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生为妖,憾而为妖2

紫沉宫为帝后之所,内有亭台楼阁数十座。云归亭、玉水桥、牡丹苑……归廊前一平湖水,水上泛舟,舟里有小仙子执着水晶小瓶在接着荷花荷叶上的清露。

“这玉水桥上,有过两个过往,一个过往是你与我携手而过,另一个过往是看桥上的日升日落。”

她下意识的转头,就看见在那湖水之上,一抹玉带凌空架于湖上,荷叶青青,衬得玉水桥愈加青翠。

不由自主的蹙上眉头,为何……为何她会记得这玉水桥?为何……她脑中会有一个女人说着这样的一句话?为何,看见这玉水桥,会有如此伤心的感觉?

看朝露一脸不知所措的模样,兰若扑哧一笑,指着她说道,“小姑娘你是没来过天宫吧?想来是被这恢弘的气势给吓着了。”

朝露慌忙转身,勉强的笑了笑,“或许是……吧……”

入了宫门,兰若一指紫沉大殿,说道,“我先进去跟姐姐说说,她肯相帮便自有办法,你们等着。”

夙白含笑说,“兰若肯帮,便一切好说。”

她捂唇一笑,若三月春花齐绽的明媚,“你又欠我一人情了哦。”

说完,她转身便袅袅娜娜的进了紫沉大殿,殿外的天兵查验了她手上的出入令牌,便放其进去。

朝露转身,盯着那座玉水桥出神,再环顾整个紫沉大殿,也自有一种又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露儿,你今日有些失常呢。”夙白突然说话吓了她一跳,也将她方伸出的脚给唤了回来。

“可能是担心师尊吧。”朝露微微一笑,颇有些惆怅。

就像是个心结,被那句话牵起的涟漪迟迟不退,她眉头紧皱,笼着个手不说话。

夙白低头,看她,戏谑的笑了,“师尊在你心里这么重要?”

朝露顿时红了脸,跺着脚说道:“那是自然,你师尊被关了试试?”

夙白噎住,那漂亮的脸顿时换了个颜色,直起身来,忽然不与她说话,半晌才憋出几个字,“我师尊……”

朝露心中咯噔了一下,想到了花情那千年的妖孽,忙慌举手,在他面前摆了半晌,连番说道,“不不,若二二你也被关了,我也会想办法的。”

夙白沉默,低头不语。她以为他生气了,在他面前连番走动,只好扯着他的衣袖说道,软声软气的,“好了,二二我错了……你别生我气。”

只听见耳旁一声轻笑,夙白抬起头来,晶亮的眼睛似水柔情,“心情好些了么?”

朝露这才恍觉,原来他不过是在逗弄自己,不禁忘却了方才的烦躁不安之感,笑出了声。

二人谈笑间,就见一个小仙娥不急不缓的走来,一身亮色长裙,披浅黄银泥飞云帔。明眸皓齿的,巧笑嫣然,眼睛晃过夙白的面上,双颊立刻泛出微微桃红色,说道:“二位请跟我来。”

他们相互对望了一眼,不明就里,也就抬脚跟随。

这三人前往的是紫沉大殿后殿的书房,那小仙娥一路就给他们描绘说,说初初这紫沉大殿只是个偏殿,后来住进了娆天帝君的心慕之人,也就越建越华丽。

“心慕之人?难道不是帝俊的帝后吗?”朝露好奇的问。

小仙娥停住,用手比了比,很神秘的很小声的,“娆天帝君与安陵帝君不同,娆天帝君自从娶回了玄鱼族的三女昭华封为帝后,那昭华帝后便一直形同虚设。不日,这紫沉大殿便迎进了一位凡间女子,让九重天上各路神仙大惊失色。”

“啊。怎会如此?那昭华帝后岂不是很苦?”朝露问道。

小仙娥却不再接话,指着这紫沉大殿,“所以说,紫沉大殿才是真正的帝后之所啊。如今正是我家兰芷帝后的所居之处。”

“喔……”朝露心中还在为将将听见的娆天帝君与昭华帝后、那凡间女子的事情而纠结,一时没回过神,被夙白拉着就往前走。

“那玉水桥……”她刚一发问,小仙娥指着书房,笑眯眯的,“到啦,我领二位进去,今日你们真是三生有幸,能同时见到帝君与帝后两人。”

大门缓缓推开,三人正座,谈笑风生,远远望着,若一卷画像,男者,着帝王便服,一头墨发直直垂下,气质轩宇,温文尔雅,他手中执一卷书,却侧眼望着自己身边的女子;这女子一双丹凤眼,两弯柳叶眉,身量苗条,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启笑先闻,眉心一点属于花神的花神印记,与夙白这美人印倒是交相辉印;她正在与坐在下首处的兰若谈心,一颦一笑之间流露出一种说不出的风韵。

兰芷帝后就宛如一朵含苞待放的牡丹花,美而不妖,艳而不俗,千娇百媚,无与伦比。

朝露呢喃,“好美……”

夙白轻说,“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自有风姿,不遑相竞。。”

朝露微愣,瞬间红了面庞。

“你二人进来。”兰若招手,笑靥如花,想此次安陵帝君与兰芷帝后如此给她大的情面,她这心情也格外的明媚。

夙白陪着朝露走了进去,到这里,他就没打算再开口了,只是静静的陪着,站在后方。

“听若儿说,小姑娘你是莫沉上神的徒弟?”兰芷先问话。

安陵放下书,和蔼的说,“这里不是正殿之上,但放轻松。”

