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话 读碑窠石图2

刘半安从来都是淡然自若,从他的眼神中找不到任何情绪,如若不是早有准备,阿彘真的会吓一跳。一切都按照他的计划而行,没有一点闪失。

阿彘低头,不去看师父忘情拥抱灵芝。

当初师叔临走还说,世间万物都有软肋,拿捏住了,无坚不克,不刚不催。

那时他起事不久,打算也当个乱世枭雄、混世魔王。大泽帮帮众越来越多,几个小帮派也来投靠,阿彘正春风得意,几乎夜夜笙歌,喝醉方休。

这日他正枕着灵芝的腿喝酒,灵芝将葡萄瓜果剥洗干净喂入他口中。

“可惜啊可惜!”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他一个激灵坐起来,一紫衫女子凭空出现在他帐中,她秀眉长颈,梳着凌云髻出尘脱俗,只是她面露嘲弄之色:“你是打算让这些乌合之众帮你完成大业么?或者,再加上你那些豆兵瓜将?真的要笑死人么?”

本来壮志满怀的阿彘好像被从头浇了一盆冷水,顿时酒醒,他立即跪下:“请姐姐教我!”

“我可不敢教你,你师父会骂我!”那女子笑道,却面带揶揄。阿彘脑子飞快地一转,她认得师父,她那句话的意思是——他面露喜色,边磕头边道:“求师叔指点!”

“你这小子倒是聪明,怎么认出我的?”紫衫女子笑着坐下。

“除了云梦泽,哪里来的女子能有师叔这样的风华绝代呢?”他站起来笑嘻嘻地给紫衫女子递上一杯茶。

紫衫女子接过茶抿嘴一笑:“师兄木头似的不开窍,谁知竟会有这么聪明的徒弟,我可没这好运气。”她接过茶杯放在鼻前嗅了嗅,皱眉道:“这是什么茶?又霉又苦,你怎么喝得下去?”

“我们这乡野之地——”阿彘不好意思地解释。

“那就不要留在乡野之地,京师繁华,是天下聚宝之地,阿彘不去看看么?”

阿彘心中又燃起了更大的欲望。

紫衫女子目光转到灵芝身上,双眼一亮:“这是——太岁?”

阿彘忙将灵芝拉到身后:“师叔,她虽是精怪,却也没什么本事,比平常女子尚且不如。”

“她的用处最大——什么法术都比不上她这张脸还有——还有这身肉。”紫衫女子看向灵芝的眼神让灵芝低头又往后躲了躲。

阿彘总觉得在紫衫女子眼中,灵芝并不是一个女子,而是食物,找借口让灵芝出去了。

紫衫女子不在意地笑笑:“你让这太岁提早成精的法子和你师父当年为了保护儿子而给猎犬施的法一模一样。”她轻描淡写地说出这句话,阿彘瞪大眼睛,一脸不可思议:“你是说,你是说——师父就是册子里记的那个猎户?这——”他还是不敢相信。

“当年这太岁正在那雪山中,见到那猎户的妻子,以她为形,化为人形。”

“师叔是说,灵芝,她长得和那猎户——不,是师父之前的妻子,一模一样?”阿彘有些结结巴巴了。

紫衫女子不答,反而笑道:“你在云梦泽才几年,何况你师父知道你是贪狼临凡,怎么会把真正的本事交给你?要成大事,非要他出山不可。”

阿彘陷入了沉思。紫衫女子意味深长地一笑,“我要走了,你好自为之。”说罢掀帘预出。

“师叔!”阿彘后面喊道。

紫衫女子回头笑道:“你若见到七皇子,如有可能,请代为照料。”她微微低头,眉头轻蹙,露出一丝黯然,随即转过头去,飘然远去。

阿彘思量了好几日,终于下了决定。他编出“大泽兴,刘治王”的谶语来,用法术让这谶语传遍天下,又用树叶幻化成一只云雀,让它进宫,在皇帝和满朝大臣面前说出那谶语,皇帝怒而下令剿灭大泽帮。

王师两万短短几日就将大泽帮帮众屠尽,匪首刘治更被万箭穿心而死,被捆在旗杆上示众,可晚上刮起一阵妖风,刘治的尸体不见了影踪。

起事者此起彼伏,但“大泽帮”渐渐成了历史,只成了人们的谈资而已,人们总是不忘那少年英雄刘治,只是气候未成,不免让人唏嘘不已。

灵芝虽媚态天成,有倾国之姿,可她本身却是太岁,食其一片肉可以活死人、肉白骨的仙品。他将一只黑猫的尾巴斩断,又给它喝了毒药之后,黑猫吐血扑地。也不知灵芝喂了那黑猫吃了什么,不多时,黑猫的尾巴竟然一寸一寸长出来,它骨碌一下爬起来跑出去。

于是与王师对战之前,他口中衔着一口灵芝身上的肉。

万箭穿心,他将那肉咽了下去的时候,瞬间失去了意识。

夜半时分,他悠悠醒来,发现自己正被绑在旗杆之上,他看到自己被箭穿过的伤口正一个个愈合,精力旺盛胜过从前。所有人都以为刘治死了,和大泽帮五千多人一起战死,谁料他只是在暗中看着灵芝被带走,暗暗跟在后面。

刘治用大泽帮五千余众的命帮他演了场戏。死,只是另外一场生而已。

灵芝将刘半安推开:“你做什么?”她俏脸含威,怒视刘半安。阿彘也故作惊骇:“师父,你做什么?”

