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再访沙田
陪同俞莫寒前往沙田的还是小冯。俞莫寒发现他双目炯炯有神的状态后也就放下了心来,不过还是有些奇怪地问道:“难道你一点儿都不觉得疲惫?”
小冯笑了笑,说道:“我说过,我喜欢开车。另外,我还有个习惯,那就是可以抓住任何空闲的时候睡一会儿。”
俞莫寒不大明白:“任何空闲?”
小冯回答道:“是啊,只要是没事的时候,比如靳支队在开会,比如你和别人说事情的时候,我睁着眼睛也能够睡着。其实无论多么疲倦,只要能够休息两三分钟,甚至几秒的时间就足以让一个人保持清醒了。”
俞莫寒吓了一跳,顿时感觉到背脊一阵阵发凉,非常严肃地问道:“你在开车的时候是不是也会经常性地睡那么几秒钟,特别是在高速路上面的时候?”
确实是这样,不过小冯从来没有对人讲过自己的这个秘密。正如他刚才所说的那样,他睁着眼睛也能够睡着,所以他的这个秘密一直不曾被人发现过。也正因为如此,此时的他才深感震惊:这个俞医生,他是怎么知道的?
俞莫寒见他不说话,心里也就基本上肯定了自己的判断,依然严肃地对他说道:“我们都是肉体凡胎,都会在长时间工作的情况下感到疲惫。小冯,你这样的习惯不但非常不利于你自身的健康,而且十分危险。其实,你这个所谓的习惯只不过是你潜意识中的自我心理暗示,这种自我心理暗示就是,只需要几秒钟的时间我就可以从疲惫的状态变成清醒了。因为你这样的习惯从未出过任何事情,于是你的这种自我心理暗示也就因此而变得更加强烈,也许一开始你在驾驶的过程中只需要两三秒的时间就足以让自己恢复到清醒的状态,可是后来,时间就会在这样的自我心理暗示的作用下变得越来越长——五秒钟、八秒钟,甚至是十秒钟。可是小冯,你想过没有,当你驾驶的汽车处于高速行驶状态的时候,即使是短短几秒钟也足以造成一场巨大的交通事故。”
小冯霍然一惊,急忙道:“俞医生,从今往后我一定会改掉自己的这个坏习惯的。”
俞莫寒摇头,问道:“你在交警队有熟悉的朋友或者同事没有?”
小冯不大明白他的意思,不过还是如实回答道:“当然有。”
俞莫寒道:“那我们现在就去那里一趟吧。就现在,不然的话我这就去向靳支队请求派另外的人陪我去沙田。”
两个人到了交警队,俞莫寒对小冯的朋友说道:“我们想看一下你们保存的一部分车祸视频。”
小冯的朋友笑道:“我们这里有剪辑过的视频,是专门用来做宣传片的,可以吗?”
俞莫寒点头道:“那当然是最好的了。”
从交警队出来后小冯的脸色一片苍白,刚才视频上的画面着实震惊到了他。俞莫寒需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因为他知道一个人潜意识里面的东西是非常难以消除的,而唯有刚才视频中那些恐怖血腥的画面所产生的强烈刺激,才足以让小冯彻底改掉那样的坏习惯。
俞莫寒拍了拍小冯的肩膀:“我们出发吧。记住,如果感觉到疲倦了就马上下道或者在附近的服务区休息好了再出发。”
小冯急忙点头:“我知道了。”
俞莫寒继续说道:“你这样的习惯不但危险,而且会让你最终成为一个平庸的人,因为你根本就没有时间去思考和观察。”
很显然,俞莫寒刚才的话再一次对他产生了进一步的刺激。小冯的神色一凝:“俞医生,谢谢你,现在我想起来也觉得后怕。”
俞莫寒朝着他微微一笑,说道:“我相信你从今往后再也不会有那样的坏习惯了。好了,我们出发吧,一会儿给沙田县警方的人说一声,我们直接去乡下,就不进县城了。”
中途的时候小冯将车开到了高速路的服务区休息了半个小时,而且还是小冯主动提出来的,然后两个人继续上路。下午到达沙田县一处岔路口的时候,当地警方的人已经在那里等候,随后一同上山。
虽然山路崎岖,但公路都被硬化过,而且沿山崖边还有坚固的护栏,道路和护栏看上去有些新,想来实施这项工程的时间最多也就在两三年前。俞莫寒可以想象得到当年沈青青乘车行驶在这条道路上面时的险境,心里不由得又开始感叹。