这二人一来一回,倒让朝露迷糊了,很明显,听闻师尊被关押的消息之后,她的心里认定了安陵帝君是个不讲情理,不问青红的人。

哪里知道一相面,居然自有一派威严,却有那儒将气质。

所以她先是做了个礼,又点点头,才说道:“回帝君帝后的话,露儿的确是莫沉上神的弟子。”

“莫沉那呆子居然也收徒弟了。”兰芷轻拍着桌子,捂着唇笑出了声。

呆子……兰芷帝后与师尊很熟么?朝露心中惴惴。

“你继续说。”安陵抬手,按住了兰芷的手,换来了一个娇媚的薄嗔。

“是这样,我师尊虽打伤了云浮上仙,但是,云浮上仙出手伤了我家看门小兽在先。”

“可你师尊豢养的明明是一只妖兽,妖兽狂性大发先行袭击的云浮上仙不是?”

“妖兽?”朝露在怀中窸窸窣窣的摸着。

上方二人好奇的看着这小姑娘,夙白负手,与兰若对视而笑,一殿五人各怀心思。

朝露捧出了自己的桃花鸡小小,它正躺在掌心瞌睡,呼吸间小腿不断的抽搐着,她硬着头皮说,“这,就是袭击云浮上仙的妖兽!”

小小的身体,不大不小,待在朝露两只手中间,将将好,除却是肥了一点点,整只桃花鸡都带着微微的憨实,与捧着它的主人相得益彰。

安陵定睛看这只妖兽,满脸的疑惑,“你说的真是这只妖兽?”

初初云浮上仙告状之时,他脑中浮现的所谓妖兽,可是那种遁天入地、能吞噬神力的硕大妖兽,待眼睛再度移到这躺在小姑娘手中抽搐着的像只小母鸡的妖兽,便顿感无言。

“朝露不敢说假话。”朝露抬头,那双真挚的眼睛直直的望着安陵,直到瞥见云锦仙女兰若用手轻轻的示意之后,才不自觉的垂下眼睑。

好在安陵并未着气,这九重天上的规矩自然没有凡间的皇宫多,所以他微微思忖了下,转头问兰芷:“你说该如何处置此事?”

这兰芷虽明理上不应管天宫事宜,但如今安陵正是在她的书房中见的朝露,所以抹开了丝笑容,再卖了自己的妹子兰若一个脸面。

“臣妾觉着,既然是这等小妖兽,那云浮上仙所说的话,还待考证。”兰芷的话教朝露的心微微安定,微微松了口气,将小小塞进挂兜里,只留了个脑袋摇摇晃晃。

却见兰芷她秀眉上挑,嘴角含笑,“不过在天界豢养妖兽本就是触犯天规之事,好在此妖兽不过是只未开化的小兽无足畏惧,但此事也不得不罚。”

什么!!兰芷帝后居然如此厉害。

朝露心中微微一动,抬眼望去,兰芷笑吟吟的,安陵也笑吟吟的,这些个不拿事当事的人,感情他们以为操控九重天就能将他们玩弄于鼓掌之间吗?

忍了忍心中的不甘,朝露说,“这妖兽其实是朝露自己养的,我愿代师尊受罚。”

那朱红丹寇缓缓覆在案桌之上,兰芷微微站起,凤眼微眯,气势凌人,“不,就得罚伏天上神。”

朝露一急,她却缓缓坐回,转头对安陵说,“教不严,师之惰。帝君,可是这正理?”

安陵望着这小姑娘,脸上虽颇有些委屈还带着几分倔强,心中微微叹息,说:“小姑娘,今日我等也是看在云锦仙女的面子上才见了你,此事可从宽处理,但责罚不可少。”

朝露的手掐着掌心,很疼。

她原先也没想能够成功的救师尊,以她这一无是处的本领,到了这里都是靠的夙白。如今这所谓的责罚,是要到何种程度?譬如《九重天本纪》里说过,一位玉符金仙便曾因泼洒了天宫的护心天灯中的油,就被放在雷刑台上雷劈三日。

这等刑罚对于上神不算重,但是朝露会心疼。这可是上神啊,在大庭广众之下受雷刑,这要让师尊怎么在榣山自处?

鼻子就微微一酸,却不得不认命的说道:“谢谢帝君、帝后。”

看着小模样歪头歪脑沮丧的很,兰若噗嗤一笑,指着朝露说:“姐姐,不若从轻发落吧,将莫沉上神关个百日,然后让这小妹子到我的云锦宫赎罪百日如何?师徒同罪嘛……”

朝露有些感谢的看着兰若,她没料到此刻她还在帮自己说话,却哪里听见兰芷笑着,笑的很开心,“这方法也好,但这小妖兽,决不能再留在九重天。”

如晴天霹雳一般,朝露傻了眼,她抱紧了怀里的小小,“不能留在九重天?”

