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暴雨将至

街道上的人步履匆匆,天气闷热的宛如进了四十度的桑拿房,或许是天气太闷了,行人们都不想在外面多呆一秒钟。

空咖啡杯被素问丢进了垃圾桶,她驻足回望了刚才走过的街道,那家咖啡店已经消失在视线里了。

从刚才到现在,素问一直在想刚刚在咖啡馆门口撞到的古怪大叔。他的眼神很奇怪,温和里带着汹涌的愤怒,令人不易察觉。但是素问捕捉到了。

她很敏感,是最近才变得敏感的。如果你的男朋友只用信息发来“分手”两个字便彻底离开了,你连听到他亲口说再见的资格都没有,随便放在哪个女孩身上,都会胡思乱想吧。

“忘了他吧,渣男不值得。”太多太多人这样劝过素问了。这是渣男惯用的手法,之前很深情,却忽然有一天莫名其妙的分手后失去联系。素问也知道,忘了他,相信他是渣男,是最好的办法,也是重新开始的理由,更是在分手之后用短暂的恨来转移伤害最优方案。恨着恨着就不恨了,恨着恨着就会因为新男友、新爱情、新生活而彻底把那个人抛在脑后,彻底开始拥抱新的人生。

可是素问做不到。她爱他。他也爱她。

3782遍我爱你。是司正对素问说过的。每一次司正说这三个字的时候,素问都会拿出随身携带的本子记下来。他们正式在一起四年,48个月,208周,1460天。每一遍“我爱你”素问都会回应,也就是素问也说了3782遍我也爱你。

回到租住的公寓,素问关上窗户,打开空调,调到16度,然后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可乐,窝在沙发里,隔着T恤脱掉内衣丢到一旁,长舒一口气后喝下一大口可乐,瞬间清爽了很多。

素问挪动了一下身子,本想找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却碰到了遥控器,电视打开,正好在播一个新闻节目,新闻内容已经播完,但是时间还没有到,主持人边整理文稿边说一些天气情况救场,“最近几天衡州市会有持续的特大暴雨,而且气象部门已经发布了红色预警,希望市民时刻做好准备,如有出行需要尽量暂缓,处于危险地带的单位已经陆续开始停止集会、停课、停业等,政府及相关部门已经做好了山洪、滑坡、泥石流等灾害的防暴雨应急和抢险工作……”

衡州夏天这个鬼天气,不用看天气预报都知道憋着暴雨。素问想,如果生活里所有的事情都可以预告就好了。她摇头笑了笑,笑自己天真,难道男朋友会提前说:喂,下个礼拜三我要跟你说分手哦,你提前做好准备。

素问拿出手机,本能地打开与司正的聊天。司正说的最后一句话只有两个字,“分手。”而这两个字素问已经收到足足28天了。

28天,不到一个月,但是对于素问来说却是无比的漫长。也幸好是漫长,让素问有足够多的时间来想念他,寻找他。

28天前他们还在谈论远行的计划。去马岭河峡谷看地球上一道美丽的疤痕;去北盘江大峡谷探秘裂缝;去西江千户苗寨穿越千年。

这个计划他们准备了两年之久,为此两人存了两年的钱。

素问翻下沙发去卧室里翻出一张银行卡,密码是素问的生日,卡里面是两人存的钱,一共6万8千3百多块。

她要花掉,一口气全部花掉。

素问再次出了门,打车直奔新华区最大的海润商场。

20分钟后她站在海润商场一层的一家奢侈品店门口。当一个女人悲伤且愤怒的时候,花掉一张卡里的存款只是天生的被动技能。她只需要走进店里,随便指上几样心仪的包或者衣服,然后对店员轻轻说道:“包起来。”

但是素问站在橱窗前,忽然舍不得了,并不是舍不得那6万8千3百多块,而是舍不得两人一起努力存钱的两年时光,如果花掉了是不是就会缺少关于司正的两年记忆。

关于司正,她一秒钟都不愿意忘记。她还是不得不承认,她放不下。

直到一张纸巾递到面前素问才意识到自己哭了。

“谢谢。”素问接过纸巾,对面前穿着保安制服的余光说道。

余光微笑着说道:“很多人心情不好,在商场逛一逛就好了,但是不要冲动消费。”

“谢谢。”素问本能的说道。说完那种舍不得再次萦绕在心头,似乎变成一种想念一个人的执念。

素问还是走进了一家手表店,她一直想送司正一块表,选了很久都没有定下来。现在,就算是选好了也送不出去了。

“欢迎光临,有什么可以帮您?”柜姐热情地迎接。

“我想要一块男士手表。”素问道。

“请来这边。”

“喜欢哪款我拿出来给您看。”

“有没有价位在六万多的表?”

