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钢铁是这样练成的

“我的演讲完毕。”

余虓烈扶了扶眼镜,一本正经地冲着大家左右鞠了两躬,仿佛自己现在不只是在讲台竞选一个课代表,而是站在国旗下面向全校师生的演讲。

听完这八百字通篇都在吹牛但是又真诚无比的演讲,台下的马志远迟迟没有反应过来,余虓烈接着说道:“其实我还准备了一篇作文。”

他说完,便一脸期待地看向马志远。

马志远现在就像是方才的许冰葵,“骑虎难下”四个字写在了脸上,只好抹了抹额头的汗:“行,那就让我们再听听余同学带来的作文。”

其他同学也只好附和,实际上以朱星吉为首的部分同学早就想拿臭鸡蛋把他砸下台来。

只有许冰葵,看着余虓烈高大的身影,侃侃而谈丝毫没有之前懦弱的样子,心生羡慕。

她因为自己的缺陷,从小对这种人莫名崇拜又隐隐羡慕,因而此刻看着他的眼睛亮闪闪的,对他吹的牛……也全都照信不误。

八岁倒背《西游记》,九岁倒背《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这也太厉害了!

余虓烈郑重地清了清嗓子才开口,他双手悄悄地朝许冰葵比了个“OK”的手势,意思是让她安心。

许冰葵愣了愣,又盯着他骨节分明的手发呆。

余虓烈没记错的话,上学期期末考试他的作文也拿了满分,试卷被语文老师发到班级群里,他在同班好友面前拿这事吹了一个暑假的牛,差点没被对方拉黑。

他回想着作文内容,语调抑扬顿挫,真真正正地开始了脱稿朗诵。

因此当他话音刚落,马志远便带头鼓起了掌,用捡到宝的惊喜目光看着他,而其他同学也反应过来,教室里一时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余虓烈趁着大家没注意,悄悄看向许冰葵,偷偷对着小姑娘眨了眨眼。

随即他也没管红着脸侧过头的许冰葵,又转头看向台下,恢复了之前害羞内向的样子,腼腆地挠了挠头,冲着大家鞠躬,恳切道:“希望大家投我一票,我一定会履行好课代表的义务,与同学们互帮互助,共创辉煌!”

其他同学被他搞得还挺激动,当即便为他叫好——台上这位是多励志向上的书呆子啊!

马志远走上台来,拍了拍余虓烈的肩膀,随即又看向一旁的许冰葵,着实为难。

“这……”

还没等余虓烈说话,许冰葵便高高伸直了手,面无表情道:“我投余同学……一票。”

马志远只好笑着说:“那这样也好。那以后我们班上的语文课代表就是余虓烈同学了。当然往后大家有什么难题疑惑,同样也可以请教小许同学。”

许冰葵跟着点点头。她耳根还是红的,察觉到余虓烈惊讶看过来的目光之后,烧得更加厉害,抬腿就要下台回座位,可刚一动弹,手臂便被人轻轻拉住了。

许冰葵一愣,便看见拉住自己手的这位新任语文课代表,脸上扬起他惯用的、腼腆讨好的笑容,对着班主任提议道:“那老师,学习要注重德智体美劳,我觉得小许同学或许能担任我们班的体育委员。”

“?”

许冰葵小小的脑袋,充满大大的疑惑。

余虓烈不知死活,继续说道:“或许她还能再长长身高。”

刚刚对他改观的许冰葵在台上愣了半晌,回过神来时,放学铃恰好响了起来,马志远急着去开会,便欣然同意了他这个提议,随即离开了教室,只留下他俩在讲台上。

而已经被命运捏住咽喉的许冰葵看着面前这张笑得开怀的脸,拳头握了又握,才忍住没有一个反手将“救命恩人”过肩摔在地上。

等他们俩扶着单车出校门时,学校已经没什么人了。余虓烈照例捏着书包带子,一副小白菜的样子跟在许冰葵身后,在许冰葵时不时回过头悄悄看他时,向小姑娘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

这样的笑容绝无仅有,这样的余虓烈也和在班级时不一样,让许冰葵立刻红着脸转回头去。

她脚底踩到硌人的小石头,顺势慢慢减缓了自己的脚步,与余虓烈并排而行。

余虓烈便得寸进尺地凑过来,逗她:“女侠,你介意我抢了你的语文课代表吗?”