“妖便是妖,神仙怎能与妖共处?此事都端到了我等的面前,你让我们这掌管天宫之人如何自处?!”兰芷的表情忽而严厉起来,变脸速度堪比翻书。

朝露后退一步,她张口结舌,连忙解释:“九重天上的神仙都知道小小很好,它虽然是妖兽,但师尊好迷路,只有它能寻回来。”

偌大的书房,没人搭腔。

安陵将这点小事都丢给了兰芷处理,捧着个书细细看着。

兰若的眸子里有些同情之色,却并不再多言,或许,在她们眼里,妖就是妖,仙妖并不能共存。

她的身边,忽然无了援助。

所以她低下头,将小小的身体捧在眼前,它忽然就在这时醒了,“咕啾咕啾”,还是很虚弱的声音,蹬了蹬腿儿,好似在安慰着她。

她拼命的将自己的脸揉在桃花鸡的身体上,不让一滴泪落下来,却弄的自己一时间很狼狈,缓缓后退一步,正撞在那温厚的身体之上。

“不……小小不能离开我……”她低声呢喃着。

她突然很后悔来了这里,她以为这世界上,所谓的神仙是至情至性的,人都求神仙保佑,却哪里知道,她也被神仙逼的这般无助。

夙白缓缓伸手,接过小小,叹了口气,抬头说,“这小妖兽不若交给我来处理吧。”

这句话没有疑问,而是很坚定的看着眼前的帝君与帝后。

就见兰芷微微皱眉,兰若却递了个眼色,这位帝后顿时展开了笑颜,“也好,就看在我妹子的面上,小妖兽就交由你处理吧。但记住,切莫让我们知晓了这九重天上还有妖兽的存在,若知晓了,可别怪我等依天规处置。”

“夙白明白。”

从天宫中甫一走出,朝露的头便一阵晕眩,她歪歪倒倒,身后夙白扶住了她,很久没有犯这毛病,好在方才在那书房坚持住了。

站在天宫外,她从夙白手中接过小小,一脸的不舍。眼眶中的泪转啊转,硬生生的被她给憋了回去。

“对不起,又让你欠了她的人情……”她指的正是还在陪着兰芷叙旧的云锦仙女兰若。

朝露恋恋不舍的抚着小小身上的羽翼,小小终于如愿以偿的变成了桃花鸡,却也终于要离开她了。

夙白看着她,轻叹了口气,“这小妖兽是触了帝后的禁忌,否则她也不会这么与你较真。”

“为何?”

“兰芷帝后,是由花妖托生而成的仙,所以最忌讳这妖一字。”

“我以为,她至少会对妖宽容些……”小小倚在朝露胸口,来来回回的撒着娇,虽灵智未开,但也明白,似乎要到了离别的时刻。

见朝露的眼眶里泪水又在打转,夙白接过小小,说道,“你放心,我会给它寻个好地方安置,不会让它受苦的。”

他伸手在朝露头上一抚,按的她有些疼,就听见嬉笑的声音在头上响起,“儿子总要离开娘的,你也不能总这么宠着它。它如今哪里还有妖兽的模样。”

“不不,你千万莫把小小弄成那个样子。”她的脑中浮现了大荒中那蛇甲兽的恐怖模样,但这般说就又止住了伤心的情绪。

夙白抱着小小,说先行离去,让她在这里等候兰若。

她就像个送别的母亲,伫立在原处,呆呆的望着空落落的手,还有夙白将将转身的背影。

刚一分别,小小似乎就意识到什么,突然叫的极其惨烈,一声声嘶鸣,似乎在喊着,我不要离开、不要离开。

朝露的脑中一阵轰鸣,她突然想起,当年的青牛山,二二也是那般苦楚,抱着她喊道,我不是妖、我不是妖……。

“二二!”她下意识的喊出了声,夙白的肩微微一僵,缓缓停住。

“二二你得回来……二二你不是妖……”这声音充满了不确定,就像是梦靥一样,将那儿时的一幕与现在的一幕完完全全重合在一起。

夙白呆住,他怀里的小小死命的挣扎着。

可往往,离别却在于,妖、仙有别。当年初的二二上不了九重天,他是个妖,现如今他站在她面前,他已经不再是妖。

他不是妖,却历经了多少苦痛,拆筋扒骨、洗髓重生,在一刹那甚至以为自己熬不去,待昏昏沉沉了数十年后,才度过了煎熬、重新醒觉。

小小猛然从夙白的手中坠落在地,翻滚了一圈,向着朝露扑来。

那委屈的小眼睛中满是惊慌,羽翼受了伤却飞不动,只好一瘸一拐的,跑的极其艰辛。

夙白站在原处,望着那犹自挣扎的小小,眼底是悲伤。

谁愿、谁能、谁许、谁肯。

生而为妖,谁愿为妖,天地不仁,不论是这小妖兽还是夙白,都曾经受过如此对待,若不能修成正果,他们根本就没得选。

朝露跑到小小面前,俯身接过它,将它按在怀里,忍不住的便将自己整个身体砸在了夙白身前。

她闷不吭气的说,“你不要看我……”

夙白未动,听她自言自语着。

肩头一直在颤抖,小小在委屈的哀鸣着,她轻声说道,“小小,以后等我厉害了,等我强大了,我去接你可好?”

小小继续“咕啾咕啾”的抗议着,或许在它灵智未开的脑中,它着实不明白,为何主人突然间就不要了它,但它感觉到朝露心中的悲伤,所以它只是叫着,叫的嗓子都开始嘶哑。

“那小小,等你强大了,足够保护我了,再来找我可好?”

