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方士传·再遇歹人
正是那一伙先前撵走他们的汉子,竟也来这里喝酒,这次最前头还多了个方头大脸的胡茬汉子,想必就是那喽啰口中的大哥。见这伙痞子到来,有底气些的客人纷纷离去,大多数客人则深深低头,不与其对视。
沈白经过片刻心理斗争,决定认怂,执箸低头,向盘中最后一块豆腐夹去。胡茬汉子的脚步声渐近,“砰”一拍桌面,碗筷皆一震:“两位小兄弟,有缘啊!”
沈白即将夹入碗中豆腐一滑,啪叽落地。
沈白:“……”
“的确有缘。”他放下筷子,示意张浔一同起身,笑道,“几位有何贵干?”
胡茬汉子抬手拍拍沈白的肩膀,力道沉重:“哎呀,方才多多得罪,两位小兄弟,对不住了!”
“小兄弟想吃什么菜,喝什么酒,尽管说!大哥付钱!”他又大手一挥,豪气冲天。
张浔平静地望着汉子,他在回忆册子中的字句,根据册子记载,与这伙人的相遇,不是没有理由的……
沈白一脸纳闷:“莫非几位已经寻到秘宝了?”
秘宝一词脱口而出,惊得不少人纷纷望过来。汉子笑着连连摆手:“小兄弟真是高看兄弟几个了,哪能这么好找?方才听说我手下弟兄闹事,这龙二不懂事,多多得罪,多多得罪。”
方才伸手拽张浔那汉子早已没了嚣张气焰,一副狗腿模样,跟着弯腰“多多得罪”。
“鄙人龙大,外地人士,带兄弟们来寻宝。”胡茬汉子大大咧咧一拱手,“咱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是不?”
“啊,是……”沈白敷衍着,心里犯嘀咕。
龙大龙二……熊大熊二?咳,这伙儿痞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怎么还忽然客气上了?
张浔也朝着龙大一拱手,淡淡回答:“那便交个朋友。”
沈白瞥他一眼,看这厮满眼真诚,不会真相信痞子的话了吧?他揉揉额头,又敷衍了句,拉着张浔匆匆往外走,冷不防被酒馆外的天光晃了一下:“哎呦……”
张浔在他身边撑起伞递过来:“小心。”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沈白接过油纸伞,皱眉看他,“你觉得呢?这些人态度变得这么快,怎么回事?”
“不知道。”
“该不会他们在酒馆有人,你说话声太大,被听去了吧?”
“不知道。”
“你什么都不知道,干嘛还这么淡定?”
“一切自有命数,留他们有用。”张浔淡淡一眼望过来,表情高深莫测,忽然让沈白无话可说,“册子上有写。”
难道那册子连这个都记了?沈白两眼发光,太神奇了。
这要是搞过来,充公之前先看看自己什么时候升职……不对,先看看自己什么时候中彩票……
“不知你在打什么鬼主意,但我劝你打住。”
张浔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及时阻止他美滋滋的幻想。
过了正午,气候便不是那般炙热,二人在雁郡集市转了一圈,顺利买到结实的麻绳和充当面罩的管子,万事俱备。自经历战乱之后,雁郡便从繁华之地沦为不入流的小地方,难见这般繁华,众多外来客的到来使得贩子们兴奋不已,全部家当都摆出来卖,吆喝声不绝。
“你看这个。”沈白新奇地捧起一尊小玉菩萨像,通体碧绿,雕琢精致,合拢的手指头清晰可见。
张浔走近,并不觉得这个菩萨像有什么稀奇。
“过来,仔细看。”沈白将菩萨像凑近他。
“嗯?”张浔凑近些,终于察觉到哪里不对。
菩萨像身上分明有一缕淡香飘入鼻下,或许是长久放在沉香下所熏。张浔微微皱眉,不知为何,他觉得,像是这慈眉善目的玉菩萨的体香。
长久炼药的经验又告诉他,这体香中还隐约带着一缕药味,萦绕不散。
“客人您可真识货,本店最贵重的宝贝。”贩子热情凑过来,神神秘秘道,“这可是当年雁家人的手艺,听说啊,是雕刻太好感动了菩萨,菩萨就将自己身上的香赐给玉像,到如今这手艺都失传啦,来一尊?”
