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断魂歌,花前月下2

青牛山近在咫尺,朝露心中一阵狂跳,毕竟是自己待了有十年的地方。

烟云卷动,身畔便是那青云观,她微微侧头,看那依旧气派的门脸,想着心岸师兄,该是已经位高权重的青云观观主的继承人了吧。

半山腰处的瓜田,已经没为了一袭荒草,没有了她,这地方总归是荒废了。

却有个凉棚,依旧杵在原处,她咬着唇不说话,看着那“青云观”三字的大旗子有些惆怅。

“这风水好地,被那青牛道长活活的给毁了。”难得的是莫沉居然发表了言论。

朝露想起,莫沉是青云观的弟子,不由的张大了眼问,“师尊,这是为何?”

莫沉的薄唇微抿,不久才扯出丝微笑,“不才,便是青云观的老祖宗。”

“啊。”朝露捂唇。

“怎么?”

“师尊,你又是我师尊又是我老祖宗。”朝露扯着他的袖袍,又在烟云上来回跳动,似乎极为开心,连小小都被她从肩头颠了下来,不满的绕着二人飞着。

“那我以前的师傅岂不是就变成我徒孙了?”朝露眨眨眼,笑的颇为酣畅。

“对。”

“那、那青云观里供奉的那尊神像,居然是师尊你的?”朝露忙想起自己的第一次去往青云观时候,见到的那尊完全不是师尊模样的铜铃大眼貌似钟馗的神像,不由的多问了几句。

“似乎……是?”莫沉的脸微红。

“师尊,你太棒了!”朝露第一次感到油然的骄傲,一下子多了这么多徒子徒孙,怎能不让她分外的兴奋,险些忘记了此次青牛山一行是为何而来。

拍了拍自己的脸,朝露终于记起了指路。

缓缓降在一片密林中,她的眼睛落在了那两头高的山石上,眼下,她的个子已经于山石平齐,但是记忆未还,她与二二一前一后在山谷中跳跃的身影还在心头不断的窜过。

“师尊,那花情要是欺负我,你可得罩着我哦。”朝露还不忘叮嘱一句,用的是眯眯眼模式的脸。

莫沉点点头,自己的徒弟的确有些不太顶用,还是赶紧想办法给她开启了灵智一关。

二人越过山石,那宅子便……近在眼前。

她突然想起,那绝世芳华的花情,一轮月华下,那男人正站在树上,这一头青丝在风中飘**,面如凝脂,眼如点漆,轩轩如朝霞举,濯濯如春月柳。唇角含笑,万千风情。

他很美,美的若谪仙下凡,唯独那眼角处,是一缕危险的流光。

她似乎都能看见,他吸人精血的那一刻,嘴角滑下了一丝鲜血,顺着他的唇,滑入那白净的衣裳,又落入那雪白的脖颈处,若渐开的桃花瓣,滴滴妖红。

这般美的人,不该会变成那……妖怪形貌的吧……

她心底惴惴,那么这么美的人……会是操纵那妖怪的元凶?

“师尊,那便是花前月下。”朝露指着曾经被自己毁了半打半,如今早已焕然一新的“花前月下”,感慨花情这厮果真是有钱的主。

花前月下在日光里,依旧一片昏暗,因着那曾经出现的诡异妖怪,教人看在眼里,也在寂静中透着阴森。

莫沉望着这一派世俗的大宅子,微微蹙眉,说,“露儿,你先进去。”

朝露忙慌的抬眼,不敢置信的看着师尊,“师尊,你说让我一个人进去?”

莫沉挑眉,“难不成,你要我守着你一辈子?”

朝露心道,其实……那也不错的,不过口中还是直嚷嚷,“可是师尊,万一还是那凶狠的妖怪可怎么办?”

