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我以为魔鬼周是灰色的,岂知它还带着恶毒残忍

林间静谧,万物呼吸。

王战急中生智,只是给驾驶员放了个烟雾弹,其实他们隐藏了起来,等驾驶员上路,悄悄尾随其后。

不久驾驶员接近了蓝军一个联络点营帐,王战已经能看到营帐掩映在大树的繁茂枝叶中,有微弱的光透射出来。他快走两步,跟了上去,在驾驶员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痛快“割喉”。

驾驶员想骂人,王战说:“战场就是这般无情。”

驾驶员说:“你当时还不如弄死我,让我和孙小队长一块走。”

王战说:“很多时候想死比想活要难。”

驾驶员哀怨地看着王战,王战无暇和他说抱歉,朝联络点岗哨摸去。

三人合力将联络点哨兵放倒,哨兵机警,挣扎了几下,惊动了营帐中的蓝军。紧急集合的哨声划破夜空,但哨位和营帐还隔着一段距离,王战拿走了哨兵的通信装备,甩给张铭,张铭一边跑一边摆弄着设备,信道很快连接。

枪声嘈杂,张铭只能对着设备大声呼喊:“被劫持巅峰队员已逃脱,不要中了敌人埋伏!”

现场的声音传入所有正往蓝军埋伏圈奔跑的巅峰队员耳朵里,他们立即调头往相反的方向奔逃。

有的队员已经踩在包围圈边缘,蓝军没有行动是因为打算把人都放进来再围剿,岂料局势急转直下,蓝军只能有多少啃多少,率先进入包围圈的队员成了群起而攻之的对象,“牺牲”得十分悲壮。

蓝军指挥中心内,任伟林眼睛里的血丝格外醒目,他用比张铭明显大得多的分贝朝对讲机呼喊:“还等什么,全速出击!他们就在你们身边!”

导调中心大屏幕上密密麻麻的红点如同被惊扰了的鱼苗一般迅速扩散开来,而蓝军的信标也如饿虎扑食、飞鹰啄鱼,放弃既定方案,三五成群向着他们的目标发起冲锋。

一边疯狂追击,一边拼命逃离,有的队员还是落入了虎口,一夜的奔波,到头来不仅扑了个空,还送了命,他们躺在草丛中,望着激光生命信标传感器闪烁的彩色光芒,默然微笑,闭上眼,感觉是那么轻松。他们头顶着逐渐消失的星空,伴着就要到来的黎明,眼下虽还有黑暗,但就算是“牺牲”,心里也有一丝透亮,毕竟等到回想起来,或者此去经年,再相见,聊起来也会是豪言壮语,毕竟为别人拼命,不是谁想做就可以去做的。

本就势单力薄的小组队形被冲散了,本就形单影只的身影被捕俘了,这一仗,虽然因为王战等人的自救互救,把握了先机,但还是有一些队友因此而彻底告别赛场,无怨又带着一丝不甘,登上孟冰的急救车。

孟冰看着一个个灰头土脸的队员躺在担架上被抬上来,都会打听一句:“有没有看到王战?”换来的是队员们的无视。

战地黄花分外香,可是当下,他们连看一眼孟冰的想法都没有,管你是什么院花、系花、豆花……孟冰不知道,失败就是这种氛围,不管是不是虽败犹荣。

王战、张铭和赵科这时候在森林中奔跑,因为他们,任伟林的计划毁于一旦,所以蓝军把满腔愤慨都算在他们头上,追打起来尤其卖力。

王战的耳边有子弹呼啸,有蓝军咆哮,还有两位好战友的粗重喘息,他从来没有想过,作为一个特战队员也有这么狼狈的时刻,在他的印象里,特战队员连摔倒都会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即使被追击,那也犹如“飞毛腿”“草上飞”,变幻莫测,见首不见尾,潇洒成一道闪电,断然不会像现在,面目狰狞、双腿灌铅,大汗与鼻涕齐飞,军装共泥巴一色,从出其不意的犄角旮旯猛然蹿出来,像穷途末路的野狗,真无法和威猛的特战队员产生联系。

可这一切正在上演,野狗般的王战还管它什么骨头不骨头,有的蓝军门户大开,暴露在他面前,他也懒得捡漏,只管逃出这片山间密林。眼看追击的蓝军已渐行渐远,总算摆脱了这些牛皮糖,他们才在一块稍显空旷能落脚的地上躺下,你枕着我的大腿,我抱着你的背囊,大口呼吸。

好一会儿他们睁开眼才发现,在这片丛林里,他们越钻越远、越钻越深,这里的树木遮天蔽日,密不透风,刚刚还热得冒火的三人,此时却被这天然冰窖冷却了。

“咕噜噜”的声音打破了这里的宁静。

王战好奇地问道:“什么鸟?”