不过这一路的风景确实非常美。俞莫寒曾经听过这样一种说法:多年前人们眼中的穷山恶水如今都变成了人人向往的风景区。其实山还是那座山,水还是那样的水,变化的只不过是人们的心理。贫穷的时候不能生长出庄稼的地方当然就是穷山恶水了,因为人们只有富裕之后才会产生出精神层面的追求……俞莫寒一路上胡思乱想着,同时又想道:也许当年的沈青青所看到的就是眼前的美景,却恰恰忘记了当时这个地方人们贫困的生活状态,正因为如此,她所提出的建议才不会被当地的官员接受,于是才灰心丧气地回到了省城,于是才从一个非常有工作热情的挂职干部变成了一个平庸的官员。其实这个世界上或许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命运,因为决定命运的恰恰就是我们每一个人不同的阅历和选择。
是的,沈青青来到了这里,不过她最终选择了虚荣与平庸,然后才有了她后来的命运,而她在这大山里面遇见了洪林只不过是她命运的另一种延续罢了。
警车到达半山腰之后就一直蜿蜒着朝大山里面深入,而且还时不时上坡。大山里面的农户稀疏散见,但随处可见茂密的绿色。清凉的风从车窗吹拂进来会让人感到丝丝凉意,沁人心脾。这里和沙田县城相比又是完全不同的世界。
当地的乡干部和派出所所长等候在一处路口迎接,这是俞莫寒第二次亲身体验这种基层官场的规矩,虽然觉得完全没有必要但也只能客气地领受,毕竟人家是带着尊重与热情而来。
乡里的负责人和派出所所长邀请他们一行先用晚餐,休息一晚后第二天上午再去村里。
县刑警大队队长的目光看向俞莫寒:“俞博士,你看呢?”
俞莫寒问道:“这里距离我们的目的地还有多远?”
派出所所长回答道:“十来公里,二十来分钟的路程。”
俞莫寒道:“那我们就直接去村里吧,不需要去那么多的人,有这位派出所所长陪同就可以了。”
县刑警大队队长歉意地对乡负责人说道:“俞博士是来办案的,大家不用太过客气,晚上我们就在村里面吃饭吧,麻烦你们安排一下。”
村级公路竟然也是硬化的水泥路,不过路面比乡级公路粗糙狭窄了许多,只能容纳一辆车通过。村主任的家就在公路旁边,一栋三层楼高的砖瓦房。此时天色已暗,不过还是可以看得清楚眼前这栋建筑二楼和三楼的外走廊,以及外走廊上面纯木的雕花栏杆。这是俞莫寒第一次见到如此风格的乡村建筑,不由得想起了高格非父母在乡下的房子。哦,也许当时高格非就是从这样的三楼跳下去的,幸好楼层不高,他当时应该是双腿着地,否则的话也就不会有后来发生的那些事情了。
村主任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中等身材,有点儿鹰钩鼻。派出所所长介绍了俞莫寒、小冯和县刑警大队队长等人,村主任急忙拿出烟来,一边给大家上烟一边说着客气的话,随即就将大家迎进了屋里面。简单的几句寒暄之后,俞莫寒就直接说明了来意:“洪家父子和村里面哪些人的关系最好?”
村主任回答道:“他们以前在这里的时候和大家的关系都很不错,洪林是村小学的教师,很有学问,孩子们都很喜欢他。洪万才是个老实人,懂一点儿中医,他经常进山采药,会打猎,村里有人生病了就去他那里拿草药,他也从来不要钱。如果要说和他关系特别好的人,那就只有他那堂弟洪万喜了。”
俞莫寒点头,问道:“洪万喜在家吗?”
村主任回答道:“在呢,要不我现在就把他叫来?”
俞莫寒朝他做了个手势:“暂时不忙。村主任,你知道洪家父子当年离开村里的原因吗?”
村主任道:“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后来我听洪万喜讲,是因为洪林不能再做民办教师了,所以才决定外出发展。其实我也能够理解,毕竟洪林当时在村里是很受大家尊敬的人,想不到上面的政策下来他就什么都不是了,像他那样的年轻人可是最看重脸面的,怎么受得了那样的结果?”