许冰葵立即慌乱地摇头:“当然不是。”

余虓烈佯装松了口气,拍着胸脯说:“那就好那就好,我还真的蛮想争取这个课代表的,但是没勇气,还是看女侠上台了,我才敢举手的!”

他这一番话,撇清了自己是为了帮许冰葵解围才赶鸭子上架。

他这话说完,看见许冰葵也像释然般偷偷松了口气,眼里更是盛满笑意,便继续道:“也还好女侠你当了我们的体育委员。你文武双全又正直善良,肯定能带着我们班全面发展德智体美劳!”

听他这么一蛊惑,许冰葵突然觉得这好像也不是件坏事……

打记事以来就没有主动交过朋友的许冰葵食指抠了抠车铃,在清脆铃声响起时,也真诚夸奖道:“你那篇作文……很不错。”

“你的作文才不错。”余虓烈又开始信口胡诌。

他揉了揉自己的头发,把眼镜往鼻梁上扶了扶,又把校服拉链提到下巴处,土包子和书呆子的气质一下子就拉高了两个级别:“我那都是为了应付考试背的范文,你看我不就是死读书的人吗?”

许冰葵回想了一下余虓烈的表现,全程脱稿朗诵,甚至两只手时不时地在身后做着奇奇怪怪的手势。

的确挺像是背下来的,还挺滚瓜烂熟。

许冰葵微微皱了皱眉头,劝道:“死记硬背……不可行。”

余虓烈等的就是她这句话,立马垂头丧气满面忧愁地说:“我也知道不可行,但是我底子差,考试全靠背下的范文拿分。新学期马上就有一次摸底考试了,要是让老师和同学们知道我胸无点墨,肯定会让我卸任让位的……”

他看了眼许冰葵,眼里写满对课代表这个光荣神圣职务的不舍:“到时候就靠女侠你继位了。”

许冰葵如临大敌,立马接上他的话,主动跳到他的坑里,因为急切,开口更是磕磕绊绊了。

“你……你别……别担心!我语文成绩……还不错,我可以帮助你……加强学习。”

看着她可爱慌乱的样子,余虓烈眼里满是笑意,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头,语气无比真诚:“这么拜托女侠实在太不好意思了,但是无比感谢!”

许冰葵没有在意他的手,心思已经全部投入这个严峻的任务当中,开始盘算该如何循序渐进、一步一步地为他巩固基础。

余虓烈见目的达成,扶着车摇了好几阵清脆响亮的车铃,却突然感受到身后的强烈目光,浑身不自在。

他装作不经意地回头,正好撞上一个男人的视线,对方像是愣了一下,旋即低下头,十分刻意笨拙地移开了目光。

余虓烈敛了敛眸子,上下打量那男人。对方穿着灰色长褂,头发用发胶整齐地梳向脑后,看上去温文尔雅,像个瘦弱文人,但长年练拳的余虓烈一看,明显能看出他肌肉发达。

当他转回头去,又感受到了身后的目光。

于是他凑近了许冰葵,一本正经地喊她:“女侠。”

许冰葵已经习惯了这个称呼,轻轻“嗯”了一声,已经盘算好先从阅读理解和背诵诗词一起下手,让他提高基础分数。

可余虓烈又碰了碰她的手臂打断她的思绪。

“我们身后十米外,有个大叔一直跟着。”

“嗯?”

许冰葵目光一沉,立即转头,又变成了那个高抬腿的厉害酷妹。

可当她的目光随着余虓烈的手指,看向那个衣冠楚楚的跟踪肌肉男后,她立马笑开了怀,惊喜无比地大喊了一声——

“爸爸!”

余虓烈看着她的美丽笑脸,回顾了一下方才的剧情,整个人彻底不好了。

远处跟了一路的许菏年走过来,接过女儿的单车后,旁边那个高个儿小伙还没回过神来,他便挑眉看向自家小姑娘。

许冰葵牵着他的衣角晃了晃,有些扭捏,又有些害羞地小声道:“爸爸,这位是我的……朋友,他叫余虓烈。”

听见她的介绍,余虓烈才反应过来,深深提了一口气,对着许菏年鞠躬道:“伯父好!”再抬起头来时,嘴角已经高高提起。

而许冰葵已经红了耳根,侧身躲在了父亲身后。

许菏年也笑着和余虓烈打招呼,随后跨上车,载着许冰葵准备回家。

离开时,许冰葵往余虓烈怀里塞了一个纸袋子,是许菏年带来的热包子。

她侧身坐在单车后座上,单手搂住父亲的腰,冲余虓烈扬起一个大大的笑。

等他们的粉色单车慢慢远去,又转入青苔石板的小巷彻底消失后,余虓烈还像是重重被击中似的站在原地。

许冰葵坐在后座,将脸贴在父亲背上,问道:“你怎么提前……回来啦?”