“我只会在你最危险的时候出手救你。”莫沉微微一笑,很蛊惑人心的笑容,朝露不由得不点头,脚下一挪揣着自己的炽情宝剑就上前去了。

莫沉缓缓隐没了身姿,原处真就寻不见他的身影;小小扇动着羽翼,尾随其后,口中“咕啾”一声,被朝露反手拍了脑袋,再不敢吭声。

其实它咕啾几声是没碍的,树林里有只小白鹰也没什么问题,问题在于朝露现在心里很紧张,由不得小小添些刺激。

整个宅子安安静静的,大门紧锁。

朝露对小小招了招手,一人一兽偷偷摸摸的跳进了墙内。

朝露对这里还算有点印象,她知道花情的房间在那院落的最深处,她是没胆过去的。这若是一屋子跑出来一群昨日那妖怪,恐怕她立刻会撒丫子的找师傅求救了。

心中惴惴不安,连一声野猫踏在墙头的声音都让她吓了一跳。

不若……先去二二的房间看看,这般想着,她对小小比了个手势,小小扑棱着翅膀便率先飞进了第二个院子。

小小在里面叫了一声,朝露才放下心,大摇大摆的从这重门走了进去。

这个回廊上,曾经是一堆花红柳绿般的女子,簇拥在一起,虽是妖却也似仙,端的一个个的冰肌玉骨,教五年前的朝露好生嫉妒,虽说现在想起,还是有些……嫉妒。

依旧是一座空空的院落,甬路相衔,怪石错落;花树颇有些凋零,花叶枯黄,那些曾经有的宝相、蔷薇、牡丹、绣球都窝回了花骨朵,萎靡的耷拉在院墙边;水溪从众花下流淌而过,水流见少,不见其波;汉白玉镂百花缠云霞的弯曲拱桥微微染上了灰尘。

这花前月下……似好久都未见主人了。

朝露心中蹊跷的很,于是快速的迈着,跨进了后院。后院有二二的房间。

那房间近在咫尺,朝露紧张的很。她多么的希望,自己就站在原处,然后那与自己拔长的身高相似的少年,从那房间推门而出。

然后用一双亮亮的眼睛打量着自己,最后说一句,“我说了要修仙上天,倒是你自己先来了。”

可惜,这都有些不现实。

那房门无任何动静,一片落叶从院中大树上缓缓坠下,轻飘飘的落在朝露的掌心,终于是敲动了她的紧张。

一鼓作气的,她抬脚走近,推门而入。

没有想象中的二人再见,没有想象中的妖怪陡现……整个花前月下,死寂的让人心慌。

二二的房中,四处都铺着泛黄的草纸,每章纸上都是早年间他练画符留下的笔迹。床铺整洁,这习性与他那花情师傅一模一样,房中哪怕是五年了,也没见灰尘。

朝露缓缓的用手在他的桌上抚着,终于见一堆纸下,压着本残页破书,书上几不可见其名,倒是誊抄了些规整的小楷。

这字,不是二二的笔迹,他写的都是鬼画符一般的让人惆怅。

“凡人心……帝君魂……至情……?”朝露辨认不清这后面的小字,念的很苦痛,不由的皱了眉头,将书塞进了自己的怀中。

这方一动作,就听外面传来几人说话的声音。

“师兄,你说师傅让咱们看守的那几个女人,真的是妖怪吗?”

“师傅说的怎么可能会错?”

“师傅说的没错,可是……总觉着……她们很可怜啊……”

“胡闹,你再这样,又会被师傅责罚的!”

朝露的脑中将那几句对话顺溜下来,突然意识到,恐怕像酸梅大婶这些妖精,已经被青牛道长的人捉住了。

她想也没想,施了个遁墙之术,从二二的房间没了出去,无声无息的跟在他们身后。

小小刚想“咕啾”,被她一个眼神逼了回去,豆子眼委委屈屈的,收了翅膀落在她的肩膀上。朝露一个快步,紧紧贴在方才经过房间的两个道童身后。

道士身着白衣,在前方不紧不慢的走着,完全感觉不到身后尚有一人追随。

虽说同样在修行,在天上跟随神仙与在地上跟随老道士,其级别是不同的。

更何况,这神仙还是青云观的开山祖师爷。

朝露见他们拐了几拐,居然是朝着花情的房间走去。

她微微惊愕,抬脚跟上,门初初打开,这两道士又惊叹了声。

“你说这妖精怎么就这么知道享受呢?”

花情的屋子,的的确确是朝露见过的最华丽最整洁却也最清透的房间,每个角落都彰显了主人是个爱白之人,也是个自恋之人。

那布置在四角的铜镜险些教朝露现了马脚,她微微一惊,连忙后撤几步,躲在了白色纱帘后面。

“两年前听说这屋子里面有个极其美妙的池子可以用来洗澡,只可惜师傅一怒之下给全数毁去,否则今日我们可就有福了。”一白衣道士这般说。

另一个表示不赞同,“即便是有,又怎么能贪图片刻之需呢?”