俞莫寒问道:“村里面的小学呢?现在还在吗?”
村主任回答道:“在呢,希望工程给钱修了新学校,老师都是从正规学校毕业的,还有从大城市来的志愿者。”
其实,民办教师被淘汰也是社会发展的必然。高校扩招,那么多师范院校的毕业生需要安置,还有社会力量对贫困山区教育的大力扶持,民办教师当然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俞莫寒心里感叹着,又问道:“你认识以前县里面的沈青青副县长吗?她是不是来过这里?”
村主任点头:“那可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我还不是村主任。那位漂亮的女县长到我们这里来的时候就是在洪林家吃的午饭。听说那位漂亮的女县长出了事情,而且洪林还去监狱里把她给劫了出来?现在我们这里什么样的说法都有,这件事情都成传奇故事了。”
俞莫寒禁不住笑了起来,问道:“主任,你怎么看这件事情?”
村主任笑得有些不大自然,说道:“他这是犯罪。”
俞莫寒一下子就笑了起来,说道:“其实你还是很佩服他的,是吧?呵呵!你不用紧张,其实这样的想法很正常,因为我也很佩服他。对了,听说洪万才以前是盗墓的?”
村主任回答道:“据说他祖上是盗墓的,不过那是新中国成立前的事情了。以前倒是听人说过洪万才在年轻的时候也干过那样的事情,不过别人问他的时候他从来不承认,所以,那样的传言其实是没有根据的。”
俞莫寒不以为然:“既然是传言,总不会是空穴来风吧?想来他年轻的时候经常不在家,而且家里也相对比较富裕,是不是这样?”
村主任点头道:“确实是这样。可是……”
俞莫寒淡淡一笑,说道:“我也没有说他真的就是。那么,以前洪万才一般会去哪些地方,是不是经常有外面的人到这里来找他呢?”
村主任回答道:“具体情况我真的不是很清楚,据说那时候他经常去很远的地方,村里面的人问起他的时候,他回答说在秦岭一带做木工活,一年下来可以挣上万元的钱。那时候的一万元可不得了,村里面的年轻人都想跟着他去,结果被他拒绝了。在我的印象中,那时候好像并没有外面的人到这里来找他,不过据说他每次出去之前都会收到从外面发到乡上的电报。”
俞莫寒转身对派出所所长说道:“麻烦你查一下,当时乡里面收电报的人是谁?问问他还记不记得洪万才那些电报的发出地址。”
派出所所长起身道:“我这就打电话问问。”
俞莫寒又问村主任道:“后来呢?是不是洪万才的女人去世后他就不再出去了?”
村主任点头道:“是的。”
俞莫寒紧接着问道:“那究竟是哪一年的事情?你还记得吗?”
村主任想了想,回答道:“十多年前吧,那时候他儿子从县城高中毕业,因为没考上大学就回到了村里给孩子们上课。洪林回到村里不久他妈妈就生病死了,从此洪万才就再也没有出去过。”
俞莫寒站起身来:“主任,麻烦你带我去洪家父子的老屋看看。”
村主任也跟着起身,说道:“那房子多年来没人住,没电,我去拿上手电筒。”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进入夜晚的模式,不过天上的那一轮明月很圆,月光清亮。洪家的老屋距离村主任家不远,位于一座大山下面的山坳处,是一栋三开间的一楼一底建筑,外走廊也是用纯木铺就,一样的雕花栏杆,而且房屋前面的院坝全部是由条石铺就。院坝的前方和两侧栽种着数棵水杉,还有南竹。村主任的手电筒光亮照射到房屋上面,俞莫寒很快就将这栋建筑的全貌印入了脑海之中。
俞莫寒从手电筒的光线中注意到大门上那处崭新的印痕,心想很可能是上次警察前来搜查此处砸开铁锁时留下的印迹。一行人从大门进入,里面是正屋,摆放着一套样式古朴的八仙桌椅,俞莫寒用手摸了一下桌面,感觉到指腹上有一种灰尘特有的滑腻感。正屋的左侧就是警方发现地窖的地方,俞莫寒和县刑警大队队长一起下到了地窖里面,发现这个狭小的空间里面只有一个放在两条板凳上面的空木箱,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地窖里面的空气倒是十分干燥,却有着一种奇怪的气味。
俞莫寒将村主任也叫了下来,问道:“这里面是什么气味?”