张铭尴尬地指指自己的肚子。

王战正要嘲笑,却发现自己的肚子也不争气地响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赵科有气无力地道:“这才两天,已经头晕眼花了。”

张铭道:“临出发前发的那点压缩饼干、自热饭,还不够塞牙缝的。这么下去,蓝军抓不到我们,我们自己便就义了,就义一般前面带个英勇,我们就算了。”

王战道:“胡来,特战队员在物产丰富的大森林里活活饿死,传出去丢不丢人?”

张铭道:“是有点儿不光彩。”

赵科道:“那还愣着干吗,赶紧起来找吃的。”

于是,三人开启了荒野生存模式。

王战把一条虫子艰难地放进嘴里,为了避免尝到味,生吞了下去,并骄傲地说:“我才是站在食物链顶端的男人。”

接着赵科和王战专心致志地搂草打兔子,像黄鼠狼偷鸡,架势很不文雅,张铭及时制止了他们的无用功,充分发挥一个学霸的主观能动性,用匕首在地上画起了方程式,一边嘴里念念有词,根据空间、时间、地形、温湿度等因素测算兔子应该会出没的角度和方位。

张铭指着一棵长得奇形怪状的枯树胸有成竹地道:“我没算错的话,这就是兔子的老巢,说不定还能巧遇兔子王,我们不仅有的吃,还有的带,这一路上都不愁了。”

王战保留意见,赵科将信将疑,他虽听不懂,但觉得张铭好厉害的样子,这是赵科的习惯,看不懂的电影他都认为是好电影。一个人对于学霸的尊敬程度,来源于他吃了多少没文化的亏。显然赵科对此更感同身受,如果当年不是只有初中文化,错失提干机会,齐伟抑或是郎宇早应该是他的部下,所以现在他对张铭心存期待。

在王战和赵科的注视下,知识分子张铭勇敢地走近枯树,扒拉开草丛,一个不小的洞口赫然出现在大家眼前,他看了看两人,赵科脸上露出佩服的表情。张铭以一个高调的姿势,从腰里掏出强光手电往里照,很不幸,肉眼所及,空空如也。但里面别有洞天,七拐八绕,张铭并不气馁,把头探了进去,今天要找不到兔子,他在赵科心目中的地位能不能保持得住是个未知数。王战感觉现在的张铭像个气功大师,运气一上午,发功一分钟,这功能不能发出来,关系到在信徒面前的威严。

张铭撅着屁股,大半个身子都钻进了洞里,良久,他果然不负所望,发出了第一声尖叫,从尖叫的力度和百转千回的广度来看,他有不小的发现,紧接着他发出了第二声尖叫,这一声中,又带着知识分子的深度和温度,让赵科搓着手,折服不已。

赵科和王战对视了一眼:“你看看,知识就是力量,知识诞生奇迹。”

