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奥斯两八开

唐晓途养了十几年的猫死了。

是母亲打电话告诉她的。她没缓过劲来,站在浴室里被蒸汽模糊的镜子前,沉默着、呆愣着,脑袋空空,为自己没及时上来的眼泪和悲痛感到不解。

阿奇是腹膜炎去世的,病情发展的很快。虽然阿奇已经十七岁了,她知道总有那一天的,但从没想过会是在这样一个寒冷冰冻的晚上。

晓途头发没吹直接躺到**,她知道她要犯头痛的,这个家不足30平,但租金快赶上五位数,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父母还不知道他们俩在闹离婚。

果然睡下没多久,她就开始头痛了。她希望用头痛来好好怀念一下阿奇,但是闭上眼,想起的却是聂子丞。

她心知肚明这其中是有关联的,阿奇本来就是聂子丞的猫。

虽然她很想用其他更高级、更不落俗套的情节来描述她和聂子丞的关系,但却没有比“青梅竹马”更合适、更精准概括他们的词了。

晓途看着窗外静安寺夜景,想起的却是十几年前位于上海虹口的那栋老房子。

小时候晓途和爸妈住在虹口区高阳路的房子,据说是日本人设计的三层平房,解放前住着一家东洋人,后来被政府收了,一栋房上上下下住四五家。晓途家住第二层,前后两间房,那时候已经算很叫人眼红了。邻里间几乎没有秘密,楼上今朝来了几个电话,楼下晚上吃什么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晓途家楼下住着一户老夫妻,那位奶奶长得高,所以大家都管她叫长太太,长奶奶要是摆在现在,绝对免试就能进居委会当干部。她欢喜管闲事,只要经过她大门的陌生人都要接受一盘问:你是谁?找哪家?找他们什么事情?贼骨头是逃不过她的眼睛的。她心肠也好,厨艺没话讲,家里一旦煮了什么好吃的,整栋713号都能分享到,谁家要有个婆媳矛盾、姑嫂不和,她也是头一个跑过去劝的。

晓途家楼上住着一个独居的退休老教师,姓夏,大家都尊喊他“夏老师”。夏老师之前在师大附中教物理,由于书教得好,退休后也不乏很多家长慕名而来,三五拜访着恳请他出山做家教。夏老师有个女儿,周末常带着外孙来看他。他外孙也是夏老师补习班里不可或缺的一个,或者说是重点关照的对象。但他皮大王一个,夏老师只要一扭头功夫,他就玩失踪。三层高也没地方躲,就常常把晓途家当避难所。那个外孙比晓途大3岁,当时个子却和晓途差不多。夏老师每次下来找人,就冲着晓途笑嘻嘻,用手比划着高度问:“我们家‘矮’有没有来过?”

通常情况下,晓途都会被一根珍宝珠或娃娃雪糕而收买,然后面不红、心不跳地摇摇头。等夏老师嘴里嘟囔着:“小赤佬”往楼下走后,她才打开前房间门插,放出躲在里头的男孩。

这个男孩就是聂子丞。

她那时候不知道他叫聂子丞,聂子丞也不知道她叫唐晓途,她觉得除去称谓,也完全不妨碍他们的交流,特别是交易。就算她喊“喂”,对方也很有默契能回应。但因晓途爸妈对夏家阿伯的尊敬,每次看到两孩子在一起,总是督促她“叫哥哥”,晓途就捉狭对他喊:“叫蝈蝈”,聂子丞就反击着捏她的脸。长辈们不明所以,误会他们相亲相爱。

后来她懂得了反抗,每逢被欺负,就铆着他的脚狠狠踩下去!痛得他哇哇直叫,好几次,这叫声引来夏老师的千里耳,他又被抓上楼去拜访牛顿、门捷列夫了。

逢年过节及寒暑假,聂子丞会一直住在这里。他聪明,又有领袖能力,有许多稀奇古怪的点子,邻居家的小孩都喜欢围着他转。

暑假的早上,一起去吃柴爿馄饨,她那时候还没读书,算不清楚钱,都是聂子丞盯着,一张张帮她放进口袋里。

晚上,大人们拿出躺椅、蒲扇和半个冰镇西瓜到门口乘风凉的时候,孩子们就是脱缰野马。晓途比其他孩子都小,脚步也跟不上。她妈妈起初不放心,但聂子丞跟她妈妈保证:“会照顾好妹妹!”他从小就这样,特别两面派。在大人面前一副三好学生、特别可靠的模样,背过身肚皮里馊主意比谁都多。妈妈给她摸了几把花露水,不断叮咛:“刚洗了澡,别疯出汗,不要弄脏衣服!”可她哪里听得进,离开管束,马上跟着小艺姐姐、晨晨哥哥又是翻单杠,又是写“王”字,不玩到精疲力竭是不会舍得回家的……

晓途家对面是一所高中,保安阿叔是父母的牌搭子,所以总是通融,休息日放他们进去玩。校园里有池塘、他们在石凳上跳过来,跨过去,谁先跌在地上就算输。她因为年龄劣势,所以总输,聂子丞就背地里教她,下次再跌下来就喊“奥斯两八开”,示意自己没准备好,重新来过!但晓途对于这种耍小聪明的技能天生没有学习能力,试了两次就被拆穿。她又不想去抓别人,憋得眼睛里两包水要哭出来,聂子丞喊他“笨蛋”,然后拉牢她手逃离“组织”,别人在后面追喊“犯规”,聂子丞朝他们做鬼脸。他们从校园一路跑进对面弄堂里,阳光透入家家户户晾出的衣物,一片片筛到他们身上,斑驳温暖。他们一边跑,一边笑,弄堂里有稀里哗啦的麻将声,有邻居孩子在看的动画片放着《好想大声说爱你》的歌声……她说她跑累了,聂子丞说她真没用,口硬心软停下来,领她去喝饮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