村主任使劲闻了闻,回答道:“好像是桐油的气味。”随即将头探到空木箱里面,“就是这里面发出的气味,可能是桐油纸,用它来包裹东西防潮、防虫。”
俞莫寒点头,又问道:“你家里也有这样的地窖吗?”
村主任回答道:“有啊,村里面家家都有,用来存放红苕和土豆。”
这时候俞莫寒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既然洪万才当时在村里算是有钱人,我怎么觉得他的这个家并不怎么样呢?”
村主任笑道:“那个时候我们村除了他没有人有钱修这样的房子,估计他的钱大部分都花在了这房子上了吧。”
俞莫寒不以为然,不过没有再说什么。从地窖出去后他又去了旁边的厨房,发现灶里面并没有烧过火的痕迹,灶上的锅也生着厚厚的铁锈。随即又上了楼,楼上的三个房间都各有一张床,奇怪的是只有两张**有被单和薄被,虽然有一股淡淡的霉味,但看上去还比较干净。俞莫寒心想,难道那天晚上洪林和沈青青就在这里同床了?嗯,极有可能。试想,在那样一个没有灯光,四周除了虫鸣声之外一片寂静的可怕夜晚,沈青青一个人睡在这样一张带有霉味的**如何能够入眠?
然而,当俞莫寒从村主任手上接过手电筒,仔细检查两张**的床单之后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心里禁不住暗自诧异。
小冯觉得有些好奇,低声问道:“你在看什么?”
这时候俞莫寒说了一句奇怪的话:“也许那天晚上洪林是和他父亲一起睡的。”
小冯更是疑惑:“你为什么这样认为?”
俞莫寒指了指**:“两张**的床单都很干净。”
小冯顿时明白了,说道:“也许他们两个人并没有发生关系。”
俞莫寒一怔,笑道:“有道理。”
站在一旁的县刑警大队队长也很好奇:“俞博士,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俞莫寒笑了笑回答道:“没什么,我只是想进一步研究这两个人的关系。”随即,他又继续解释道,“我的职业是做精神和心理研究的,通过研究一个人的精神和心理状态就可以进入对方的内心世界,从而推测或者预测出这个人最可能的行为及下一步的打算。”
县刑警大队队长终于明白了,脸上的敬仰更甚:“俞博士,你太了不起了。”
俞莫寒谦逊地道:“不是我了不起,是这个专业了不起,因为我们每一个人的行为都受心理和精神所驱动,而这个专业研究的就是这个方面。”说到这里,他赞扬了小冯一句,“你刚才的话说得很对,男女在一起的时候不仅仅只有欲望,还有真挚、纯洁的情感。也许,现在的洪林和沈青青已经开始真正地恋爱了。”
接下来俞莫寒又检查了老屋里面其他的地方,不过再也没有了别的发现。俞莫寒说道:“我觉得洪家父子这次回来的目的可能有两个,一是本来就想回到这里开始新的生活,不过后来洪家父子忽然想到沈青青可是曾经在这里做过副县长的人,虽然只在这里露过一次面,不过也难免不会被人认出来,为了保险起见,他们很快就离开了这个地方;其二是回来带走某样特别重要的东西,就是放在地窖里那个箱子里的东西,我觉得那个东西很可能是一幅画或者是一本书。这也说明,洪家父子已经打算这辈子不回这里了。”
县刑警大队队长问道:“为什么说他们这辈子都不会再回到这里了呢?”
俞莫寒道:“你想想,在此之前他们离开这个地方可是有七年多了,那时候他们都没有带走这个东西,这就说明当时他们想有一天还会回来的。嗯,这个东西想来非常值钱,这次带走它很可能还是为了沈青青。说不定洪家父子是为了买房,从此让沈青青过上生活无忧的好日子。”
小冯道:“既然这东西那么值钱,为什么他们上次不拿出来贿赂徐健呢?”
