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潘多拉魔盒

似乎有磁场感应似的,被注视的男人抬起头来,看向窗外。他看到了静静伫立的陆念湘,还有好像有点气鼓鼓的梁冰兵。

那女孩也看见了她们,好像也有些震惊,拿着叉子的手迟迟没有放下。

男人起身,向她俩挥手,眼看就要过来。

梁冰兵此刻希望自己是个工具人,她看不见别人,别人也看不见她。

她是有点生气的,但是有点想不明白,林决文怎么会这样呢?他对湘湘的喜欢也有假吗?

她轻轻碰了一下湘湘,没动,她从刚才就没动了。

林决文还没到眼前,就开始打招呼叫她俩的名字,大笑着。

等他跑到跟前,见到两人的样子神色表情,开始有点不知所措。“你们怎么逛到这里来了?”

“湘湘。”他轻轻叫了一声。

“决文,我刚刚打了几个电话,怎么没接?”

“什么?”林决文好像反应过来,向后看了一眼,看到玻璃窗内的苏玥。

“喔。”他扶扶头发,“今天我复职了,高兴,所以请苏玥吃饭。”

“那你怎么不请湘湘吃饭。”工具人开始发挥作用了。

“我……”他似想起了什么似的,摸索着口袋,“刚刚你打电话来的时候,雨声太大了,我正好等到绿灯,所以没听见。”

然后打开手机,翻阅着什么。

林决文实在是不会说谎,他说话开始迟疑,很多小动作,往往就是他不自信的时候。

陆念湘略略点头,“嗯,好,我先回去了。”

但是,林决文紧紧注视着她,眼里是紧张、是好奇、是不满,“那你,又有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呢?”

话是这么说的,可是语气里是包含着不甘的失落,是受伤的小孩在讨要一点疼爱。

工具人梁冰兵听出了话里的责问之意。

“你想听我说什么?”

“呵。”林决文似轻轻笑了一下,像是自嘲又像是自卑。“湘湘,你一定要我说破吗?我们竟这样不坦白。你对我好像总有一层薄膜,我走不进去,是不是因为有人已经在里面了。”

陆念湘眉头轻皱,一下恍惚。

说完,他转身回到玻璃窗下,没有回头。

虽然他没有回头,但是梁冰兵觉得他走的并不快,像随时等着有人叫他一下,挽留他一下,他就会马上回头,马上跑回来。

但是没有人叫他。

梁冰兵觉的湘湘是伤心了,她低垂着头,待林决文走远了,才缓缓说一句:“冰兵,我先回去了。”

而这一切,也都落在玻璃窗内,林决文的眼里。他还是不忍心,虽然对湘湘瞒着他苏啟成的事情生气、对苏啟成的吃醋与自卑感也一直在心里作祟。

但是看着湘湘的样子,他还是想追出去。

“老师。”苏玥打破了这一切,她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安在林决文的手上,温热又有力,像热乎乎的小蛇缠住了林决文,让他不得不在意。

“我有话想对你说,虽然这样不好,刚刚好像你和你女朋友吵架了,但是不管你们有没有吵架,我今天都决定对你说这些。”

林决文有些明白个中意味,这几天其实各方面都有迹象。他再看一眼窗外,已经没有人了,车水马龙,陆念湘不知道是走了,还是淹没在其中。

他有些懊恼,“苏玥,你还太年轻,你不知道,有些话很珍贵,但说出来不适合,保留在心里的时候最珍贵。你是个很聪明的学生。”

苏玥撇嘴道:“老师,我不年轻,其实你们只比我大两三岁。”

“你们”包括陆念湘。其实苏玥说的没错,林决文才工作两年多,苏玥今年是大五。他们只比她大两岁而已。

“但是,苏玥你还是个学生,你的很多思维和行为,在我看来都是像小孩子一样,你马上要毕业了,等你毕业以后,你就会发现这个世界很不一样。”