“我——”刘半安才反应过来,他表情有些恍惚,这女子不是他的阿瑛,阿瑛早就死了,去往极乐往生,可是——可为什么偏偏那么像?

阿彘与灵芝对视一眼向刘半安介绍道:“她叫灵芝,这些日子胸口总痛,爱做噩梦,寻遍大夫都无法医治,我想师父精通医术,所以带她来求师父。灵芝,这是我师父,也许你长得像师父旧识,快向我师父请安。”

灵芝却撇嘴不应。阿彘皱眉:“灵芝你——”

“好了不要强迫她,是师父孟浪了。”刘半安忙道,他那多年不曾动**的心此刻跳得厉害,他总是不敢想起往事,与阿瑛相守相知的甜蜜,痛失爱子的苦楚,带她避入大山深处后她神志不清日日哭泣的样子一刻也未曾忘记。

阿彘退了出去,房间里只有刘半安和灵芝。

“你心口总痛么?”刘半安尽量压制自己激动的心情,甚至不敢多看灵芝一眼。

“嗯。”灵芝点头,“我是做了那梦之后才会心痛。梦中我好像在一个满是大雪的地方,我被困在那里,想等一个人回来,可是我又冷又饿,那个人却总是不来,我甚至觉得我已经死了,我的心好痛——”灵芝说着捂住胸口哭泣起来,满脸憔悴。

刘半安听到她的梦,目瞪口呆,随即心如刀割,好容易平静下来的心情又激动起来,他满脸泪水,哽咽着看向满脸痛楚的灵芝:“你是阿瑛,你是我的阿瑛。”

阿彘躺在隔壁师叔的房间,哼着小曲慢慢入睡。

刘半安带灵芝在云梦泽四处游历。自从来了云梦泽,灵芝也再未喊过心口痛。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落在刘半安的眼中都化作了痴心爱慕。灵芝从对他不假辞色到微笑以对,到随时随地都可以牵他手。可以冷峻、可以娇憨,还可以妩媚,灵芝与当年的阿瑛一模一样,但在无形之中更能魅惑人心。阿彘也不去打扰他们,躲得远远的,有时候无聊了就找赑屃逗趣。

越依恋才越好,就怕爱得不够深。

转眼已过了一个月,按照计划已到了归期。

月色正好,灵芝来到刘半安房间,眼中垂泪。刘半安心中大恸,将灵芝搂入怀中:“你到底是阿瑛还是灵芝?”

“我也不知道我是谁,我必须走,却又舍不得离开你。”她伏在他胸前呜咽起来。

“你——你也不舍得我?”刘半安心跳如雷,灵芝毕竟和阿瑛不同,他以为自己只是单恋,没想到她对他也有情意。

灵芝垂首不答,脸上泛上一丝红晕,烛火将她的容颜映衬得更添丽色。她的声音几乎低到地缝中:“如君不弃,妾愿自荐枕席——以慰我二人情意——”

“什么?”刘半安以为自己听错了,呆呆地看着灵芝。

灵芝满脸通红,扭头便走。刘半安忙从身后搂住她。灵芝用力一挣,却把灯盏碰到地上,房间里一片黑暗。她嘤咛一声回身投入刘半安怀抱。

阿彘躺在草地上,用树叶和草变幻成两队鸟雀,鸟雀叽喳互殴互啄,他看着哈哈大笑起来,却又忽然发怒,一个呼哨将这些鸟雀变回原型,躺下不语。

阿彘带灵芝回宫后,皇帝龙心大悦,贵妃去拜过爹娘后,果然精神好了许多。他随意召见了一个禁军首领来问话,那年轻士兵据实所答,只是所有的士兵都忘记了赑屃驮他们前往云梦泽,也没见过阿彘使用法术变幻。

“皇上,臣妾在云梦泽见了一位仙人,不仅治好了臣妾从小就有的心痛,还说臣妾——”她却忽然噤口,不再多言。

“说你什么?”皇帝兴致很高,将灵芝搂在怀里,一只手在她身上游移,灵芝长得越来越有韵味,只要她在身边,他就能忘却一切烦恼。什么民间瘟疫、叛军四起,所有让人心烦意乱的事情都在灵芝的一颦一笑中消失殆尽。

“臣妾不说——说了大逆不道。”

“朕赦你无罪,快说来听听。”

灵芝轻声道:“那仙人说臣妾面相贵气非凡、母仪天下。”

皇帝的手停了下来,慢慢地从灵芝身上离开。他沉默片刻笑道:“朕刚想起来,太后刚才派人来找朕过去商量要事,朕先走了。”

阿彘在门外看着皇帝远去。灵芝缓缓道:“我想皇上最近都不会来了。”她抬头看向在宫中变得狭窄的天空,想起在云梦泽一望无际的天空和原野,又想起可以放肆说笑的日子和她离开时那人欲语还休、满脸不舍的模样来。

