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生为妖,憾而为妖3

为了成仙,藏匿深山中,苦修百年,只饮清露。不敢去接触人类,怕一不小心便去吸了人的精血。

每到夜深人静之时,掐着自己喉咙,强忍着踏出那一步,那每日每夜的折磨就如同现在,烧火燎心的疼。

百年天劫之时那一道天雷劈下后,霎那间粉身碎骨的痛感,袭遍全身。血流满地,整个山洞内,阴森森的可怖;洞外,藏着无数觊觎他的精魂的妖邪之辈。

同类相残,这便是妖。哪怕是他结交了多少年的好友,也与那些妖邪之辈处在一起,等着他咽下那口强自忍耐的清气。

“啊——”夙白发出声嘶吼,百年前的山洞内,百年后的九重天,居然没有任何差异。

这等折磨就如同有一个人在心里,同时的泼出寒冰及烈火,但又是相继而往,他眉头紧蹙,已是发丝凌乱、面色苍白、大汗淋漓、鲜血从面上缓缓落入脖颈之间。

这一幕,忽而让朝露,想起了那一抹妖红之色,端出了那曾几何时被忘却的妖冶风情。

但她不及多想,美则美矣,却不能教他再这般自残了,所以她冲了过去,生生的拦在他的身前,那一头撞向的,便是朝露的胸脯。

“唔……”这次轮到朝露皱起了眉头,呻吟出声。

血染上花笼裙,若渐开了一朵两朵桃花瓣,夙白忽然冷静了下来,抬起那双不知所措的而又清明的眼睛,望着面前兀自痛的倒抽冷气的朝露。

就见她面色一柔,两手护住夙白,愣是将其高于两个头的身子护了起来,“终究是我的错,你就拿我发泄可好?别再撞墙自毁身子了。”

究其原因之一,她真是不忍心那么漂亮的脸上落下疤印,会心疼死的。

夙白又打了个冷战,用手撑着墙,头靠在朝露的肩上,声音嘶哑而又虚弱,“露儿……是你……”

这句话说的她很莫名,但她很耐心的应了句,“是我。”

他忽而挽出了个绝世惊艳的笑容,松脱了一口气,便轰然倒了下去,朝露下意识的去拉他,便被拉的一趔趄,反倒是落在了他的身上。

“二二、二二……”朝露执起他的手,手腕处一抹红线掠过,再细细查看,便会感觉到那股寒气渐渐的在地火丹的压制下,愈来愈弱。

不由的,连她也松脱了口气,从夙白身上挪下身子,坐在一旁。

满室的狼籍,满地的青瓷碎片,再听厢房外一片窃窃私语。

朝露环视着原先还一片清白的厢房,如今这模样,二二醒来定会惆怅不行。

所以她用尽了吃奶的劲,拖着夙白,将他安置在自己那尚完好无缺的雕花大床之上。看看自己的胸口处,血迹斑斑。

她的眼睛忽然瞄向了夙白的脖颈,那一道极为美妙的流线上也是几道滚落在衣领之上的鲜血,再流进了胸口,鲜红色刺眼的教朝露挪不开眼。

紧咬着唇,她强自镇定下来。闭着眼睛咒骂着,“连青梅竹马都敢乱想,瞎了眼不是!”

正为自己找着尴尬的时候,就听屋外传来几声,“上主、少主。”

“怎么回事?”是一个小男孩的声音,有些稚嫩却又透着一股严肃。

就听见几个小仙娥唧唧喳喳一片吵闹,终于那小男孩的声音再度响起,瞬间压下了一阵喧哗,“好了,你来说。”

不待她们添油加醋乱说的机会,朝露连忙晃过神来,起身去开了门。

她羞羞怯怯的打开了一条缝,然后看那清许牵着个男孩的手站在门外,一脸的惊疑。

“你们……先进来。”

看她一脸似说不说的表情,清许挥散了站在外面想要围观的小仙娥们,而后先行进屋,其次是那小男孩。

三尺的小童,编身锦绣,腰里头上绦玉佩珠,生的俊秀英气,却满面尽是怒容,手里还抓着一只丹朱笔,想来是因为正忙之时被清许给拽了出来。

朝露想起了在榣山听来的传言,说这花都百花宫里,真正当家作主的并非百花上神清许。

百花上神,乃是天地自然孕育之神。然这位清许诞生之时,身边却跟着一个小童。朝露想,眼前这身量虽小,但气势十足的孩童,定是那百花宫真正的主子——琅轩。

就见琅轩打量着满屋狼藉,又看了看兀自躺在**的夙白,回身问道:“夙白这是怎么了?”

清许皱眉站在原处,轻声说:“唤你来,便是要细细问你,初初你点夙白为花神之时,可曾查过他的来历?”

琅轩拿那双墨黑如夜的眸子瞄了眼清许,再淡淡的看了下朝露。

清许连忙说:“她是夙白的至交好友,不需避讳。”

“嗯。”琅轩这才寻了个锦墩坐下,“夙白,与如今的帝后兰芷一样。”

“什么?!!”清许圆睁了眼睛,“他原是妖?”