俞莫寒想了想,回答道:“也许这次他们带走的就是一幅非常值钱的古代字画,而对我们大多数普通人来讲,玉器类的东西给人的感觉好像更加真实一些,比如它们的形状、光泽等,而且如今电视上那么多的鉴宝节目,很多人对此类物品的鉴定已经有了粗浅的常识,所以接受起来要容易许多。而书画类的东西就完全不一样了,要真正搞清楚它们的价值,必须要有深厚的知识底蕴,普通人在面对这类东西的时候首先就会从心理上产生怀疑,第一感觉就会认为它是假的。所以,当时徐健不接受这个东西也很正常。而后来洪林拿出来的那些宝贝是他父亲刚刚从墓里面取出来的,想必还带有浓浓的气味,这就给人以真实可信的感觉,让徐健更容易从心理上接受了。”
小冯想了想,点头道:“有道理。”
一行人回到村主任家的时候,派出所所长早已打完电话,他告诉俞莫寒道:“当时接收电报的是乡邮政所的一位中年女员工,不过两年前这个人已经患肺癌去世了。我又问了邮政所里面其他的人,结果他们都对这件事情没有任何印象。”
其实出现这样的情况也并不完全是凑巧。据一项调查表明,人群中女性患肺癌的人数反而比男性多一些,一方面是源于生殖系统肿瘤的转移,而另一方面是因为她们大多人是二手烟的受害者。此外,即使是那个人现在还活着,也不一定记得十多年前这一类的事情,除非是她曾经特别留意过。
俞莫寒沉吟了片刻后说道:“那我们先吃饭吧,一会儿我和小冯一起去见一下那个洪万喜,其他的人就不用跟着去了。”
村主任家准备的晚餐很丰盛,除了腊肉香肠之外还有几样熏制的野味,蔬菜也是刚刚从地里面采摘下来的,味道非常不错。其他的人都在喝酒,在村主任的带领下,俞莫寒和小冯吃完饭后就去了洪万喜的家里。
洪万喜的家在洪家父子老屋所在山坳的另外一边,单独的一栋砖瓦小楼,从小楼的新旧程度上看应该是和村主任家的房子同时期修建的。洪万喜五十多岁的年纪,老母亲还健在,据村主任讲,洪万喜有一儿一女,只不过如今都在外地打工,两个孙子留在村里上小学。俞莫寒他们进去的时候这家人正在吃饭,桌上一小盆干笋烧腊肉,一盆萝卜腊骨头汤,还有几样咸菜,看上去这家人的生活水平还算不错。
“万喜,省城来的警察要找你问点儿事情。”村主任一进门就直接对洪万喜说道。
正在吃饭的洪万喜一下子惊慌得手上的筷子都掉落在了桌子上,与此同时,洪万喜的家人都满脸惊恐地看着俞莫寒和小冯,包括那两个尚在读小学的孩子。俞莫寒朝那两个孩子和煦地一笑,随即又朝他们俩做了个鬼脸,两个孩子竟然一下子就笑了起来。这时候俞莫寒才对洪万喜说道:“老洪,你不用紧张,我们来就是找你了解一些情况。这样吧,麻烦你出来一下,我们就在你家的这院坝里坐一会儿。”
洪万喜却没有动弹,依然满脸惊恐:“我……我,你们……你们不要抓我,我就是给我哥打了个电话,其他的什么事情都没有做。”
果然如此。俞莫寒正色地看着他,说道:“你给他打那个电话就已经是犯罪了,不过你刚才主动说了出来就可以算自首,接下来只要你主动向我们提供更多的情况,那就算有立功表现。”说到这里,他侧头去问小冯,“冯警官,是不是这样?”
小冯点头道:“没错,洪万喜,我们这次来找你就是给你一次机会,你现在可要抓住啰,不然的话今后你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俞莫寒暗暗赞赏着小冯刚才的话,随即只见洪万喜慢慢站了起来,来到了他们的面前。俞莫寒看到他的目光中依然充满惊恐与疑虑,朝他笑了笑,指了指院坝里的凳子,说道:“我们就坐在那里说话吧。”
洪万喜这才明白他们真的不是来抓自己的,目光中的惊恐一下子就消失了许多。
俞莫寒坐在了洪万喜的对面,小冯和村主任就在一旁站着。此时洪万喜的家人都到大门处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们,俞莫寒又朝着那两个孩子笑了一下,这才开始问洪万喜道:“说吧,关于洪万才和洪林,你都知道些什么?”
