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立秋

立秋这天的天气还很热,所有人都想抓住夏天的尾巴,只有他们想迫不及待地逃出来,幸好,他们出来了,从那个夏天里走了出来。

很多年以后,他们都在怀念那个似乎永远都走不出来的夏天。

但他们也渴望迈向下一个季节,迈进以后的生活。

毕竟,生活总要继续,尤其是当有了一个结果后,我们内心里那个声音就会突然出现:该告一段落了。

就好像,那个声音一直存在我们内心的最深处,一直在等待着某件事情的最终结果。

而且,时间也会马不停蹄的催促着世间的一切,迈向下一秒,下一分钟,下一个四季。

在高卓的家里,素问和季白正在准备今天的晚饭,安易陪高卓坐在沙发上,两人一起拼着乐高。电视机虽然开着,但谁也不看,似乎家里充斥着电视机的声音才更有生活感一些。

他们约定,以后每年立秋这天都聚一聚。

尽管,余光、高以云、司正的死是永远改变不了的事实,但大家已经渐渐地放下了执念。

也应当放下执念,这是对所有人都好的结局。

很快,晚饭准备好了,大家入座,大家看向餐桌左边空着的椅子上,那是余光的位置,那个位置将会一直留着。

“我约了医生,下周三给脸做修复,我声明一下啊,我不是为了重新变美,是我的脸上的骨头都有问题了。”现在,季白能随意的谈论自己脸的问题。

“安易下星期有空吗?没空的话我陪季白去。”素问拿了一只鸡腿放在高卓的盘子里。

安易摸到一罐啤酒,笑着说道:“下周三的话我还真没空,有病人约了做心理咨询。”去年安易考了心理咨询师,从业也有半年了。

听到这里,高卓紧皱着眉头,“等一下,安易,你是作为病人去咨询吗?”

安易道:“我没有表述清楚吗?是我有病人。”

“你有病人?”高卓疑惑的重复道。

“对啊,你忘了?我是心理咨询师。”

“你什么时候成为心理咨询师的?”

“去年考的证,我在一家心理网站上已经从业半年多了。”

“去年?半年多?”高卓揪出这两个时间点,“我没有听错吧?”

这时,季白道:“你没有听错。”

高卓的右眼皮突然跳了两下,喝下一杯酒才说出这句话来:“可是,我们不是刚结束夏天吗?我的意思是,我们刚刚才从夏天的循环里跳出来。”

素问拿走高卓的酒杯,说道:“你还没喝呢怎么就醉了,我们去年就已经出来了。”

“去年?这是第二个立秋?”高卓继续问道。

另外三个人异口同声的说道:“是啊,这是第二年的立秋了。”

高卓扶着餐桌站起来,“不对,不对,不对……”忽然高卓双手按住了太阳穴,他觉得一阵阵眩晕,并伴随着剧烈的痛,是用镊子用力夹住神经的那种痛。

“你没事吧?”

“高卓?”

“老高?”

“嘿,你哪里不舒服……”

高卓隐隐约约听到有很多人在喊自己,也能感受到有人搀扶着自己,但阵阵眩晕和头痛让他想吐。

然后他感受到有人带着他出了家,上了车。

过了很久,他闻到了一股医院特有的戊二醛消毒水的味道。他努力睁开眼睛,看到了来来来往往的病人和医护人员。

渐渐地,这些感受变得十分不真切,就像是在梦里。看得见,摸不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高卓觉得头不那么晕也不那么疼了,清醒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床单,再加穿透层层树叶洒进来的阳光,令人有些恍惚。

高卓从枕头下面摸到了自己的手机,打给素问,却发现手机里没有存她的号码。奇怪,明明是有的。

不过没关系,素问的号码高卓是记得的,他拨出11个数字,听到电话里传来“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的提示。

空号?

不可能!