琅轩微微点头,清许这才意识到大事不妙,她指着**的夙白,说道:“你可知,他体内的仙元之气……并不纯净……”

“什么?”这次轮到琅轩慌忙站起身。

“除非他为妖之时,吸过人的精元,否则怎么会……”

“不不,二二绝对没吸过人的精元……”朝露连番否认,突然卡在了原处,怔怔的摸着自己的脖子,呐呐道,“他好像……吸过一点我的精元……”

“也罢,也罢。”清许突然笑了,瞅着琅轩说,“也算你作了少主,犯了第一桩错事,给我点了十八位男花神,还是跌了个跟头。”

朝露立刻愁上眉头,她心底惴惴,实在担心,夙白一觉醒来,便再不是水仙公子。

“夙白很好。”哪里知道琅轩很倔强,只说了四个字,便不再多言。

一时沉默,总归是清许再度开口,她缓缓叹了口气,转身对朝露说道,“烦你这段时日多照料下夙白,我和轩儿会想法替他求些药,既然都已经点他为水仙公子了,就不会再做无端的改变。”

长舒了口气,朝露连忙应下。

百花宫,水仙宫中。

自从水仙公子昏迷之后,便有他的好友莫沉上神的徒弟朝露贴身照顾了两日。水仙宫内的小仙娥们也不敢过问,将她当了自己的主子对待。

谁让这是百花上神清许与少主琅轩亲自下的谕令,以贵客之礼相待。但她们私底下也在讨论,说这姑娘对水仙公子倒也是实心实意的,从他睡着之后就没离开过他的床侧,一直在看顾着他的情形,怕他再像那日里一样,造的满屋子几成废墟。

夙白醒来的时候,已是第四日清晨时分。

朝露的眼下一片青黛,整一副还未睡醒的样子,见着夙白醒了,咧着嘴笑问:“二二,你觉得怎样?好些了么?”

夙白呆了一呆,半晌未反应过来。

朝露又唤了一遍,他才掀开身上盖的薄被,轻轻咳了声,“无妨……了。”

他皱着眉头看着自己的房间,又看看自己身上,也是惨不忍睹之象,不由得长叹口气。收拾完复杂的心绪,他抬头看着那眼里一片疲倦的朝露,心下一软,“露儿,你一直没睡?”

“我担心你又发癫发狂了,便是我用错了药对不住你了。”朝露想起了清许所说的仙气不纯之说,直说,“与我去一趟长留山吧。”

“为何?”夙白一愣。

“去寻百草园的主人求医。”朝露好声好气的,不由感慨,她平日里似乎对师尊凶悍了些,“听说百草园的主人医术超群,远胜天上这位老君爷爷,想来能拔了你这病根子。”

“不去不去不去。”

所以那日,不管朝露如何好说歹说,连对师尊百试不爽的威胁一招都用上,但在夙白这里都吃了败仗。

就听夙白只微笑着,指指自己,“我已没事了,你那丹药挺管用的。”

然后再指指朝露,“可是你还有事,我们不能去长留山。”

“什么事?”

“你还需在兰若的云锦宫干活,可别忘记了……”

“二二!你气死我了!”朝露连番跺脚,再不管这没心没肺的男人,一溜烟便出了百花宫。

夙白的面,从她出了房间后,瞬间收了笑容,变的沉静,若一波无痕的湖水,看不出心情为何,只是他一声轻喃,泄露了此刻的心情。

“若我在骗你,你可会恨我。”

站在炽情宝剑之上,朝露却渐渐收敛了一肚子的气,神思渐远。

为何方才不直接问了夙白“血扉灵丹”之事,着实是眼见着夙白满肚子的苦水,也不再与自己倒,凭着自己的一股力强自支撑。

他心里那么多事……却从不与自己说。这般想着,便越加生气,问了他便会说么?定然不会,他这等人、他这等人、他这等人……真是可恶!

朝露这一肚子怨气不由得再度腾起,银牙咬碎,满面不忿,连番跺脚,跺的炽情宝剑铮铮直响。

眼瞧着那云锦宫便在眼前,绿荫蔽天,云锦若繁花绽放,无数女子坐在广场中央晒着布,笑声若铃声缭乱,无端的,也教朝露的心渐渐冷静。

她想,兰若姑娘不至于教自己受苦。

将将走到广场中央,便见两熟悉身影出现在面前,那身影为何说熟悉,便是教朝露恨的牙痒痒的两个蠢女人。

兰若是聪慧女人的代表,她有一颗玲珑心,教夙白即便是不喜欢她,但也不会拒绝她。

但这个蠢女人,爱慕莫沉,却哪里有这般爱慕之法。害了身周所有人,还害的小小这般走了……离开了自己眷恋了百年的小窝。

只看见她们二人蹲在地上,窸窸窣窣的收拾着地上的布料——脑中一激灵,难道,这二人也被罚到云锦宫做活了?

不由得心里升起几分喜庆,这喜上眉梢后,也就不乐意去打个招呼,一则心中有仇见面必呛,二则呛上了打也打不过,不若先行避开。

她拐了个弯将要从她们的背后绕过,那云袖突然站起,朝露生生的撞在了她身上。

真所谓……冤家路窄。

云袖转身,怒目圆睁,“哪个不长眼的?”

朝露连番后撤,先行做好护持的架势,就听着云袖云浮二人皆俏面薄怒,“是你这死丫头。”

死丫头!你们这两个臭女人!

但是朝露并不急于争口舌之便,于是深吸了一口气,将那股怒意强行压下,“难得能在这里也见到二位,原来也是被罚了么?”

