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无法告人的绝症
第二天早上起来,俞莫寒发现外面正下着小雨。南方的夏天很少有小雨,要么阳光炽烈,天空一碧如洗;要么乌云密布,然后轰轰烈烈地来一场倾盆大雨。俞莫寒不喜欢这种小雨绵绵的天气,他讨厌手上随时都要拿着雨伞,而且这样的天气总会给人增添一些莫名的惆怅情绪。
“他本来不愿意见我的,不过后来又答应了。”上车后俞鱼说道。
俞莫寒知道姐姐说的是高格非,而且也好像并没有告诉对方他要一同前去拜访的事情。正这样想着,就听姐姐继续道:“我感觉得到,高格非很可能会放弃上诉。莫寒,你觉得我应该如何说服他才行?”
俞莫寒摇头:“估计很难。对于高格非来讲,上诉也就意味着下一次判决很可能会出现对他不利的可能,他可不想坐牢,更害怕自己因此被重判。人都是自私的,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宁愿选择破财免灾。”
俞鱼道:“三百多万啊,他手上的房产也就值这个数目。他对我说过,除了房产之外他的家里并没有多少积蓄。如果将房产变卖,他父母倒是可以返回农村去住,但是他和妻子怎么办?这个问题他不得不考虑吧?”
俞莫寒苦笑着道:“其实他的婚姻早已名存实亡,我觉得他不会过多考虑这个问题。”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席美娟胳膊上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心里唯有叹息,随即就转移了话题,问道:“姐,你和我哥怎么样了?”
俞鱼的脸上情不自禁绽放出笑容,说道:“我们决定尽快要一个孩子,等高格非的案子最终了结就开始计划这件事。”
俞莫寒也很高兴:“姐,也就是说,你同意我哥辞职了?”
俞鱼笑了笑,点头道:“其实我自己就不是体制里的人,人这一辈子其实很简单,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就好了。”
高格非被当庭释放后并没有回自己的家,而是直接去了父母那里。他在法庭上见过俞莫寒,看到他和俞鱼一起来并没有表现出惊讶。高格非的父亲很热情,一边招呼姐弟俩坐下一边吩咐老伴去泡茶。
俞鱼打量了一下这个家里的陈设,问高格非:“你妻子知道你现在的情况吗?”
俞莫寒知道,姐姐的这句问话不仅仅带有责怪的意思,同时也是在提醒对方应该去考虑妻子的感受,这也是为接下来的劝说工作作准备。
然而高格非却淡淡地说出了这样一句话:“她真的关注过我的事情吗?”
俞鱼看着他:“你怎么就知道她没有关注过你呢?而且你想过没有,现在你手上的财产是你们夫妻共有的,你并没有全部的处置权。”
高格非的神情依然淡淡的,说道:“那是我自己的事情,既然法院判决让我赔偿受害者那么一笔钱,接下来我就一定会想办法处理好这件事。”
俞鱼有些着急了:“高校长,这样的判决对你来讲是非常不公平的,你的司法鉴定结论非常明确,当时你的精神状态并不具备刑事和民事责任能力,所以我希望你能够提起上诉,让法律给你一个公平公正的判决。”
高格非朝她摆了摆手,满脸的落寞,说道:“俞律师,我非常感谢你为我做了那么多事情,不过我不想上诉了,这样的判决结果我非常满意。如今我已经不再是什么校长,而且什么都不是了,这没什么,我能够承受这样的结果。我已经把自己的人生看得非常清楚和简单,这些年来我实在是太累了,这一切都是宿命,我已经认命了。我的父母已经年老,在我接下来的生命中只想陪着他们回到乡下,一起共度余生,如此我就非常满足啦。”
俞莫寒有些诧异地看着他,问道:“高先生,你还不到四十岁呢,为什么对自己今后的人生如此悲观?”
高格非叹息了一声,说道:“我曾经经受过那么多的挫折,后来终于事业有成,不过那又怎么样?最终还不是一切都回到了原点?这一切都只不过是命运的安排罢了,我认命还不行吗?”