柜姐有些奇怪,“不好意思小姐,我们这里是轻奢品牌,没有那么贵的。您可以到旁边的店,我们都属于一家公司,那家店是做奢侈品的。”

“好。”素问出来的时候又遇到的刚才的保安,冲他点了点头。

余光回以温暖的微笑,然后继续跟上前面那个穿着黑色T恤,啤酒肚突起的中年男人。余光已经注意他很久了,因为他的眼神总是飘忽不定的。以余光的经验,几乎是本能的立刻判断他有问题。

黑T男人走进了一家服装店,随手选了几件到试衣间试衣服。余光没有打草惊蛇,跟店里的店员攀谈起来。很快,黑T男人从试衣间出来,衣服留在了里面,应该是没有满意的。

黑T男人出了店,左拐,余光迅速结束了跟店员的聊天,赶紧跟了出去,却不见了他的踪影。按照步行速度,黑T男人绝对走不了多远,他应该就在附近的某一家店里,余光站在这几家店的中心位置,时刻观察着他从哪家店出来。

四分钟后,黑T男人果然从一家运动品牌店里出来了,这次,又是什么都没有买。

就在余光准备上去跟他聊几句试探一下的时候,黑T男人进了一家女士饰品店。余光很奇怪,一个大男人一个人来逛街,还进了一家女士饰品店,当然不排除给老婆选礼物这种暖心行为,但余光的直觉告诉自己,不对劲——黑T男人行色匆匆,根本不像来悠闲逛街的那类人群,就算赶时间,他做的无用举动也太多了。

余光在饰品店门口徘徊着,店里的人很多,一半多是情侣,剩下的是女生结伴,只有穿特殊黑T的中年男人在里面显得很突兀。

这次,黑T男人在里面待了很久,他站在一个能避开监控的角落,背对着门口,看动作似乎是在挑选首饰。余光没有耐心了,直接进到店里,拍了一下黑T男人的肩膀。男人下意识微微颤抖了一下,明显是做贼心虚的表现。

“这位顾客,麻烦借一步说话。”余光道。

黑T男人放下手里的孔雀耳环,问道:“有什么事?”

余光道:“麻烦跟我来一下。”

黑T男人又问:“什么事?”

余光露出微笑,语气轻松地说:“对您很重要的事,请。”

最终黑T男人跟着余光走了,出店门的时候余光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刚才黑T男人所站的位置,看到一款银质手镯,是扭曲的,造型还挺别致。

到了保安室,余光倒了一杯水,然后让他稍等。余光出了保安室,关上门,用对讲呼叫同事小陈,让他赶紧到三楼的HL饰品店去看看是否有商品被损坏。

余光站在门口,时不时透过窗户看看里面局促不安的黑T中年男人,有汗珠从他的头发根渗出,顺着额头和脸颊缓缓流淌。他用手背擦了擦看,继续盯着地上的垃圾桶看。

保安室里的冷气一直是开着的,上班时间基本维持在24度左右,此时余光肯定这个男人绝对有问题。

“余哥余哥,店员核实了,有6件商品被人为损坏了,我这就去调监控。”对讲机里小陈说道。

“监控不急,人在我这里。”余光道。

“人在你那?搞破坏的人?”