良久,小小不动弹,羽翼收起,窝在他二人怀里,不再吭气。

这番话说完,她咬咬牙,将小小按在了夙白的怀里,想也不想的便背转过身不敢再看。

眼前是那柔若无骨的兰若,她娴静如水的站着,牵着朝露的手,对夙白说,“你速去,我带朝露妹子先去我的云锦宫等你。”

兰若心里通透的很,她还看不出这二人眼下的干系,正像她从不认为夙白会喜欢这种姑娘。

朝露问,“我能先去看看师尊么?”

兰若一愣,看朝露面上已是一派平静,突然有些刮目相看,她微微笑,“天宫水界,并非我想去就能去的啊。”

“我知道兰若仙子一定有办法,我只是想与师尊打个照面。”

如此为难兰若,本不是朝露的个性,但她仍然固执的凝视着兰若,直到她松了口气,拍手笑着。

“真是败给你了,你怎么跟夙白一个毛病。”

然后她转过身,袅袅娜娜的走在前方,“你跟我来。”

九重天的天宫水界,名为看押罪神罪仙之实地,实则是铸造了个无边幻境,将人置于其中困锁于此。

不得不说,兰若有兰芷这靠山,的确是在九重天上分外的吃香,只拿那琉璃色的令牌微微一晃,水界外的结界便自行解开,她跟在兰若后头,心中着实赞叹她的左右逢源。

将将到大门外,就听见内里传出天杀的琴声。

这天杀的琴声,教朝露傻在原处,更叫兰若白了面庞。

琴声赫然停止,想是师尊莫沉已经感觉到有人接近,便将那鬼哭狼嚎及时制止,教朝露沉下了心头大石。

兰若白着张脸,苦笑着说:“你便快些与你师尊说会话,我在这里等你。”

颇为感激的点了点头,朝露快速前行,融进了结界之中,一片水泽,水泽轻盈,可托人于上漂浮,而不下坠。

水泽之上,紫衣华衫,依旧是风轻云淡的坐于其上。

甫一看见那身影,朝露这一肚子的离别悲伤、委屈哭诉纷纷咽回了腹中,只能略有些惆怅的说了句,“师尊,你怎么把琴给带过来了?”

实是本想春花秋月一番,哪里知道这天杀的琴声生生的遏止了她无端的幻想,哭笑不得,师尊上天领罚居然还有心思带着自己的长琴。

莫沉微微一愣,看着不远处自己的徒弟,一副颇为意外的模样,“这是**啊,多弹弹琴有何不好?”

朝露却忽然憋红了眼,“师尊,你就不怕我们担心吗?你一个人这样子……”

莫沉含笑,招手让她近前,似笑非笑,却把手在她面上轻轻一拂,顿时如清风扑面,浊气渐消,烦躁的心也渐渐沉静了下去,“你这不是来了么?”

“师尊你这都知道?”

“不知也能猜出一二。你莫忘记了我也记不清前世,所以算不出未来,哪里会这般通透。”

“师尊,小小……小小它被送走了……”揪着莫沉的宽袖,朝露就像寻见了自己的依靠一般,委委屈屈的将书房内的事一一告知,也将二二便已成为水仙公子的事情说与了莫沉听。

莫沉想起了朝露头上那明晃晃的闪着七彩琉璃色的小朱雀,如今再看又已还回一片乌发。他并未问那小朱雀哪里去了,而是突然想起,正是那小朱雀影响了他的心境。

自忘却了前尘,不惦来世,这太上忘情之人,第一次的心绪波动便是在那只小朱雀出现在眼底之时。

“如此说来,小小已经被二二带走了是么?”

朝露点了点头,莫沉便说:“这也是小小的机缘,不去不归,不归不晓,不晓则不可破立得道。”

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而后她轻轻扯着师尊的衣裳,抬首说道,“师尊,恐怕你还得在这里多待些时日,百日后,露儿就在外面接你,你可千万不要跑丢了。”

没了小小,朝露也不敢保证能不能在众生纷扰中找回师尊,所以她特意叮嘱了一遍。

莫沉笑着,很淡却又很真,“露儿说的,师尊自然记得。”

青蓝色的水泽之上,清凉透心,朝露向前,缓缓坐下在师尊脚旁,她抬头看着无边无垠的蓝色水泽,“师尊,你在这里会不会寂寞?”

“不会。”莫沉只回答了她两个字。

修道之人,怎会纠结于寂寞二字,千百年前,他一人独守榣山,也未有寂寞之感。如今不过是在一片水界中困守百日,出与不出,与他,并无太多的牵挂。

朝露沉默了,她抱着膝盖,垂首不言。

一片静谧,琴声再起,依旧是那天杀的琴声,何谓鬼见愁,这便是鬼见愁。

何谓见神杀神,见佛杀佛?莫沉的琴声的确会有此等威力。

然而莫沉往往会沉浸在自己铸造的魔音世界里,朝露虽已练就了一副金刚不坏的耳朵,却总怀疑师尊是不是曾经失过魂,否则为何这路不会认、这耳朵也不好使。

好在师尊只是弹的琴太过让人伤心,若琴与人都只是个摆设,也还是那般赏心悦目的。

朝露微微叹了口气,居然就这般伏在原处睡了过去,对她而言,能在莫沉鬼见愁的琴声里睡了过去,这也是种修为。

梦里,有一个人的琴声,温柔如水,铮铮淙淙 ,一点一滴的渗透进了心里。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就见那双纤长的手,在琴上拂过,便是一串珠玉。玉琴弹出转寥夐,若流泉几千里,一时流入深闺里。巨石奔崖指下生,飞波走浪弦中起。初疑喷涌含雷风,又似呜咽流不通。那手,再猛然一停,琴声遏止。

