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小小的简单的愿望

那段时间苏里区有女孩的家庭人心惶惶,各家把控都很紧,即使凶手很快伏法,但其恶性程度还是让苏里区普通人家感害怕。

听闻那女孩的母亲一下子疯了,女孩至今没有出院,还听闻那家人搬走了。

那段时间樊云凤出去打牌也会早一点回来,陆念湘晚上放学晚了,她就立马叫陆长英去路口接。

陆长英在路口会见到女儿和陆啟成走在一起,直到走到他面前,陆啟才会先行一步。

他也知道俩小孩很熟,但是又都很有分寸地走在一起,不会让你怀疑俩小孩谈恋爱了。

两人差不多是一起长大的,加上陆啟成的家庭情况,他不好说什么。

他只说到:“湘,陆啟成什么时候和你都一起回家了,如果他欺负你,一定要和我们说。”

“嗯。”

陆长英觉得女儿大概是没听进去,她很多时候都是这样,嘴上一定不反对你,实际上还是有自己的主意,做自己认为的事情。

她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对樊云凤的。

陆念湘和陆啟成是在会考成绩出来的第二天才一起走回家的,两人因为“明德中学”有的隔阂也渐渐消融了。

那天,他们还在路上见到了钱向前。

出乎意料地,钱向前那天没对他们冷嘲热讽,以前他总是要哼哼几声,刷一点存在感,飙出几个“夹屎”。

他那天好像没睡醒,又像是有心事的样子。

两人走过钱向前,陆啟成突然说道:“很快会有那么一天,我会轻而易举打败他。”

陆啟成说这话时,语气没有加重,好像在说一件一定会的平常之事,但配合着咚咚奔腾的河水,显得异常冰冷。

陆念湘感受到他整个人不一样的戾气,重到不仅要吞噬掉别人,也要吞噬掉自己。她看着他黑色的眸子,缓和道:“没关系,我们俩现在在一起也可以打败他。”

但他不以为意,还是阴狠地说道,“有一天我会比他高的,即使没有他高,也会打过他。”

陆啟成的个子长的实在太慢了,连陆念湘都开始抽条了。

只要他和钱向前在一起,没有人会怀疑他会被他打败。

到了初三下学期,他好像才开始启动生长机制。

那时候大家都在备战初三,各个黑瘦黑瘦的,没太多人注意他的变化,至少前排的同学没怎么在意。而且他的声音也开始变声。

他像枯井里的树苗,遇到了丰水期间,压在井面的巨石板被掀开,蓄积的力量一下子爆发,以前被压制住执拗的力量掰了上去。

有一次,他被代课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众人惊奇,正常老师是不会叫他的。

他在班级里因为性格原因,是有存在感的,只是上课隐形人,前排小个子女生纷纷转头,听见他的声音变了,以前他的声音总是黑闷闷的,现在声音舒展低沉。

他的个子也比以前长了一个头身的感觉,因为头小,整个人比例非常好。

代课老师表扬他回答的非常好。

不是她们一心只读圣贤书,她们也知道他长得好看,只是他一直以来脾气怪只和陆念湘交流。

女生心里纷纷暗地里肯定,也许流传的“陆念湘为他改志愿”事件是真的。

那件事是这样的。

两天前陆念湘的母亲来学校找李欣芸,据说是来拿陆念湘的中考志愿报名表。

李欣芸很奇怪,按理说上面都有家长的签名,这么大的事情,家里应该是商量好的。

至于陆念湘的志愿报考表格,她还没来得及看。当她从一沓报名表翻出陆念湘的表格,发现后面一张就是陆啟成的。

樊云凤夺过表格,“这个丫头果然是骗我的,她真是要气死我。”