“没错,你现在去一楼的Yui和Aim服装店,找这两家店长核实,有没有衣服的损坏,注意试衣间。”余光道。

很快,小陈回复余光两家店共有9件衣服被故意扯坏了。

余光回到保安室,黑T男人面前的水已经喝光了。

“贵姓?”余光问道。

“弓长张。” 黑T男人说道。

“张先生,是这样,您涉嫌故意损坏商场商品,我的同事正在调监控,我想,您需要在这里多等一会,我们会报警处理。”余光不紧不慢地说着。

张先生突然用力拍了下桌子,站起来激动地说道:“不可以,不可以,你们不要报警。”

“张先生不要激动,请先坐下。”余光微微皱眉。

“多少钱我赔,几件衣服不值几个钱,犯不上惊动警察,何况你们也麻烦,你说是不是?”张先生舞动着双手。

“这个事我自己说了也不算,得按流程走。”

“你们经理呢?经理呢?把经理找来!”他大喊着。

突然,余光身上的对讲响起:“余哥余哥,我把所有的监控都调了,服装店的监控里没有直接拍到那个男人损坏衣服,但是饰品店拍到了,我要先报警吗?”

小陈的话音刚落,张先生抓起桌上的玻璃杯用力向地面砸去,啪的一声,玻璃碎了一地。

“说了不要报警的嘛!说了不要报警,为什么偏偏跟我过不去?”张先生很激动,他一边抓着头发一边在原地踱步。

余光伸出一只手,示意他不要动,然后用对讲机说道:“先不要报警,你去看看经理在不在?在的话请经理过来一趟,我们在保安室。”

余光稳住了张先生。随后,小陈和方经理也过来了,面对过激的张先生,经理怕出事更怕担责任,接受了张先生赔偿的提议。

余光不满方经理的处理,觉得这样的处理方式没有一点警告性,以后他还会再犯,余光把方经理拉到一旁压低了声音说道:“应该报警的。”

方经理扬起下巴,“你已经不是经理了,现在我是,我说了算,赶紧让他赔钱走人。”说完方经理扬扬手,离开了。

余光无奈地叹了口气,重回保安室看到小陈苦笑了一下,小陈拍了拍余光的肩膀以示安慰。

小陈准备带着张先生去做赔偿,临出门的时候余光忽然想起什么叫住张先生,“张先生,请问你为什么要故意破坏东西?最近生活很苦闷吗?还是爱好?”

张先生一脸茫然没有说话,小陈准备继续出门,余光又说道:“对了张先生,你是不是平时不爱运动,但是特别爱喝啤酒?”

这句话说完张先生右边眉毛微微抖了一下,几乎没人能察觉到,可是余光一直盯着他的眼睛,这个细微的动作被他捕捉。

“你爱喝什么牌子的啤酒?”余光又问。

小陈打了个哈欠,“余光,别拉家常了,我抓紧带着去赔偿了,晚上下班我有约会,早完事我早走。”

“我只是觉得张先生的啤酒肚有点过于大了,显得有点累赘。”余光边说边打量着张先生,如果去掉啤酒肚,他看上去不算胖,而且身体比例还很匀称。

小陈一头雾水道:“余哥,你平时话不多呀,跟这么个人聊个什么劲。”

余光看向小陈,“我只是突然想起之前有个女人在商场偷东西,把东西藏在裙子底下。”

小陈睁大了眼睛,忽然反应过来,伸手朝着张先生的肚子摸去。张先生向后撤了一步,躲开了。张先生如受了惊的兔子,到处乱窜,慌乱地想要逃走。小陈眼疾手快锁上了门。张先生见出不去了,彻底急了,拿起一旁的椅子,开始胡抡起来。

他浑身的每一个动作都在表示着拒绝,因为拎着椅子又打得毫无章法,一时间没人能靠近他。

相比较小陈的慌乱,余光则显得从容镇定,他没有着急的上前去抓张先生,而是静静观察着,瞅准时机,冲了上去,矮身躲过用力抡过来的椅子,钻到张先生身后,一招擒拿,将其锁喉,小陈赶紧上前帮忙,张先生被顺利控制住。

其实保安一直有培训,经常会请一些健身、体育竞技或者格斗的教练来授课,只是其他人都应付应付就得了,只有余光,认真学了,而且下班没事的时候做做运动,练习练习格斗术。毕竟他单身一人,有大把的时间。

张先生见彻底溜不掉了,大声喊着:“打人了!打人了!商场保安在小黑屋里打人了……”喊着喊着,喉咙干燥,剧烈咳嗽了几声。

他一直在耍赖,可是小陈与余光都站在一旁双手环胸静静地看着他,他们没有搭理他,他却不依不饶,后来,干脆直接躺在地上不起来了。

余光这才放下手臂,用手指了指屋顶东北角的监控探头说道:“这屋也有监控。”然后张先生没声了,耷拉的眼角里充满了不满又无奈。

小陈开始对张先生搜身,他彻底没招了,挣扎了几下就开始配合起来。余光对搜出来的商品做了统计,全是一些不值钱的小东西,加起来还不足二百块。

余光回头看了一眼张先生,他的啤酒肚也已经消失了,不明白他冒这么大风险是为了什么?难道是特殊癖好?