俞莫寒提醒道:“问题是,你短暂突发性精神分裂的症状确实是存在的,如果不将其根源搞清楚的话,今后随时都可能再次发作。特别是你现在还面临着巨额赔偿的压力,再次发作的可能性就更大。所以,无论是从维护法律尊严还是替你自己讨回公道的角度讲,我觉得你都应该提起上诉并配合我们寻找你发病的根本原因才是啊。”
高格非道:“赔偿的问题我自己会想办法解决,而且我也完全有能力去解决,至于我的这种病……其实也无所谓,等我回到乡下就不会伤及无辜了。”
俞莫寒摇头:“高先生,你应该十分清楚,在精神分裂状态下出现的幻觉及被害妄想有多么可怕,而且根本就不可自控。乡下的村民确实居住得比较分散,但这并不能保证你在病情发作的情况下就不会伤及无辜,而且在那样的状态下你最可能伤害的就是你的父母。”
高格非父母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然而高格非本人的神情依旧淡然:“我永远都不会伤害到自己的父母。”
俞莫寒一下子就有些激动了:“在那样的状态下无论什么人,甚至某些物体都会成为你的假想敌,在那样的状态下,你的反应只能是逃跑,或者是奋起反抗。那是你对死亡恐惧的本能之下毫无选择的行为,你根本就无法自控!”这时候他忽然注意到高格非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便放缓了语速,语气也变得温和了许多,“高先生,无论是上诉的事情还是你的病情,都已经不再是你一个人的私事,所以我希望你能够在仔细考虑之后再作决定。”
俞莫寒这番话还是有一定效果的,至少高格非不再像先前那样坚持了:“好吧,我再好好想想。”
俞鱼很想询问高格非父母是怎么找到自己的律师事务所的,不过她在犹豫之下还是放弃了。在这样的情况下她不想节外生枝,而且一切都已经发生了,那件事已经不是特别重要了。俞莫寒也没有询问此事,他的想法和姐姐一样。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俞莫寒大感意外。第二天姐姐打来电话告诉他,说高格非和他的父母一起离开了省城,至于他们究竟去了什么地方却无人知晓。姐姐的声音中充满着无奈:“很显然,他昨天最后说的那句话完全是敷衍我们。”
俞莫寒并不认同她的这个说法。虽然他在行为心理学领域的研究并不深入,但对自己基本的察言观色能力还是比较自信的,因此,他认为高格非是在进行了认真权衡后才最终做出离开这一决定的。他道:“姐,当时我一直在注意他的反应,我观察得非常清楚,当我说到他病情发作状态下是一种本能反应并无法自控的时候,他所表现出来的惊恐是完全真实的。他拒绝上诉是害怕坐牢甚至面对死刑的重判,这是一种求生的表现,而昨天他的话语中却自始至终都在传递一种厌世情绪,求生与厌世,这两者太矛盾了。”
俞鱼这才仔细回忆了昨天与高格非交谈的过程,说道:“好像还真是你所说的那样。莫寒,那你觉得他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况?”
俞莫寒沉吟道:“我猜测他最大的可能是患了绝症,如果真是这样,那他现在所有的决定也就解释得通了。对了,姐,他赔偿的事情究竟是如何处理的?”