皇帝果然一连十多天没有来找灵芝,宫人看风使舵,刘贵妃觊觎皇后宝座,惹怒了皇上的说法不知从哪里而来,却也传得宫中沸沸扬扬。

阿彘将一只纸鸢放飞,纸鸢飞向云梦泽。刘半安接到纸鸢,里面传来灵芝没落的声音:“一别三月,你还好么?你不用担心我,我一切都好。”怎么能好?她说话的声音中甚至带着哭腔,刘半安心急万分,终于决定离开云梦泽去找灵芝。

他当年遇到到雪山采药的师父被带回云梦泽之后,再也不曾离开过。这次为了灵芝,他叮嘱赑屃照看好家,奔往京城去了。

皇帝的烦心事越来越多,战争、战后的瘟疫、连年的灾荒,四处流窜的灾民、灾民集聚又起兵造反,整个国家似乎都在和他作对,就怕他有好日子过。

刘半安一身仙风道骨,先去拜见了齐国公,齐国公不敢小觑,亲自引荐他去见皇帝。皇帝正为国事烦心,虽然看刘半安不似常人,但情绪不佳:“你若能帮朕想法子解决一件事,朕就封你做官,赏你黄金千两,如若无能,竟然敢来消遣朕,即可斩首。你可愿意?”

刘半安要了纸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呈给皇帝,皇帝眼睛一亮,走下龙椅扶抓着刘半安的手不放:“卿真是能救朕的江山于水火之啊!”

皇帝用了刘半安的法子很快解决了灾民吃饭的问题,吃饱了肚子便没人闹事,告急的军情很快得到了缓解。皇帝将刘半安奉为上宾,还允许他就住在宫中,虽然只能在前宫活动,可这已经是无上的荣耀。

春节已至,皇帝带领群臣和后妃到祖庙祭祖。刘半安也在臣子之中,他远远地看到云云粉黛中那抹他日思夜想的身影。分别几个月,又能相见,恍如隔世。刘半安看着憔悴的灵芝,心中怜惜不已。到底是什么让她如此憔悴?

皇后已经去世,后位悬空。按照如此,后宫中身份最高的应该是刘贵妃灵芝,本应该她陪皇帝进祖庙祭祀,可如今她只和众多妃嫔一起跪在殿外。人人心中都想刘贵妃失宠看来是一定的了。

祭祖一过,刘半安便抽了空找来阿彘:“当初灵芝不是在宫里活得很好么?天下都说皇帝宠爱刘贵妃,为什么如今会变成这样?”

“也许是灵芝和师父……和师父一起后,对皇帝不如当初那么尽心逢迎,皇帝心中察觉是以冷落。如今她不受皇帝宠爱,连那些以前看她脸色的宫人都对她冷淡起来,有人甚至还说些风言风语。灵芝虽然不对我说,可我好几次都看到她哭泣。”阿彘叹着气。

“都怪我,都怪我。”刘半安痛心疾首,他可以忍受灵芝属于别的男人,但却忍受不了灵芝受一点委屈。

“她想要什么?”刘半安看着阿彘,心中全是灵芝憔悴落寞的模样。

“她常对我说,噩梦中的寒冷和饥饿让她害怕恐慌,她需要荣华显贵,她需要万人仰望。”

刘半安听完沉默许久:“我辜负她一次,绝对不会再有一次。”

阿彘听他如此,悄无声息地笑笑:“灵芝说,她想见你。”

皇帝不踏足之处便是冷宫。皇帝不会来,几个宫女太监被阿彘念了咒语都睡得雷打不醒。

“刘郎!”他才进门,就看到灵芝满面凄苦,短短几日又受了好几圈。

“你受苦了。”刘半安拥她入怀,“阿瑛,你受苦了。”

灵芝身子一僵,用力将他推开:“我是灵芝,我不是什么阿瑛。你若是把我当作她,你还是忘了我的好。”灵芝掩面哭着奔向后室。刘半安忙追上前去。

阿彘走出灵芝寝宫小心地关好门,自嘲地笑笑。

忽然,他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在玉藻宫门前探头探脑。这小孩只有五六岁样子,一双大眼黑白分明,唇红齿白,身着绫罗,头上小帽上一颗鸡蛋大小的红宝石。

他心中过了几个念头笑着向那孩子招手:“殿下是六王爷还是七王爷?”

那孩童迈过院门双手背后,慢慢地踱了进来,上下打量阿彘:“本王是七王爷,你是何人?为何不向本王行礼?”

七王爷是已故先皇后唯一的儿子,也是皇帝唯一的嫡子,可皇后因生他而崩,七王爷不满一岁就被送走,逢年过节才回宫来。

人人都说任何人都不能在皇上面前提起皇后,也不能让皇上想起皇后,否则就会遭殃。为了让灵芝失宠并且试探皇帝,灵芝故意说起了母仪天下,皇帝果然生气了,几个月来不再见灵芝一眼。对皇后如此深情,却又怎么忍心将皇后唯一的儿子那么小就送到宫外去?

阿彘又想起师叔离开的时候留下的那句话,好奇心更甚,站起身来向这孩童做了一揖:“拜见七王爷!”