“你图个锤子哟。”小陈看着这一堆袜子、护手霜之类的东西冒出一句家乡话。

余光道:“小陈,麻烦再去请一次方经理吧,事情的性质又变了。”小陈刚要动,张先生突然尖叫了一声,像是要抽过去一样,然后整个人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浑身僵硬的原地跳高,一会儿在地上学虫子蠕动,神经兮兮,疯疯癫癫。小陈见状有点懵,也有点慌,不知怎么办地看向余光。

余光拍了拍小陈的肩膀,“没事,看戏就行,一会累了就不折腾了。”说着坐到椅子上,也示意小陈坐下。

“他不会受到了什么刺激或者脑子是真的有病?”小陈小声问道。

“他演得太夸张了,放心吧,而且有病没病跟在商场破坏商品、行窃是两码事,你现在去叫方经理,我先报警。”余光道。

小陈刚走,张先生气喘吁吁地坐在地上,说道:“不装了,累,有水吗?”

余光递给他水,“有什么事儿跟警察同志交代清楚,如果你有什么心结万一也顺便给你解开了呢。”

张先生一口气喝完水,没有理余光的话茬,“我要上厕所。”

“忍一会儿。”

“忍很久了,实在是憋不住了,放心吧,我认了,就算我跑,我也得有那本事啊。”

余光想了想也是,他再怎么折腾也逃不出这个商场。可余光没想到的是,他竟真的趁机跑掉了——姓张的没有按照大家的正常的逻辑去男厕所,而是去了女厕所,引起一阵骚乱,女同志们纷纷叫着往外跑,姓张的便趁乱逃过了余光的围堵。因女厕引发的连锁反应,顾客们也不明所以地跟着跑,让张先生顺利溜出商场。

不过余光一直紧追着他,足足跑了三条街,张先生跑得气喘吁吁被逼进一条死路。

“跟我回去。”余光道。

张先生一反常态,摆了摆手,拒绝道:“你带不走我,我劝你快回去,没有时间了。”

“你什么意思?什么没时间了?”

“我在商场放了炸弹,你信不信我?要不要赌一把?”张先生笑起来,整张脸都扭曲了。

余光思考着,究竟信不信这个怪异的“疯子”,张先生看出他在犹豫,于是右手缓缓升起,然后嘴里发出“砰”的同时,五指张开。

“提醒你一下,是定时炸弹,我也不确定还剩下多少时间。”张先生皮笑肉不笑,眼神里透露出呆滞与狂妄的复杂感,看上去异常诡异。

或许脑子真的有病?

但是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所说的炸弹是不是真的?

是与否在此刻也不重要了,余光不敢赌,他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商场,然后找到炸弹!

“炸弹有几个?”余光问。

“一个。”张先生道。

“在哪?”

“这就得你自己找了,好好找。”

不敢再多耽误一秒,余光转身拼尽全力往回跑,即使他此时已经筋疲力尽。

穿越人群与汽车的轰鸣声,余光在争分夺秒。撞到人后的谩骂声早已被他摔在身后,司机不满的鸣笛声也无法击退他的脚步。

余光边跑边摸出手机,准备报警,但是刚播出110,手机便提示电量低关机了,而对讲机也已经超出了信号范围。余光没有停下脚步,就像姓张的说的,他也不确定还剩下多少时间,如果现在停下脚步找一部手机报警炸弹爆炸的话那就是千古罪人。

他已经失职过一次了,这次绝不可以!

3分42秒,余光冲进了商场,他努力回忆张先生在商场的移动路线,然后剔除能被摄像头拍到的地方,剩下的卫生间、试衣间、转弯死角都是可能是被放置炸弹的地方。

他拿出对讲,看着周围逛街的人们,深呼吸,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说道:“小陈,小陈,接下来我说的话不要怀疑,必须执行,哪怕是越过队长,越过经理,必须执行。”

“怎么了余光?”对讲里传出了小陈紧张的声音,“你把那个姓张的打坏了?”