当第三声尖叫响起的时候,王战和赵科明显感觉到张铭有些做作了,即使有重大发现,也不应该如此高调,况且又是在逃亡的路上,这么叫容易把蓝军或者一些猛禽之类的招来。

张铭怀抱肉乎乎的大兔子喜笑颜开地向二人炫耀的场景成了泡影,当看到张铭从洞里抽出身子,脸上飘舞着一根花斑大蛇时,王战和赵科才恍然记起他尖叫中蕴含着的恐惧和凄惨。

“蛇、蛇、蛇、蛇……”张铭惊呼着,手里的匕首胡乱挥舞,却不知道从何下手,毕竟被咬的部位是脸,不能贸然动刀,尽管这个脸,因为判断失误已然没有之前那么名贵。

赵科眼疾手快,一把掐住了花斑蛇的七寸,右手挥刀,蛇被沿着脑袋齐根斩断,咬在张铭脸上的蛇头后续乏力,也缓缓脱落。

张铭坐在地上,还没有从惊吓中走出来,估计有了心理阴影。

他还有心情为自己找补:“总之还是有收获的,蛇洞、兔子洞都是洞。”王战来不及笑话他,不顾他愿不愿意,凑上去为他搽好了专治蛇咬蜂蜇的药膏。

张铭一言不发,再也找不到当初学霸的风采,他在反思,有些公式是不是在一切条件下都适用,在这个神秘的森林里,任何一位农夫猎手都比他那套理论来得实际。

王战虽然帮张铭清理了伤口,但土办法并不能将蛇毒清理彻底,很快,张铭的脸和眼皮都肿了起来,脑袋猛一看像长歪了的倭瓜,眼睛只剩下一条缝,嘴唇上像粘了两根哈尔滨红肠。

突然,王战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他轻声道:“猛士的声音,距离我们还有两百米。”

“隐蔽!”赵科一声令下,三人迅速消失,只留下晃动的树叶,在向驶来的车辆敬礼。

车子在三人刚刚“战斗”的地方停下,一名少校从车上下来,锃亮的作战靴说明他和王战等人之间的地位差别。他戴着一副特战眼镜,迷彩服一尘不染,他围着刚才三人坐过的地方,转了几圈,用脚踢了踢树叶。

王战隐蔽之前已经把痕迹清理干净,他想,这人不可能发现什么蛛丝马迹。但这人摘下墨镜喊了一嗓子:“出来吧,别藏了!”

王战发现这个人竟是郎宇,不由暗想,他怎么来了,他来干什么,是敌人还是友人,要不要出去,他怎么知道我们就在附近?

郎宇大着嗓门道:“别藏了,出来吧,导调中心派我来接你们到第二宿营地吃饭。”

郎宇知道大家一定不相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补充道:“别以为我是发什么善心,这是魔鬼周的一个课目,快速就餐。既然是快速就餐,先要有餐,我知道你们已经山穷水尽,餐自然要导调中心来提供。我没带武器,我是有诚意的。”

想到郎宇一贯不讲理的处事风格,王战不为所动。赵科和张铭也很默契,都藏在暗处,看郎宇还能耍出什么花样。

郎宇发现没有任何动静,从兜里掏出信号追踪器,看到三人的信标在附近,无奈地说道:“我知道你们不相信我,但我是代表导调中心来的,要不要李国防支队长亲自跟你们对话?你们没有时间了,我走了,你们很难走出这个迷宫,可别后悔。”

还是没动静。

郎宇叹气道:“混得就是这么差,好心也被当成驴肝肺。”

郎宇转身要上车,王战从他的身后倏地跳出来,用匕首指着他道:“别动!”张铭和赵科也团团围了上来。

郎宇道:“我们是战友,我不是蓝军,我是导调中心导调员。”

王战愤愤地道:“导调员?你还好意思说你是导调员,我们被重重包围的时候,你导了吗?队伍被诱骗进埋伏圈的时候,你调了吗?我们弹尽粮绝、山穷水尽的时候你怎么不导调,现在你来导调了?!”

郎宇道:“我也只是导调中心的一枚棋子,你要怪,应该去问李支队长。”

赵科按下了王战的匕首道:“我在导调中心干过,我知道他们是控制不了我们了,单靠蓝军根本无法把我们引到继续被虐的轨道上,这时候导调员就发挥作用了,名义上是引导我们,实际上是更好地操纵我们。”

王战啐了一口口水。

张铭颤巍巍地问:“你真是带我们去吃饭?”

郎宇缓缓地转过身道:“那还有假?吃饭就是吃饭,吃大餐,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吃饱了才有力气接着和蓝军干啊!”

张铭问道:“真的?”

赵科说:“确实有快速就餐这个课目。”

张铭迫不及待地道:“这个课目设置得好,这个课目设置得妙,让即将到来的大餐洗礼我吧,还快速,我是极速!”