俞鱼回答道:“现在还不清楚,不过既然选择了离开,那就说明他已经安排好了一切,说不定他已经委托了别的律师专门处理这件事。”
俞莫寒分析道:“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他带着父母回老家的可能性也不会太大,因为那样的话他就很容易被人找到然后不堪其扰。此外,他也不会选择出国,毕竟想要在一时之间办理好父母的出国手续不大可能,而且在现在这种情况下也不会被允许。所以我觉得最大的可能就是他换了一个新电话号码,而这个号码只有他委托处理赔偿事宜的律师知道,现在他和父母一定是在去往国内某个旅游景点的路上。不过如此一来就出现了另外一个问题,那就是,他对自己资产来源的合法性非常自信,否则他就不会认同法院的这个判决,更不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带着父母离开。”
俞鱼道:“他对我说过,前些年他通过股票和炒房赚了不少的钱,而且还特别告诉我他的收入来源绝大多数合法。”
俞莫寒道:“这就对了。很显然,他的财产肯定不只他手上现有的这两套房子。这个人很不简单啊,而且让人感到有些神秘。”
俞鱼也不由轻叹,说道:“既然他放弃了上诉的权利,那接下来就不再有我什么事了。我对不起苏咏文,现在都不敢去面对她。莫寒,我已经决定了,最近我要和你哥去一趟泰国,如果你碰到了苏咏文,就代我向她说一声对不起吧。”
姐姐的变化很大,也许她以前所表现出来的强势只不过是为了掩饰内心的脆弱。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最终都会选择回归家庭,姐姐也是一样,毕竟我们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需要那样的一个港湾。俞莫寒的心里很是感慨。
靳向南对俞莫寒的忽然造访有些惊讶。俞莫寒直接对他讲明了自己的来意:“靳支队,我是来麻烦你一件事的。”
靳向南的脸色顿时凝重起来,问道:“你的调查出什么问题了?”
俞莫寒摇头,随即就将高格非目前的情况说了一遍,然后道:“靳支队,我想搞清楚高格非目前的去向,还有就是希望能够通过你们的途径了解一下他的身体状况。”
靳向南明白了,问道:“你是想以此证实自己的分析是否正确?”
俞莫寒点头道:“是的。如果我的分析是正确的,那么他的病因很可能就在其中。据我所知,你们警方的数据库里有这方面的资料,而且高格非的身份在你们数据库里并不特殊,想来以你的权限应该可以查询到他的相关情况。”
靳向南笑笑:“我试试。”
不一会儿靳向南就查到了结果,对俞莫寒道:“从高格非的身份证信息看,目前他正在乌鲁木齐,他的父母和他在一起,订机票的电话是一个新号码。他上一次身体检查是在一年多之前,健康状况良好。其他就没有什么特别的情况了。”
俞莫寒发现他的神情有些古怪,问道:“这里面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靳向南看向他的目光带着赞赏,说道:“高格非以前可是每年都有体检记录的,每年他参加体检的时间都是十二月底,然而他从去年年底一直到现在并没有参加任何体检。”
俞莫寒怔了一下,问道:“这说明了什么?”
靳向南摇头道:“这就不清楚了,也许是他调到新的单位后体检的时间改变了吧,谁知道呢?”
俞莫寒看着他,问道:“其实你有些怀疑他是故意躲避了最近的一次体检,是吧?”
靳向南朝他摆手,道:“虽然这样的怀疑能够解释他现在的某些行为,但这仅仅是一种猜测,而通过没有被证实的猜测推导出来的结论,很可能与真实的情况南辕北辙。”
俞莫寒明白了他这句话的意思:高格非很可能是因为怀疑自己患上了某种绝症,才讳疾忌医没有去参加最近这一年的常规体检,如果他真的患上了某种绝症,无论是这一次急性精神病发作的原因还是如今的厌世情绪都可以得到很好的解释,不过这样的猜测还需要俞莫寒自己去验证。他朝靳向南点了点头,道了声谢后就离开了。他特别想尽快去搞清楚这个问题。
靳向南不由暗暗叹息:这个家伙做事情太执着了,不做警察还真是有些可惜了。
席美娟开门后,看到是俞莫寒和倪静,微微皱了一下眉。俞莫寒不住向她表达着歉意,礼貌中带着一种坚持,席美娟只好客气地请他们进了屋。
“你丈夫已经被判无罪并当庭释放了,这件事你知道吗?”俞莫寒坐下后就直接问道。
席美娟点了点头,回答道:“他给我打了电话。”
俞莫寒即刻就问道:“难道他没有回这个家?”