洪万喜急忙道:“就是那天,我哥和洪林忽然回来了,还带着一个女人。我哥告诉我说那个女人是洪林的媳妇。因为他家很久没住人了,没法生火做饭,就到我家里来吃了晚饭,吃完饭后他们就回去住了,我本来想留他们就在我家里住的,可是我哥说晚上他还要收拾一些东西,就让我女人先去他家里铺好两张床。我哥离开我家的时候悄悄告诉我说,最近他在外边惹了点儿麻烦,这次回来只准备住一晚上,如果接下来有什么情况就马上给他打个电话。我问他究竟惹了什么麻烦,他只是看了一眼带回来的那个女人也就没有再说话。我以为那个女人是他们拐骗回来的,也就没有当一回事。”俞莫寒惊讶地看着他:“没当一回事?为什么?”
洪万喜道:“以前我们这山里穷,我们村好几家的媳妇都是有人从外面拐骗来的……”
俞莫寒的目光看向村主任,村主任急忙道:“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了,那几家人的媳妇后来都被县里面的警察带走了。如今我们这里的生活好了,再也没有那样的事情发生过。”
俞莫寒也不想过多去询问诸如此类的事情,对洪万喜说道:“你继续讲。”
洪万喜道:“他们就在家里住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我去看他们的时候就发现门已经锁上了。谁知道过了几天我们这里就来了那么多的警察,我这才想起我哥说的话来,就急忙给他打了电话。”
俞莫寒问道:“你哥的电话号码呢?”
洪万喜道:“打完电话后我才忽然感到害怕,就急忙把他的号码给删掉了。”
俞莫寒对小冯说道:“接下来去查一下他的通话记录。”随即就继续问道,“他们在你家里吃饭的时候都说过些什么?”
洪万喜回答道:“我问他们这些年都去了什么地方,我哥说就在北方打工,这些年过得还可以。我见他好像有些不愿意多说的样子,也就没有再问。当时他们就在家里吃了顿饭,洪林和那个女人几乎没有说话,他们吃完饭后就回去了。”
“你确定他说的是在北方打工?”俞莫寒忽然问了一句,而且加重了“北方”这两个字的语气。
洪万喜点头道:“是的。我记得清清楚楚,他说的就是北方。”
俞莫寒点头,目光看向他家的房子,问道:“你修这房子的时候你哥是不是给了你钱?”
洪万喜急忙摇头:“没……没有。”
俞莫寒仿佛明白了:“那就是他以前给了你某样值钱的东西,后来你修房子的时候把那东西拿去卖了,是吧?”
洪万喜的目光中闪过一缕惊慌,却紧闭着嘴唇没有说话。
俞莫寒缓缓说道:“如果不是那样的话,就是你以前跟着他一起去盗过墓,那值钱的东西其实是他分给你的,说不定现在你家里还有别的东西。盗墓可是犯法的,是要坐牢的……”
话未说完,就听洪万喜急忙道:“我没有和他一起去盗墓!”
俞莫寒看着他:“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洪万喜急忙说道:“就是你说的那样,多年前他离开这里的时候给了我一块玉,说那是爷爷留下来的东西。他还告诉我说,如果家里急需用钱的时候可以把它拿去卖了应付一下。那东西我本来是一直留着的,后来村里面家家都在修房子,我就……就……”
俞莫寒点头,又问道:“其实你是知道他以前盗墓的事情的,是吧?”
洪万喜犹豫了一下,点头道:“我家祖上是盗墓的,到了我爷爷那一代就没有再干这一行了,不过我爷爷还是把这门技术传给了我大伯,就是我哥万才的父亲,我哥就是从大伯那里得到的传承。”
俞莫寒问道:“那么,你哥把这门传承教给了洪林没有?”
洪万喜摇头道:“肯定没有。我大嫂死后,洪林还为此和我哥大吵了一架,当时我就在场,洪林说他妈妈的死就是我哥干坏事的报应,他还说,如果我哥再出去干那样的事情就要和他断绝父子关系。从那以后我哥就一直留在村里再也没有出去过。”
俞莫寒又问道:“洪万才是不是有个外号叫洪老幺?”