她也看到了陆啟成的表格,却傻了眼。

李欣芸定睛一看,陆念湘的第一志愿是苏里区第一中学,第二志愿是明德中学,这样她必定是会被苏里中学录取。

而陆啟成的却相反,第一志愿是明德中学,第二志愿是苏里区第一中学。

陆啟成是铁定上不了明德的,而现在初升高只有百分之五十出头的情况下,他很有可能第二志愿也上不了。

两个人报的都不是对自己的最佳选择。

樊云凤当下拿着玩报名表就要去找女儿,李欣芸拦下了她,允许她把表格带回去,等商量好后再交。

陆念湘还没踏进家里门的时候,就闻到了饭菜香,是浓厚的汤。樊云凤系着一条宝蓝色围裙,在做饭。

案板上备好的菜,五颜六色,荤素皆有。案板上还有没来得及扔掉的市场红色塑料袋,她一定是还在忙碌,没空收拾。

陆念湘叫了她一声,她没应,还是在忙锅里的菜。

陆念湘坐在饭桌旁看了她一会,樊云凤一点没有理她的意思。母女两人之间围绕的不仅仅是饭菜香,隐隐烟火中还有怒气。

于是,陆念湘背起书包,打算上楼,传出悉悉索索的声音。

“你站住。”樊云凤甩下手里的锅铲。

“你到底是要做什么你是不是要气死我”她从围裙里掏出志愿表,拍在桌上,声音又气又伤心。

志愿表已经有点邹巴巴的,上面第一志愿赫然是“苏里第一中学”。

锅里传来“吧嗒吧嗒”的声音,是菜要被烧焦了。

陆念湘忙过去拿起锅铲,开始翻炒。

待锅里的声音没那么尖锐的时候,她才缓慢说道:“我的成绩可能上不了明德,即使上了,也可能拿不到奖学金,学费和生活费很贵。”

樊云凤冲过去,夺过她手里的锅铲,扔在一边,又把她拉拽到自己身边。

她又急又气,直指着陆念湘,“这么说,我女儿她还是为我考虑了。你报名的时候有没有和我说过,有没有想过我怎么看,就算拿不到奖学金,我和你爸也会付得起你的学费。你这样完全不顾我的意思,自己做主,你……”

突然樊云凤说不下去,坐在灶台边的矮凳上哭泣。

开始的时候还只是小小的咽唔声。

后来大概是打开了心中压抑的许多东西,控制不住,哭的声音越来越大,一边哭一边掷地有声的诉泣。

“湘,你是不是也恨我,所以做什么也不会考虑我对吧,因为我对你的关心不够,所以你心里也没把我放进去。你和陆啟成一个明德第一志愿,一个第二志愿。是商量好的吧,你和他有商有量的,平时什么话都不爱说,原来是有这么多的怨恨等着我。我竟然不如隔壁外人。我和你爸怎样怎样,是我和他的事情,但是我心里对你是……”

“妈。”陆念湘蹲在樊云凤跟前。

樊云凤一把甩开她,是伤心极了,不想被她碰一下,“你不要拉我。”

她以前也有闹脾气的时候,也有和陆长英吵架到哭的时候。

但是很多时候,陆念湘觉得她的哭泣就像孩子,并不是真的到心里去,而是知道用哭可以换来自己想要的东西,是一种手段与工具。

六年前,他们回湖南的那段时间,她就大哭过,后来就回去了。

“妈,妈。”陆念湘看着眼睛通红的母亲,一下一下敲打她的心扉。

她人生这么多年,少有的很真切的感受到樊云凤是很在乎她的。

樊云凤还是没有收住泪水,泪眼迷茫,却很坚定地看着她。“湘,妈真的希望你可以上一个好学校不为了别人,为你自己。你上了明德,我才会放心。”

“我知道。”

她抽来纸巾,擤掉鼻涕,声音还带着鼻音,“那你改志愿吧,一切还来的及。”

“我知道怎么做。”

樊云凤知道陆念湘主意是非常大,善于用缓兵之策,就是你说她的时候一言不发,任你说之,然后还是按照自己的主意做。

事后也会道个歉,认错,然后又是新一轮的不言不语,任你怎么说骂,一点气性也没有。

她也不知道自己老母鸡“咯咯咯”,下个蛋要天下皆知的性格,怎么养了一头老牛。

“湘,你别不说话,你要是不改,我就再也不管你,不认你,你和陆长英就过一辈子吧。”

“不会的。”陆念湘轻轻的说,却又是很笃定的样子。

樊云凤觉得在女儿面前她被小看了,小小的瓷娃倒是牛性的很。

她又气又好笑,“会的,你看我会不会。”

“妈。”陆念湘拉她的手,有点讨好的笑。

樊云凤再次嘱咐道:“那你一定要改。”看陆念湘像是点了头,她才肯起身。

陆长英回来的时候,是母女俩围着桌子在吃饭。

他看到满桌的饭菜,一下笑开怀,“是不是湘湘考了好成绩,这么多菜,还是湘你妈打牌赢了。”