“免礼。”他微笑着说,又好奇道,“这玉藻宫中为何没有宫人往来?本王昨夜看到玉藻宫上空天有异象,是以过来看看。”他一本正经地道,好像个小大人一般。

阿彘心中一惊,这七王爷小小年纪已有此本事了么?他不动声色地问道:“七王爷看到了什么异象?”

“有妖孽觊觎我大胤江山!”七王爷小小的脸上挂满了担忧,双目清明,看得阿彘竟然有些心慌。

“王爷,王爷您到哪里去了?”有宫人来找七王爷。

七王爷面露沮丧之色,小声道:“不要告诉别人本王来过这里。”阿彘微笑点头。七王爷四处看看,竟然爬上了玉藻宫中的一棵桂树上,他虽然年纪小,但是身姿灵活,竟然不费吹灰之力就爬了上去。寻找他的宫人进来,照例询问了一句,又匆忙出去继续找。

七王爷看到自己甩掉了宫人,开心不已,甚至手舞足蹈起来。一个趔趄,没有站稳,从树上摔了下来。阿彘身形微闪,已到了桂树下,正好接住了掉下来的七王爷。

阿彘放下他,他的表情犹自有些后怕不已,但强作镇定,向他道谢道:“多谢你了!请问你尊姓大名?”

“小人名叫阿彘。”

“阿彘,本王记住你了,以后定当报答于你!”他小跑着出了玉藻宫,又回头向他摆摆手,蹑手蹑脚地沿着墙角跑掉了。

日暮降临,刘半安从后室出来。灵芝跟在他身后,眸光含波,一颦一笑都如流光飞舞,更有一番动人心魄的韵味。阿彘心中大惊,灵芝美貌,这个显而易见,可这种摄人心魄的美,是和师父在一起之后才有的。莫非,这丫头爱上了师父?

刘半安离开玉藻宫,回头对送他的阿彘叮嘱道:“别的事都有我,你要好好地保护她周全。”阿彘点头答应。

阿彘一直以为师父只是个会一些法术,醉心山水的修炼之人而已,师叔说师父入世可令山河易主他还有些不信。可那日他离开第二日,皇帝就来了玉藻宫,还带来无数赏赐。一个月后便封灵芝为皇后。没有任何征兆,前朝后宫反对者甚众,皇后和贵妃不同,必须出身名门、德泽后宫。他好奇不已,后来去问刘半安,刘半安淡淡道:“只是一些厌胜之术而已,并不光明磊落,还是不要问得好。”

礼部侍郎李成上奏:“这刘贵妃来历不明,入宫短短两载,只凭美貌惑主,有何资格可以入主中宫?”

皇帝气得怒发冲冠:“这是朕的家事,干卿底事?”

“皇后是天下人的皇后,不光是皇上的家事,也关乎国运,请皇上收回成命,三思而行。”李成手秉朝笏,坚决不退让。

“哼!”皇帝愤而退朝,怕灵芝担心,没有去玉藻宫而是去找刘半安。

“朕迟早要将那李瘸子赶回老家去。”皇帝怒气不减。

刘半安不要官位不要金钱财宝,只说自己受天命来辅佐真龙天子,又帮皇帝解决了几个大问题,皇帝分外看重他。

“皇上为封后之事为难么?”刘半安面色波澜不兴,缓缓道:“草民愿为皇上分忧。”

第二日上朝,他再提出封后之事,竟然再无人反对。那反对最激烈的李成称病没有来上朝。他问刘半安怎么做到的,刘半安双手拢于袖中:“草民做的很多事都没办法说清楚,皇上还是不要问吧!”

边关告急,姜国竟然拒绝交岁贡。还在两国边界抢夺牛羊,残害百姓。皇帝正要派老将带兵征讨姜国。刘半安却极力推举阿彘。

“阿彘精通音律,这等大事靠他?”皇帝虽然信赖刘半安,可这个建议实在是有些大胆荒谬。

“姜国既敢如此,必是早有打算,大胤各将军的战术他们说不定早已研究透彻,更何况姜国出身芒苍雪原,大胤将士对边疆环境并不熟悉,派他们完全不知的阿彘当主帅,草民愿为军师,定当替陛下分忧。”皇帝虽仍有疑虑,但刘半安所言也并无道理,便同意了。

出征之日,皇帝亲来送行。刘半安拔剑当着众大臣将士的面将自己的左臂砍下。皇帝大骇,众人哗然。

“卿这是为何?”

刘半安自己将左臂包裹好交给皇帝一个满脸惨白的宫女:“你先收起来。”

“皇上,凯旋之日,草民再向皇上讨要这手臂收回来。”

他独臂策马先行,阿彘向皇帝告别,带兵紧跟其后,追上刘半安。

阿彘这几年收敛的眸光又散发出豪迈之气:“师父,你心中有千军万马,徒儿也时刻不敢忘记师父教诲,这次我们手里的不是黄豆和地瓜,是实实在在的人,可以大干一场。”

刘半安叹了一声:“都是人命。”

“做大事者不拘小节,我当年的大泽帮才五千人,如今我带兵三万,才三年而已,天上地下啊。”他几乎得意忘形,一眼瞥见刘半安面色不豫,忙收敛了得色,笑道:“师父,我们大胜归来,我就有了军功,也能算是灵芝的靠山,师父更可称帝师,皇帝对师父更会言听计从,我们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灵芝啊。”

