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浅白（3）
叶央垂着眼帘，手指依次抚过琴键，弹出几个零碎的音节。
紧接着，她两手轻轻落在琴键上，摆好架势，一串轻灵的音符从指尖流窜而出。
林穹有耐心地等待她弹奏完这首曲子，但她只奏出一段和弦，就止住了，踩着踏板的脚放回地面。
“林穹，曾经的那件事，哪怕现在得到了我的解释，也仍然令你无法释怀吗？”叶央轻轻开口，问道，“我感觉得到，你对我的态度产生了变化。虽然我不奢求你的原谅，但是如果可以，找回昔日的时光中的影子也好。”
林穹沉默半晌，缓慢地说：“你的决定的确对我造成了不小的阴影，但我已经说服自己原谅你了，我们可以保持朋友的关系，可如果你想回到过去亲密无间的时候，恐怕是不可能了。”
闻言，叶央自嘲般地笑笑，叹了口气，道：“其实，不只是对我，你待人接物都和原来大有不同，漠然得像是两个人一样。”她合上琴盖，起身面对林穹，“林穹，你知道吗，一个人性情大变是很可怕的事。也许旧日的疤痕无法完全愈合，我还是衷心希望，你可以从阴霾中走出来，至少，过得快乐。”
林穹的目光投落在虚空里，默然无语。他忽然想到了唐杳杳的话，“如果叶央在的话，她一定也希望你能快乐”。
她也有一语中的的时候嘛。
“在那个女孩子面前，你的心扉是敞开的吗？”叶央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什么？”林穹下意识地回道。
叶央直视着林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那个你在乎的女孩子，她叫……唐杳杳是吗？”
从林穹的表情中，叶央已经猜到了答案。
“我回来之后，很少见你有动容的时候呢。”叶央笑了笑，继续说道，“她对你很重要吧？”
“……也许吧。”林穹模棱两可地说。
“我擅自要求做你的同桌，你因此大发雷霆，是因为我把你们俩分开了吧？”叶央半开玩笑地道。
林穹有一秒钟的脸红，随即开口辩解道：“我发火不止是因为……”
“好了好了，”叶央打断他，“如果一切如我看到、想到的那般，那我也没什么需要担心的了。我曾带来的遗憾，希望那个女孩可以抚平吧。林穹，虽然你不爱显露感情，但对自己的心总归要坦诚的，能在你非常的时候带给你真正的快乐，这样的女孩，可不要错过了。”
“你这话……”林穹欲言又止，似乎被说中了心事而恼羞成怒。
“真是的，写小说的人怎么能是个感情白痴呢？”叶央故作不满地努努嘴。
“感情白痴……”林穹扯着嘴角僵硬地重复这四个字，继而从叶央的话里发现了什么，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写小说？”
叶央说：“不仅知道，我还是你的忠实读者呢。”
“这些年，你一直在关注我们……对吗？”纵然天各一方，叶家也有多方打听他和苏羡近况的办法，因此林穹并不感到奇怪。不过，能查得这么透彻，林穹的心情不免复杂。
叶央点了点头：“刚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感觉很不可思议，在我的印象里从来都静不下来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你，居然会去写小说。不过，看到你的文字依然像过去的你那样鲜活，我很开心。”
“叶央，这些年你过得好吗？”林穹问了一个缺失已久的问题。
“转学之后，我的病情开始恶化，一年有一大半时间都在医院里度过，父亲为我找了补习老师，学业倒是跟上了，但因为很少去学校，连个说得上话的朋友都没有。”说着说着，叶央的语调越来越低落，长长的睫毛投落下圆弧形的阴影，“我很孤独，所以越发想念你们。”
“叶央……”林穹不知该如何安慰她，但对她已没有任何的埋怨，甚至产生了另一种愧疚的感情。
可是下一秒，叶央又变回了带着温柔笑容的脸，道：“不过，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我最大的心愿已经实现了。至于你们俩，我就做个顺水人情，让陈老师把你们调回来好了。”
林穹的眸子少有地亮了亮，这回他没有口是心非，而是问：“你打算怎么跟他说？”
叶央调皮地吐吐舌头：“那就是我的事啦。”