兰若这女子真是八面玲珑,居然就如此生生的将恩怨化到了她这云锦宫。她就不怕三人打做一团,将她云锦宫的广场生生毁了?

“你……”云袖冷然,“还不是你那师尊害的。”

“我师尊害的,可笑,若不是你们伤了我家小小,谁来害你。”朝露更冷,这两个人非但不悔改,反而将仇怨又栽回到师尊头上。

南溪天姑云浮晃了几晃,一张脸白白的,似是想起了那日的伤心事,连忙揪住云袖的胳膊,“别说了,此事上谁都没讨得好。”

“为了一妖兽,至于吗!”云袖不依不饶。

朝露面色一沉,“妖兽也是我们养了百年的生命,做了神仙还将命不当命的话,莫怪我师尊不怜惜。”

更何况若真心爱着师尊的人,何苦会为了那么点伤告上天庭,简直是为自己的后路添堵。

然后她拂袖转身,正了正自己的花笼裙,裙上溅着的夙白的血色,像极了桃花点点,与她身上的水墨丹青倒也颇相配。

云袖冷哼了一声,“简直是自己找打。”

一阵袖风从脑后袭来,朝露下意识的转身,就见广场上万布齐飞,一阵惊呼声后,云袖广袖博开,一招“千里烟云”便向其的胸口袭来。

朝露心知在此地争斗,只会给自己招来更大的麻烦,所以她微微挑眉,炽情宝剑在地上画了个圆,牢牢的建了个护持结界,千里烟云滚滚而来,风波起,云翻腾,广场上的繁华如锦的云锦布在烟卷云笼中,飞的更加欢实。

朝露憋着股气,结界在“千里烟云”的一招中,微微晃动,但好歹还能支撑。

但她一个半仙如何能拼斗的起一个神仙。

这相持只是一时之势,那云浮若是看她不顺眼再顺手撂一件法宝,恐怕她便兵败如山倒了。

好在云浮只是沉着个脸在一旁观望,这心浮气躁的女子难得的没有出手。若这云锦宫的大部分仙娥都在追着漫天飞舞的云锦布,还有小部分揣着个手在一旁观望,教朝露心中气闷不已。

力不足,脚下微微虚浮,结界晃动不已。

云袖嘴角浮起一丝冷笑,广袖长舞,又是一道利光夹着烟云向结界奔来。

这是胜利者对失败者的先行昭告,那一抹唇角的冷笑在朝露的眼底,一再出现,终于化作猖狂的笑容。

结界即将崩塌,笑声愈来愈大,就听见一声微微的轻笑,将那狂笑生生遏制。

朝露抬眼,风吹仙炔飘举,身姿袅娜,站在她结界之前,轻笑之后才说,“云袖上仙,你敢对我出手么?”

九重天上,不在人间更似人间,这尊卑有序,依旧如常。谁敢动兰芷帝后的密友?如今正是兰若春风得意之时,除非你真的不在乎,那么没有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所以云袖紧急之下撤了手,满面的阴沉。

兰若望着一片凌乱的广场,心底也是恼意上升,初初她也是不忍看这两个傻乎乎的女子遭多大的劫难,于是又承了一次情将她们笼来了自己的广场。谁料想,这二人根本不是傻乎乎,而是愚蠢,愚蠢至极!

“云袖上仙,打人也要看是在哪里,你作乱了我这云锦宫,是想怎样?”兰若凤眼微眯。

云袖抬头,面色微白,还强词夺理,“是这丫头出言侮辱在先。”

“云袖上仙,莫非你二人又要重演天宫一幕?先告状不成?”兰若抢先截断了她的话,狠狠的说道,“在我云锦宫里赎罪,就莫要忘记了本分。”

而后她笑着回身,看着朝露,握住她的手说道,“妹妹我还没给你安排什么活计吧?”

朝露摇头,欲言又止,在她的一抹眸光中合上了嘴。

“不若姐姐给你安排个活,就替姐姐管好这两个不懂事的上仙。”

“你!”云袖与云浮皆向前一步,不敢置信的瞪圆了眼。

兰若不理会她二人,执着朝露的手向前走,口气很淡,淡的听不见任何情绪,“二位上仙需要明白,千百年之后,这世事沧桑会如何谁也不知,这九重天上谁为尊长我亦不知,只奉劝二位,莫再寻衅闹事,与那宵小之辈相仿,掉了你们上仙的价!”

一番话落音,朝露望着眼前的女子,原先觉着她八面玲珑,原先觉着她两面三刀,原有的那些形象全数倒塌,不由得升起了几分感激。

随着兰若一路走着,踩过繁花似锦的云锦布堆砌而成的广场,进了云锦宫的正殿。

“谢谢你。”朝露轻声说。

忽而就听见身畔的女子笑出了声,她捂着唇转头,“我方才说的是实情。并非说你以后会如何,而是曾经我遇见过这等事,所以从来不会轻慢了谁。”

朝露垂首,一头青丝垂下,素淡的教人心疼。

而后兰若拍着她的手说,“姐姐送你个簪子吧。”

她立刻想起了夙白送自己的那小朱雀,似乎是兰若一直想要的,当是时便升腾起一股罪恶感,却又压不住好奇,不由便问,“兰若姐姐,这……小朱雀……”

“小朱雀可不行哦……”兰若笑着,亲密的牵着她的手。

“不不,我只是想问问,那小朱雀,可有何典故?”