陆长英被人白了一眼,立刻安静去洗手。陆念湘起身,帮他盛满满的一大碗米饭和一大份汤,再摆好筷子和调羹。

樊云凤看着女儿和丈夫,心里突然有点不忍心。

饭后,她回屋里躺着,碗筷是陆长英收拾的。

……

陆啟成在阳台浇花,那是他们从寺庙移植的百合花。

上个周末,刚过了一次月考的两人去爬山散心,在寺庙休息的时候,陆念湘被这株百合花吸引。

一大早的寺庙还没什么人,太阳也没露脸,西边还挂着灰白的残月。寺庙掩在半山中,百合隐在寺庙里。

百合亭亭玉立,立在大瓦缸中,还沾着露珠,散发淡淡的清香,与寺庙浓浓的香火纸钱味不同。

也与她身旁橘粉橘红扭压迎风低伏的花不同。

直直的枝干,碧玉的叶子,只有枝头看着白色的花。

陆啟成在大瓦缸的另一边,透过枝桠看她,她的脸白白的,嘴唇也灰白灰白的。“你喜欢百合花?”

“喜欢,但是不喜欢它的花语。”

“花语不好吗?”

“不是,太好了,好到让人不能相信。”

“是什么?”

“百年好合。”

陆啟成吸吸鼻子,有点感冒了,“很正常的花语,比如枣生桂子早生贵子。”

陆念湘看着纯白的百合花,说道:“怎么会有百年好合呢,一朵花开的再美,也会凋落,人生哪里有那么多的好合,大多聚的短,不知不觉就散了。”

“不会的。”他知道她是因为她父母的事情,不相信百年好合,其实他的父母也是没有百年好合。

后来他就去找小师傅想要百合花。

小师傅说这是师父最喜欢的百合花,只有一株,他做不了主,可以移植其他枝繁叶茂的花给他们。

陆啟成执拗的还是想要,陆念湘见师父为难的样子,向小师傅鞠躬,愈加不好意思,说可以去花鸟市场买一株就好了。

陆啟成固执地说,任不肯放松,“那不一样,这一株是百年好合,我们……”

陆念湘刹时有点懵,脸好像没有那么灰白了,拽住陆啟成的手有点松。

小师傅突然笑了,和善地看着两小孩,“看来你们和它很有缘分,无缘不聚,无缘不来,两位小施主若是很有缘,我可以去问问师傅。”

“只是,万物万事只该难得,难得之事难失去,易得之事易失去。”小师傅福手,带着黄色长袍离去。

陆念湘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我们帮寺庙做些什么吧,师傅说的很有道理,难得之事难失去。”

“烧点纸钱?”

“不是,我们帮他们挑水吧。”寺庙没有自来水,他们的用水都是师傅们从100米左右的水池挑来的。

于是,两个和尚挑水喝,换来这一株百合。

谁知道,回来的时候,陆念湘就发烧了,大概是一大早的爬山又挑水,汗岑岑又湿漉漉导致的。

她很少生病,虽然瘦小,但是一直是很注意保暖防寒的人,生活规律可控。

樊云凤细致地照顾,照顾之余,得知女儿是为了这株百合才这样的。

便觉得说什么也要把这株百合送到寺庙去,定是拿了佛家的东西才会这样,小孩承受不住这福气,只要把百合花送上去,就会药到病除。

俩小孩是不相信的,但樊云凤是很相信神佛鬼怪之人。

她气焰一下上来了,加上她照顾使的气力与劳累,她说什么自是要做到。

陆啟成只好把百合移到自家院子,骗她自己已经将百合送还给小师傅了。

樊云凤对着阳台那边是唠唠叨叨的,大概是把陆啟成当成陆长英了,她只是对自家人才会词汇攀升。

陆慈云在楼下房间,听见她的责骂怨怪之声,听的她胎记一抖一抖的,幸亏她不爱照镜子。

她一直等在着陆啟成的反驳。

陆慈云觉得这事陆啟成很冤,但是她要是回回去了,只会让樊云凤气焰更加嚣张。谁知道一句回骂都没听到。

几天后大概是时间到了,陆念湘的病也好了。

陆念湘烧退的那天,她来到陆啟成家的阳台,此时寺庙上的那朵已经凋谢了。

“也算神奇,我骗阿姨已经送回去,你的就也好了。”

“可能我真受不住它的福气,就像这个花,它也不该承担美好的花语,如果最后没有,人们会怪它的。”

陆啟成似是想起了什么,挑眉道:“这不是使命,这是一种美好的愿望而已,怪它的是自己小人。”