洪万喜愣了一下,摇头道:“我不知道,也从来没有听说过。”
接下来俞莫寒又问了一些问题,不过并没有得到多少有用的信息,他知道眼前这个人所知道的情况确实十分有限,随即起身说道:“你最好主动向乡里面的派出所说清楚情况,争取从宽处理。现在县公安局的人和乡派出所的所长就在你们村主任家里,你自己看着办吧。”
这时候村主任也对他说道:“万喜,你这不算什么大事,主动向公安局的人讲清楚就可以了,要是他们主动上了你家的门,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
洪万喜又是一阵恐慌,过了好一会儿才站起来说道:“好,我跟你们去。”
“越是贫穷的地方越愚昧,不过偏偏又是这样地方的人最淳朴。”俞莫寒感叹着对小冯说道。
“是啊。”小冯也很是感叹,“俞医生,你怎么知道洪万才给过他堂弟一样很值钱的东西?”
俞莫寒回答道:“从一开始我就注意到洪万喜在称呼洪万才的时候使用的是‘我哥’这两个字,而且他所表达出来的是一种非常真实的亲情。此外,洪万喜明明知道堂哥所惹下的麻烦就是犯罪,在那样的情况下却依然甘冒风险给洪万才打了个电话。这可不是一般的亲情可以做得到的,在我看来,这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感恩。”
小冯道:“洪万才离开后家里的土地都是他堂弟耕种啊,为什么你不认为洪万喜的感恩来自这件事情呢?”
俞莫寒问道:“这大山里面的土地能够产出多少有价值的东西?据我所知,承包给农户的土地如果长期荒置可是要被政府收回去的,所以,这其实是洪万喜在帮他的这个堂哥。”
小冯惊讶地看着他:“你连这个都知道?”
俞莫寒道:“网上的新闻都有呢,只不过很多人并没有注意罢了。”这时候小冯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接听后对俞莫寒说道:“洪万喜的通话记录已经有了查询结果,那个号码是洪万才在省城办的,目前已经处于关机状态。”
俞莫寒道:“肯定不是关机状态,而是已经停止使用。以洪万才的精明和多疑,他是绝不会给我们留下如此显眼的线索的。”
小冯问道:“俞医生,你是不是已经有了新的判断?”
俞莫寒回答道:“我还得再好好思考一下。”
说话之间就到了村主任家里,县刑警大队队长和乡里面的派出所所长已经吃完了饭,俞莫寒看了看桌上的酒瓶,发现他们并没有喝多少,估计是碍于他和小冯的缘故。俞莫寒当着他们两位的面将洪万喜的事情讲了一遍,最后说道:“在这件事情上他肯定是违法了,不过现在的态度还算不错,而且积极主动地向我们提供了不少情况,你们二位是否可以考虑一下对他从轻处理?”
刑警大队队长沉吟着说道:“根据《刑法》第三百一十条的规定,明知是犯罪的人而为其提供隐藏处所、财物,帮助其逃匿或者作假证明包庇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情节严重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他能够主动积极配合警方的调查并提供线索,这算有立功的表现,我们一定会向法院说明情况,争取从轻判决。”
俞莫寒在心里暗叹,说道:“带他离开村里之前,是否可以让他回去给家里的人讲一声?”
县刑警大队队长问道:“俞博士,你们接下来是怎么安排的?”
俞莫寒道:“你们不用陪同我们,我和小冯就在村主任家里住一晚上,明天一早就直接回省城。”
如今大山里面已经有了手机信号,收看电视节目却只能靠卫星锅盖,信号很不稳定,俞莫寒换了几个台后就再也没有了看电视的兴趣,于是就和村主任闲聊了起来。当然主要还是聊洪家父子的事情,其间村主任说起了两件往事:大约在洪林十来岁的时候,村里的一个同龄孩子说他爹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洪林听后非常生气,拿起一根棒子就朝那个小孩打去,那个小孩虽然比洪林壮实许多,可是在洪林玩命的招数下吓得到处逃窜,那个小孩被他追得实在跑不动了,只好跪地求饶,洪林这才罢休。洪林上高中的时候,听说他和班主任老师的关系搞得很僵,据说是他上课看小说被班主任老师罚去扫厕所,他就是不去,还到校长那里告了班主任老师的状,说他遭到了体罚,后来也是班主任老师当面向他道了歉。
俞莫寒问道:“如此说来,洪林应该是一个心胸狭窄,甚至有些一根筋的人,可是你先前不是说他在村里很受欢迎吗?”