刘半安面色稍霁,为了灵芝,一切都值得。哪怕以后犯下滔天罪孽,深陷无间地狱,他也无怨无悔。

刘半安和阿彘除了三万将士,还有雪花、乱石、枯枝、雪兔、玄狐、紫貂,万物可都幻化无穷,它们潜入姜国大军后方,为妖作祟,姜国粮草一夜之间被搬空,兵械都被冻作一处,姜国主帅夜夜都受到妖邪作祟,他时而梦到狐狸精在他帐中徘徊,时而看到猫头人身的怪物在他头顶吹气。士兵们也常常遇到怪事,都说是否惹怒了神仙,他们本该就是大胤的臣国,背叛主国,受到上天的警告?

姜国大军人心涣散,心生怯意。

刘半安博学广识,在云梦泽中更是演绎过几十万人的大战。他端坐战车之中,运筹帷幄、只手擎天。阿彘阵前带兵,身若鬼魅,敌人不辨东西。这只是一局没有悬念必胜的棋局而已。

仅仅用了一个月,姜国支持不住很快投降,大胤三万将士竟然未损一人。姜国愿再退百里,明年岁贡再加一万钱、五百匹良驹。

史书记载:“将军之举北姜,如摧枯拉朽。”

将军是指阿彘。

大军凯旋,班师回朝。皇帝心花怒放,设宴款待立功将士。宴毕,留下刘半安和阿彘,又请了灵芝出来。刘半安微笑:“请皇上赐还草民左臂。”

皇帝让灵芝从锦盒中将刘半安的手臂拿出,两个多月过去了,那手臂竟然丝毫未腐,皇帝惊讶不已。

刘半安右手轻轻勾勾指头,那左臂竟然从锦盒中跳出来,以食指中指作足,向刘半安走去,他将手臂拿起,放在肩膀处,轻轻一扭。再抬起左手甩一甩,左手臂,竟然真的又长了回去。

“刘卿,当真是神仙临凡啊!”皇帝赞叹不已。

皇后笑盈盈地下来给刘半安倒酒。二人目光相汇,盈盈一水间,万语千言。

“阿彘立了如此大功,朕从前只让你在内廷侍候,当真是委屈了你。这便封你为将,以后为朕保家卫国。”

“遵旨。皇上定然江山永固!”阿彘跪下嘱祷。

“皇上,哥哥已然成了您的臣子,还叫阿彘这小名不大好听,皇上给哥哥取个名字吧。”灵芝倚在皇帝身边建议。

“没错,阿彘,彘字不雅,不如叫治。刘治,刘治,好像听过这个名字。”

“皇上,前几年叛军头子不是就叫刘治?您怎么给哥哥取了这么个不吉利的名字?”灵芝嗔怪道。

“啊对,那大泽帮的头目就叫刘治,那么——”皇帝沉吟。

“皇上,臣愿叫刘治,皇上给的就是好名字,名字只是代号而已。那乱贼造反作乱自绝于天下,臣却是忠心耿耿效忠于陛下,我这个刘治必定吉利的很。”

“哈哈——梓潼,看你哥哥这么会甜言蜜语,你要跟你哥哥好好学学。”

皇帝笑逐颜开,阿彘出风得意,灵芝莞尔轻笑。刘半安心中萧条不已,他知道这次与姜国大战,因他而死的人足有几万人。踏着那么多的人的生命,他换来了能与这个女子同坐在一个大殿中,还有她将来的喜乐富贵。

舞姬跳舞、乐人弹琴,穿过好多人,刘半安和灵芝四目相对,她举起酒杯,刘半安也轻举酒杯,一饮而尽。

阿彘被封了定远将军,皇帝钦赐将军府。

定远将军虽然品级不高,但这只是开始。妹妹是当今皇后,他立有赫赫军功。阿彘如今炙手可热、风头无两。

皇帝可能忘了,那谶语说的“刘治王”,他刘治,一定要在这天下称王。

那次随他一起去云梦泽的一千士兵,这次随他一起远征的三万大军,都被他种了符咒。这些人看起来与平常无异,但当他催动符咒,这些人只会听他的话。也许还是不能和皇帝对抗,但若是这些三万多大军都不会死呢?

阿彘升任忠武将军,府中张灯结彩,他送走来庆贺的百官同僚,端起姜国进贡的夜光杯,看着葡萄美酒闪耀着醉人的颜色,他轻轻道:“师父,你可以回去云梦泽了,赑屃一个看家你怎么能放心呢?”

皇帝要去西山避暑,带着灵芝和刘半安。他现在前朝不能没有刘半安,后宫不能没有灵芝,走到哪里都带着这二人才放心。

西山不像宫中那般森严,刘半安使个小小的法术,便更容易见到灵芝。他不去想这样的日子还可以过多久,也不去想以后会怎样,即使心中有过无数个想要离去的念头,但只要见到灵芝的瞬间,便忘记了所有的打算。没有灵芝,即使成仙又有什么意思呢?

这日皇帝刚到佛堂去,灵芝便对镜梳妆,刘郎一会儿会来。

脚步在门口响起,她笑着回头,却愣住,随即又笑:“是哥哥,你不是在京城么?怎么也来西山了?”