那道士就“啧啧”几声不再回话,反倒是另外一个人,愈来愈让朝露熟悉。

她险些便脱口而出,“心岸师兄。”

却看见,曾经意气风发的他,背后居然没有了那柄青龙纹印宝剑。

也许……她感觉错误了。

所以眼见着那两个道士穿过白玉团雕浮凤影屏,她也跟了过去。

前方其中一道士拧了下落地的大花瓶,渐渐的现出个地道,朝露连忙加紧了脚步,闪了进去。

地道中有些阴暗,两个白衣道士一路盘向下,终于是进入了个明亮的大房间。

这房间,教朝露着着实实倒吸了口凉气,她停在了台阶的拐角处,探头过去。

那些回廊中出现的姑娘并未全数在,但是酸梅大婶倒是容颜憔悴的混杂在一堆女子中间,她们的手上都锁着铜链,铜链上隐隐冒着蓝光。

只要她们一动,那蓝光就是一闪,那娇艳无比的面色便凝在了一起痛苦不堪。

道士向前走了一步,这群女子便害怕的瑟缩在了一起。

“你们,谁来?”那说话很讨厌的道士,终于还是硬生生的开口了,完全无视她们的娇弱。

女子们一时无言,终于有一人淡淡的、疲惫的、满是绝望的,说道,“我来吧。”

“梅儿姐姐……”

“梅儿姐姐,不要啊……”

不理会这些女子的挽留,酸梅大婶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每动一下,面色便惨白一分。

她说,“一年了,眼见着我们的人,越来越少……迟早都要完蛋,早走一步也好。”

红衣的妖艳女子,狠烈的对着那道士喊道,“我梅心即便是再狠毒,也没那青牛老道狠毒。”

“还嘴硬。”那道士从怀中掏出个铜镜,便从上方向着酸梅大婶扣去。

“啊…………”凄厉的叫声从酸梅大婶的口中放出,她那娇嫩的容貌突然沧桑,短短的瞬间,青丝便转为了白发,她面目狰狞的,血从身上各处向外泉泉涌着,活生生的一个人间地狱之象。

朝露与小小终于忍耐不住的冲了出去,“给我住手!”

她手中弹出一粒翠玉小绿花,将那道士手中的铜镜给击碎在地,那两个道士仓皇的转身,同时间喊道,“什么人?”

“露儿。”

“心岸师兄?”

那未动手一直默默站在一旁的便是心岸,他唤朝露未有半点迟疑,但朝露,却生生后退了一步,不敢想象,将将五年,那目如璀璨繁星,笑容若朗朗晴空的持剑少年……变成了眼前这般。

容貌除却成熟长大,未有任何变化,还是那般的清俊。但他,明显不再是那个意气风发、嫉恶如仇的心岸师兄。

“露儿真的是你!”心岸瞬间堆上了笑容,向朝露走去。

“是我,可是你已不是你。”朝露心中难过,这句话让心岸停在了原处,他的脸变得很难看。

曾经备受青牛道长看好的心岸,自从救回朝露后,便一度重伤险些不治。

莫沉从天上抛下的丹药,青牛道长却没有给他服用,而是自己留作私藏,他说,这是祖师爷的东西,哪里能随便予人。

即便是再亲近再宠溺的弟子,青牛道长也在为自己的将来考虑。若有一日得病或者重伤,全指着祖师爷的灵丹妙药求活了。

所以心岸虽然自己硬生生的捡回了一条命,却沦为资质平庸之辈,那经脉受阻的痛苦常常使他无法继续安心修行。

性子上的不合,修行上的迟缓。青牛道长终于是彻底的放弃了心岸。

三年前,持剑弟子身份被撤,经历了一番无法再回忆的痛苦折磨,换做新来的小师弟长歌。

心岸的唇嗫嚅了几下,苦笑,“露儿你说的没错。”

“师命难违,何苦和这野丫头解释。”一旁的道士口中念念有词,一道火符便向着朝露袭去。

“露儿小心。”在心岸的心中,朝露永远是十五年前那孱弱的小娃娃,也永远是五年前常常受人欺侮的小姑娘。

哪怕过了五年,他也能一眼看出,自己用一腔赤诚就回来的小女娃。

所以他下意识的伸出手,去拦截那火符之火。

朝露大惊,她始终是惦记着心岸曾经为了救她,被花情打为重伤,所以初见时候,她明明是应该高兴的,却在见到他们方才所行之事后,化为失望。

炽情宝剑在手中轮了个圆,一道剑光便斩向那火符之火。

小小“咕啾”、“咕啾”连叫数声,这道士突然变了脸色,“妖孽,你们果然是妖孽。”

通天眼?心岸师兄的通天眼为何会在这道士身上?