许菏年上周去了邻市与好友相聚,原定这个周末才回。

许冰葵想到方才的一幕,“噗”地笑了出来,不等许菏年回答又立马说道:“爸爸,刚刚余同学还……把你当作……跟踪狂大叔。”

“我有那个气质吗?”许菏年摸了摸鼻子,想到与男孩对视的那一眼,早猜到对方想歪了。

“其实我从校门口起跟了你们一路。”

“啊?”

“但是看见你们聊得那么开心,我就没上前打搅。”

许冰葵约莫有点害羞,不再作声,打开纸袋开始啃包子,突然发现有点不大对劲。

她爱吃这家老铺子的包子,许菏年偶尔来接她放学时都会带上一个,只带一个是怕她贪嘴撑住了胃就吃不下饭,今日却买了三个,给了余虓烈一个,她这里还有两个。

许菏年低低地笑,道:“我们的小葵花交了新朋友,当然要分享给朋友,还要再额外奖励你一个。”

晚上余虓烈洗完澡,拿起抽屉里自己原本的手机,才发现有好几通未接电话。

他刚想回拨过去,就一连来了好几条微信消息——

“故意不接我电话?”

“余虓烈,我下午和你现在的班主任联系了,听说你竞选了班委?”

“你的学习问题我一向不担心,但是按照我们一开始说好的,你回桑朵陪爷爷,不逃课不打架,做个安安分分读书的好学生。”

“你要是惹爷爷不痛快了,立马给我从桑朵滚回来。”

仅仅是几条文字消息,余虓烈也能联想到手机那头发消息的人有多么面目狰狞。

他擦擦头发,回复了一个简简单单却气人的字:

“1。”

过了一会儿,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又把手机翻出来,再添上一句:“劳烦把我班主任的号码转发给我。”

那边很快把号码转发过来,非常识相地也没再说些别的。

余虓烈便从书包里掏出随身携带的老年机,湿毛巾挂在脖子上,双手捧着那部小小的手机,笨拙地按着小按键打字,因为拇指大,时不时还按错。

半个小时后,他才大功告成躺倒在**,气喘吁吁,后悔买了这部老年机。

而正在家中书房写教案的马志远则收到长长一条短信,以各种角度论述了一件事情,其中心思想就是——换座位。

马志远一头雾水,回了一个问号——简单点,麻烦你的套路简单点。

那头立马回复:“老师,我是余虓烈,我现在作为语文课代表,已经制订好了早读的带读安排,也会严格按照老师的要求把关同学们背诵诗词好句。为了日后背书更加方便,我请求换座位至前排。以我现在最后一排的座位,若是同学们排队去我那里背书的话,乌压压一片,教导主任路过一看,影响班容班貌!”

马志远满头大汗,他的要求也算是合理,但是他作为班级个头最高的一位,提这个要求,真的不过分吗?

马志远抹抹额头的汗,尽量做出让步。

“行,我倒是有一个好办法……”

第二天六点整,轮值去校门口检查佩戴校牌情况的朱星吉已经到了学校,原本以为自己是最早的,但是刚踏进教室,他嘴里叼着的三明治便掉在了地上。

他揉了揉眼睛,直到余虓烈从书里抬头看了他一眼,他才相信这是真的——原来余虓烈真的是勤奋刻苦,对学习热情高涨的人!

朱星吉为昨天自己没给对方投那一票还恶意揣测的行为感到抱歉。

他捡起地上的三明治,一边尴尬地打招呼,一边往自己的座位上走:“哦嚯……余同学这么早呢?真好,我真是为班集体选出了一位优秀的课代表。”

余虓烈挑挑眉,在他转过身后凉凉地说了一句:“那我可真是谢谢你。”

朱星吉抖了抖,余虓烈虽然一眼看上去是个良善好欺的弱鸡,但是自从第一次见面就被他“教认字”之后,朱星吉就莫名怵他,同样是弱鸡,至少对方长手长脚,战斗力总比自己这一身肥肉强吧?