高卓又拨了一遍,还是空号。

接着,高卓准备打给季白或者安易,惊讶的发现,手机里他们的号码也没有了。而他们的号码高卓可没有存进脑子里。

滴滴!

高卓按下了床头上方的呼叫按钮,很快有护士进来,“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与此同时,高卓下床,脚碰到地面的那一瞬间,双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你在病**躺太久了,慢慢来。”护士扶起高卓,让他重新坐到**。

“护士,刚才送我来的朋友呢?他们在哪?”高卓迫不及待地问道。

“朋友?你已经在病**昏迷半个多月了。”护士如是说道。

“我已经昏迷半个多月了?”

“没错。”

“不不不不……我明明今天刚被朋友送到医院的……今天我忽然有点眩晕,头很疼,然后朋友们就开车带我来了医院……我记得很清楚……”高卓说得很笃定,但越说越怀疑自己。

“你现在感到头疼吗?”

“我……我不知道……”高卓彻底乱了,脑子像浆糊一样,耳边再次回**起“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的提示声。

“你先躺下,我去叫医生。”护士一路小跑出了病房。

很快,医生进来,对高卓进行了简单的询问和检查,基本没有什么问题。高卓也顺便弄明白了医生视角发生了什么——高卓是被好心的路人送来的,送来的时候已经是昏迷的状态,头上撞了一个很大的包。

幸运的是好心路人留了自己的电话号码,高卓可以向对方求证究竟发生了什么。

电话接通的那一刻,高卓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跟预感的差不多,对方的讲述,令高卓惶恐不安——差不多半个多月前吧,就在新华区的书院街,那天阴天,闷热,憋着一场大雨,我本来走得好好的,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大喊,抓住他!抓住他!我回头看,看到你疯跑过来,幸亏我躲闪的及时,不然被你撞翻了,然后你一直向前跑,撞到了一辆停在路边的货车上,当场晕了。围观的人不少,没人敢凑到跟前看看,亏得是我,心好,把你送到医院去。

高卓一连说了十几个“谢谢”,然后机械地挂断了电话。

高卓略显沧桑的脸,更加苍白了。

难道那个夏天发生的一切都是假的?

如果按照好心人和医生所说,倒推出来便是半个月前自己发现了杀死女儿凶手的蛛丝马迹,在追凶手,然后撞到了停在路边的卡车,晕了过去,直到现在才醒过来。

所以,夏日里的循环是不存在的?根本就是自己的臆想?或者干脆说是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不!高卓不相信!

那些刻骨铭心的循环,那些有血有肉的朋友,是无比真实的,已经成为了他在世间的精神支撑,也成为了他心病的良药。

可是,就这么被突然夺走了吗?一切都是假的吗?

高卓换下病号服,溜出医院,打了一辆车直奔长安分局。在路上高卓拿手机查相关的新闻,找到不少报道,基本上都是在说一年前长安分局破获了连环凶杀案,凶手落网。

怎么又成一年前的事情了?

那自己半个月前追的人是谁?

高卓按灭手机,闭上眼睛,然后长吸了一口气,头又开始疼了。

一刻钟后,出租车停到长安分局门口,高卓下车,他觉得自己的生活和经历过的那些事情正在脱轨,令人极其的不安,必须向负责这起案件的方队中求证。在门岗登记后,顺利进到分局等候。

方队中对高卓印象很深,因为他作为一名受害者家属,足够坚强也足够执着。

“其实你在过去的一年里,也来过很多次,求证是否抓到了凶手。”方队中递给高卓一杯茶,“是的,抓到了,凶手判了死刑立即执行。”

“那我半个月前追的那个人是谁?”高卓接过茶杯放到了茶几上。

“从派出所那边了解到,是一个小偷。”

“……”高卓罔知所措,说不出话来。

方队中继续说道:“我理解,你很难走出来,神经一直处在紧绷的状态,我介绍一个心理医生给你,在这方面很有经验……”