通天眼,心岸师兄自小便引以为傲,当时的青牛道长一听说心岸有一双能辨世间万物的眼睛,还抚着他的头,很欣然的便收了他为徒。

她还记得,当年的心岸师兄,很得意的指着她身后吓唬她,“你看你看,你后面有脏东西哦……”

却从来都是振振有辞的在她小破房子前后贴上了无数符纸,告诉她,他已经为她布好了万全之策,这下子,鬼东西都进不来。

大惊之下,朝露的心头更是涌起了百般思绪,有替心岸师兄打抱不平的委屈,有充满了疑问的好奇,更有一种来自于心底最深处的怒火。

那道士对着出手相帮朝露的心岸喊道,“你敢偏帮了妖孽?”

自小,朝露都是得饶人处且饶人的心态,这一次,她毫不留情,脚下一阵风过,火凤从剑中燎出,跃过心岸,将那火符的火吞了下去,再一燎送到了那道士面前。

“露儿。”心岸又叫了声。

朝露的剑顶在那道士鼻尖前,他已经吓的一身冷汗,瞬间,还被炽情宝剑燃去了发间几缕头发。

她的手微微抖着,眼睛微微眯在一起,“师兄你说,我手底下怕收不住。”

心岸的手也跟着一抖,他从未想到,那个从小便在他身后,需要他保护的女娃娃,如今也站在他的身前。

那双眸子,眯起来,颇有几分气势。

“露儿,放过长歌……”

心岸的话甫一出口,被唤长歌的人两指一并,一道剑诀便从手底下窜出,直直的捅向朝露的腰,心岸还未回神,小小便一头撞来,将长歌的手稳稳撞开。

“找死!”朝露明白,眼下不将这长歌彻底的撂倒,他还会继续纠缠。

所以她连番后退,闪过那道险些穿透腰处的利剑,口中念念有词,三十二道火符从炽情宝剑中飞出,将长歌倏然包裹在其中,却又不伤害他分毫,只在其身周围得密不透风。

当年,为了练这分毫不差的火诀,苦的小小没被烧成没毛的公鸡,长了好些年才长成如今这繁茂模样。

所以小小见三十二条火凤如见大敌,吓的收了翅膀,又躲回了朝露背后。

“你、你……”长歌慌了,未料这看不清情势的妖孽居然会如此厉害,裹在这密不透风的火势中吓的秫秫发抖,两眼竟是流下眼泪来,颤颤巍巍的说道,“师兄……救我……”

心岸明白,朝露只是想教训下自己的师弟,完全没有伤害他的想法。

所以点点头,刚欲说话,却见朝露向前迈了几步,一剑卡在长歌脖项上,厉声问,“说,师兄的通天眼怎么到了你眼睛上。”

心岸闻听此言,胸口一滞,险没堕入那曾经的阴暗往事中,那家道中落后青牛道长的冷眼相对,那经脉受阻后的失落绝望,还有换眼之时的不堪回首。

他轻咳了声,将朝露的手轻轻按住,温柔的说,他的眼睛温温厚厚的,不似原先那般清亮,“露儿,不是师弟的错……”

“那便是师傅的错对不对?”朝露还称呼青牛道长为师傅,是因着还未忘记当初留她在山腰上的恩德,可看见心岸师兄,她便一阵心痛,呼吸间都有些不畅快,只想拿眼前这长歌泄愤。

若没他,心岸师兄哪里会受这种罪。

换眼之痛啊……难怪心岸师兄的眼睛,会再不如以前那般明亮。

她气的牙痒痒,却听那长歌看形势,知道她不会伤害了自己,还斗胆喊着,“妖女,你到底什么来路,你敢伤了我,看师傅……”

朝露“啪”一下横了剑锋,一条火凤狠狠的撞在长歌腰间,把他撞倒在地,瞬间被烧的满地打滚。

她不顾心岸阻拦,走到长歌面前,在他被烧的快要昏厥之前收了火符,看他萎靡不振的待在原处,才冷冷的说了句:“我是谁?我是你祖师奶奶。”

朝露的确没说错,按资排辈,她的确是他们不知长了多少辈的长辈。

“呸……”长歌还硬气着,却在朝露两眼一眯时候发着抖。

她起身,不再去理会这混蛋道士,而是回头望着心岸。

“师兄,放了她们,你跟我走可好?”