朱星吉放下书包,立马跑了出去。

而之后每一个进教室的同学都以同样诧异的目光投向了余虓烈——一夜之间,讲台旁突然多出了一套桌椅,而新任的语文课代表挺直脊背,正双眼发光地看着语文书。

表面上干劲十足的语文课代表内心却无比怨愤,他想和小姑娘当同桌,可没想到费了那么多口舌,最后得到了这个“特殊待遇”。

可当他要等的小姑娘同清晨薄阳一并出现在教室门口时,他登时打起了精神,他背脊挺直,装作认真读书没看到许冰葵的样子。

果然,在她来到座位坐定后,余虓烈的后背被戳了戳,圆珠笔笔帽按压在他的右肩下方,他笑着要转身,眼前却径直伸来一个碎花便笺本。

余虓烈诧异,接过本子后依然回过头去看许冰葵。可许冰葵已经匆忙打开语文书,低着头小声背诵,一副生人勿近勿扰的冰冷模样,实则眼皮微颤,紧张到在桌子底下揪背包带子。

在余虓烈转回身后,她才松了一口气——她不愿意在同学面前暴露自己的缺陷,要是余虓烈和她搭话,她保不准会在同学们面前面红耳赤出丑的。

而前桌的余虓烈打开本子,映入眼帘的是满满一面的笔记,字迹娟秀,整整齐齐列好了巩固基础的各项提要。

余虓烈的手也不禁开始颤抖。

他十几年的学生生涯里,收过粉色书信,上课传过小字条,但从来没人给他递过特意整理好的笔记。

上面还特意注释了——冲刺高考:语文必考基础知识汇总,考试不丢分,学习不差人。

余虓烈:“……”

过了几分钟,许冰葵的桌子被敲了敲,她抬眼便见到余虓烈一手绕至背后,将本子送回到她桌面上。

许冰葵疑惑着打开,一眼便看见了右下角多出来的一行字。

“多谢女侠!以后我坐你前桌,一定好好学习,不辜负女侠的心意!”

许冰葵抿嘴露出浅浅一抹笑容,提笔回道:“好,加油。”

想了想,她又在句尾画了个圆滚滚的丸子,脑袋上绑着束发,像个古代的小娃娃,正伏案做题。

余虓烈看着那个可爱丸子,闹了一夜的心才彻底平复下来,觉得这个挨着讲台坐的“特殊待遇”也非常好!

可前提是坐他身后的人得一直是许冰葵……

第一节是语文课,马志远夹着书进门时,特意看了眼余虓烈,确认了他的个头不会遮挡后座看黑板后,笑眯眯地开了口:

“大家应该都注意到了今天的座位有小小的变动。

“为了方便大家以后的背诵抽查,我们的语文课代表特意坐到了前排,而我在深思熟虑后,也做了个决定。

“往后我们每个月换一次座位,以整个组为单位平移调换,以便每位同学都能享受到中间排的好视角。”

“也就是说……”马志远看了眼面前一瞬瞪大眼睛的余虓烈,不顾他眼里的震惊和怨愤,甚至无情地拿他举例,“余同学的座位会一直不变,而他身后的人这个月是小许同学,下个月调换座位后,就是朱星吉同学。”

余虓烈在心里爆了一句粗口。

许冰葵在心里点评:“老师很贴心。”

而朱星吉不经意间瞥到余虓烈握紧的拳头,害怕地抖了抖。

新学期的第二周,桑朵一中图书馆翻修后重新开放,活动课时管理员至各个班级通知并为学生办理借书证,余虓烈为了稳住自己“书痴”的人设,第一个举手报名。

他拿着崭新的借书证,转身想和许冰葵说话,便见小姑娘低头看着桌兜,入迷极了,手上也不知道拿着什么。

余虓烈微微抬起身子,才看到她也拿着借书证,而那本借书证上已经一行一行地盖上了图书馆的公章,显然是经常去借书。

他敲敲许冰葵的桌子,轻声问道:“女侠,你……”

他突然出声,把许冰葵吓了一跳,她快速合上手中的绿皮小本,不能见人一样“嘭”的一声塞回桌兜里。

她猛地抬起头来,却没想到余虓烈凑得这么近,她惊慌失措的样子直直撞进余虓烈的眼里。

两人脸对着脸,隔着两掌宽的危险距离,一时都没有反应。

直到十几秒后上课铃响起,许冰葵才眨着眼慌乱地侧过头,径直翻出数学书来,不再看余虓烈,也不管他刚才想说什么。

她这样子活像是做了坏事被抓包,可余虓烈却含着抹笑转过身,把这认定是小害羞。

放学后,余虓烈送作文本去办公室,回来发现许冰葵的座位已经空了,只在他的桌上留了张便利贴。

“余同学,我今日有事,先走一步,你路上注意安全。”

余虓烈这才醒悟过来。

他一把掏出书包就往车棚跑——许冰葵的确行为古怪,难道是又在哪条巷子行侠仗义救下另一棵小白菜就不管他的死活了,那真的事情大发了!