张铭的眼睛已经饿出了重影,他似乎在郎宇身上闻到了饭菜香气,他从来没觉得郎宇如今天一般可爱,郎宇因为太阳暴晒发红发紫的脸也不再让人不寒而栗,倒像是煮熟的龙虾般惹人喜欢。

王战和赵科还没有发表意见,张铭已灵巧地爬到后座,规规矩矩地坐好了,只待发车。

郎宇道:“你俩别犹豫了,抓紧上来,再晚大餐就被抢光了。我平时是对你们很苛刻,但那完全是为了让你们更强大,关乎胜负成败的时候,我什么时候打过马虎眼?”

大家一想,他说得也没错。

赵科抱歉地说:“这两天,我们残存的信任已被蓝军折磨殆尽,别说是你,就算陈大队长出现我们也要三思而后行。”

郎宇道:“理解!”

郎宇发动了汽车,带着三个满怀憧憬的特战队员向第二宿营地飞驰。

在颠簸的车厢里,张铭忍不住问郎宇:“大餐?这荒山野岭的能有什么大餐,馒头管够我就谢天谢地了。”

郎宇当即否认了张铭的判断:“不不不,要求不要那么低,导调中心调动了武直直升机,大老远飞过来送一飞机馒头,不值当。”

张铭说:“那到底有什么呢?让我猜一猜,老刘班长一定不会让我们失望,我最喜欢他做的糖醋里脊、拔丝苹果、洋葱爆肚、酱焖黄花鱼……”

王战流着口水制止了张铭继续报菜名,他说张铭的这种行径打乱了他的正常思维,无法集中精力勘查判断敌情。

车子距离第二宿营地还有几百米的时候,他们便嗅到了饭香,王战兴奋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幸好这是一辆敞篷车,不妨碍他这突如其来的举目远眺。

越来越近了,第二宿营地有男有女,人头攒动。大家伙儿手里拿着铁盘铁碗,围着不锈钢的餐架缓缓游动。老刘站在分餐车旁边,拎着一柄大勺,以一贯的形象示人,嘴里还吆喝着他那句熟悉的台词:“吃多少打多少,不够再打喽!”

看到这番繁荣的景象以及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三人不约而同地把枪甩到了背后,放弃了最后一丝警惕,在车还没停稳、连车门都没打开时,直接跳了下去,朝生命的源泉奔去。

张铭顾不得拿盘子,奔向主食区,除了汤面不能下手抓之外,包子、馒头、大米饭,无一不抓,无一不塞。

王战也不甘落后,吃着还不忘往挎包里装。由于装得太过匆忙,有馒头掉在地上,他弯腰去捡,这时一双明显八成新的女式作战靴映入他的眼帘,他沿着迷彩裤,目光一路搜寻到脸庞,看到孟冰正笑盈盈地看着他,手里端着一个精致的粉红色塑料饭盒。

孟冰道:“这个是你们没来之前,我特意在老刘那搭配好的,营养特别均衡,给你。”

她没等王战说话,就把饭盒塞到王战手里,跑开了。

张铭一口馒头还在嘴里没咽下去,腮帮子鼓得像土拨鼠,一看这个情景,牙都要酸倒了,他把手里的馒头往蒸笼里一扔,蹭着王战的肩膀,蹲帐篷底下生气去了。这一蹭让王战一个趔趄,王战想把饭盒还给孟冰避嫌,但又觉得那样太不礼貌,一定会伤了姑娘的心,只好装进了已经鼓鼓囊囊的挎包里。他没有心思安慰张铭,小心眼是安慰不明白的。

孟冰回到急救车边,护士徐艳手里捧着一缸子的盖浇饭,边吃边起哄道:“哟哟哟,我说为什么一停车就不见人影了,这是送饭去了,古有过桥米线助夫君金榜题名,今有爱心饭盒伴情郎勇夺第一。厉害了我的姐,我看好你们!”

徐艳抬头张望远处的王战,噘着嘴说:“这就是你挂在嘴边的王战啊,也不怎么出众嘛,放在人堆里显不出来,怎么让我们大院花这么贴心贴意的?”

