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海街（1）

当天，唐杳杳的母亲来办理出院手续，唐杳杳从见面起笑容就有些不自在。她不是个雷厉风行的人，事情越大她越踌躇犹豫，从前尚可抛硬币解决，前段时间情况愈加严重，抛硬币前还要纠结抛五角的还是一块的，徒增头痛。

唐杳杳拿捏良久，最终决定和母亲开诚布公。

她望着母亲收拾东西的背影，叫了一声：“妈。”

母亲弯腰整理唐杳杳的换洗衣服，没有回头：“怎么了？”

“我有事想跟你商量。”

母亲从唐杳杳的语气中察觉到了异常，将衣服摞在一边，拉过椅子坐到病床旁，作出倾听的姿态。

唐杳杳没有单枪直入，而是委婉地提起半年前的中考：“妈，你还记得我的中考成绩吗？具体的分数我不记得，但离明希的录取分数线差了一大截。也许你们都以为，那次是我失利没有发挥好，其实不是的，从很早以前，我的成绩就大不如前了，中考，也是我竭尽全力，才勉强过了一本线。”

她等待着母亲的惊讶和疑问，但母亲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耐心地听她说完后，波澜不惊地开口道：“其实，我和你爸早就知道了。你的成绩刚开始下滑的时候，老师找的勤，你就留了奶奶的电话，然后编一套说辞，你奶奶愣是被你哄得没有告诉我们。后来过了半学期，你们换了新的班主任，就是刘老师，他对你的情况不了解，但很认真负责，想方设法要到了我和你爸的电话。那段时间，正好是你爸事业的上升期，我们每天忙得晕头转向，得知你的情况后心急如焚，但又抽不开身，在电话里和你谈有许多不利，便想让你奶奶劝劝你，可她却说，她知道成为电竞选手是你梦想，你并非是玩物丧志，只是选择了与大多数人不同的路，我们做家长的要尊重你的想法。

“你爸大发雷霆，觉得你和你奶奶在拿你的未来开玩笑，我当时也觉得荒唐，那几天夜不能寐地寻思，却又认为你奶奶说得有几分道理，便暂且将这件事压了下来。

“虽然我们没有干涉，但你爸仍是不支持的，你也知道我跟你爸一向很好强，都希望自己的女儿成为人中龙凤，你爸又好面子，这才花重金将你送入明希。妈知道你在游戏上花的心思比学习多，这次期中考，你的成绩却出乎我的预料，你不能两头兼顾，但你的成绩足以证明你的态度，所以，妈仔细考虑，还是决定不阻止你。”

母亲连珠炮似的说完，唐杳杳好容易能够喘息，脸上的表情从惊讶到复杂再到微微的欣喜，刚想开口，就被母亲抢先一步说：“不过，你别高兴的太早，你既然选择了这条背道而驰的路，就务必做出成绩来，让我和你爸相信你，同时，也不能荒废学业。”

幸福来得太过突然，唐杳杳只顾得上连连点头。她万万没想到，母亲早已了然了一切，竟这般容易的接受了这个事实，印象中，母亲从未如此通情达理过，此次回来，就像变了一个人。

如此说来，若是争取到海选的机会，让父母信服的话，这股逆流或许会成为推波助澜的动力。唐杳杳忙将职业联赛的事告诉了母亲，母亲没有立即表明立场，而是提出了忧虑：“你如果被选上了，比赛会不会耽误上学？”

唐杳杳记得，海选时间为一个月，她需要参加的两场海选皆在周末，海选结束后碰巧对上了寒假，而决赛就在寒假期间举行，便说：“不会的，比赛时间正好和上学的日子错开了。”

母亲放心地点点头：“那就没问题了，你现在参加几个比赛有利于日后的发展，但是在你毕业之前，你想一门心思去打职业，妈是坚决不会同意的。”

唐杳杳喜形于色，丝毫不在意母亲后面的话。她抱住母亲的脖子，在母亲脸上狠狠亲了一口。

母亲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随即在她的鼻尖一点，嗔怪般的说：“你这孩子，没个正形。”

唐杳杳笑得十分没心没肺，她马不停蹄地掏出手机，告知苏羡自己参加比赛的消息。海选现场距离唐杳杳家有近两小时的车程，两人约定周六上午九点在学校会合。

唐杳杳回家后，立马打开电脑下载游戏的PC版。自从弹丸嘉年华和苏羡用电脑比拼之后，唐杳杳就有意用电脑练习，毕竟这个职业联赛统一规定使用电脑。但琢磨着职业联赛于她尚可望而不可即，加之学校杂七杂八的事情成堆，她渐渐遗忘了这件事，不想这么快就有了用武之地。