脑袋里浮现起许冰葵和另一人约着上下学,去图书馆看书借书的画面,余虓烈如临大敌。到了车棚,却发现那辆粉色单车依然锁在原处。

他踢了踢脚边石头,便决定留下来等待,看看是哪棵新晋小白菜挖了他的“墙脚”。

而许冰葵从图书馆出来往车棚走,远远便看到树荫下那个熟悉的高大身影,她呆了一下,然后握紧了手中书袋走了过去。

“你怎么……还在这里?”许冰葵解开车锁,把书袋放在单车前筐里,却不敢看余虓烈的眼睛。

余虓烈扶车跟上她,胡诌:“我刚刚已经出校门了,但在门口看到那伙小混混,想着你的车还在,就……又折返回来了。”

“女侠,你不是有事先走吗,怎么从图书馆里出来呀?”余虓烈低头看着她的花苞头,试探着问。

他的目光又越过许冰葵,紧盯着图书馆门口,就怕里头接着走出什么人来。

而许冰葵紧张地乱摇车铃,小声说道:“我去图书馆……借资料。”

她停下车,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打开书袋,给余虓烈看里面的书。

的确有两本是课外辅导书。

余虓烈还是不全信,看许冰葵这样子,明显是做了亏心事。他又道:“那下次我也跟你一起去吧,我正想多借几本书,女侠给我推荐一下。”

许冰葵好像更结巴了,为难地点头:“好……好。”

她收拾书袋,正想重新跨上车时,便听到前面有人喊她。

“冰葵。”

两人一并抬头看去,见到保安室前的柏树下站着一位老人,头发花白,穿着合身的旗袍,双手交叉放在腹部,手上还拿着碎花小包,目光沉沉地望向这边。

很有风韵。

余虓烈想起前几天见到的许冰葵父亲,肌肉发达却套着一身儒雅长褂,不难猜出这是许冰葵的奶奶。

他转头看向许冰葵,却看她不像那天见到父亲一样欢快,甚至有点慌乱地朝老人挥手。

他刚张口想道别,许冰葵却“啪”地踢下单车脚撑,翻出书袋里那两本辅导书一并塞进他的怀里,红着耳根用足以让远处老人听到的音量大声说:“谢谢你……借辅导书给我……很有用!那我先走了,余同学明天见。”

她走前仰头与余虓烈对视,眼睛里写满莫名的恳求,额头鼻尖也微微冒汗,之后便脱手离去,不顾一脸蒙的余虓烈,扶着车跑向老人。

许冰葵说谎技术拙劣,跑到春田面前还喘气不停,刚好掩饰了她的心虚,可因为举止不得体,惹来长辈责怪的目光。

她深吸一口气,抿嘴喊道:“奶奶,我们走吧。”

春田看了眼不远处的高大男孩,见他架着黑框眼镜一副穷苦好学生的模样,便没作声。许冰葵也回头看了几眼,主动解释道:“余同学是我们班……语文课代表,昨天借了我……辅导书,我们刚从图书馆……”

“好了。”春田听她一句话说得磕磕绊绊,面无表情地打断,“知道了,我也是到这儿来给客户送旗袍的,刚好放学便在这儿等着你。”

许冰葵方才上涌至面颊耳根的血气全部褪去,默默点点头,扶着单车跟在春田后面,不再作声,也像不在意似的再不回头看余虓烈了。

而余虓烈呢,停在十米外,打开了许冰葵像是特务接头一样交给他的两本那厚厚的《衡水重点中学状元手写笔记•数学》《衡水重点中学状元手写笔记•历史》。

当余虓烈翻开书封,就知道许冰葵的古怪之处了。

他像收获惊喜似的,一手摘下厚重眼镜,确认一样再仔细翻看几眼。

随后他抬起右臂遮脸,缓缓地蹲在地上,笑得眼泪蹭在了衣袖上,肩膀也一抖一抖,难以克制。

再看他手上摊开的那本书,披着状元笔记的封皮,实则印着大大五个字——《倚天屠龙记》!

这哪是惊喜啊,简直是宝藏!