孟冰道:“吃饭还堵不住你的嘴。有功之臣、特战精英,岂是你这个小势利眼能评头论足的。”

徐艳嚷嚷道:“过了啊,过了啊,刚有个心上人就拆我的台,咱俩多长时间,你才跟他说过几句话,别到时候剃头挑子一头热,还得回归我的怀抱。”

孟冰不服气地说:“别瞎说,什么一头热,我看到他那眼神了,火辣辣的。”说完这个热滚滚的词后,孟冰脸上飞起一块红晕。

徐艳说:“天干物燥、缺水少药,他那是上火了,眼睛本来就红彤彤的。”

孟冰生气道:“少贫嘴,吃你的。”

徐艳道:“魔鬼周把人都搞错乱了,男的疯狂,女的也跟着使劲分泌雌性激素。”

孟冰没空搭理这个不靠谱的闺蜜,道:“也不知道我给他的饭盒能让他撑多久,我只能帮到这了。”

突然,齐伟吹响了哨子,这次队员们没有像往常一样第一时间面朝值班员集合,而是纷纷奔向分餐区,把能装的都往挎包背囊里装,因为他们很清楚,过了这个村就没了这个店,吃完这一顿,下一顿还不知道在哪里,备足干粮,才是正道,连张铭也来不及再生王战、孟冰的气,加入争抢的行列。

大家吃饱了抹着嘴、腆着肚子、扶着挎包,身手稍显笨拙地陆续列队站好。齐伟面无表情,大家都知道齐伟是个大学生干部,面叽叽、软乎乎,在这个荷尔蒙炸裂的群体里,有些不是那么爷们儿,所以他们认定齐伟折腾不出什么浪花来。

齐伟果然没有令大家失望,说话也是慢悠悠的:“谁让你们吃了?我喊开饭了吗?”

队列里有人不屑地嘀咕:“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还有队员理直气壮地道:“熊死也比饿死强。”

齐伟没有像郎宇一样动不动便怒不可遏、暴跳如雷,他甚至还露出了一丝微笑,这笑里暗藏杀机,不过队员们无法察觉,尤其战场上,他们不相信“蔫巴萝卜辣死人”的俗语。

齐伟幽幽地道:“下一个课目,快速就餐。我没说开始,你们吃了,不计入成绩。”

大家摸着圆滚滚的肚子,不以为然,尤其是王战,觉得蹦一蹦,肚子里还能腾出空间来,溜缝也算一门技术。

“既然是魔鬼周的一个正式课目,我们要有一个正式的场地,这里显然不是考场环境,兄弟们跟我来,我们重新就一遍餐。”齐伟慢条斯理地道。

“重新就一遍餐”这样的词汇大家还是第一次听说,新颖、有创意、脱俗,巅峰特战队拥有绝对的自主知识产权,和“再吃点、下半场、接着整”有所不同,引起了大家浓厚的兴趣。

于是,队伍浩浩****地跟在齐伟身后,向具备考核氛围的“就餐场地”进发。他们经过一片油菜花海,有少女站在那里,侧脸闭目感受着绽放的美好,风景、女孩、慢节奏,构成一幅美好的水彩画,让队员有了短暂的陶醉;淙淙的泉水从怪石嶙峋的山崖上淌下,汇成一道溪流,伸向远方,清风、水源,他们从优质的空气里沐浴到沁入心脾的湿润;他们经过一片农田,青苗排起了长队在颔首致意,农夫、水牛、倒映着彩云的净水,让这里的泥土更增添了芬芳。

王战情不自禁地唱起了歌谣。

张铭说:“等魔鬼周结束了,一定要专程再来这里,那时候这里不是考核场,这里有山歌,有美丽的人儿,我一定要再来,就躺在那块山石上,什么也不想,做五彩斑斓的梦。”

他这么想着,大家一路也都这么想,但当齐伟宣布到达目的地的时候,看到眼前的情景,听到齐伟波澜不惊的话,他们的内心波涛汹涌,他们的肠胃风起云涌,他们耳朵里响起好多不可描述的词语和短句,他们听到了梦破碎的声音,哗哗啦啦的。

齐伟说:“兄弟们,快速就餐不难,因为刚才我已经看到了你们暴饮暴食的能力,几乎都在优秀以上,现在导调中心增加了难度,恶劣环境下快速就餐。眼前这个环境恶劣不恶劣,我不知道,但一定很天然。”