“不一样……”苏玥喃喃道。

看着眼前迷茫的苏玥,他突然不介意也不避讳谈及自己那脆弱的自尊心。

“你知道王云晴的事情为什么那么快解决了吗?今天早上,我莫名其妙的恢复工作,在科室被送锦旗,送鲜花,所有人都迎着我。也许一会还会有阿海的电话打来,向我道歉再道歉,主任也不再严肃,说什么公事公办不能私事私办。那么黑暗的事,好像一下子充满了阳光。”

“为什么?”苏玥觉得他有点不对劲,明明解决了事情,但他却没那么开心。

“社会永远比学校复杂,长大的世界,用道理和公正解决不了任何事情。”

“那用什么?”苏玥突然想起了苏啟成说的“道德是那些既得利益者,为了束缚人们编织的枷锁”。

可是他是商人,商人向来重利向来奸诈。

苏玥的成长环境里没见过什么商人,苏啟成是她真正意义上见识过的大商人。

他对她说的那番话,的确把她唬住了。她觉得他深不可测,即使他们是以后永远不会再有接触的两个世界的人。可是,她却莫名相信他说的话。

所以,她今天鼓起勇气来林决文面前想说些这些。

林决文也不复以前的书生意气,面色微沉,郑重说道:“资本、金钱是可以让一切屈服的力量。”

“老师,你怎么了?”苏玥关切的望着他。“是不是苏先生、苏总帮我们解决的。”

林决文放大了瞳孔,颓败下来。他突然觉得苏玥也许不是小孩,她好像在很多地方都触及到他的内心了。

陆念湘回到小公寓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等到夏至的时候,白昼就要比黑夜长了,那么现在天还是亮的,她喜欢白昼比黑夜长的日子。

虽然和梁冰兵在步行吃了那么多好吃的,现在肚子还是有点饿。应该是不舒服,倒还不如喝一碗白粥舒服。

陆念湘上完厕所,林决文还是没回来,但其实也没多长时间。

她开始拿出小皮箱收拾东西,她的东西本来就很少,不像林决文有很多书与资料。

也不像梁冰兵有各种各样的小玩意,据她说是可以为生活增添幸福感的小玩意。梁冰兵还有各种各样能为生活增甜的小零食。

陆念湘只收拾了一些衣服,备课的资料,护肤品,洗漱用品。

然后她来到林决文的房间,有一个很大的书架,虽然很简易,但是堆满了书,以专业书为主。

她看不下去,开始整理。整理清出一片干净的书桌。然后坐在桌子下,静静环视四周,抽来打印机的A4纸。

接着,她一人回到老房子,所谓老房子,是她父亲位于苏里区的旧房子,是她小时候长大念书的地方。

老房子有一段时间没住人了,屋子里都是灰尘,她又开始收拾,她好像已经习惯了脑袋放空,什么也不放,然后手上麻利的动作。

其实,她很自由,在这样的时刻,累了,就坐下来休息一下,喝口水,再开始做卫生。

她把一些柜子抽屉带到楼顶的小阳台清洗,房顶的盆栽长得很茂盛,没有人修剪与照看,其实长得也很好。

绿色肥大的枝桠,红彤彤的美人蕉,春夏的雨水很充沛。

她来到墙边,踮起脚尖,不知道对面的百合花开了没有。

在昏黄的灯光下,其实什么都看不太清楚。

陆念湘便打开手机的手电筒,一眼就能看到几簇直立的百合花,花朵很大,合裹着花蕾,枝干的叶子虽然细小,但是胜在繁茂,一圈又一圈直到根茎。

还有那些香味随着风很容易顺到陆念湘家的阳台上。

不只百合花开花了,隔壁好像有一点不一样,整齐干净。

本该多年无人居住的房子,小阳台的盆栽却一盆拥着一盆,多而有致。叶盛花白,白绿相互堆砌。

她前面回来的时候,有瞄过一样隔壁的门锁,仍然是经年不变的闭锁与萧条。

陆念湘本来有想过摘一些百合花放在房间里,因为隔壁的房子是不可能有人的,它早已被主人遗弃了,哪怕是拆迁办来,它的主人也未必回来。

但现在见是这样,陆念湘不动了。

她在老房子里很悠闲自在地渡过了一天,很像以前的日子,她以前就在这里渡过许多数不清的日子。

那时候夏天很美好,日子一天一天,就算被浪费,躺在屋子里听一下午的雨打声也没关系。因为离开这个夏天,还有下一个夏天。

其实也就四个夏天,一个手指可以数的过来,但是算算也不觉得短。因为有很长的夏天,很闷热的日子,好像很多时候也什么也没做,都在等夏日午后的那场雨,打在绿油油的树枝上。