席美娟没有回答,神情看上去有些凄苦。俞莫寒又问道:“今天一大早他和父母一起去了新疆,这件事你知道吗?”
席美娟怔了一下,摇头道:“他只是说要陪父母出去旅游一段时间,至于具体去了哪里他没有告诉我。”
俞莫寒看着她:“你一点也不生气?”
席美娟淡淡地道:“我为什么要生气?那是他自己的安排,告诉我一声就可以了。”
俞莫寒摇头道:“不,其实你还是很生气的,只不过没办法而已。席老师,如果他叫你一起去的话,你会答应与他们同行吗?”
席美娟再一次沉默。
俞莫寒从她的表情看不出她对这个问题的态度,不过却从她此时的沉默中感觉到了她内心的复杂。这时倪静看了他一眼,意思是提醒他不要将问题问得那么直接和尖锐。倪静是女性,此时的她都在替席美娟感到憋屈,心里也因此感到一阵阵难受。
俞莫寒读懂了倪静眼神中所表达出来的意思,在心里轻叹了一声后温言问道:“你丈夫就赔偿那几位受害者的事情与你沟通过吗?”
席美娟点头:“他对我说过这件事情,希望我能够理解他目前的难处。我当然能够理解,毕竟他是我的丈夫,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没有去坐牢就已经是万幸了,即使他将这套房子抵押出去我也不会多说什么的。”
俞莫寒愣了一下,问道:“你的意思是说,他并没有打算将这套房子抵押出去?”
席美娟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说道:“两年前他入手了一套别墅,虽然贷了一部分款,但如今的房价已经翻倍,他准备将那套房子卖了去赔偿那些人。”
俞莫寒更是惊讶,问道:“那套房子他本来是准备买来住的还是单纯为了投资?”
席美娟摇头道:“我不知道,这样的事情他从来都不会和我商量的。他很会赚钱,我也不需要去过问他这种事。”
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啊。这一刻,俞莫寒发现自己对高格非原有的印象发生了很大改变。其实仔细想来也是,夫妻之间再怎么样,都是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的,否则两个人也许早就分道扬镳了。
接下来俞莫寒问及他此次来这里的主要问题:“你丈夫以前都要参加单位组织的常规体检,可是从去年年底到现在并没有再去体检过,这其中的原因你知道吗?”
席美娟的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去年他没有去体检吗?我怎么不知道?”
看来她是真的不知道这件事。俞莫寒又问道:“你丈夫最近的身体怎么样?我指的是除了他这次精神分裂的状况之外。”
席美娟想了想,回答道:“他好像经常有失眠的情况,一直在吃药,其他的好像就没有什么了。”
这时候俞莫寒忽然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都忽略了一个最为关键的问题,问道:“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你家暴的?”
席美娟沉默了片刻,回答道:“就是他出现失眠之后。”
俞莫寒若有所思,又问道:“这其实也是你能够原谅他的原因,是吧?”
席美娟的眉头轻皱了一下:“一个人长期睡眠不好,脾气总会大一些的。”
俞莫寒敏感地抓住了她刚才使用的那个词:“长期?你说的这个长期指的是多久?”
席美娟又想了想,回答道:“接近一年的时间吧,自从他调到新单位后不久就开始失眠了。”
这时候俞莫寒朝倪静递了个眼色,然后就打开门走了出去。倪静随即问了席美娟这样一个问题:“你和你丈夫有多长时间没有过**了?”
席美娟怔了一下,脸一下子就红了,生气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倪静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解释道:“这个问题是俞医生吩咐我问你的,他说这个问题很可能与你丈夫的病情有关系。”
席美娟轻叹了一声,低声回答道:“好像有五年多了吧。”
倪静一下子就被她这个回答震惊了。
俞莫寒也同样被这个问题的答案震惊了。五年多?也就是说,高格非和席美娟结婚后只有不到两年的时间是处于正常的夫妻生活状态,然而这两个人并不是单纯精神性伴侣,他们的婚姻几乎没有**,没有孩子,有的只是淡漠甚至家暴,这简直是太不可思议了。
先前俞莫寒让倪静代他去询问席美娟这个问题,倪静听了后一下子就脸红了,同时还因此而心跳加速,她很想问俞莫寒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却没有问出口来。而此时,内心的震惊与好奇让她再也难以自制:“他们的婚姻为什么会是这样的一种状况?你究竟想从中知道些什么?”