朝露长叹了口气,心哀这琴声为何会停。

猛地睁开眼,便见一张似笑非笑的脸近在咫尺,而头顶是一张雕着双凤飞舞花散漫天的床顶,从床顶上垂下几抹鹅黄色灵绡纱。

“二二,师尊人呢?小小送去哪里了?我这是在哪里?”连环发问,教坐在一旁的夙白皱了眉头。

但他耐心不错,居然不急不缓的回答着:“你在水界里睡着了,是你师尊送出了水界;小小我已经送到凡间一处很安全的地方,至于是哪里,暂时绝对不能告诉你。”

见朝露的眉头挑了几挑,他也笑的很宽慰,“莫要忘记了,你可是要在九重天替兰若做百日的活计。”

“啊,我险些忘记了。”朝露连忙坐起,却险些撞到夙白的额头,惊吓之余,她又躺平了回去,这举止惹笑了夙白。

“快说说,你的兰若姑娘不会为难我吧?”待夙白收回身子,坐到一旁软榻的时候,他懒懒的,一抹春光外泄,倒突然让朝露想起了他那个妖孽至极的师傅花情。

二二不应有如此神色的,朝露忙慌红了脸,窝在床头,眼睛微瞟不瞟的递到了夙白身上。她很羞愧,居然对二二也有如此观感。

但见夙白想了想,侧身过来,说道:“兰若虽不是个善心人,但也绝对不坏,着我的面子里子上,都不太会对你太过分。”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谁知道……她有没有当我做……”明晃晃的“情敌”两字被咽了回去,朝露不太好意思说出口。

“什么?”夙白问。

“没什么。”朝露偏转过头不理他。

就听见夙白笑了,笑的很畅快,还继续促狭的问,“究竟要说什么?吞吞吐吐的。”

朝露面红脖子粗,她下床踩到夙白身旁,笼手挑眉,“明知故问你。”

话刚落音,就见夙白突然止住了笑,背转过身子不说话了。

她愣住了,此人怎么说变又变。

于是她伸手,推了推他的肩头,“诶,二二,你怎么了?”

他不吭气,突然的死寂,让朝露愈加奇怪,便坐在他的软榻之上,再去推了推,哪里知道触手便是冰寒。

难道他的病症就又犯了?怎么会如此之巧?

“二二,你这病到底是怎么回事。”颇为丧气,她只好从**抱来一团锦被,扔在了夙白身上,严严实实的从上掩到下。

手被忽然抓住,就听夙白喘着气说,“听过……血扉灵丹么……”

“血扉灵丹?”重复了一遍,她追问,“那是什么?能治你的病么?”

夙白就这么睡了过去,也不再回复她。只有朝露一人,还在原处咀嚼着血扉灵丹这几个字,眼神错杂的望了眼再不动弹的夙白,心里头委实十分着急,想了想她还是转身跑了出去。

她先便直接去了青牛宫,这九重天上不靠谱的医仙太多,从医馆到太上老君,基本上连她自己时常晕厥的毛病也没治去,别说能不能将二二的病症给药到病除了。

不过打听个药丸子,或许还是有办法的。

迎面而来的便是那诺大的青牛宫,那青牛宫在西海涯边,云雾深处,不知其所在,但朝露便是在此住了有月余,所以也算是熟门熟路。

与守门的小童子打着招呼,小童子七常虽早已有千余岁,可这个头也不见长,那精明相便早早的挂在了脸上,便从这长不高的童子身上,朝露也曾经揣测过,老君爷爷的灵丹妙药是不是真的有那般灵验。

但听一声长长的“哞——”,七常在后头喊着,“露儿,你得小心点,今天我们的青牛爷爷不是很高兴。”

在这青牛宫里,但凡是个角色都得敬那头老牛为尊,谁让它虽为老君的爱骑,也是老君的爱宠,老牛头今日兴致不好,老君爷爷正在一旁吹胡子瞪眼,拂尘乱抖,也是毫无办法。

“老君爷爷……”朝露长呼一声,便扑进了大殿后的院落里。

太上老君正抓耳挠腮的直跺脚,见朝露来了,像得了救星一般,将她截在了自己面前,连番说,“你这丫头,居然回了榣山也不来看看你老君爷爷了。”

“老君爷爷,你这话说的,今日不就来了么?”朝露这番话说的太上老君眉开眼笑,他抓着朝露的胳膊,看着一旁正跟自己甩尾巴的青牛说道,“你说我这牛儿,今日又与我闹别扭了。”

“闹别扭?为何?”朝露奇怪的很,平日老君待这青牛比亲徒弟都好,居然还能跟老君发脾气?