村主任回答道:“他上课上得好,孩子们都很喜欢他,而且村里面的人都知道他的性格,所以大家都不去惹他,还都在他面前说他的好话。”
这样性格的人倒是更容易被情所困,而且最可能做出疯狂的事情来。俞莫寒心里想道。
这一天下来他实在是有些累了,于是早早就去睡了。村主任将客人睡的床铺打理得干干净净,还在蚊帐外点了蚊香,俞莫寒却躺在**一时间睡不着。村主任家的床是全木的,榫头有些松动,每一次翻身的时候就会发出声响。农村人都睡得早,看家的狗及饲养的动物也都习惯性地进入了睡眠状态,黑夜中一片寂静,而在这样的寂静中窗外传来的虫鸣声就显得格外清晰。从声音来看它们应该分属不同的种类,音调、鸣叫的长短各有不同,却给人以琴瑟和鸣般非常美妙的听觉享受。
所以,俞莫寒一时间睡不着完全是因为不舍得——在任何一座城市都不可能听到如此别具一格的美妙声音。后来,他仿佛感受到了一种魔力的牵引,缓缓从**起来到了门外的外走廊上。皓月当空,青山隐隐,不远处有无数萤火虫一明一暗地闪烁着,那些歌唱者当中就有你们吗?
此时,俞莫寒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细微的声音,正准备转身去看,就听见小冯问道:“怎么,你睡不着?”
俞莫寒指了指天空和那些萤火虫:“它们都太美了。”
小冯差点儿就笑了起来:“这大山里面不都是这样么。”
俞莫寒悠悠说道:“现在看来也许沈青青是对的,将这大山开发成旅游区,想来一定会有不少的游客前来度假,特别是那些青年男女,这地方的夜晚实在是太浪漫了。”
原来他一直在思考沈青青的事情。小冯问道:“你觉得洪家父子和沈青青……”
就在这一瞬,俞莫寒忽然心里一动,问道:“现在几点钟了?”
小冯看了看时间:“十一点过一点。”
俞莫寒自言自语道:“但愿他还没有休息。”随即就拿出手机拨打了一个号码,“康主席,您还没有休息?我没有打搅到您吧?”
康东林爽朗地大笑:“今天和几个老战友见了面,有些兴奋……俞博士,你有什么事情就尽管问吧。”
俞莫寒笑道:“我确实是有事情想要问您,沙田和附近几个县的农民外出打工的地方主要在哪些省份?”
康东林想了想,回答道:“我们县的农民工主要在海南那一带,旁边锦绣县的人大多去福建,金山县很多人都在新疆,邻省那边主要是在珠江三角洲一带。”
俞莫寒又问道:“康主席对全省外出打工的农民工的主要分布情况了解吗?”
俞莫寒继续问道:“外出务工人员带着孩子出去的多不多?带着孩子外出务工的农民工主要分布在哪些地方?”
康东林回答道:“前些年留守儿童的问题普遍比较严重,不过现在很多年轻父母都将孩子一同带出去,个别的甚至就在当地买房定居下来,至于具体的情况我就不大清楚了。”
俞莫寒又问道:“那些外出打工的农民工的孩子在外地读书的问题是如何解决的?”
康东林回答道:“这确实是一个非常大的问题。农民工的孩子在外地入学大多会被拒绝,毕竟每个城市的教育资源都非常有限。所以,民办学校也就成了这些孩子接受教育的主要途径。”
接下来俞莫寒就没有继续询问更多的问题,连声向对方道谢。康东林是一个比较有原则的人,没有听俞莫寒主动说起沈青青的事情也就没有多问。挂断电话后俞莫寒伸了个懒腰,对小冯说道:“早点儿睡吧,明天一早我们就回去。”
小冯看着他,问道:“俞医生,你刚才在电话里面的那些问题……”
俞莫寒朝他笑了笑,说道:“我还得再好好思考一下。”
回到房间的**躺下,已经有了暗适应的俞莫寒发现从窗外飘洒进来的月光竟然如此明亮,耳边的虫鸣声依然是那么动听。不知不觉中,他发现自己正置身于窗明几净的教室里面,耳边传来的是少年们朗朗的读书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