俞莫寒苦笑着说道:“本来我只是怀疑高格非可能患上了某种不可为人知道的绝症,并试图从席美娟那里得到证实,却万万没想到答案竟然会是这样。人类果然是一种非常现实的动物啊,因为不想要孩子,就连身体的本能冲动都免掉了。”
他的话让倪静听起来觉得似是而非:“你究竟想说什么?”
俞莫寒解释道:“靳支队和我都分析高格非是因为怀疑自己患上了某种绝症,才忽然出现了精神分裂。他今年才三十八岁,患上绝症也就意味着生命与事业的终结,而对于我们大多数人来讲,生命肯定比事业更加重要,所以在面对绝症的时候只能选择积极地去治疗,而不是一直讳疾忌医下去,除非他所患的绝症羞于启口,根本就不能为外人所知……”
这一下倪静终于听明白了,问道:“于是你就怀疑他患的是艾滋病?”
俞莫寒点头道:“是。只有在这种情况下他才会万念俱灰,在不想坐牢、害怕死亡的同时又存在着非常严重的厌世情绪,从而放弃上诉的权利,也才会因此而想到以自己已经所剩不多的余生去陪伴父母。可是让我没想到的是,他竟然在五年前就与妻子没有了**,而他只不过缺席了最近这一年的身体检查,也就是说,他怀疑自己患上这种绝症的时间很可能是在近期不到一年的时间内。因此,我试图从席美娟的身上得到这种猜测的证据也就没有了可能,如此一来,我的那个猜测也就只能是猜测。”
倪静不解:“既然高格非和他妻子已经五年多没有过夫妻生活了,难道他还会和其他的人……”
俞莫寒笑笑:“席美娟在高格非眼里是妻子的身份,妻子是什么?是陪伴,是孕育孩子的工具,她的长相非常普通,既然高格非不想要孩子,那么妻子在他眼里也就少了许多应有的功能……”
倪静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俞莫寒,想不到你竟然如此歧视我们女性!”
俞莫寒怔了一下,急忙解释道:“这可不是我的想法,我只不过是站在高格非的角度分析这件事,你千万不要误会啊。”
倪静的脸色这才变得好了许多,想了想,顿时“扑哧”一笑,歉意地道:“对不起,我刚才太敏感了。你继续说下去。”
作为一名精神病医生,被人误会的时候也并不少,可是他却没想到倪静也会这样,心里就有些兴味索然了,不过眼前这双充满浓厚兴趣的眼睛却在一瞬间将他击败,他继续道:“有人讲过这样一句话,上帝的伟大就在于让生命在释放欲望的同时制造了新的生命。这句话的意思是说,无论是动物还是植物,欲望的释放才是第一位的,而制造新的生命只不过是附属产品罢了。对于高格非来讲,既然他和相貌平常的妻子不需要制造新的生命,那么妻子也就不再是他欲望释放的对象。以高格非的权力和赚钱的能力,他完全有机会去寻找长相漂亮、身材妖娆的女性去满足他这方面的需求。”
他刚才的话虽然听起来很有道理却有些刺耳,不过倪静还是被他后面的结论所吸引,禁不住问道:“你的意思是说,接下来我们应该去把高格非的那个情人找出来?”