很多个日子好像都是一样的,具体的某个午后,某些动作画面都还清晰,日子明明那么多,怎么就过去了呢。

彼时已经是午后近黄昏,陆念湘在阳台洗衣服,一根黑色皮筋系着长发,她穿一白色衬衫裙,耷拉一双拖鞋。

常规的夏日雨已经下过了,空气湿湿的,混着阳台植物的清爽气息,还有泥土松动呼吸的气味。

她洗的衣服不多,是昨天穿的那一套,现在打了肥皂,她不惯用刷子刷洗,声音又大,又容易弄坏衣服。

她喜欢手搓,搓出一手泡沫,再慢慢漂洗。

还没过夏至,天气不热,雨也不大。太阳的大圆脸庞又露出来,不过它现在美得很,已经是近夕阳了,柔和照着人间。

和煦的阳光照着整个阳台,在雨后特别温柔。一切都是暖橘色的,又柔又缓。比如陆念湘的长发被照染成淡黄色,显得毛茸茸的。

洗衣服的水花被激**着,弄湿了裙子,即使脸上脖子上都是凉凉的,也很舒服。

陆念湘终于倒掉最后一盆水,洗好了衣服。衣架子在绳子上,她开始拧衣服,却在这时看到了隔壁屋子的主人。

夕阳还是一贯的柔和,正对两家屋子的墙壁,照着苏啟成的头发、瞳孔。他整个人也柔和起来,大概是因为他今天没穿黑色笔直西装,是很休闲的T-shirt。

他不知道看了她有多久,或者说是等了多久,才等过一场雨,等到隔壁有了动静。

陆念湘的脸很凉,却又能触到阳光的温热。

好像时间从夏天穿越回夏天,好像他们之间时间从没移动过,没有经历过其他人与其他事,所有经历过的都退缩回去。

他们曾在一起的那四个夏天,是潘多拉魔盒里的宝藏夏天。

十年前。

农历惊蛰,阳台上,长寿面,生日歌。这个生日画面,在苏啟成眼里,是一直温暖而鲜艳的。

后来参加他生日的人越来越多,他的生日也被越来越多的人记住,但那不是属于他的生日,是属于一群有需要的人的特定的节日。

陆念湘清清楚楚地看到陆啟成的伤口,她也发现他头越来越低,说话声音也开始有一点不一样。

她想问些什么,但他不想说,最后也没问。

不过,她很快就知道了。

她第二天上学的时候,遇见了钱向前,准确的说应该是钱向前守路待她。

在她每天必须经过的护城河上,钱向前突然从一颗大榕树穿过来,故作调皮与偶遇似的,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钱向前是“轻轻的”,至少他是这样想的,也的确有意这么做了。却把陆念湘吓了一跳,她一下子反跳,撞到后面的水泥栏杆上。

手臂与肩膀一下有重重的摩擦感,陆念湘抬头紧紧注视着他,呼吸变得急促。因为刚刚她在想事情。

钱向前连忙想去扶她,陆念湘往后退了一些,自己爬了起来。

钱向前收回尴尬的手,突然又笑道:“吓着你了。”

他黑黑的肉手上还有火红的伤口。

陆念湘瞥了一眼,“你手怎么了?”

他以为她在关心他,“没吓着你吧,没事。”说到没事的时候,他抑制不住心里的戾气与暴躁,想到苏啟成就牙痒痒。

现在他们待的地方离上次那颗榕树很近,上次钱向前想打劫陆念湘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