求师尊一次,哪怕再多收一个徒儿也好,以师尊的性情,也不会不应。她着实是不能忍受心岸在青牛山上受折磨。

他将她救出了冰天雪地,如今,她也要将他带离龙潭虎穴。

心岸微微向后一侧,身后是那些神志不清聚在一起的妖精们,她们守着正中那白发苍苍垂死挣扎的酸梅大婶,一个个都似是末日般的哀嚎起来,这声音,听来让人极为心伤。

“我……和你拼了……”酸梅大婶忽然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从众人中挣扎而出,用尽平生最后一丝力气,将一道血红的红蕊牢牢扎进了长歌的胸腔,蓝光闪动,酸梅大婶也发出凄厉的尖叫,随即化为了一捧尘土。。

“啊……”朝露和心岸同时出手,但都未拦住。

朝露是想救酸梅大婶,心岸,则是想出手救他的师弟,但这一刻来的太突然,他们都未料到,原原本本还躺在那里奄奄一息的酸梅大婶,会突然对长歌痛下杀手。

而长歌看着胸口处不断向里钻着的红蕊,涕泪交流,抱着心岸的腿,狂喊着,“师兄……救我……救我啊……”

心岸跪在地上,伸手去抓那吸血红蕊,朝露一把拦住,说道,“师兄,你切不能碰它,那东西会害死你的。”

长歌仓皇的、绝望的,在地上痛苦的滚动着。

反倒是那些华衣艳服的女子们,都发出了虚弱的淡淡的笑声。这道士,折磨了她们那么多年,总算是招到报应了,痛快痛快!

“师兄,我们先走,去找我师尊,再想救她们的办法。”朝露脑中直接闪过这个念头,眼下先带着师兄出去,她才能放心。

地道口,一声巨响,随即是一群人的跑步声。

“走?想往哪里走?”这声音很苍老,很严厉,心岸的背瞬间僵直起来,朝露连忙挡在这群妖精面前,严阵以待的看着地道口。

青牛道长携着众弟子,缓缓出现在他们的面前,他看着躺在地上犹自挣扎却命不久矣的长歌,狠狠的眯上了眼睛,那危险的眸光在心岸面上一掠,“好啊,心岸,居然与妖女联合起来,杀了你的师弟。”

“师傅,徒儿……”心岸急于解释,却在青牛道长的一声令下,被包围在正中间。

青牛道长轻挥拂尘,将长歌笼到了正中央,一道护持符咒打下,将其先冰冻了起来,动弹不得,那吸血红蕊也停下了钻动。

他的眼睛在朝露的面上扫视,看她背后停着一只不可多见的灵兽,再看她手上的那柄剑,更是难得一见的仙人法器。

这小女子,虽年幼,但恐怕根基未厚。他的心中动了对炽情宝剑和小小的夺取之心,所以大声一喝,“妖女,今日你敢杀我徒儿,敢护这些妖精,老道士我必定让你有去无回。”

朝露心中一阵动**,看着青牛道长的脸,纠结万分,说到底,他对自己有恩德,却更恨他,恨他那么多年的冷待,恨他狗眼看人低,恨他,这般对心岸师兄。

“老道士,你自己看清楚,你徒儿身上的东西是什么?”

长歌的胸口处,立着的正是酸梅大婶的吸血红蕊。青牛道长看也不看,拂尘一拨,倨傲的挺直了背,“拿下她。”

“师傅,她是露儿啊!”心岸终于忍耐不住,跪在地上喊道。

青牛道长的眼睛忽然放出了光,不动声色的向前一步,“你是那种瓜的小童?”

朝露不欲多说,她看出来青牛道长眼中的贪念,不由拼命跺了跺脚,“师兄,你还在奢求什么?你到底跟不跟我走?”

看着心岸的背影,她又问了一遍,“心岸师兄,你到底……跟不跟我走?”