俞莫寒点头:“也许他的情人不止一个……”话音未落,俞鱼的电话就进来了:“你们在什么地方?高格非的案子出现了新的情况……”
苏咏文竟然也在俞鱼的办公室里,略施粉黛的她骤然间给了俞莫寒一种惊心动魄的惊艳,让他的目光即刻就转向了一边。倪静却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这种状况,微笑着朝苏咏文打了个招呼。
俞鱼看了弟弟和倪静一眼,皱着眉头道:“原告方提起了上诉,不过程奥却在这个时候告病了。”
苏咏文的目光在俞莫寒的脸上停留了一瞬,然后将目光转到俞鱼那边,说道:“据我所知,鼓动原告上诉的人很可能就是林达。林达是省城晚报的记者,高格非案从一开始就是他在媒体上以阴谋论造势,而且此人与程奥一直有着密切的私下交往。很显然,程奥已经非常满足于此案如今的判决结果,并不想将这件事情搞得太大,以免引火烧身,同时,他也是在用这样的方式间接向俞律师表示妥协。”
她果然是一名出色的记者,几句话就将情况介绍得清清楚楚,俞莫寒在心里暗暗赞叹,只听姐姐道:“如果真是这样的情况,那高格非也就不得不应诉了。这样也好,我正好可以说服他上诉。”说到这里,她微微皱了一下眉,“至于程奥,如果他不在媒体上当众向我道歉的话,我是绝不会罢休的。”
俞莫寒想了想,说道:“我觉得高格非肯定不会同意上诉,现在他的底线就只有一个,那就是不承担刑事责任。所以,他对律师的要求也就很可能仅仅是无罪辩护。至于程奥,从他现在的反应来看,如果事情进一步扩大,他很可能会选择在媒体上当众向你道歉。”
这时候倪静忽然轻咳了一声,说道:“我觉得事情可能不会如此简单。从莫寒目前所调查到的情况来看,一旦高格非的案子重启,滕奇龙很可能会通过各种关系插手,这样一来,原告很可能会撤诉。”
苏咏文道:“确实存在这样的可能。不过我对林达这个人比较了解,他是一个非常功利的人,而且惯于打公平正义的旗号,因此,越是在压制下他就会越活跃。不过如此一来,对俞医生来讲反倒有好处,至少林达会转移掉对方很大一部分注意力。”
俞莫寒却不以为然:“如果林达真是你所说的那种人,那就很容易被人收买。而且我相信,接下来滕奇龙极有可能会使用收买他的方式达到自己的目的,所以,我觉得这起案子最终的结果还是以原告方撤诉而不了了之。”
苏咏文不由看了他一眼,心里顿时有些恼火、凄苦:我明明是从对你有利的角度分析这件事的,你却非得要去维护倪静的面子,我真是不明白了,我究竟在哪些方面不如她?难道仅仅因为她认识你的时间早一些?
俞鱼对这种情况比较敏感,急忙咳嗽了两声,说道:“不管怎么说,我们现在所有的判断都只不过是猜测罢了,等情况进一步明朗后再说吧。唉!看来我得重新安排自己后面的时间了,这件事情还真是麻烦啊。”
时间很快就到了中午,俞鱼提议大家一起去吃饭。俞莫寒觉得自己在这里浑身不自在,于是就借口说还有别的事要去办,慌不迭地离开了。
他离开的时候分明感觉到了苏咏文目光中流露出来的那一丝哀怨,这让他更是心慌。其实他并不知道,苏咏文的那种目光也完完全全落在了俞鱼和倪静的眼里。
她们三个人一起吃完饭,当苏咏文告辞离开之后,俞鱼对倪静道:“莫寒的年龄比你小,像这样的事情你得有心理准备才是。”
倪静却淡淡地道:“我知道。我早就对他说过,他永远都是自由的。”
俞鱼诧异地看着她:“难道你就真的一点也不紧张?”