兰若泛着水漾的眸子,满面的惊奇,她以为在九重天上的女神仙,是无人不知这小朱雀的典故,“……你居然还不知道?”

朝露茫然的摇头,兰若便拉着她在偏殿寻了处玉石墩儿坐下,凉风徐徐拂进,兰若居然浮起了一丝向往之色。

“小朱雀,传言中,是那娆天帝君赠予所爱之人的定情信物。”

心突地一跳,为何又是他们,连日来,竟都听见了两桩往事,都相关了娆天帝君……但口中却不由自主的问道,“是娆天帝君送与……那凡间女子的吗?”

甫一说出口,口中便一阵干涩,涩中回苦,说不出的胸闷。

每当从旁人那里听来这段往事,就没由来的一阵心伤和失落,不愿再说话。可心底却缠绕着种种疑问,不问却又不行。

就听着兰若颇为意外的说,“你原来知道。妹妹不觉得很向往么?虽仙凡有别,却深爱着彼此,真正教人艳羡啊……”

“姐姐……不觉着,那位……昭华帝后,更加可怜么?”瞬间心如刀割,呼吸间颇有些不顺畅,简直是将那痛楚渗透进了五经八脉。

自从跟随了师尊莫沉,任何情感都是懵懵懂懂,盖了多少层纱都未揭出个波澜,如今这一刻,居然有一种强烈的感情从心底袭来,不似她往日的心境,教她突然抱紧了自己的身体,埋首膝间,不敢去听接下来的话。

是啊,昭华怎么会有人同情。

小朱雀,小朱雀……常人都看着那小朱雀上承载的爱,却未瞧见,那物事后所载的痛。

兰若颇有些意外,调转头来看着朝露,看她面色凄苦,不由得嗤笑了声,“妹妹你入戏太深了。谁人听了这故事不想做那受尽宠爱的凡间女子,莫若你,偏却想着那位昭华帝后。”

琴声呜咽,如泣如诉。一片水波,在幽幽琴声中,轻轻的**漾着。

与那水波相和,一音一律婉转断肠,直直的闯进了听曲之人的心中,飘渺虚无却萦回不息,但凡听之之人,无不感到一股悲凉自胸腔处隐没了身体的四肢百骸——那般伤怀,那般动人。

那明晃晃的小朱雀,在脑海中**来回去,而琴声忽停。

他缓缓开口,“我似乎想起了什么……”

无人回答,五十弦的琴突然轻轻波动了声,“你真就学不会了?”

他继续说,“我似乎想起了什么……”

五十弦的琴终于放弃的问,“想起了什么?”

“那小朱雀,一望见它,我就有一种很伤心、很悲凉的感觉。”

“或许,那是你前世之物,你才会这般。”五十弦琴若做了人,定是摇头晃脑着,“瞧你平日傻里傻气的,这番总算似有了人心了。不若再从你徒弟那要来小朱雀,做番研究?”

他想起了那素淡的身着花笼裙的弟子,笼着个手伫立原地,笑吟吟的与手中一只大胖桃花鸡对话的模样。

哎,这都已经是第五日了,居然有些想念那跟在身后蹦蹦跳跳的徒儿。

他不过是担心自己要来小朱雀,任着自己的脾气十有八九会遗失在某地方,然后惹的徒儿勃然大怒,一想到此场景,他连番摇头,口中直道:“那朱雀儿是二二送与露儿的,还是算了。”

“居然怕自己的徒弟,这是什么师尊。”长琴与他一起待的久了,很是通透。

莫沉居然低头,望着眼前琴弦乱动,若有了自己生命般的长琴,一抹笑浮现嘴角,“偶尔做个怕徒弟的师尊,也是不错的。”

若非他是个不中用的师尊,徒弟怎么会成长?她又如何能从那唯唯诺诺满腹委屈的小娃娃变作如今这般,虎虎生威?

“听说你那徒儿正在外头替你干活赎罪,你就不担心她受苦?”长琴继续摇动着琴弦,活灵活现,倒教莫沉微微一愣。

他微微蹙眉,而后轻声叹道,“此次正是她一意孤行的闯入我的劫数当中来,何堪能解,若当真受苦,此番也是她的劫数……”