齐伟所说的“天然”名副其实,因为呈现在大家面前的是一个巨大的化粪池,现在它静静地趴卧在这里,慵懒地看着目瞪口呆的特战队员们。由于许久没有人惊扰,它似乎已被人们遗忘,干巴巴的皮肤上起了裂纹,只有一簇簇的苍蝇在和它亲密接触,贪婪地吮吸着它的精华,一丝丝有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味道从裂纹里传出,还好在人可承受的范围之内。它的“内芯”隐藏得很好,目前来看,它很友好,它很宁静,只要不去破坏它的伪装,一切都还好。

齐伟望着大家鼓鼓的挎包,心情很好地道:“不错,不错,你们都准确评估了自己的胃口,并主动积极地准备了适量的食品,我很欣慰。现在请都拿出来吧,考核马上开始了。”

队员们心里那个恨啊,悄悄摸着刚刚装进挎包的吃食想要剁手,为什么当时要肆无忌惮,为什么要贪得无厌。

王战的手触碰到了孟冰给他的爱心便当,哭笑不得,他悄悄地对张铭道:“这一开始就是个错误,这饭盒应该属于你。”

张铭像是在拒绝一颗拉开引信的手雷,立刻拒绝了王战的便当,说:“你可别闹了,这时候知道错了?早干吗去了?”

刚刚拼命地往身上塞,这会儿叫苦不迭,恨不能扇自己几个大嘴巴子,队员们纷纷想办法要把那些干粮找个地方扔掉。有的队员敢想敢干,手脚麻利地把几个大白馒头扔进了草丛里,但自恃聪明从来都是魔鬼周赛场上的大忌,魔鬼教官居高临下,鹰隼般的眼睛,盯这几个人还是绰绰有余的,郎宇不仅让他从草丛里把馒头捡出来,而且当场把沾着各种“佐料”的馒头吃掉,这还不算,紧接着就下达了淘汰通知。

那队员当时就哭了,一边咀嚼着嘴里残余的馒头,一边含混不清地道:“为什么?我没有被蓝军打死,没有被饿死,没有被累死,却还要被淘汰,这是什么狗屁课目,没有规则了吗?!”说这话时,他激动得嘴里的馒头渣子都喷出来了。

齐伟道:“对,没有规则,规则是导调中心定的,可以改,可以随时定。”

淘汰队员涨红着脸,高声道:“我要申诉,我要告你们!”

齐伟道:“没问题,这是你的权利,不过要先把剩下的馒头吃完。”

淘汰队员梗着脖颈道:“我要是不吃呢?”

齐伟道:“这也是你的权利,但我相信你还有一个特战队员的基本素质。”

淘汰队员一时语塞,看了看手里的馒头,强压着怒火,一口一口地把馒头吃了个精光。

这就是部队的不同,你可以选择撂挑子,但是明天太阳照常升起,你还要面对这里的人和事,脑子里还得绷着活下去与冲上去这根弦,不可能傻到用接下来的整个军旅生涯做赌注,与一两个馒头相比,那真的很重很重。特战队员都是有脾气的,但这脾气分用在什么地方,有人说当两年兵会圆润很多,那都是被盘出来的。

有了前车之鉴,谁也不敢再扔哪怕一块馒头皮。

齐伟道:“来来来,大大方方的,把你们的藏货都拿出来。”

王战手颤抖着伸进了挎包,道:“齐伟也沦陷了,普天之下再没有一个肯为我们说话的人了。”

赵科道:“这就对了,到了‘锋刃’的赛场,不仅没人替你说话,说不定还有人给你使绊子。”

王战道:“你怎么还替齐伟说话?”

赵科道:“这是事实,总指望别人法外开恩,或者开方便之门,会很累。”

齐伟和郎宇没有给他们太多交流心得的时间,让他们围着化粪池一字排开,让他们手里掐着各自的食物。他们不忍心睁开眼,因为这是一个很滑稽的场面,在他们的印象中从来没有的场面。他们蹲过墙角、睡过草窝、吃过活鸡,在暴风雪中奔跑、在雾霾中挺立,在蚊虫肆虐、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沿着一条条从未走过的山路,一直走下去,直到看见他们要寻找的目标,那些再苦也算是有追求,但现在这算什么?有谁会在油菜地、山崖中、稻田边唯独选择一处避之唯恐不及的化粪池,掏出干粮,而且要装出吃得很香的样子,这是有病吗?不,导调中心一直都是这样的行事风格,从来不以正常思维做决策,时而变态,时而疯狂。

