牙齿,和涂了锅灰般的脸形成对比。

“还愣着干什么?这里太空旷,赶快上去隐蔽!”赵科在王战身后喊道。

所有人立刻响应,深一脚浅一脚地往田间地头奔去,无奈泥巴又深又黏,他们的脚底像有强力胶作祟,走起来特别吃力。好不容易来到马路上,又七拐八绕进入不远处的小树林,这才停下来,有的抱树狂喘,有的弯腰呕吐。

稍微缓解以后,他们想贪婪地吮吸一下这清新的氧气,不抬头则罢,一抬头就看到了两尊避之唯恐不及的大神。

齐伟和郎宇。两人阴魂不散地站在他们面前,笑吟吟地注视着他们。

五人刚还神采奕奕,一刹那脸上又蒙上了一层阴影,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遮挡了天空的阳光,阻碍了光合作用。

王战一屁股坐在地上,带着哭腔说:“二位爷,爷二位,能不能给条活路,空调房里待着凉快不好吗?”

张铭咧着嘴、摊开双手道:“你们这是什么路子,红蓝对抗,蓝军玩不利索了,导调中心就出手相助,帮着他们一块祸害我们。”

从不抱怨的赵科也说:“行行好吧,咱们可是一家人。”

郎宇抱臂微笑,虽然笑得难看,但至少他在笑。这种情况很不多见,他不笑还好,一笑让队员们心里更没底。

赵科斜着眼看郎宇,说:“我们这感情很微妙,像极了爱情,一个从来不懂浪漫的人突然腻腻歪歪起来,不是要提分手,就是有奸情,你这笑得让我不寒而栗。”

郎宇动情地道:“别紧张,我不是屠夫、刽子手,我是魔鬼周的使者,我为胜利代言!”

“你少来。”王战最受不了郎宇这种彪形大汉咬文嚼字、卖弄**,事出反常必有妖。

果然,不动声色的齐伟从纸筒里抽出一张巨大的图纸,上面密密麻麻画着各种图形、符号、字母、说不清楚国别的文字。

齐伟不急不躁地道:“你们已经汇报了157高地的情况,但导调中心认为,难度有些低了,特意增加了点儿难度,接下来这个课目叫快速记忆,看到这张图了吗?”

“看到了。”大家战战兢兢地回道,搞不清这俩瘟神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看到了就好。”齐伟迅速把图纸卷起来放回纸筒。

“全体都有,间隔两米,向右看齐!”一通小碎步之后,齐伟整好了队,确保大家不能通视,才道,“把你们刚才看到的图纸原样画下来。”

郎宇给每人都发了纸笔,盘腿坐在地上,直勾勾地盯着他们。

“原样画下来?看了不到十秒,你让我们原样画下来?”张铭问道。

齐伟点点头,认真的样子挺萌。

“你疯了?”张铭又气又急。

“抓紧吧,还有十分钟时间。”齐伟低头看看手表,保持了他一贯的温文尔雅。

“快速记忆”是特战队员必备的技能之一,要求队员的眼睛像扫描仪一样,脑子像计算机一样,嘴巴像复印机一样,要把所看见的事物尽可能描述清楚,哪怕只是不经意地瞥了一眼。

王战刚想反驳,看到郎宇的笑容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以前快速记忆这个课目是单独训练的,有专门的场地、专门的时间、专门的人员配合,现在倒好,突如其来,而且是在人头晕眼花、神志不清醒的时候猝然袭来。

王战感觉除了图纸上那个硕大的猪头历历在目,什么也记不起来。他认为导调中心这是在羞辱自己笨得像猪,很好,他们做到了,王战只记住了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