此番的朝露正抱着一捆云锦仙女兰若亲手织就的灵绡纱,奉其所令送往水仙宫中。

好一个夙白公子,真可谓是美人频频眷顾,令人垂涎三尺。她口中嘟囔着,又将怀中的灵绡纱向上托了一托。

这几日过的很是出气,成了那云浮与云袖的监工,心情爽朗,做起事来也就格外利落。

如今她对兰若也是敬佩有加,她托自己送布,朝露二话不说的便做了这趟鸿雁传情之人,能牵得一桩好姻缘,也算是她替二二修来了一福缘。

抬脚便进了夙白的厢房,内里居然无人。明明方才小仙娥们与她说的,说夙白在厢房内。

正张望间,耳听着厢房的内室传来一阵水声,果真稀奇。

朝露轻手轻脚的搁下手中的灵绡纱,又轻手轻脚的拂开内室外的纱帘,探头进去。

眼前是一尊偌大的缠青花画水仙的大花瓶,生生挡住了她的视线。

水声阵阵,还能感觉到一缕烟气在眼前缠绕,那潺潺水声像是在蛊惑着她,教她慢慢的移开了眼,再向内探去。

她脑海里是夙白躺在**,那抹流线的脖颈,血红色溅在衣襟之上,入眼入心的妖娆。

随即便回忆到,儿时站在树林前,那雪白挺直的背脊,也是一抹流线。形容一般,不知这身体,还是不是那般的……诱人。

明明前日里还警告自己,莫要对青梅竹马产生不良的观想。然则现实在眼前,内心依然萌动不已。

于是蹑手蹑脚的,躲在大花瓶后方,再度探出头,去偷窥那一屋春色。

只见极阔大一间大厅,其间,自那极高的拱顶垂下无数极细的丝线,辍了水晶颗粒点点,一眼看去晶莹闪闪,在微微风动之中,借了叮咚水音,如细雨徐徐冰凌落下一般。其间又有诸多垂至地下的珠串,并不是一排,却前后错落交相成了一幕珠帘,阻隔住了门外看入厅中的视线。绕入那琳琅珠帘之中,却是气象大得逼人,一畦几十丈见方的白玉池上,并无高大雕塑,却有三尺宽的浮雕雕了水仙蒲苇等平铺在浴池边。清水烟气,氤氲蒸霞,白玉衬托了清澈碧水,**漾得水光滟潋,反射至屋内那许多的水晶晶粒之上,真乃神仙美境,恍然漫梦。

内中有一黑发公子,正躺在水中,时不时抬头望着素白色大厅的顶灯,他靠着的后方,叠放着一堆白色衣裳,与地面的白玉溶为一体。

这黑发公子终究闭目养神,单手随意的捧着奶白色的水在身体四处擦拭着,水花飞起,落在那一头乌发之上,渐渐滑下。

他始终是拿着背面对着朝露,那背部依旧是光滑如玉,衬着奶白色的水色,泛着莹亮的泽光,眩晕了朝露的眼。

她甚至能想象到,那面白如玉,媚眼如丝的惊世之颜,他不是女子,却强似女子的美貌;说他英气逼人,却又藏着分娇弱的润白;说他面如冠玉艳若桃李,却又多出了几分英俊。借水开花自一奇,水沉为骨玉为肌。当真若一朵袅娜的水仙,在这池中冉冉盛开,幽香扑鼻,一派宁静。

瞬时间,香飘四溢,水仙花在水中铺开了柔软无骨,抬手间便撑在池边,望着池中的自己,似乎颇为满意的笑了。

不愧是水仙公子……心中叹息刚起,却一想那是自己的青梅竹马二二,想象着他是在草间打滚,在泥巴堆里翻滚,笑一声爽朗过人的少年……便一个激灵。

她想,是不是待的时间有些久。

不过是个青梅竹马躺在水里擦擦身子,还一直是拿着背影给自己,再这般看下去,她亦会觉着自己不正常了。

所以猫着腰,她微微回身。

这脚方迈出一步,便听见浴池中“哗啦”一声,竟是站起的声音?

下意识或者是有意识的再回头,便瞧见那多一分嫌健硕、少一分则娇弱的身体,从水中站起。朝露的心忽然怦怦直跳,一口气倒上喉间,险些没扬出三尺鼻血和一排口水。

夙白的一切,都那般刚好。不论是外貌还是身形。

雾气腾绕,气息氤氲,心在连续跳动。一滴水泛着顶灯的晕光,从那浑圆而又结实的肩头,缓缓滚落,停在一抹曲线极为完美的腰际,朝露眸子不动,便凝视着那滴水,水中似乎都能瞧见她屏气凝神的表情。腰际微微一动,水滴再度下落,滚到了教她瞬间染红了双颊的臀部。

她几乎都要捂着脸时候,那水滴总算是猛地落下,沿着那笔直的长腿,直直的坠进了水池中。

心中的水花也在瞬间迸发,若漫天的烟花,眩晕了整个头部。

明明是……青梅竹马啊……竟拿这等蛊惑人心的场面,连番刺激自己的小心肝。

她微微睁开酸涩的眼,只见夙白总算是拂开湿哒哒的头发,喘了口气,赫然转身。

那一刹那,朝露想,她是继续留在花瓶后呢,还是立刻走开,省的被抓见徒增尴尬。

也就在那一刹那,她的眼睛瞬间圆睁,似是见到了极为恐怖的物事。并非是夙白的身材不好,也并非是他形容不美。

而是……她分明在他的胸前,看见了一道从肩头直直到腰际、深可见骨的剑痕。

那剑痕……那剑痕……

繁茂树林间,一波水潭之上,他褪下一身落灰的白衣,入了水中。转身,便是一道触目惊心的剑痕。

“嗡——”的一声,被这突如其来的回忆,震惊的险些背过气去,她身体微晃,扶住了花瓶,捧着心口连番轻喘,却又不敢叫他听见。

他分明是在骗她。

温柔、体贴、亲近……都不是他。

所以他并不是那个与自己在草间玩耍,肆意欢笑的二二。

因为他……是那个曾经心狠手辣想要吸了她精血的……花情。

就这么一抖、一错手,她直直的滑到了花瓶的另外一边,这一点动静响起,却也听浴池里传来一声,“谁?”