“立刻报警,商场有炸弹,重复一遍,商场有炸弹,立即报警!报完警你带上所有保安队的人和商场的工作人员,开始疏散顾客,如果有同事害怕溜了,不要管他们,先疏散顾客,听明白了吗?”余光一口气说完,听不到了小陈那边的回应,“听明白了吗?”他冲着对讲大喊道,引起了周围顾客的侧目。

“听听听明白了……”小陈那边颤颤巍巍的回应道,显然也有些慌了。

“快去!我们没时间了!”吼完之后,余光立即跑起来,他先到姓张的去的第一家服装店里,没有跟店长打招呼直奔了试衣间,搜完试衣间后准备离开前往下一个地点的时候,他忽然停下脚步。姓张的为了逃走可以闯进女厕,那他也有可能把炸弹放在了女试衣间。

余光转身进入女试衣间,推开一间隔断的门,里面正好有一位顾客在脱衣服,看到余光后尖叫起来,然后抡起一旁挂着的包开始猛砸余光。

“来不及解释了,所有人都出去!”余光无视皮包坚硬的角戳在头上的疼痛,他要把所有人都轰出去!

慌乱的局势瞬间惊动了本店的郝店长,店长赶来指着余光道:“老余,你发什么疯?”

余光双眼猩红,看向郝店长,“一会我同事过来跟你们解释,现在,都出去。”理性的解释此时根本就行不通,他也担心直接喊出有炸弹会引起更大骚乱,发生严重的踩踏事件,不如等同事过来做专业的疏散。

余光抓紧时间一间一间隔断搜查,没有发现任何异物,准备离开的时候试衣间门口仍旧堵满了人。

“让开。”余光道。

郝店长皱着眉头说道:“老余,你干什么呀?你已经因为那件事丢了经理的位置,现在在女试衣间里……你会被开除的!”

在场的其他店员都知道郝店长说的那件事就是余光性骚扰女顾客的事情。

余光没说话,推开人群离开了。

小陈那边的进展还算顺利,报完警组织了保安队23人开始做疏散工作。之前余光还是商场经理的时候对工作认真负责,对所有同事一视同仁,所以大家都比较信服余光,无论是之前,还是现在他只是一名普通的保安。至于余光性骚扰女顾客的事情,他没再提,也没人敢问。

不过保安队长老王溜了,因为余光一直是他的眼中钉,毕竟余光下来后依旧随和,说的话大家爱听,也乐意去办,弄得就跟他是队长似的,倒显得老王好像被架空了一样。

“我们两人一组,已经开始疏散了。”小陈边疾走边用对讲机通知余光。

收到信息后,余光对着对讲强调道:“千万注意别乱。”说完进了二楼的卫生间,在所有能藏东西的地方进行了仔细的检查,当然包括女厕,均一无所获。

余光的耳边仿佛听得到秒针一直滴答滴答转动的声音,而且声音越来越大。他擦了一下额头的汗,尽管商场里的冷气开得很足,但余光仍旧感到燥热。

在偌大的商场里找一枚炸弹,一个人根本做不到,余光只有继续赶往下一个姓张的出现过的地点。

突然,商场里响起广播,一个温柔的女声播报道:“保安队余光先生,有你的紧急电话,请速到前台。”接着,前台又重复了一遍。

余光没有理会,再紧急的电话也没有找到一个随时爆炸的炸弹紧急。片刻后商场广播又响起了,“余光先生,有张先生的紧急电话,请速来前台。”

张先生!余光身体一僵,是他!绝对是他打来的电话!

余光飞速跑下楼,直奔前台,拿起电话说道:“是你。”

电话那头回应,“没错,是我。”

余光问道:“你要做什么?”