“是啊。”老君捋着胡子,很是焦躁,“从今晨开始便是种种不顺畅,不吃玉石、不饮泉水、不睡凉榻。”

朝露捋着袖子,细细想着,在老青牛前转来转去,这牛眼睛便跟着她的身体,从左到右,不耐烦了,险些将尾巴抽在了朝露身上。

这、这就是欠管教!朝露心中顿时有了这般想法,想她的小小,在她的严加管教之下,变的那么乖顺,她指东还就真没往西去过。哪里像这只大笨牛,在老君爷爷这吃香的喝辣的,俨然将自己做了个爷。

所以她伸手就在大青牛头上敲打了一记,老君爷爷连番倒抽冷气,好歹是心疼不已,“你居然……居然打我的牛儿。”

“老君,不打不成器!”话刚落音,就听见这千年老牛的眼中滑过一丝不满,恼意顿生,甩着尾巴便冲着个角向着朝露的腰上顶去。

“啊!这牛儿不听话!”朝露吓的连番起落,从院子东头被追到了院子西头,眼看无处可跑了,索性就落到老君身后,好歹是疼爱自己的主人,这牛儿也得给三分薄面吧。

青牛见老君在前,这刨着前腿,怒发冲冠,不管不顾,还拿着个角一力顶去。

“孽畜!”老君未料,这牛儿见他在前也这般胡闹,气的吹胡子瞪眼,一拂尘便揍向青牛的头顶。

强强相撞间,就听见老君“诶哟”了声,牛儿闷不吭气的跪倒在地上。

瞬间变的乖顺起来。

“我说吧……就是欠管教。”朝露这才胆气过人的从老君身后跑了出来,笼着个手说。

老君揉着自己的腰,还说朝露不得,只好抬手问,“丫头今日来我这青牛宫作甚?”

“啊,老君爷爷,你可知血扉灵丹?”

“血扉灵丹??!!”老君瞪大了眼,问话中带着好几分的诧异。

见太上老君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连朝露心中都开始惴惴不安。

“这灵丹……很奇怪?”

老君捋了捋胡子,满面的肃穆,他刻意问道,“丫头你问这个作甚?”

朝露忙慌摇手,“不不,老君我只是随意问问。”

“你随意来我这里问血扉灵丹?”素来装糊涂的老君居然一时睿智起来。

于是朝露扭扭捏捏半晌,看二人身旁那只大又蠢笨的青牛儿的眼睛里滑过丝不屑,不由得跺脚眯眼,一副危险十足的模样,“那老君爷爷你是告诉我还是不告诉我?你不告诉我我就去找其他人问。”

“别、别、别、别。”太上老君一连喊出了几个别,将她连拖带拉,顺带着吩咐七常将大门掩上,今日这青牛宫不接待外客。

赤红铜扣的大门缓缓阖上,青牛宫就突然在西海涯处消失了踪迹,大门将关之际,尤能听见一声长长的“哞——”,在云端处颇为神秘又颇为神气的萦绕了一圈,终究消散。

血扉灵丹究竟是何等药丸?居然连老君都神神秘秘的。

跟着老君到了处隐蔽丹房,朝露终于忍不住了,“老君不就是个丹药嘛?怎么就那么神神秘秘的?”

老君转身,青袍曳地,终显他道骨仙风的一派作风,“露儿,你从何得知的这灵丹?”

“我?我……听师尊啊……”朝露只好胡编乱造,好歹师尊与老君关系匪浅,这药若是真是个混账玩意,老君也不至于拨了师尊的面子。

就看老君的面上五色上涌,一会红一会黑,忿忿不平的,“那你为何不问你师尊。”

“老君爷爷,我师尊被关了呀。”朝露圆睁着天真无邪的大眼,将好学宝宝的心情从头诠释到尾。

终于惹得老君一声长叹,“这血扉灵丹,原是禁药。”

“禁药!”朝露心底一慌,却不敢曾在眼底彰显出来,连番追问,“这是何等禁药?为何九重天上无人敢提?”

“唉……你啊,孩儿脾性。”老君寻了个蒲团,缓缓坐下,也示意朝露寻了处下首蒲团,听他细细道来。

丹房中的夜明珠晕着灵光,影影灼灼,将千年前的事情重新翻起,翻出的,居然是那娆天帝君与昭华帝后以及那凡间女子的一桩往事。

这千年之前,也便是安陵帝君之前,曾有位娆天帝君。

娆天未曾婚娶之时,在凡间历劫时候认识了位凡间女子,名唤凤瑶。凤瑶心性天然,难得的憨实浪漫,唯独灵根不畅,无成仙可能,命定里将要走上轮回转生之途。娆天却很爱惜这女子,也不忌讳告诉对方,自己正是九重天上的帝君。

历劫完毕后,他回了九重天,却始终惦记着自己这位凡间的妻子,然神仙虽命长久,但却不能付人长久之命,此番违背天道轮回之事,受到了众神仙的连番劝诫,娆天不听,却也不敢擅自为凤瑶续命。