再不是那个她认识的二二、她熟知的夙白。

连忙转身,向着厢房外跑去。脑后一阵风声,就看见他顺手抛出一段灵绡纱,似个活物一般直直的向自己这方向追来。

一咬牙,手底祭出了炽情宝剑,火光瞬间将那已经近在咫尺的灵绡纱烧成两段。

夙白“咦”了一声,眼见着那熟悉的藕荷色花笼裙,他嘴角凝笑,随手抽了件衣服,从水中飞出。

厢房的门就在眼前,朝露加急了步伐,向着门外掠去。

就听见轻微的“卡啦”声后,厢房内忽然腾起了一道结界,生生的将朝露的身子砸向了后方。

然后一只手伸出,将腾飞在天空的她缓缓接下,按在墙边,那肆意飞扬的面,落在眼底。

“露儿,你怎么了?”他披着件薄衫,薄衫湿透,紧紧的贴在他的身体上,胸前的剑痕便明晃晃的透过衣服出现在眼前。

可她大气都不敢出,只紧紧闭眼,再度睁开,眸子里显出几分慌乱,“没……没事……”

“不过是偷看我洗澡,慌张什么。”他扯开一丝笑,还带着几分宠溺的意味,只着手轻点着朝露的鼻尖,点出了她一背的冷汗。

这话问的戏谑,若只是这般打趣而过,她与夙白,依旧如常日欢笑。

没由来的一阵伤感,他果真不可能是二二,若是二二,怎么会用这等语气与自己说话。但是若他是花情,那么……二二去了哪里。

一阵冷汗,又是个冷战。

遥远的百年前,那吞噬了内丹的妖怪霍然从心底掠过,最后定格在这漂亮的脸上,他的眼底也有着纷杂的情绪,莫名的。

似乎在告诉她,莫要揭穿、莫要揭穿……

对,若是此时装作不知道,她与这夙白也会依旧相安无事的。

但是,一想起莫名失踪的二二,她的心底就不断的泛寒,再茫然的望进他的眸子,她在迟疑,他却渐渐冷然。

“二二……在哪里……”干涩的、哑然的,她还是一字一字的问。

夙白,哦不,此刻应该称呼他的原名——花情,冷下了那张脸,“你啊……为何那么傻……”

话刚落音,朝露便找准了时机,从他的胳膊下钻了出去,对着厢房门旁的结界扔出了炽情宝剑,眼下不适宜与花情打架,还是先想办法破了结界出去。

一剑刺在结界之上,就听着宝剑铮铮作响,而结界响起了轰鸣之声,猛震一下,将她再度抛回了花情面前。

他穿着湿漉漉的薄衫,好整以暇的,似乎完全不担心她能逃走。

单手一提,就提住了她的衣襟,眼中狠烈之色滑过,却在触到她衣服上淡淡的洗不去的自己的血斑,缓缓沉静了下来。

朝露连番叫着,“花情你这个坏蛋,你骗我……你骗我……”

花情只冷哼了一声,“我从来没说过自己是好人。”

他随手便将朝露扔在自己的**,单手一扯,腰带旋即被扯脱下,朝露面色一白,连忙爬起身,慌乱的寻着空隙向外跑去。

谁知守在一旁的花情,再轻轻一手,便扯去了她身上松松垮垮的花笼裙,瞬间春光外泄。

朝露忙慌惊呼一声,再不敢乱跑,顺势滚到床内,抓过那绣着繁花的被褥,盖在自己身上。她睁着双哀戚戚的眼睛,心中已是又羞又急,不知道花情下一步要做什么。

就听见他软软的叹了口气,“你总算安静下来了么?”

“我……”朝露不敢说话,看自己的衣服被他攥在手里,随手扔在了一旁的地上。

再抬头看他,一身湿濡,若此刻有谁进了这屋,定会觉得他二人没做好事。虽朝露不明白什么风花雪月之事,但也知道些廉耻。

这光溜溜的,让她如何乱跑。

花情看着眼前的女子。

这演戏演久了,做二二做久了,也未免入戏。竟然一点都不作恨眼前这女子。

犹记得当年她正年少,一双水眼,一张俏颜。

百年过去,莫说她已长大,心性上还是那般天真。那么容易便信了自己,是夙白,是二二;那么轻易便去替自己寻药求医;那么热心的在他昏厥之时细细守着;那么痛苦的时候用自己的身体拦着自己的去处。恨不得。

“今日我已成仙,不会吸你的血了,别跟个小鸡仔似的。”

一句话说的朝露放下心来。气短归气短,索性此刻闭上眼咬住牙,豁出今日自己最后一分勇气,“那骗我的事就算了……二二被你弄哪里去了……”

二二,一提起那倔强的孩子,花情的心便一阵疼痛。他微微蹙眉,垂眼说道,“与你无关,就别再问了。”

“怎么会跟我无关!”这话一出,朝露急了,掀了被子便窜了出来,跪在床头揪着花情的脖领。

然忽觉不对,便又急急慌慌的翻滚回去,缩在了床角,抖抖索索。

花情缓缓阖上眼,他是从何时开始扮演二二,从何时开始,忘记了自己是妖的身份。

百年前的一幕幕,惨烈的让他不愿再记起,是血色,是苍凉,是离别。

耳旁那女子的声音还在不断响起,“二二去哪里了……二二去哪里了……”

渐渐的心烦意燥,大声吼了出来,“二二他死了,你满意了吧。”

朝露愣住,愣在了原地。

“露儿你等我,我定要成仙的。”那撕心裂肺的喊声似乎还在耳畔,再度响起在心里的时候居然也是那般清晰,朝露晃了晃头,傻呆呆的,喃喃道,“你方才说什么?”