海选之前的几天，唐杳杳加紧适应用电脑操作，昼夜颠倒，天天通宵练习，到了学校手指都是疲软的，埋头就睡，对周围的一切感知力都下降了。

林穹几次想问那日在病房发生的事，都没找到机会，只能一个人生闷气。

周六清晨，晨光熹微，唐杳杳就起了床。昨夜过于兴奋，直到后半夜才入睡，六点半就醒过来，她却再无睡意。临阵磨枪地打了几盘排位赛，唐杳杳又给自己泡了一杯咖啡，以防白天精神不济。

唐杳杳在九点差五分抵达学校，发现苏羡已经等候在那。气温接近零度，苏羡却只外罩了一件连帽卫衣，与捂得严严实实的唐杳杳有天壤之别。

唐杳杳扣上羽绒服的帽子，缩着脖子小跑过去。二人上车后，苏羡问道：“昨天给你发的海选流程，你看了吗？”

战队海选的第一环节，是两两分组进行1V1对决，淘汰半数的选手。第二环节，是将剩余的十五人分成三组，每组五人，每一组都要分别和其余两组进行团队赛，最终决出两组。

今年战队海选的地点正好选定为唐杳杳所在的城市，狼行天下战队的另一名参赛选手是副队长，来自苏州，是个正读大二的学生。千里迢迢赶来参加海选，若是铩羽而归，未免太不划算了。

唐杳杳如此想着，回答：“大致的内容都了解了，不过我一直都是一个人打游戏，也没有打过战队赛，擅长的英雄也都不太需要团队配合，所以团队赛这方面，会欠缺一些。”

“这个对你来说问题不大，你的领悟力强，意识又摆在那里，提点提点就好了。”苏羡向她讲授了团队赛的几个战略，以及常见的和少见的套路，其中有一半是唐杳杳领会过的，再听苏羡一分析，很是受用。

唐杳杳原以为苏羡这种外向型的性格会比较不拘小节，但那日他在病房内为她削苹果，此时讲解的东西又需要具备对细微之处敏锐的洞察力，他整个人留下的形象更加完美无缺。

唐杳杳在心中数着苏羡的优点，阳光开朗，胆大心细，这样挑不出毛病的人，为何林穹要叮嘱她提防呢？

忽然一句话从无名的角落闪现到唐杳杳的脑中——看不出问题才是最大的问题。她双肩猛然一抖，看着咫尺之间满脸无害笑容的苏羡，生出了一股奇怪的情绪。

与其凭空猜测，倒不如直接问个清楚。唐杳杳下定了决心，直视着苏羡的眼睛，问道：“苏羡，你和林穹，是不是很早以前就认识了？”

苏羡一怔，似乎没料到唐杳杳会问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没错，我和他初中时是同班同学，他现在是你同桌吧。”

从他的笑容里，唐杳杳解读不出任何其他的东西。她点点头，小心试探：“你和林穹之间，是不是有过什么，矛盾？”

苏羡眯起眼，唐杳杳看不清他的眼神，但总觉得有一道凉飕飕的视线窥视着她。只是几秒钟的沉默，苏羡就恢复了常态，说道：“怎么会，我和他只是普通同学的关系，平常接触的不多，话也没说过几句，哪来的矛盾呢？”

唐杳杳抿抿嘴，不知他的话有几分真实。那种不舒服的感觉仍未消退，隔着厚厚的几层衣服，唐杳杳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即便是直来直去，看起来毫无保留的苏羡，也会有想隐瞒的事情吧。唐杳杳在心里说服自己，但被苏羡欺骗，就像一层光滑的皮肤起了一个疙瘩，看着突兀，摸着也扎手。

之后的路程，两人没有再说话，苏羡撑着下巴别着脸看窗外，唐杳杳心神不宁地干坐着，脑中穿插着苏羡和林穹说过的话。到底该相信谁？他们又经历过什么？唐杳杳知道自己没有立场探听两人的过去，虽然不清楚自己在他们心里的位置，但她视两人为重要的朋友，不是单纯意义上的小打小闹，而是想真正走进二人的世界，分享他们的快乐，也分担他们的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