这样一个软糯小姑娘,因为心理缺陷,装高冷装冷酷,实际上古道热肠,是个一下没看住就令他担心是否出去惩恶扬善的女侠。

他极其有幸,初来乍到,成为接触到这种美好的第一人。

余虓烈把书妥善地放入包里。

第二天上课时,余虓烈把书交还许冰葵,许冰葵却摇了摇头。

“能继续放你……那里吗?”她料想余虓烈肯定发现了实情,臊红了半张脸,低着头解释,“今天我奶奶……也会来接我。”

余虓烈早猜到实情,了然地点点头,笑道:“那明天给你。”

他又碰碰许冰葵的桌子,认真地问:“不知道图书馆能不能借到衡水中学的语文笔记?”

许冰葵闷闷地摇摇头,听着他的取笑,涨红的脸蛋慢慢埋进书里,从余虓烈这里看过去,便只能看到她头顶的那个小花苞。

“我也用不着。”他耸耸肩,在许冰葵移开书看来时,对上了她疑惑的目光,他挥了挥手中的碎花笔记本,正是她交给他的那本,随即含着浓浓笑意道,“我有小葵花版语文笔记。”

许冰葵看了眼那个小册子,这才发现本子上的印花图案正是葵花,她呆了呆,也不知道余虓烈口中的小葵花是不是指她。

这天最后两节是数学小测,为了模拟考场,老师让他们把书包和课本一齐放到最后一排的空座上去。

课间休息时,朱星吉和几个男生出去上厕所,回来时嬉闹着从后门进了教室。

不知为何,朱星吉原本白胖的脸红红的,入座时不小心踢到许冰葵的桌子,发出一声巨响,余虓烈便回头看了他一眼。

却看见坐下的朱星吉也不安分,趁着老师低头写教案,捡起地上的粉笔头丢向后排嬉笑的男生。

无聊的小学生游戏。

余虓烈很快便转回头检查试卷,不再看他们。

放学后,看到余虓烈从最后一排的空座拿起一个书包时,刚交卷从讲台走下来的朱星吉有一瞬间的停滞,随后目瞪口呆移开视线,逃一般蹿回了座位上。

余虓烈皱了皱眉,刚想走过去问一下,便看见许冰葵在后排收拾书,看那堆书估计她要来回搬上两三趟,便径直帮她忙去了。

今天是余虓烈值日,许冰葵想要拿回自己借的书。

“你自己去我书包里拿吧,我没动过。”余虓烈正在整理讲台,满手的粉笔灰。

许冰葵便乖乖地打开他的书包,从里面掏出了……一块板砖。

一块色泽红艳,坑坑洼洼的板砖。

许冰葵震惊无比,写满疑惑的小脸慢慢仰起,定定地看着余虓烈,像是在心里给他重新下了定义。

而余虓烈一瞬间就想到了昨天那个鬼鬼祟祟的肥胖身影,后槽牙咬得吱吱响,却还要尽量平静地笑着对许冰葵解释:“我爷爷嫌我太瘦了,让我的淘气侄子往我包里放上一块砖,就当负重练习了。喏,你的书,不就在那个夹层里吗?”

不知东窗事发的朱星吉连打三个喷嚏,直觉大事不妙,果然第二天往桌兜里塞书包时,手重重地撞上了“一堵墙”。

——他的桌兜被人用板砖塞得严丝合缝,不留一点空隙。

朱星吉捂着撞痛的手,抬头便看见余虓烈虚假的笑脸。

他讪笑着对吃惊的同桌解释:“我的确有收藏砖块的特殊癖好,你来闻闻,新鲜出炉的砖头还蛮清香的。”

他造了什么孽啊,不过是昨天大冒险输了,被怂恿着去在建教学楼捡了一块砖,挑了个最老土的书包放进去。

谁知道挑中的是余虓烈的书包呢!

事实证明,这个余虓烈果然不是好惹的,但他到底是怎样弄到这么多块砖的?

他很快就知道了——集合做课间操的时候,副校长举着喇叭气冲冲地跑到看台上,指着东面,大声咆哮,怒气冲冲的声音甚至盖过了那句“全国中学生第九套广播体操”。

“昨天放学后哪位同学去施工中的信技楼搬砖了!重要的是把工人的推车也推走了,严重影响了施工进程!别等我们调取监控录像,今天放学后,必须连车带砖,给我归还至原处!”

副校长转头要走,刚要下台,却气不过似的又跑上去,补了一句——

“一块砖都不能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