这厢，唐杳杳回到教室后，脑中仍无限循环地播放着在音乐教室外看到的一幕。她心情低落地趴在桌上，想将林穹和叶央的身影从脑海里掐去，却适得其反。光是背影就如此登对的两人，果然没有她插足的余地吧……她自暴自弃地想着。
下课铃声还未打响，已经有人陆陆续续地回到班上。唐杳杳假请假时来不及告知韩夭夭缘由，心细的韩夭夭看她的状态不像是肚子疼，猜测多半与林穹有关，待体育课的例行项目结束后，便着急忙慌地回了教室。
刚进门，韩夭夭就看到闷头趴在课桌上的唐杳杳，隐隐察觉到了不对，雀跃的心情也削减了大半。她悄无声息地走到唐杳杳桌前，推了推她的胳膊。
没有动静，唐杳杳像陷入了沉睡一般。
“杳杳，你睡着了吗？”韩夭夭小声问道。
看不到脸的脑袋左右摇了摇，表示没有。
如果不是满腹心事，唐杳杳此时一定会从桌上弹起来咋咋呼呼。韩夭夭在她前座落座，用手帮她理了理凌乱缠绕的发丝，声音又轻柔了几分：“杳杳，发生了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唐杳杳沉默了许久，双臂之间才穿出闷闷的声音：“夭夭，你，信错了呀。”
“什么？”韩夭夭一怔，一瞬间没反应过来。
唐杳杳却不管她听不听得懂，自顾自地说道：“我果然不该多此一举，我居然还曾经怀疑他有那么一点点喜欢我，真不知道我哪来的自信，都是自大的错觉吧。”
这下韩夭夭虽不清楚事情的原委，也大概知道了唐杳杳是从何处碰了壁。可林穹分明亲口告诉她自己喜欢唐杳杳，应该会很顺利才对，难道过了三个月，他又反悔了？
“杳杳，你先别难过，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好吗？”逼问他人的痛处并非韩夭夭的作风，但在这件事上，她唯有了解了前因后果，才能对症下药。
唐杳杳像是极力隐忍着哭腔，断断续续地将自己所看到的告诉了韩夭夭。韩夭夭听完只觉得奇怪，暗自决定去找林穹问个清楚，便安慰唐杳杳道：“杳杳，林穹是个很拎得清的人，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和叶央单独避开大家……幽会，他一定有自己难言的理由。而且，你也不知道他们在谈论什么不是吗，不要这么快就灰心丧气嘛。”
唐杳杳没有再说话，任韩夭夭说什么做什么都不肯抬头或者应声。韩夭夭劝了半天，仍不见动静，最后只得无奈地回了座位。
体育课以后是陈老师的数学课，直到预备铃打响，林穹和叶央都不见人影。在上课的前夕，二人又是一前一后回了教室，连韩夭夭也觉得说不过去。
紧随其后的陈老师满面春风地走进教室，把教案放到讲台上，却并没有开始讲课，而是示意唐杳杳身边的人将她叫醒，然后宣布道：“唐杳杳，下课之后你和叶央换个座位，你就坐回你原来的位子吧。”
班上自动把林穹和叶央配对的人不少，也一直以为叶央会和林穹一直做一对郎才女貌的同桌，却不料这才几天就被拆散了。他们仿佛全然忘记了和林穹同桌一年的唐杳杳才是“原配”。
唐杳杳仍是低垂着眉眼，听到这话不做任何反应，只幅度极小的点了点头。从林穹的角度可以看到部分她没有半分喜色的侧脸，顿时喜悦之情退去大半。明明被换走时情绪波动还不小，怎么现在反而无动于衷了？
下课之后，唐杳杳在座位上慢吞吞地收拾东西，仿佛完全不期待回到原来的座位。叶央先收好书包到了她的座位旁，面带和煦的笑容，想跟唐杳杳说些什么，刚脱口半个字，唐杳杳就起身，有气无力地拖着包，看也不看她地和她擦肩而过。
叶央的笑容僵在脸上，她能感受到唐杳杳对她的排斥，但在她看来，这全归结于她初来乍到时的贸然要求，便在心里自我排遣，寻思着也许换回林穹身边，过段日子就会好了。
她不知道，唐杳杳的误会完全超出了她所想的范围。
唐杳杳冷着一张脸走到林穹身后，林穹第一次从她身上感受到了威压。他以为唐杳杳会质问些什么，至少能够从中推测出她为何态度大变，可唐杳杳却只字未提，甚至一个眼神也没给他，带着一身怨气将书包甩在了椅子上。
林穹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她，以为她还在为被调走的事耍小性子，半是无奈半是好笑地推推她，口气轻松地说：“别闹了，不是都回来了吗？”
未曾想唐杳杳反应极大地挥臂甩开他的手，仿若灵魂出窍的空壳霎时间被怒气灌满，她恶狠狠地转过头瞪着他，吼道：“你才是别闹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