陆念湘也知道,樊云凤又骂又唠叨了他几天,他虽不回嘴,但心里一定有气。

他转身,从包里摸索了一会儿,拿出一张白色A4纸张,在混黑的环境里,白纸反射着所有的光芒。但还是看不清他的脸色。

他稍微把纸弄平,轻飘飘的把它扬给陆念湘。

这几天,陆念湘请假没去上课。

陆念湘接过表格,看清上面的字样,是中考报名志愿表。

突然阳台没那么凉快,有些东西炙热起来。他们之前因为明德中学的事情有过小小的隔阂,现在还记忆犹新。

“不关百合的事,我最喜欢的花就是百合。”他似是做了一个决定,字斟句酌。说完,躺回身后的摇椅,一下摇越起来,摇椅“吱呀”的声音传来。

陆啟成受到暗伤,腰被扭了一下,“吱呀”掩去他的抽痛声。

陆念湘也躺在另一把摇椅,不谈论学校的事情,静静看星星,据说今晚有二十年才一遇的流星雨。

他们一起看过百年奥运、十年一遇的月食、五十年一遇的日晕、六十年的国庆盛典……众多难得的人文奇观及天象奇观。

末了,夜色已经很深了,她问他“我们高三的时候要不要再一看流星雨?”

陆啟成缓缓睁开眼睛,“当然,我们家在隔壁。”

第二天两人各自上交了志愿表格。

樊云凤来学校的事情,知道的人不多,她很快就回去了,偏巧陆啟成上卫生间看见了。

两人一起回家,他在门后听到了樊云凤的哭泣。

陆念湘一定会被苏里中学录取,等于放弃了明德中学。

现在,他在阳台,给那株百合花浇水,已经有一朵隐隐的白色花苞了。

他在阳台等,晚饭只扒拉几口,根本没有胃口。他有预感,她会来。

其实两人没有特殊约定,也很少特意约定在阳台见面。两人总会自然而然地来到阳台。

后来,好像形成了他想见她的时候,就躺在阳台的摇椅上,十次有八次,陆念湘就会出现在阳台。

果然,“陆惊蛰。”她连名带姓地叫他。

他一下跃起,见到她满面愁容的样子,玩笑着说道:“陆夏至,你有话好好说,这样我以为你要骂我。”

他妈妈这样叫“陆惊蛰”的的时候,往往是气急败坏地要骂他。虽然日子已经久远的他忘了很多过去的事情。

“陆惊蛰,你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努力一点。但她还是咽下了那句话,只是问道:“我应该要报明德吧。”

他迅速接话,“你当然要报明德,你怎么了?”

陆念湘听完,没有像往常一样爬墙过来,而是转过身。陆啟成见状,立马一腿跨过墙去。

她就蹲在墙角,上身的宽大短袖因为下蹲,包住了腿脚,整个人像是被包起来。

她微微抿唇,像是在诘问他,“你希望我去明德?”

“是的,每个人都应该为自己的人生负责。做正确的事情,不要做没有意义的事情。我有时候觉得你活的太感性了,陆念湘,没有人会离不开谁的。”他这话说的太冷静,冷静到好像他们刚认识那会。

陆念湘低头,没有说话。

他蹲下来,拉着她两侧肩膀的短袖,轻轻地摇,但是她没有跟随摇动。

他碰她的衣服,她头越向下低,低到不能再低,柔柔的头发盖住了额头。

他又半开玩笑道:“樊云凤阿姨会以为我欺负你了。”

陆念湘的眼眶热热的,但是t-shirt背后,脚丫都是凉凉的,她想把头埋的深一点,就可以忍住那份炙热。

“完了,阿姨以后会向对叔叔那样对我。她最早还算喜欢我,后来就,她要是知道我欺负你,一定在楼下磨刀霍霍。你听,楼下什么声音,嘶嘶刀。”

陆念湘被打了岔,稍稍侧耳,抬起了头。听了一下,根本没有声音,只有楼下汽车的鸣笛音和大爷打牌聊天的聒噪声。

此刻,樊云凤还躺在**休养生息生气。

陆啟成站起来,转身,不再看她,看着外面渐暗的天际,眼里有几分隐忍。“别哭了。陆夏至,你这样,我觉得我是你的累赘。如果我是你,我不会犹豫。”

陆念湘完全抬起了头,头发被泪水沾湿,黏在脸颊,鼻子通红,几颗巨大的泪珠还是隐不住,滚落下来。

他定睛看她,“真的,我不会犹豫,离开这个破烂地方。就你这么想,那么难得的机会,为什么想……放弃。”他的身体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陆念湘卸下所有盔甲,因为在哭,所以也不在意在他面前展示柔软。“陆惊蛰,我想和你一起上高中,还有大学,一起上课还是同桌。”

小小的简单的愿望。

他先是愕然,面色渐渐沉重起来,然后唇角扯起一个笑容,“没事,我努力努力,大学我们在一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