倪静的神情依然淡淡的:“我只知道,该是自己的东西就一定是自己的,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无论怎么强求也毫无用处。”
俞鱼怔了一下,过去轻轻拥抱了她一下:“倪静,看来我以前确实是很不了解你。莫寒的眼光不错,能够找到你是他的福气。”
倪静顿时就被俞鱼刚才的举动和话语所感动,轻声对她说了一句:“姐,谢谢你。”
俞莫寒离开律师事务所可以说是一种无奈,因为他实在无法在倪静面前去承受另外一个女人那一次次异样的眼神。漂亮的女人对男性来讲本身就是一种十分厉害的武器,而漂亮女人眼神中的哀怨、责怪更是几乎让人无法抵御,所以俞莫寒选择仓皇而逃。然而当他上了一辆出租车后却一时间茫然得不知道应该去何处,一直到司机第二次问他,他才说出了“城南刑警支队”这几个字。
当他说出这个地方后就意识到,这很可能是自己潜意识里的想法,因为他确实有问题要去和靳向南探讨。
靳向南也是刚从一起案件的现场回来,于是就拉着俞莫寒到了单位的食堂。靳向南特地让师傅炒了几个菜,这才开玩笑似的问俞莫寒:“你不会是专门跑到我这里来吃饭的吧?”
俞莫寒笑着道:“我给你们打了几天工,心里觉得亏得慌,于是就找你蹭饭来了。”
靳向南哈哈大笑,问道:“那你要不要来点酒?我是不能喝的,纪律不允许。”
俞莫寒急忙朝他摆手,道:“不喝酒,不喝酒。靳支队,今天上午我去了高格非家一趟,从他的妻子那里了解到一些情况……”
靳向南听完他的讲述后问道:“你是如何看待这件事的?”
俞莫寒道:“我是一名精神病医生,思维的方式和你们警察不一样,你们擅长逻辑推理,而我总是习惯性地从心理角度去分析一个人的意图,所以我才特地跑来和你探讨一下这件事。”
靳向南沉吟道:“推理的前提是假设,也可以通过我们已知的结论去反推。如果从这样的思维出发,或许我们可以从中得到一些有意义的东西。”
俞莫寒看着他:“比如?”
靳向南问道:“在你看来,目前高格非的状况究竟是怎么样的?”
俞莫寒想了想,说道:“第一,他害怕去坐牢,更害怕被判处死刑,所以才放弃了上诉;第二,他缺席了每年一次的常规体检,而且近一年来长期失眠,以至于经常对妻子实施家暴;第三,他目前已经对受害者的赔偿事宜作了很好的安排;第四,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依然给妻子留下了一笔财产,而并非像我原先以为的那样对他的妻子那么无情;第五,他非常厌世,只希望用他的余生去陪伴自己的父母,而且特别让人奇怪的是,他刚刚被法庭无罪释放就带着父母去了新疆旅游。这一条非常重要,因为他的这种行为与前面我所提到的第一条是非常矛盾的。此外,这次高格非出事后,滕奇龙一直在帮他。要知道,滕奇龙可是对高格非有知遇之恩的,而这次滕奇龙的出手却有巨大风险,给人的感觉反而像是高格非手上掌握着滕奇龙什么重要把柄似的,这就显得非常不合常理。”
靳向南又问道:“如果从心理分析的角度,到目前为止你可以得出什么样的结论?”
他这是在引导自己。俞莫寒发现自己的思路变得清晰了许多:“综合以上所有的情况,我觉得最大的可能就是,高格非在到了新的岗位后不久发现自己或者是怀疑自己患上了某种不可以让人知晓的绝症,而且这个绝症很可能就是艾滋病。因为只有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所有的思维方式和行为才可以得到最合理的解释。”
靳向南并没有提出反对意见,说道:“请你说得更具体一些。”
俞莫寒道:“我反复揣摩高格非的心理状态,无论是正常人还是作为精神病人的心理状态都无法解释他那些自相矛盾的举措,但是后来我忽然发现,如果高格非被确诊或者是他怀疑自己已经染上了那样的疾病,那么所有的事情也就可以解释得通了。比如他害怕坐牢甚至死刑与他厌世的这种矛盾,是因为他自知生命已经不久,所以才希望尽量多陪伴父母,以此报答他们的养育之恩;而他对妻子的家暴与情义的矛盾也可以用内心的极度内疚去解释;还有就是他的失眠及这次急性精神分裂的发作,也很可能是因为患上了那样的疾病所产生的恐惧所致。”
靳向南点头,又问道:“那么,他和滕奇龙的奇怪关系呢?这又如何解释?”