“灵芝叫我哥哥很习惯了么?我记得在大泽帮的时候,灵芝还不是这样叫我的。”

灵芝不好意思地笑笑:“你来找我有什么事么?”

“无事便不可以找你么?师父每次找你又有何事?”他笑着打趣。

灵芝低头:“你何必这么说?当初是你让我——”

“我让你和他在一起,可我让你爱上他了么?”阿彘打断她的话,“你跟我说过的话,都忘记了么?”

“没有忘,我没有忘——”她眼中流下眼泪来。她其实已经忘了,她忘了自己只不过是一支太岁,甚至人形都不完整,是眼前这个人把自己从那些少年手中救出来,帮她修炼,给她取名字,带她来到繁华的人间。

“好姑娘,只要你再帮我一个忙,我从此便不会再逼你想起你不愿意想起的事,我答应你,若我得了这天下,会放你和师父离开,一起回到云梦泽,在云梦泽中逍遥度日,永远做一对快活夫妻,好不好?”

灵芝泪眼模糊地抬头看他,缓缓地点点头。

刘半安头晕目眩支撑不住,他不可思议地看向灵芝:“你,你在我茶中——”

灵芝扶他躺下:“只要一会儿,他说你只要睡一会儿就够了,以后,我们就可以双宿双飞,永远不分开了。”刘半安听着灵芝说的话,却不能反应出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他眼前越来越模糊,终于再也支持不住睡了过去。

阿彘口中将一个琉璃碗拿出来,口中念念有词,那琉璃碗越来越大,最后将刘半安罩了进去。

“你做什么?”灵芝大惊失色,不是只要让他睡一会儿就好了么?

“别担心,他是睡一会儿就好了,只不过要换个地方而已。”那琉璃碗越来越小,直到变成手掌大小,凌空飞出窗户,倏忽不见了踪影。

“他会回来找你,你放心好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不会害他的。”

他是不会害刘半安,只是让他回云梦泽而已。事成之后,他自然会回到云梦泽将师父放出来,到时候大不了磕头赔罪便是。

当年大泽帮被灭,他被万箭穿心之时,虽然死而复生,可他终究还是死去瞬间。当时灵魂出窍,他来到地府见到冥王,冥王竟然是个垂髫小儿,他用稚嫩的声音奇道:“你怎么会死的?这不是你的命数——莫非是抓错了人?”

一旁的判官手忙脚乱地查生死簿,片刻报告冥王:“此人命数奇特,此次确实不该死。想必真的抓错了。”

冥王挥挥手皱眉道:“那你回去吧。”阿彘一看还有生机,忙要回头。冥王此刻竟然不再是那小儿模样,变成了一个须发皆白的老翁,他中气十足地喊道,“既然是冥界的错,赏你一样宝贝算是赔偿!”说着将案前的一只琉璃碗扔向阿彘:“这琉璃碗可以遮天蔽地,如果遇到什么凶险之事,可以躲在里面,就算过上成百上千年也不会饿死甚至憋死,这碗现在就是你的了,只听你的话或开或合!”

刘半安本来就是世外高人,忽然离开,这也没什么。只是他的皇后却染上了重疾。他想去看一眼太医都说不可,灵芝必须待在屋子里不能见任何人。

皇帝心中挂念,偷偷来到玉藻宫,在门外听到皇后在**痛苦的呻吟声,心如刀割,便要闯进去,阿彘却拦着不让他进去:“皇后的病会好的,皇上进去让娘娘心情动**,会影响病情。”皇帝只好离开。

灵芝是在痛苦地呻吟,她伤痕累累,没有一块完整的肌肤。凌迟也不过三千多刀,她却被割了三万多刀。

她冷汗不止,痛苦地哀求着:“不要再割了,我好痛!”她痛得甚至想起刘半安也不能让她能轻松一点,她多么怀念小时候在雪山的日子,平和、惬意,白雪高洁,有阳光的时候,雪会消融成一个个小水坑,反射着阳光,显示出斑斓的彩色。

“很快就好了!再忍忍就过去了。”阿彘安慰着,他曾经想过让灵芝晕睡过去再割,可极度的疼痛和持久的时间让她总是很快又醒来。

满地鲜血,如同人间炼狱。灵芝被割得支离破碎。她被阿彘抱上床的时候,眼神空洞,嘶哑的声音幽幽传来:“千刀万剐,我欠你的,可算还清了。”

阿彘没有来得及等到灵芝的身体恢复,便迫不及待地去施行他的法术。让这三万多人尽快和他一起成为长生不死的战士。什么大胤,什么北姜,不都是他的囊中之物么?

忠武大将军带兵作乱,这让所有人都觉得匪夷所思。想不到的不是阿彘的反叛,而是那些士兵不少都是皇帝的亲兵,而且此时本该在不同的地方驻守和服役,为何可以从全国各地响应阿彘?短短几日,阿彘带兵已经占领了好几个城池。

皇帝大怒:“果然叫刘治的都是叛贼。”他迁怒灵芝,带人去找她,她竟然不起身迎驾,还躺在被中?