他是帝君,是九重天上的表率,他的一言一行最是不能违背天道轮回。

未过不久,玄鱼一族为向天界示好,送去了他们玄鱼一族的三女儿昭华。在众神仙的一力支持下,昭华成为了九重天上新任的帝后。

大婚之夜,红烛摇晃,昭华苦等一夜,未见娆天帝君的踪影,一颗曾经期盼万分的心,碎了一地。

据说那日清晨,旁的小仙娥都不敢进昭华的千秋大殿,那殿里,随处可以看见属于玄鱼一族的昭华哭泣落下的珍珠泪,明晃晃的昭彰着昭华帝后当是时的心伤。

向旁人打听之下,才知道,他正在紫沉宫中伴着他的凡间女子凤瑶。

但她无奈,她虽是娆天娶回的帝后,却也是横在他与凤瑶间的阻绊。

于凤瑶而言,娆天的举动未错,他本就应该守着他的爱。

但是对于昭华这新的帝后,却是那般的痛苦难当。好在娆天因着对她的愧疚,时而相伴之时,也能显出几分夫君的温柔,但堪堪是这份温柔,教昭华陷的更深。

他待她的好,是觉得昭华堪当帝后一位,这女子的隐忍、通情达理,都是他在九重天上的助力。

在外人看来,娆天帝君与昭华帝后间的情,也不浅。

娆天说:凤瑶命本就不长,在这神仙万年岁月里,他不能赐凤瑶长寿不老,只想伴在她的身旁。

可惜凤瑶是凡人,眼见着昭华的年轻美貌,却在惊慌失措中,神伤、害怕、担忧自己的年岁久矣,青丝变了白发,无颜面对自己心爱之人。

她便是在百般无奈之下,背着娆天去寻求长生之道,这便打听出了血扉灵丹之说。

但这血扉灵丹,只有玄鱼一族才可凝制,千万年来,堪堪只得一颗。凤瑶这一打听,心便凉了。

如此灵丹,她如何能得。情之一字,并非她能让便能让的。虽昭华是娆天明媒正娶之正宫,但她自觉并不亏欠了昭华,所以特特赶到昭华的千秋大殿中,凭着一份侥幸之心,想要求那一颗血扉灵丹。

但这并非是因为她恨凤瑶,而是这灵丹,本就是小妹妹玄霜留给她所爱之人重华的。

凤瑶回了紫沉宫,在百思量之下,日见消瘦。

娆天却得知了她相求血扉灵丹之事,着人去了玄鱼族的洛水求药。玄鱼族不敢得罪九重天,只好忍痛将那颗血扉灵丹取了出来。

就在凤瑶得了灵丹准备服用之时,昭华及时出现,欲要阻止她。

她说:凤瑶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这颗血扉灵丹,而这血扉灵丹于她也无任何用途。不若留下还给她的妹妹。

昭华说的真切,她自是不能告知凤瑶,玄霜是用了多少心血才凝出一颗血扉灵丹。

凤瑶不信,就在她说出此话后,将灵丹服下。

正如昭华所说,凤瑶不堪此灵药的药力,一夕之间居然魂归九天。

娆天无奈之下,只好将凤瑶的魂魄封印在了护心灯中。从此后,血扉灵丹便成了九重天上的禁药,再不许人提起。

老君话将将落音,就看朝露捧着个心口,身子倚在丹房的石壁上喘着气。

他一挥拂尘,仙眉蹙上,“你这是又犯病了?”

朝露先是点头,却又摇头,她说,“不知为何,方才老君在说的时候,我这心口疼的,疼的不行,转眼就觉着一头晕眩,这病已经好久未犯了。”

为何方才听那段往事的时候,居然有加在己身的那番痛苦,痛的都喘不过气,朝露怨自己入戏太深,只好呐呐的将那份痛楚又藏回了心底。

“唉……惭愧惭愧。”老君所谓的惭愧自是查不出朝露身上的病从何而来,耳听着朝露问,“老君啊,体内清寒的话,可有灵丹?”

“体内清寒,当用地火丹。”老君话刚出口,就见朝露这丫头还是虚弱的靠着,小脸上尽是促狭,笑吟吟的,不觉大感后悔,从袖中不舍的掏出一瓶朱红画白柳玉脂瓶,单手轻挥,丹药便落在了朝露手心处。

“谢谢老君爷爷!”朝露唤的甜,老君心中就少一分懊恼。

别瞧太上老君善于炼丹,吝啬的程度在九重天上堪称一绝。自打斗战胜佛爷爷吞了他无数金丹后,便再也提不起兴趣大开丹炉,苦心炼制丹药了。

所以金丹一少,便自珍贵,无人来求无人骚扰,老君乐得清闲。

“那露儿就告别了哦,谢谢老君爷爷给露儿解惑。”朝露笑的甜美,若三月春风,拂的人心里清清爽爽的。

于是老君又不自觉的说,“若是你想求灵丹妙药,不若求长留百草园主人。”

“那是谁?”朝露奇怪了,眨巴着眼睛。

“是谁不重要,他在大荒长留山有座百草园,喏,他还有个弟子在天上,看守着灵台。”

惜芳!想不到居然是那姑娘。

朝露这回连告别都忘记了,一转身便窜了出去,就听老君在她后头叫唤着,“姑娘家的,别跟个猴儿似的,要端庄。”

七常虽个头不如朝露高,年岁早已长了千余岁去,听见此话甚是欣慰,拉着个铃铛便缓缓打开了青牛宫的大门。

铜铃声声,七常在她身后高声道,“送客——”

论到惜芳,朝露便想起了心岸。

难得心岸看似一朵桃花开,朝露便惦记上了。她思量着,是将手里这地火丹先送予夙白的好呢,还是去先寻了心岸上天找了惜芳,再下长留山求药的好。

连番想,不若将夙白唤醒,带他一起下了长留山的好。

所以她一跺脚,炽情宝剑火光外现,愈来愈快。

颇为可惜的看了眼炽情宝剑,她思忖着,这次等师尊出了水界地牢的,定要将那朵小白云给降服了。

花都外依旧熙熙攘攘的,无数慕名而来的神仙,是为了进花都一睹众花神美貌;而守门的小娘子们,如常的喜悦,不拦不查,英姿飒爽的,倒似个门迎。

熟门熟路的走过花都外的长街,持着夙白给的令牌进了百花宫,迎上的众宫殿便是百花花神的行宫。

便自出神的时候,一袭白衣,便似白莲出水,皎然望月的女子撞到她身上。乌黑的头发挽了个简单的髻,只并了一支简单的白玉簪子,不带一丝一毫烟火味;眉间是一点不可多见的花仙印记,只那眸子灵动若水,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面上覆了个白色面纱,哪怕是瞧不见脸,亦会觉着这是个自然天成不可多得的美人。

“啊……对不住,对不住呀……”这女子连番朝着朝露赔礼道歉。

“无妨无妨。”这番朝露也摆着手,掌心还有着夙白给自己的出入令牌。

女子忽而挽开了笑容,虽看不清,但眼底的笑意不可忽略,“姑娘你和水仙公子认识?”