沈白微笑着摇摇头,小心放回去。
古代工匠技术不可小觑,许多精巧的机关,现代还复原不出,局里的工作还包括探究古代各种技术,不过这不是他负责的领域,自有专人会调查。
两人好不容易找了间破客栈投宿,静待天黑。
至三更半夜,小小的雁郡已灯火熄灭,陷入安睡,远远望去一片黯淡。仲夏的长夜最宜入眠,静悄的夜里,却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自有夜行客不肯睡去,继续白日里的忙碌。
雁家荒府后院,湖水平静无波,深邃不见底。
湖畔一盏提灯的光幽幽亮起,缓缓接近岸边,晕染上灯后二人的脸庞。沈白蹲在岸边,伸手探了一下水面:“嘶……好凉,你热热身再进去,免得抽筋。”
张浔站在一旁,认认真真给自己腰身缠上麻绳,摇头:“不会,册子说我不会出意外,大概地点我已知道。”
“册子,又是册子,这么贴心,册子说没说你找不着对象啊?”沈白气得直笑,起身用力拽拽他的麻绳,见绑得甚牢,松了口气,“小心点,要换气就拽绳子,我拉你上来。”
沈白抓着绳子这端,目送张浔走近岸边,动作笨拙地往水里跳,扑通一声,水花溅了沈白一脸。
身边没了人,此夜忽然显得格外寂静,沈白抓着麻绳,拍掉企图叮咬他手腕的蚊虫。半晌,只觉手中麻绳被牵动,他连忙用力往回拉,让张浔浮上水面换气,如此反复了几次,依然没有寻到宝的意思。
这么大一个湖,简直是海底捞针。
沈白百般聊赖地打哈欠,手中却是一刻不敢怠慢,张浔虽识水性,但毕竟只是业余,憋气几分钟就是极限,不能耽误。
他紧紧地抓着麻绳,像是抓着张浔的性命。
一分钟。
两分钟。
怎么回事?溺水了?
这次已经过了两分钟,水下的张浔却依然没动静,沈白面色紧张,正考虑要不要先把他拽上来再说,忽然听闻身后响起爽朗的笑声。
“这不是小兄弟吗?怎么,半夜跑来摸鱼?”
又是这伙人。
沈白心头忽然一股无名火,冷冷回答:“对,半夜大鱼好上钩。”
龙大身后跟着龙二等一帮弟兄,这群人有备而来,还拎着铁锨等工具。那黄袍道士笑得龇牙咧嘴:“嘿,我就瞅着他们鬼鬼祟祟,怕是要半夜行动……”
沈白没闲心搭理他们,得赶紧把张浔拽上来,他手底用力,将麻绳往回拽。
龙大扫一眼,便料到他那个披头散发的同伙正在水下,牛鼻子老道猜的果真没错,这两人是把目光盯向了水下。
对啊,既然陆地上没有,总不能藏到天上去,那不就在水里么?难怪他把宅子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找到,还是读过书的文人脑瓜灵光。
嘿,像这样聪明的文人,他一个能打十个。
想到这里,他给龙二使了个眼色,自己大步上前,亲切地拍拍沈白的肩膀:“小兄弟,单打独斗多危险啊,怎不叫上兄弟几个?”
龙二歪嘴笑,轻蔑地扔下铁锨,从后方猛然扑去,要徒手擒沈白的双臂。沈白早有心理准备,反肘狠狠朝龙二鼻梁击去,只听得“哎呦”一声,龙二捂着鼻血淋漓的半张脸怪叫:“大哥,这小子习过武!”
习武?笑话!情报局的特工哪个没习过最基本的格斗术?连胖子都能比划几招。
现在不是恋战的时候,张浔还在水下,尚不知情况如何。
几个汉子扔下铁锨,同时扑来,沈白将麻绳绕手腕几圈,堪堪固定,抬起手臂格挡一拳。这幅身子力道太差,竟一阵发麻,他连忙改防守为闪避,却还是结结实实地挨了几下。
绳子忽然被拽了拽。
是张浔!
沈白动作微顿,面门立刻又挨了一拳,他眼冒金星,踉跄半步,缠在手腕的麻绳一松,掉落在地,无声向水中滑动——水下的张浔正在下沉。
糟了,不能让绳子滑进去!