皇帝大怒,将灵芝的被子掀起。他大惊失色,口中喊着“妖怪!”逃出了房间,身边的宫女有一个惊吓过度尖叫一声晕倒地上。灵芝只有颈部以上是白皙完整的,从颈部往下,全身都是血肉模糊,有的地方像鱼鳞,有的地方像龟甲。

皇帝趔趄着跑出去呕吐不止。难怪不能见人,竟然是个妖怪。从前的恩爱,让他想起来都觉得恶心。他派人将玉藻宫看管了起来,又派人去天山请七皇子的师父玉渊大师前来捉妖。那阿彘肯定也是妖怪,他们兄妹内外勾结想要谋算他的江山。

玉渊大师进宫之时,正是刘治叛军被剿灭之时。皇帝看了加急来信,心中稍定,派人将玉藻宫妖孽带到大殿上来。

又已然过了数月,灵芝已恢复了原貌,她依然风姿绰约,貌美若仙。皇帝又生起一些往日的柔情蜜意:“你是什么妖怪?为何进宫?你如实招来,朕也许会饶你一命,你那哥哥已经被擒,朕也许会安排你们见上一面。”

“我不要见他。”灵芝的目光越过皇帝,看向虚空之中,“我从未伤害过任何人,何罪之有。”便闭目不言,任凭再问话,她也再不言语。

玉渊大师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本是琉璃心,奈何惹尘埃。老衲带你回去。”他大袖一挥,灵芝渐渐缩小,成了一枚太岁的模样。这是她最本真的样子,当年她还是一枚小小的太岁,没有爱欲、没有奢望,简单而幸福着。

阿彘将三万大军聚集,带兵攻打第一座城池之前,每人分吃一片太岁。这些士兵个个都听他的话。吃了太岁肉,便可长生不死,永远不会倒下。他的大业,指日可待。

连战皆捷,离京师只有两千里了。他迫不及待地想把那皇帝赶下龙椅。

云城之战眼看就要胜利,敌军之中忽然凭空出现了一个身着天青色长衫的男子,他身如飞燕在军中来回纵横穿梭,不知在空中撒下,天空之中瞬间下起了一阵小雨,这雨带着一股刺鼻的香气。阿彘的士兵们沾到这雨水,纷纷呕吐起来,从他们口中吐出一片白肉,那肉如有生命一般,掉在地上尚且蹦了几下。吐掉太岁肉的士兵们本已痊愈的身体又一次布满伤痕,他们又一次像之前的很多次一样死亡,可这次却再也不会醒来。

眼看云城守城将士即到眼前,青衫男子将他扶起,轻轻跃起,转眼已是几里之外的长亭。

阿彘刚要开口,却感觉自己胸中跳动剧烈,虽然竭力忍耐,但还忍不住将要蹦出来的东西吐了出来。已经吃下去好几年,那物竟然还是活的。他想将太岁肉拾起,谁料太岁在地上蹦了两下之后,消失于地下。

“不——不会的——”他看到自己胸前背后出现无数箭头大小的伤口。万箭穿心!

“小时候你救过我一命,若你悔改,我还会救你不死。”这男子沉声问道。

“救你?”阿彘这一生做的坏事数不尽,好事只有那几件,救灵芝是他要利用她,救那七王爷是因为师叔所托,而师叔也许将来用得到。他不可思议地问道:“你是七王爷?”

“事已至此,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阿彘冷声道,“我救你也是受人所托,不必谢我。”他“呕——”地吐出一大口血来。

眼看时间不多了,青衫男子忙问道:“有个紫衫女子找过你是不是?”

“我师叔?”阿彘反问。

“正是她,你见到她了么?她去了哪里?”他忙不迭地问道。

“我怎么知道,正是她老人家让我照拂于你。”阿彘依着长椅粗喘几口气,浑身**几下,柴公子看他命数已尽,抓住他手:“你可记得我?你可记得落雪斋?你到落雪斋来找我救人!”

“柴公子!你是柴公子——”阿彘脑中想起好像很久以前的事,那个时候他只是个小孩子,偶遇刘先生,刘先生重病在身,有高人教他到姑射山落雪斋去找柴公子,可是后来,后来为什么会发生这些事?

往事一幕一幕在他眼前浮现,灵芝、师父——

他抓紧柴公子的手:“师父——救师父——”用尽全身所有的力气说完这句话,他闭上了眼睛。

阳光,鸟叫。

阿彘睁开眼睛,又猛地闭上。他不是死了么?

“喂,你在装死么?”有个戏谑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他猛地坐起来。他怎么正躺在一个书房里的摇椅上?好奇地挠挠脑袋,幽香袅袅,书童一旁看着他笑,绿衫少女递上一杯茶笑道:“喝杯茶醒一醒!”

旁边书桌前一个穿着天青色长衫的男子正在看着什么。只见那画面上徐徐展开的是一幅正在演绎的画面。那些情景似乎刚刚发生又好像已经过去了几千年。

画中演绎着他的生平,他却觉得那画里的故事是别人的一般。他若是有那样的际遇,也会成为那样的人么?

“呆子,本来就是你。”绿衫少女笑道。

“我死了?”阿彘大惊失色。

“不,是他死了,或者说你在画中死了,也或者说你在一百多年前死了。”柴公子笑有点神秘,他又问道:“你是怎么认识刘先生的?”