“二二已经死了。”

百年了,他不想提此事百年,想不到今日还需再提,他只要一闭眼,就仿佛看见二二那小小的身体躺在地上,血流满地的一幕。

他的话冷静的像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朝露的心抖的更加剧烈,那红唇灰白,水眼圆睁,“你……方才说……”

未待花情再度开口,她便连忙拦下,抱着被褥,“你说的不是真的,我不信。”

“百年前,他便死了,我替他活着,替他找你,替他成仙。”花情的眼,很冷,冷的没有色彩,或许在他,这百年,早就将自己当做了二二活着,所以他只是在说着一件过往,恍似,二二死了,他又替他活了,所以他再不悲伤。

亦或是,他的悲伤早已忘却,剩下的就是麻木。

朝露一个翻滚,将被子罩住自己,被中的她,呜呜咽咽的,似哭又似在强忍着什么。

这时间很久,久到花情身上的薄衫已经渐渐转干。

他眉眼微挑,单手伸出,悬停在覆在她的被褥前,悬停了很久。

被褥中突然传来声抽泣,闷闷的,她在里面问,“你与我说说,说说话可好。”

百年前,甚至更远的时候,她的记忆里,早已记不清那少年明朗的模样,只能模糊的、勉强记得,那声声泣血的,“我不是妖……”

感觉到花情坐在自己身边,他并未拂去自己头上的被褥,而是轻声说,“百年前,青云观的人乘我天劫受伤之时,攻进我花前月下。”

酸梅大婶几人挡住了青云观牛鼻子老道士,他带着二二迅速的离去。一路上喘息不定,那曾经极为好走的路,在眼前变得愈加模糊。

天上雷声阵阵,乌云翻滚,眼瞧着一场雨就要下来了。凉风阵阵,平日里不会觉得凉,突然却打起了寒颤。

只听着又是个雷劈,从天而降,落在他的脚旁。修成千年的妖,天劫一次比一次大,若不是今年这突如其来的袭击,他本已做好了躲天劫的万全之策。

“师傅……师傅……”二二唤着他的名字。

一阵眩晕,这身体还未恢复,花情咳了几声,血从口中滚出,落在地上,溅成一片又一片的血花。

“师傅,你放开我,你先走吧。”二二的声音都带着哭腔,揪着他的袖子连番说道。

他死,都不能不管二二。

花情抚着自己胸前的剑痕,一咬牙,便提起二二,快速的掠了起来。

牛鼻子老道不知为何,往年相处都相安无事,至少是你不犯我、我不犯你。可突然间的翻脸教他猝不及防。

意识像是被抽离了整个身体,连二二的呼喊声都愈来愈听不清。

天上的雷劈依旧,好几道都狠狠的打在了他的身上,也正是这雷,教身后追踪的人,愈来愈近。

该死的。难得洁癖的他,终于是啐了一口。

内心一股熊熊燃烧的怒火,让他在最后一刻,爆发的极为强烈。就像是浴血的恶魔,他左手夹着二二,右手化作利爪,身后是万丈雷霆。

一出手,便将追击他们的道士给毙死在现场。

那道士临死前还在喊着,“妖怪啊……妖怪啊……”

明知道他是妖,杀人也饮血的妖,还敢独自来追,真是太有胆气了。甩开满手的血,他闭上眼睛,护住怀中的二二,扑进了那万丈雷霆。

索性不过是一死,那也要试试,能不能逃过此次天劫。

好在天劫只是针对他,二二并不会受到什么伤害,痛也只会痛到他。

当他缓缓醒来的时候,腹部一阵翻腾,天旋地转的,浑身无力,想要抬手,却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在哪里。

他……还活着么?

终于从内心的深处,一阵强烈的痛楚,直劈顶心,这是发狂的征兆,血……满眼的血色……想要吸人精血。

明明是一朵水仙花,生就的也是要成仙的心。

这世间便是有这般不公,有些人能在九重天上逍遥,有些人却能渐渐忘却了儿时的承诺。

那人也不信,那人还笑着说,“那是自然,我二人定是能修成仙的。”

然而,当那人终有一日回到家中,他便变了,再也不是以前那个他。

人生,有几个只如初见?