张先生道:“你还能接电话说明警察还没赶到,而你,也没有找到炸弹。”

余光道:“是。”

张先生道:“我就是担心你找不到才打这个电话来,如果找不到炸弹,炸弹就无法在那么多人面前露面,不露面群众根本就不知道有炸弹,不知道就不会怕,不怕就不会慌,不慌就不好玩了。所以,炸弹在三楼男卫生间第四个隔断的天花板上面。”

啪的一声,姓张的挂了电话。余光随手扔掉听筒,立即跑上三楼。进到卫生间,余光踹开第四个隔断的门,有一个顾客正在大解,余光直接揪住顾客的领子,把他拽了出来。

“你他妈有病啊!”顾客提着裤子喊道。

余光看向顾客,露出刀子一样的寒光,顾客被吓到了,骂骂咧咧的声音开始变小,然后战战兢兢地走了。

余光迅速站到马桶上,小心翼翼地打开正上方的天花板,果然看到了一个黑色的东西放在边缘。深吸一口气,余光准备用手机伸进去拍个照片看看,摸到手机的时候才想起早已没电关机了。他出了隔断,拿起地上的垃圾桶用力砸向洗手池那面墙上的镜子,镜子应声而碎,余光捡起来一块再次回到隔断。

他拿着镜子的一个角,把手缓缓伸进天花板里,通过镜子的成像原理看到一枚香皂大小的黑色炸弹,周围红色、蓝色和黄色三种线乱糟糟地交织在一起,上面有一个计时器正在倒计时,还剩3分51秒。

来不及了!

“警察到了吗?”余光拿出对讲问道。

电流声过后小陈回答道:“还没有。”

“顾客疏散的怎么样了?”余光又问。

“12个小队,6楼5楼4楼的顾客都已经安全疏散,只剩下3到1层的顾客了。”

“我找到炸弹了,倒计时不足四分钟了,疏散顾客和等警察到都来不及了。”余光让自己尽量保持平静。

“那怎么办?余哥,怎么办……”小陈那边已经慌了。

余光出了隔断,擦了擦手里的汗,感觉很粘,于是顺便洗了把脸,然后才说道:“我拿着炸弹离开商场,我在三楼卫生间,你们给我开出一条路来。”

小陈立即说道:“好好好……我马上到。”

余光开始活动自己全身的所有关节,不然在拆炸弹的时候因为过度紧张外加肌肉紧绷导致炸弹提前爆炸就彻底完蛋了,不仅自己被炸成碎片,还会连累商场里成百上千人跟着受伤,甚至陪葬。

呼出一口气,余光重新站到马桶盖上,双手缓缓向上伸,轻轻触碰到了炸弹。他保持着双手的动作,深吸一口气,然后双手抬起,把炸弹稳稳地捧了出来。上面的倒计时还剩下2分49秒。

余光用衣服蒙上炸弹,然后如履薄冰地走出卫生间,小陈和同事们已经到了,开出一条仅能并排通过两人的“生命通道”,因为周围围满了不明所以的顾客。

“大家退后,让一让,让一让……”小陈高声喊着。

余光顺着路走向直梯,电梯门开着,有同事在一旁守着。余光乘电梯到一楼,顺着“生命通道”继续往外走,忽然围观人群里有人喊了一句,“什么东西啊,这么神秘?”

这一句就像是开关一样,所有人开始议论起来。

“不会是炸弹吧?”有人小声说。

经过传播,疑问变成了肯定,开玩笑的语气变成了沉重的语气。“炸弹!是炸弹!”有人高喊。

几乎是瞬间炸开了锅,人群攒动。很快,楼上的人也跟着动了,害怕的尖叫声、被挤倒后的怒骂声、浑然不知的疑问声、孩子的哭泣声……无数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如同一锅沸腾的粥。

余光稳住下盘,顺利小跑着出了商场,这算终于舒了一口气,但也只是第一口气,接下来的任务更艰巨,因为炸弹暴露在了城市里,暴露在了熙来攘往,车水马龙的繁华街口。

1分32秒,1分31秒,1分30秒,1分29秒……余光迅速奔跑起来,他必须在倒计时走完之前把炸弹带到一个人相对较少且相对空旷的地方。

可这里是市中心啊!从未有过的绝望如一颗子弹打过来,穿透余光的身躯。余光抬起头甩了甩,试图把流进眼睛里的汗水甩出来一些。他看到头顶上密布的灰色云层,好像一直在往下压,他觉得自己更加透不过来气。

闷热粘稠的风吹过,灰黑色厚重的云层似乎又聚集了一些,一场酝酿了几天的特大暴雨就要来了。

等一下!余光忽然想到什么,下意识放缓了脚步。雨?水?没错,水!环城水系的民心河穿过这里,距离现在余光所在的位置只有500多米!