“啊……是啊,我这便是要去寻他。”对这女子有着莫名的好感,所以朝露倒是如实说来。

“你……”她就这么来回在朝露身边转了几圈,突然眼底散出几分笑意,“你就是夙白说的要找的那姑娘是不是?前些时间百花宫里传的可热闹了。”

刚为这女子如此通透有些好奇之时,就听见后院里传来个小男孩的声音,“可看见清许了?”

话刚落音,这女子便一把拉着朝露向着水仙宫的方向跑去,一路上嘀嘀咕咕着,“真是阴魂不散,连一点休息时间都不给人家。”

朝露更加摸不着头脑,但好歹还是将疑问咽回了腹中,瞧着这姑娘很熟门熟路的,在长廊中拐了几道,连番有小仙娥路过之时,还顺带着给她们福了几福,一派的恭敬。

清许?清许……怎么这么熟悉呢?

清许很亲密的拉着她,脚底下雀跃不已,如过无人之境的,连朝露出示令牌的时间也不需要,就这么闯进了夙白的厢房。

“上主,你来作甚?”

此话一出,朝露才恍悟,清许清许,这不是百花宫里最神秘的百花上神是谁?

夙白刚惊悚的坐起,便又虚软软的躺了回去,弱柳扶风分外惹人怜爱。

朝露连忙奔了过去,握着他的手,依旧是冰寒透心,不由得皱眉,从怀中掏出了那朱红画白柳玉脂瓶,从里头倒出一颗鲜红若滴的药丸,散发着浓郁的药香,还带着烫手的感觉,在她的掌心滴溜溜转着。

这药丸一出手,清许“咦”了一声,但并未说什么,而是倚在门边,静静的瞧着。

“这是?”夙白喘了口气,问。

“地火丹,我从老君那里求来的,说是可解体内清寒,莫若你试试看?”将地火丹放至夙白眼底,他的眸中闪过一丝迟疑。

“若说解去体内清寒的话,老君的这枚地火丹倒的确是上佳仙品,既然这姑娘诚心相求,夙白你也就受了这好意罢。”清许捂着唇笑,颇有些促狭的眼神看的夙白颇有些不自在,伸手去过地火丹默默的吞了下去。

朝露见他的喉间微微滚动后,才舒了口气,心道此回总算了了个心病。

瞬间一股暖意从元丹处袭向全身五脉,夙白顿感冷暖相对,不禁又是一声低低的呻吟,粉白的面忽然一下染上了红霞,便栽倒在软榻之上。

见他如此反常,朝露又是“咦”了声,清许上前两步,抓住夙白的手腕,细细查探着,这女子难得的突然沉静了下来,反倒有了些上主的风范。

朝露微皱着眉头,“是不是用错药了……”

“体内清寒,用地火丹,此法并无错误。”清许安慰着说了一句。

她的眸中闪闪烁烁,流光微晃,缓缓搁下夙白的手,对朝露说道,“他此时有些奇怪,你守好她,等着我去去就来。”

待清许折出了门,朝露蹲下身,从怀中掏出块方巾,替夙白拭去了额上的汗,担忧的轻声说道:“二二,你究竟是怎么了……”

夙白满面的痛楚,体内的寒气正经受着那股暖流的冲刷,一时间五内俱焚,又寒气逼人,两股力量在体内进行着最激烈的战斗,这感觉正似那百年前自己从妖转仙的那道关卡,是如何的冰火两重天,恐怕也只有他自己可以体会。

“唔……”又是一阵翻江倒海的疼痛,夙白的上身突然弹起,而后轰然倒下。

朝露只好抓着他的胳膊在一旁干着急。

若非清许出去想办法了,恐怕她此刻已经去寻了那惜芳姑娘——传说中的长留山百草园主人的弟子。

眼看着夙白痛苦难当,咬破了唇角,突然拿头向着软榻的木阑干上撞去,招的朝露一声惊呼,下意识的便用手去挡,然则这一下硬是没拦住,就看见几缕鲜血从夙白的头上缓缓落下,瞬间模糊了双眼。

模糊的意识已经支撑不了他的行为,他砸一个又四处拿身子去撞,撞开了桌子,撞翻了圆凳,而后听见厢房外呼啦啦的来了一群人,却突然被那四处拦着他的女子给按在了门外。

厢房的门紧闭上,他的心微微安定了点。

屋内一片昏暗,他着手伏在墙边,刚喘了口气,一股热流从下而上,直冲顶心,迫不得已,他只好再次转过身,寻找着能发泄的地方。

脑海中已经没有了任何意识,只有那烟锁重楼的往事,在他的心里忽然燃烧化开,又有了冰山,再一层层的锁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