就像是轮回一般,那儿时的记忆翻来覆去的在脑中过往,当那人狞笑着带走了妹妹,逼他成妖的那一日,他终于长喘出一口气,惊醒过来。

一身白衫化为朱色,身畔,却躺着那还未长大的孩子。

“二二!二二!”花情第一次觉得,再也没什么能坚持下去的事情,心凉透底。

是二二将自己的一身精血及修为都给了他,才让他逃过了天劫一关。但见二二却已经气若游丝,再也不能还复活蹦乱跳的少年。

“师傅……。”二二靠在花情的怀里,笑的却极其灿烂。

眼渐渐模糊,花情的手缓缓垂下,他很绝望,他一身力气尽丧,竟连救人的法力都不复存在。

第一次哭的很惨烈,花情撕心裂肺的哭,雨水浇在一身,兜头彻底的凉。

师傅,师傅……师傅……从他很小很小的时候,便一直追在自己的身后,撒欢的跑。

但他,一直都冷漠的在前方走着。

花情从未对他好过,因为他,是那人的孩子,那个留给他一个能保护他却也能毁了他的剑痕,那个娶了他妹妹却又杀了他妹妹的人。

他恨二二,却也很爱二二。

他认为自己这一生,只要二二还活着,他就有力量活下去。

再残忍、再冷漠,再逼迫,他都一直带着他。

缓缓抬头,雨水与泪水混在面上,这世界,真是太可恶了。

朝露从被褥中探头而出,看着花情,他依旧面无表情的说着,仿佛这事情,与己无关。

“他说,我要替他活着,所以我就来了。”

“他说,我要替他找你,所以我就找了。”

淡淡的看了眼尤有泪痕的那张小脸,花情又说道:“我将他放在凡间的一处山洞中,设了个法阵。因为我知道,他还有活的一天。”

“真的?”朝露心中猛地一跳,忙不迭的探手抓住花情的胳膊。

花情没回答她,他的头微微垂下,像思索着什么。

“血扉灵丹,对不对,是血扉灵丹!”朝露脱口而出,那花情的眸中一抹凶光滑过,便将她按在了**。

“你从哪里知道的此事?”

“你说的啊。”

一句话过后,花情沉默了,那眼在朝露的面上扫过,看她的眸子红红的,刚哭过,哭的鼻头都红的。

“真的?”他很奇怪自己何时说过此话。

结果见这女子的一张脸,从仅仅是眼睛红、鼻头红,渐渐的转作满脸通红,然后是两眼一眯,极为愤怒的说:“就是你自己说的,你快走开。”

然后他缓缓放开她,低头说:“这灵丹是禁药,以后不要随便说。”

“只要能救二二,我在九重天上喊都不怕。”朝露此话甫一出口,便引来花情侧目,瞧她说的认真,不由得轻叹口气。

“我却没有你这勇气。”

“哼。”朝露坐起身,光裸的胳膊抱着被褥,垂首望望自己,然后闷闷不乐的说,“你能将衣服还我,你我二人正常些说话么?我发誓我不乱跑。”

花情这一回头,她立刻将两条胳膊缩回了被子里,只听他风轻云淡的问,“看样子,你知道何为欲死欲仙之术了?”

“什么?”朝露傻乎乎的,瞪圆了眼睛,未料花情居然还记得此事。“你知道,那是什么?”

“那你怕什么?”花情皱眉,就差没伸手掀了她的被子。

然后她捂着,一脸通红,“师尊说……不能让其他人随便看女孩子的身体……何况,你跟我长的又不一样……”

总算是一番话下来,这屋里的气氛忽然转变,不再那般沉闷不堪。

花情长叹了口气,自我解嘲的笑了笑,从地上捡起她的衣服,放在**。

“你先出去。”

花情站起身,好笑的看着她,看她分外警觉的模样,而后她虎虎生威的跪在床头,将床帐掀下,牢牢的将自己裹在了一片黑暗之中。

心底微微喘了口气,知道二二还有救,便又有了希望。

方才的一场泪,没有白哭。这辈子也没像今天这般,又哭又闹的。

知道他是花情后,哪怕原先处的再好,突然一下,不知如何去与他说话,与他欢笑。

合拢了自己的衣襟,又缠上腰带,她轻轻拂开了床帐,见其还算守礼的负手而立,不由得松脱口气,好在成了神仙,没原先那般妖孽。

花情听见身后的动静,见她满面酡红,不由微微一笑,向着圆桌走去。

朝露连忙跟上,在他身后追问着,“那灵丹真的可以救二二?”

“我一意求仙,便是为了来天上寻些灵丹妙药,他还未失三魂七魄,许还有救。”花情寻了处圆凳坐下。

脑中迅速掠过那可怕的吞噬内丹的怪物,若花情所说,二二还被他封印在了人间山洞中,这怪物又是谁?为何会有与花情这般相似的香味?

于是她呢喃着,“我在大荒修行之时,曾见一人,身长手长,形容怪异,一身漆黑,却带着你身上的香气,险些以为那便是你。”

当年初,她的确以为这人是花情,如今看他完好无缺的在自己面前,不由唏嘘。

花情微微一愣,同样的诧异,“什么?”

果真花情也不知此人的情况,想来还得做个谜让自己猜下去。

朝露将手撑在圆桌之上,眼中闪闪烁烁,“那你还是得随我去长留山寻那百草园的主人。不为你这病,也得为了灵丹。”

而朝露微微吐了口气,鼓起勇气直视着这美的教人眩晕的面庞,才含着三分笑七分真挚,“我明日再来寻你,夙白公子,这云锦仙女送你的灵绡纱已经搁在你的厢房内了,记得与人家道谢。我先走了哦。”

花情含笑,起身送朝露,当她转身走到门口时候,突然被拉住。

那人,就在她耳畔轻轻的说,“我很庆幸,当年初留下了你一条命。”

一笑,泯恩仇。

当花情回到厢房内,**一片凌乱,他微微皱眉,准备唤人收拾床榻时候,突然间,一点亮晶晶的,夹在不起眼的角落,他缓缓起手,拨开了那床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