俞莫寒道:“这可就是另外一个问题了。高格非这次的事情事发突然,作为医学本科毕业生,当警察告诉他事情的真相后,他当然也就能意识到自己当时很可能是精神出了问题,于是才有了他后来的司法鉴定申请。然而奇怪的是,作为年轻医生的我却被人拉进了这个司法鉴定小组里,这其中的原因很可能是顾维舟和其他几位鉴定小组成员害怕出意外负责任,不过却由此让滕奇龙露出了马脚。也就是说,滕奇龙是主动在背后暗暗帮助高格非的,这就让人感到很不可思议了。”
靳向南看着他:“所以,你认为高格非很可能掌握着滕奇龙非常重要的把柄?”
俞莫寒点头道:“是的,这是最可能的情况。高格非虽然救过滕奇龙的命,但那只不过是他当时工作的一部分,作为校长身边的秘书,忽然发现校长心脏病发作当然应该马上采取急救措施,并在第一时间通知医院,而后来滕奇龙也用快速提拔他的方式给予了丰厚的回报,按理说滕奇龙绝不可能因此而去冒如此大的风险试图在司法鉴定上做文章才是,然而他却偏偏那样做了。”
靳向南又问道:“那么,你认为高格非所掌握的那个把柄最可能会是什么?滕奇龙贪腐的证据?”
俞莫寒摇头道:“我认为高格非所掌握的很可能并不是什么滕奇龙贪腐的证据。从高格非宁愿接受法院此次的判决结果来看,他对自己的财产来源的合法性是非常有自信的,而从我目前所了解到的情况也确实是如此。也就是说,假如滕奇龙真的存在贪腐的情况,高格非也绝不是共同参与者,既然他不是共同参与者就很难获得相关的证据。如果高格非确实是知情者的话,对于滕奇龙来讲,也绝不会让高格非独善其身。”
靳向南笑道:“你这也是逻辑推理啊,而且在我看来你刚才的推理还算严密。”
俞莫寒朝他摆手道:“不,我只是从高格非和滕奇龙的心理去分析最可能的情况。比如滕奇龙,他为什么会甘冒奇险主动帮助高格非呢?那是因为他知道如果自己不主动去帮助高格非,就很可能会因此付出让他无法承受的巨大代价。很显然,高格非所掌握的那个把柄对滕奇龙来讲肯定是非常致命的。于是我就不得不去思考另外一个问题了,那就是高格非一年前的那次调动。”说到这里,他看着靳向南,“靳支队,由此你想到了什么?”
靳向南问道:“你认为高格非的那次调动其实是一次筹码交换的结果?”
俞莫寒点头道:“我觉得很可能是这样。高格非掌握着滕奇龙的把柄,滕奇龙也就因此不希望这个人继续留在自己身边,以免今后另生事端。而高格非后来任职的单位恰恰属于卫生厅管辖,滕奇龙又是从卫生厅出来的人,他完全有能力替高格非谋取到那个职务。”
这时候靳向南猛然惊醒,双眼瞪得大大的,他看了看四周后低声问道:“你怀疑高格非前妻的死可能与滕奇龙有关?”
俞莫寒也在看着他,话语中透出丝丝寒意:“除此之外,你认为还有其他的可能吗?”
靳向南思索了好一会儿,叹息道:“可惜的是,你的这些结论都只不过是猜测而已,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我们根本就不可能立案。”
俞莫寒依然看着他:“所以,我们需要去寻找相关的证据。”
俞莫寒大喜:“要是你现在可以喝酒就好了,我还真的想敬你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