沈白疾跑几步,猛地扑上去,一把抓住滑动的麻绳,不知谁狠狠踢了他腹部一脚,他大口咳出声,眼前天旋地转。
沈白双手微微颤抖,在众匪人戏弄的目光里,仍用尽力气牢牢抓住绳子,苍白的手指被磨出鲜血。
拽上来,要把他拽上来……
沈白吐出一口混着血的唾沫,抓着绳子,摇摇晃晃地起身。
一汉子狞笑着攻来。
沈白的血性终于卷着怒火掀起,凶狠回眸,狠狠向对方挥拳。
“再来一拳!”
“打!打得好!”
见沈白战意猛增,这伙莽汉的兴奋被挑起,不住发出喝彩。
龙大全程未参与,默许了这场不公平的打斗,来之前他只吩咐,不能用铁锨攻击。赤手空拳不易闹出人命,这里毕竟离天子脚下不远,太嚣张容易长坟头草。
他站在旁边望着沈白的动作,似有所思。
这小子深藏不露……或许比起镇压,利用更好。
拽绳子的幅度大了些。
沈白心中焦急,不顾一切紧抓绳子往回拽,又被龙二挥拳打断,他眼中燃起怒意,冷喝一声,退后半步,一把抓住龙二粗壮的手臂,四两拨千斤,哗啦一声将龙二掀入湖水里。
“臭小子,你他娘的!”龙二在水里扑腾,破口大骂。
“哎呦,成落汤鸡喽……”
汉子们纷纷哄笑。
沈白在清淡的月光下一抬头,此夜的光映照着他苍白的面孔,毫无活人的血色,愈发显得诡异,让人心中战栗。
是该联系胖子叫人帮忙了,不知道这一环是不是历史上必有的,但张浔快淹死了,张浔淹死,自己还得重新穿越一遍。
召唤队友开团战,谁不会。
沈白深吸一口气,仰天长啸,召唤队友:“喂,胖……”
“哈哈……好,好!”
拍掌声从龙大那边响起,一听大哥发话,汉子们齐齐停了动作,沈白微愣,见此空隙,连忙拽起绳子,却又被龙大死死抓住手腕,动弹不得。
沈白眼中闪过一抹怒意,抬起头与龙大对视,这群人有完没完?
“两位小兄弟,这批宝贝可是见者有份啊。”龙大居高临下与他对视,“是不是?”
不就是想分一份羹?
“寻到之后,四六分。”沈白满眼厌恶。
“别啊,我要养活这么多兄弟呢,三七分。”
雁家秘宝既然轰动如此之大,想必数目惊人,三成也足矣贿赂太常寺卿,沈白飞速考虑好,果断回答:“好,你松手!”
龙大长笑,松手,戏谑般地站在旁边,看着沈白吃力地一寸一寸将绳子拽出水。不多时,水面哗啦一声,张浔湿淋淋地破水而出,他勉强游近岸边,被沈白拽上地面,猛一阵咳嗽。
沈白蹲在旁边拍他的背:“如何?”
“咳……寻到地点了,一人之力拿不出,得费些周折。”张浔吐出几口水,一抬头望向前方,长发紧贴在脸侧,阴森如水鬼。
入目的先是沈白余怒未消的脸,周围是那些汉子,大抵有八九人,包括龙大龙二两个当家,最后还混进来个黄袍老道。
和册子中一模一样。
龙二拧干自己的布衣,大喜:“大哥,这小子说找到地点了,快!咱们快下水弄出来!”
“劳烦二位带路。”龙大故作文雅,望向二人,朝着湖面一抬手。
沈白心里咯噔一声。
不妙啊,看着流氓架势,自己这边怕是连这三成都拿不到……
这可怎么办?莫非也是历史一环?沈白无声瞥一眼张浔,却见张浔依然目光高深莫测,他心中的烦闷焦躁忽然被扫空了些。
也罢,船到桥头自然直,执行任务不就是如此么?是他心思浮躁了。
张浔被他扶着缓缓起身,一言不发地垂了目,嘴角不易察觉地微微上扬,笑得刻薄:“一切自有命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