齐伟和郎宇穿梭于队员中间,检查每一个人有没有耍小聪明、私藏了一块油饼或者昧下了一根大葱,在确定兜比脸干净以后,心满意足地掐着秒表道:“别傻站着了,开动吧,最后三名就地淘汰。”

队员们来不及骂娘,已经进入情况,他们表情委屈,动作浮夸。

郎宇见王战眯着眼,喊道:“眼珠子给我瞪圆咯,有闭着眼吃饭的吗?!”

最可气的是他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根长柄粪勺,在众目睽睽下,伸进化粪池里搅动起来。已经被灰尘覆盖、表层凝固的粪池,被他这么一祸祸,“新鲜”的“绿肥”立刻翻了出来,那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扑鼻而来,爱热闹的苍蝇、蛆虫像是发现了新大陆群起而攻之,让刚还沉寂的粪池,瞬间恢复了生机和活力。

张铭一看这场面,当场就吐了,王战嗓子眼一紧,也有一口东西要冒出来,但不知道他采用了什么方式,硬是给憋了回去。

郎宇贱嗖嗖地道:“吃起来!香不香?爽不爽?”

王战喊道:“爽死了,真香!”随即端起孟冰送的爱心便当,轰一轰成群结队的苍蝇,用手往嘴里扒拉。他脸上十分倔强,心里却早已崩溃,已经不知道什么叫拒绝,只能麻木地依照指令,机械地做着每一步动作。

很多人吃过让自己终生难忘的大餐,珍稀罕见的、高端昂贵的,它们刺激着他们的味蕾,征服着他们的肠胃,潜伏进他们的灵魂深处,一次次泛起在他们的回忆里,让他们为之而振奋,或者成为他们吹牛的资本。王战认为这一顿饭,才够他吹一辈子,你吃你的飞禽走兽、山珍海味,我独自守着粪坑,伴着苍蝇,津津有味、回肠**气,吃饭都吃出了英雄气概,怆然泪下。

“饭局”进入尾声,不管谁高兴不高兴,总有人黯然退场,他们头一次知道,吃饭也有输赢,吃的方式不对也会被教育,和谁吃、在哪吃、吃什么都很关键,他们第一次考虑,这样被淘汰之后,回到老战友中间应该怎么交代,勇敢地说出被淘汰的原因会不会很尴尬。

齐伟送别几个没有吃得很开心的队员,说:“有人恐高、有人怕水、有人惧烟、有人过敏,每个人所能承受的极限都不一样,很多人输总是输在不起眼的环节,我们不能输,我们要想到每一个细节,一次次地去挑战它们,因为我们是特战队员。这不怪你们,这是你们所控制不了的生理极限。下次可能会好一些,欢迎你们再来。”

淘汰队员是边哭边吐着走的,这是他们告慰自己的方式。

王战望着他们佝偻的背影,百味杂陈、摇头叹息。

孟冰接走了淘汰队员,远远地看见王战站在粪坑边,手里还拿着那只粉红的饭盒,那个饭盒在绿色的世界里格外显眼。

蓝军指挥中心,任伟林已经从失败的愤怒情绪中走出来,他布满血丝的眼睛中重新燃起猎杀的火焰。

他阴冷地对助手道:“157高地部署得怎么样了?”

助手自信地道:“这次确保万无一失,他们不会永远走运。”

任伟林道:“你的自负让我更不放心了,要不是导调中心临时增加了恶劣环境下就餐这个小插曲,我们哪里有喘息的机会排兵布阵。”

导调中心,李国防也对陈东升说了同样的话:“我们的作用是在快要控制不了局面的时候,用各种手段把队员再聚拢起来,供任伟林围猎。”

陈东升道:“这是狗屁的实战化。”

李国防道:“魔鬼周有多残酷,我们的手段就需要多卑劣。我不知道这个词用得是不是恰当,但我知道,我没做错。”

他继续盯着屏幕,不敢看陈东升,虽然于心不忍,嘴上依旧无情:“下达命令,目标1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