……

高卓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分局的,他觉得这个世界摇摇欲坠。

回到家里,面对这个熟悉又陌生家,恍如隔世,他记不真切上一次家里充满欢声笑语是什么时候了。

高卓到卫生间给浴缸里放热水,回卧室拿要换的衣服的时候瞥见床头上放着一本书——《躲进梦里的人》。

可高卓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看过这本书,但是从纸张卷边的情况来看应该是翻阅了不止一遍了。

讲的什么完全一片空白,高卓翻看简介,这本书讲的是五个人因逃避现实,躲进梦里的故事。又瞟了一眼作者——秦观——好熟悉的名字。

高卓把书放到一旁,他太累了,迫切的需要泡个澡,放松一下,然后再从头到尾好好梳理一边。

身体泡进水里,被一股强烈的热浪包裹住,疲倦随之而来,但高卓睡不着,脑子的事情杂乱无章地频频闪过,却又毫无头绪,暴躁极了,也没有心情泡澡放松了。

高卓腾地一下从浴缸总站起来,裹上浴巾,来到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冰啤酒,砰地一声打开,灌进喉咙。

这时候,电视机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主持人正在播报今天的新闻:一连多日,有群众举报在郊外的一家科技公司里频频发出强光,有关部门前去调查,发现这家公司竟然在人为的制造闪电,偌大的公司内部摆放着数十台人造闪电制造器,也就是特斯拉线圈……

高卓听着这条新闻怔怔出神,夏天里的故事,或者说那个梦,让他对闪电和暴雨很敏感。

“天呐,听着怪渗人的,他们人造闪电的目的是什么?”

客厅里传来素问的声音,高卓浑身一震,走出厨房,看到季白和安易也坐在沙发上跟素问一起在看电视。确切的说,安易在听新闻。

“搞什么实验吧?”季白说道。

“我觉得不简单。”安易道。

素问忽然转头,对着站在厨房门口的高卓说道:“老高,你觉得呢?”

高卓手里的的酒掉落在地上,砰一声闷响,淡黄色的**开始蔓延开来。

“你怎么了?”素问又问道。

高卓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与此同时,电视机里的女主播的声音再次响起:“现在插播一条紧急新闻,据警方通报,一个小时前接到市民报案,在棚户区发现一具**女尸,一年前破获连环凶杀案的衡州市公安局长安分局的方队亲自带队赶到案发现场,据我台多方了解,这起杀害女性案件的作案手法与一年前的连环凶杀案的作案手法如出一辙……我台提醒广大女性……”

素问、季白、安易的脸上瞬间露出惊恐,高卓觉得自己四肢僵硬,逐渐无法呼吸!

高卓努力挣扎着,无济于事,他觉得有无数双手掐住了自己的脖子,就在快要窒息的时候,高卓终于挣脱开,钻出水面,大口大口贪婪地吞着空气。

高卓看着溅得满是水渍的卫生间,自己还在浴缸里,原来刚才是一个梦,泡着澡睡着了做的一个熟悉的梦。

梦?

就这么认了吗?

那个难忘的夏天是假的,季白、安易、余光、素问也都不复存在。

就真的这么认了吗?

懦弱的做了一个在那个充满悔恨与遗憾的夏天里的梦。

懦弱的一个循环了太多次而找不到出口的梦。

懦弱的一个在虚无里执着弥补、用尽全力的梦。

突然,高卓的眼神凌厉起来,有没有一种可能目前,此时此刻也是一个梦呢?

他的目光透过卫生间和卧室的门,再次落到床头上那本叫做《躲进梦里的人》的小说。

高卓起身,随便擦干身上,换上衣服,嘴里反复念着“秦观”的名字,夺门而出。

“铃铃铃玲玲……”

高卓落在卧室的手机急促的响起,来电显示写着:宝贝女儿。

大概过了三十秒,电话挂断,紧接着进来一条短信:“老高,救我!”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