余光低头看了一眼倒计时,还剩下1分17秒,倒吸一口凉气。普通人一般一分钟能跑三百多米,那些平时经常运动,体力较好的人也就能跑四百米左右,运动员可以达到五百米。余光当然不是运动员,他只能赌一把,把命赌进去。唯一幸运的便是,时间比一分钟多出十几秒,也仅仅只有这个十几秒。

十几秒能做什么?在平时,几乎稍微大一点的事儿都完不成,但是现在,余光只有一个选择——跑。

他的双腿麻木,逐渐开始丧失知觉,但是他的大脑异常清醒——绝对不能停下。穿过人群,他看到了民心河岸,河岸上的石头上刻的“民心小景”,在余光看来便是“希望”二字。

炸弹上的时间还剩下4秒钟,余光距离河岸虽然仅有一步之遥,但他知道,来不及了,跑不到河岸了。千钧一发之际,他只有再赌一次了!

距离炸弹还有4秒余光用力挥起手臂,把炸弹朝着民心河的方向抛了出去,他在心底撕裂般呐喊着,一定要扔进河里!一定要丢进水里!求你了!

余光不知道求谁,更不知道能求谁。求老天吗?还是在求自己?事实上,他没人可求,现在不是命运的祈求或者抉择,而是概率问题。或者说,余光把命运赌在了概率上。

炸弹在空中急速翻滚着,倒计时的数字已经看不清了,只剩那么几秒就算是不看也清楚即将归零,更清楚归零意味着爆炸。

距离还是有点远,炸弹落到河岸内侧边缘的那一刻余光崩溃了,他下意识趴在地上,然后大喊着:“趴下,有炸弹!趴下,炸弹啊!”

人群尖叫着四散逃去,只有一个小女孩茫然地站在河岸边,她吓坏了,站在那里哭泣着,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

余光重新爬起来,大步冲向小女孩,中间险些摔倒。触碰到小女孩的那一刻,余光把她揽入怀中,然后自己弯成一只巨大的黑虎虾的样子,把小女孩死死地护在身下。

余光紧闭着眼睛,等待着命运的宣判,然而十几秒过去,耳边除了河水流淌与怀中的哭泣声,没有听到爆炸声,也没有感受到热浪以及因爆炸产生的碎片的击打。

余光看向炸弹落地的方向,它完整地放在地上,上面的倒计时已经归零了,它就像是跟城市里的数以千计的生命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

余光抱起小女孩,带她到远一点的地方,然后回到河岸查看,炸弹落在大理石地板上后磕坏一个角,流出了一些沙子似的东西到地面。余光打着胆子用手捻了捻,发现真的是沙子。

余光长舒一口气,然后用力揉着自己的太阳穴,露出久违的笑容。

突然,一阵沉闷的雷声响起,豆大的雨点往下砸,几乎是瞬间连成线。

这场迟到很久的暴雨终于来了,雨越下越大,雨幕模糊了整座城市。

余光冲着民心河面大喊了一声,然后筋疲力尽的倒在地上,他闭上眼睛,任由雨点无情地砸在脸上。

忽然,余光大笑起来——空旷的民心河岸,一个在雨中满地打滚大笑的男人。

好奇怪的人。

如果此时有人比较的话,没人能分得清姓张的是疯子,还是余光是疯子。

“叔叔,你没事吧?你是哪里不舒服吗?哪里疼吗?”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在余光耳边响起。余光抬头看,刚才那个小女孩又回来了。

“我没事。”余光坐起来,跟小女孩平视。她的眼神干净透明,余光想,这种眼睛里才会充满了希望。

余光把制服外套脱下来遮挡在小女孩的头顶,“回家去吧,告诉爸爸妈妈你今天淋雨了,让他们帮你预防感冒发烧。”

“谢谢叔叔。”小女孩挥手告别,消失在密集的雨幕里。

一道闪电,白光刺穿雨幕,重新照亮被乌云遮蔽的城市,紧接着惊雷炸响,经久不息,余光站起来,收起假炸弹,准备回去,隐隐听到了不远处急促的警笛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