“我玩耍之时看到一个很好看的琉璃碗,倒扣在土里,就将它揭起来,谁知那里面竟然扣着一个人,那碗使劲长大,那人也变大了。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过了好久才问我是什么年代了。我跟他说是大姜国贞元十四年,他竟然坐在那里哭了半天。不知道在哭什么。对了,他刚看到我的时候对我又是打又是骂,现在想来,是把我认作了那个阿彘,就是画中那个,也许是一百多年前的那个,他的徒弟吧。”阿彘想起刘先生满脸愤恨,恨不得杀了自己的样子,原来竟是如此。

刘半安神机妙算,虽然不能从那琉璃碗中出来,听得到外面所有的声音,他知道了所有人的命运和归宿。琉璃碗在回云梦泽的路上被飞鹰叼走,它眼睁睁看着碗里有东西,却无论如何都打不开,只好随便扔下。

柴公子将那卷轴卷起:“我们去看刘先生。”阿彘看到卷轴封面上写着《万象图》三个字,虽然不解,但也觉得颇有丘壑。

阿彘上山之时路极其难走,他足足走了好几个时辰。可下山之路却极为平坦,不多时已到了山下,柴公子从树后牵过两匹枣红马来,交给阿彘一匹。树后有马他怎么会看不到?莫非也是什么法术不成?他想起自己在画中也有不少本事,现在却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枣红马奔驰如飞,不多时便来到他们落脚的村子。阿彘对柴公子道:“我从小就在这个村子长大的。”来到一处草屋,草屋甚为简陋,有人正躺在**。

阿彘忙上前:“师父——啊不是,刘先生,我请了大夫来。”他不知怎么就脱口而出叫了师父。

躺在**的人睁开眼睛:“我没有病,只是该死了而已。兴师动众的做什么?”

“刘先生,你是云梦泽神仙,怎么能这么随随便便地就死了?”阿彘带着哭腔。

刘半安坐起身子:“你怎么知道——你——”

阿彘不知怎么解释,呜呜地哭泣着。

他看向站在门口的柴公子,叹气道:“这世间又多了一个如我之人。”

“我都不死,你又何必去死?”柴公子面带微笑。

刘半安思索片刻竟然下得床来问阿彘:“我要到雪山去寻找故人,你可愿意同往?”

阿彘看刘半安不寻死了,高兴地应着:“我愿同往,我愿同往。”

阿彘牵了家中唯一的一只驴给刘半安当坐骑,自己牵了驴往村外而去了。村外苍劲盘桓的古树之间有一块石碑。那石碑已经立在这里很多年,阿彘从来么没有看过一眼。

此时牵着驴陪刘先生来到碑前,碑下面有一石赑屃驮着石碑。隐约可见石碑上记的竟然是一百多年前本村出现了一位不世出的少年英雄的事迹。石碑上记载不过寥寥数字,阿彘心中却如历尽沧桑。人们不会知道,他们刻碑纪念的,是一个骗子,用五千出生入死的兄弟的命去换前途的骗子。

往事似乎都在画中梦中发生,可这石碑又告诉阿彘,这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

风雨欲来,云低天高。柴公子看着在这苍茫的天地中,两个人和一头驴驻足石碑前,似乎与这泼墨一般的山水化作一体。

忽然,那石赑屃身上的石头似乎慢慢融化,那赑屃活了,它闪动着红色的眼珠得意地嘿嘿笑。

“正是我,有人帮我求情,我能离开云梦泽,只是要答应她在这里等一个人,传达两句话。我等着无聊,看到这里有块石碑,便驮了起来。”他看向正送刘半安和阿彘离开的柴公子,咳嗽一声道:“那人让我跟你说,不要忘记承明之约。”

柴公子忙问:“她在哪里?”

赑屃还未回答,一个赶着羊群的老者回来,在他们身后叹道:“我们村子偏僻外人不至,不然,谁敢刻碑纪念这刘治呢?”他看想向阿彘道:“这少年英雄的小名好像和你一样,也叫阿彘。”

赑屃已经变成了石赑屃,真正的赑屃传完话之后,想必已然回了东海。

阿彘和那老人告别,与刘半安一起向远方去了。雪山之中,有他们最深的坚持。

老人赶着羊群回村,忽然又停下,将一张画卷交给柴公子:“刚才我从那边来时,有人让我交给你。”柴公子道谢,看老人也远去,村庄里炊烟四起。

他打开画卷,只见画上正是苍茫的高天、劲拔的枯树和矗立的石碑,二人一马伫立于前。画上写着《读碑窠石图》,落款处正写着“李成”二字,墨汁未干,看来是刚刚画就。

柴公子看到“李成”二字,转头便寻去,只见一个人影已经走远,他大喊一声“李大人”,无人回应,却听得高唱之声从远处传来:

“……行歌市上,易米三升。更无些子争竞,时价平平。不会机谋巧算,没荣辱,恬淡延生。相逢处,非仙即道,静坐讲《黄庭》……”

歌声豪迈苍凉,在山野中回**。柴公子将那画收好,乘上枣红马,向姑射山而去。马蹄奋起,转眼已不见踪迹。

(第5话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