心岸缓缓站起,望着她。她扬着笑容,似五年前,他给她带来的希望一般,阳光炙烈,“师兄。”

还记得,青牛山脚,一派冰天雪地,富家小公子从马车上探出了头,一双灼灼生辉的眼,恰似雪地的明亮。

还记得,半山腰上,小女娃勤勤恳恳种田,白衣小道士就坐在瓜棚中,直愣愣的看着,看的很出神。

再记得,没有一年,小道士便不能下山,小女娃就挑着个担子上了山。

心岸终于笑了,是那久违的笑容,若晴空朗朗。

二人愈靠愈近,青牛道长怒吼着,“给我拿下他们,逆徒!今日我青牛定要清理门户。”

朝露的手中,翠玉小绿花似撒网一般,劈向四周。

小绿花像霹雳子一样,近到那些道士身旁,皆是晕出凡人难以抵挡的眩光,而后纷纷向后退去。

“师兄,走。”劈手从近旁还在眩晕的弟子手中抢过一把长剑,塞在心岸手中。

然后朝露在前,以翠玉小绿花开道,心岸在后,口中念道:“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长剑处,波涛汹涌的声音响起,这是心岸多年未使的法诀,虽是青牛道长所教,但是心岸当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如今虽不是青龙纹印宝剑,更是修为大退,但依旧威力不减,一剑波**,无数人险险退开。

很快,这二人前后便是扫出了一片空间,很快的,逃到了宅院中间。

“莫让他们逃了。”青牛道长的声音在后,他指挥着,“结青云北斗七星阵。”

余下弟子听令,手中长剑送出了手,剑与剑之间辉映出七彩的流光,似一道网从头而降,兜头便是将两人笼在了中间,进出不得。

然后这些人各占一方位,便在分寸间抢占了先机。

剑阵叮当,只要二人谁微微迈一步,这启阵一人下令,便会如万剑齐发。

朝露是青云观的祖师奶奶,心岸是青云观的好徒弟,这二人很明白青云北斗七星阵的威力,不由得朝露开始怪起了自己那不知隐没在何处的师尊,没事创出这么个威震大江南北的剑阵做什么。

“露儿,你先走吧……”心岸暗运元丹,这一股气流在经络处微微阻塞,但好歹还能后继,他不想拖累了朝露,他明白,若朝露现在想走,没有人能拦得住。

朝露没理会他,她知道师尊定是在附近,所以她是有恃无恐的在打架。只是打架是个力气活,平时她便懒散惯了,此刻终于知道了难处。

所以她叹了口气,没动脚,窸窸窣窣的在自己的挂兜中掏着什么。

“露儿?”

朝露一触到那物件,便乐的笑开了嘴,将它从兜中掏出,攥在手心。

这是个透明色的宝珠,两年前她替师尊的房间收拾的时候,便觉得极为好看,爱不释手的很,所以便磨着师尊讨要。

师尊没将它当回事,给的也痛快,还叮嘱了她两遍,这是东海龙王家的夜明珠,可以遁阵破阵,只是用一次便会少一次光华,用到灰暗时候,就再也不能用了。

好在师尊能将这些个好东西当做小物件打赏了她,不然她很愁苦自己肚子里的所学,没将破阵之法给背下来。

青牛老道见那明珠,大惊失色,他是真没想到这种瓜的小娃子,能一下子变出这么多的法器来。

但今日若真教他们走了,他不但颜面无存,自然是更怕有人寻衅。

咬咬牙,他从手中掏出个铜镜,与长歌的铜镜一般无二,只是更加精雕细琢。铜镜上,烟气袅袅。

就在朝露手中刚持出明珠时候,他的铜镜已然扔在了二人头顶。

一股巨大的妖气倾泻而出。

铜镜镜面上流光溢彩,从内里喷涌出黑烟无数,黑烟翻卷,从上而下笼罩在剑网之上,大有来势汹汹之举。

这妖气明摆着是聚敛了无数妖灵生命的法宝,在这之上甚至能感到妖气中深藏的怨气。所以乌烟滚滚,下方的朝露与心岸都感到如坠冰寒之中。

“师兄,你莫动。”朝露叮嘱了一句,端起了那柄炽情宝剑。

炽情宝剑火光环绕,这回朝露再不敢掉以轻心,一个诀掐过,从剑柄滑到剑尖处,火势画龙。“走。”她清喝一声,将炽情宝剑抛向了铜镜处。

妖气瞬间聚拢在一起,突然拧成了一股绳子,将炽情宝剑瞬间吞噬在其中。

朝露额上落下了一滴汗,她微微侧眼,看青牛道长亦是面色凝重,双眼一动也不动的操控着铜镜。

心岸轻轻叹了口气,他早已觉着师傅收妖灵的做法过于残忍,没想到他居然炼妖成器,将那柄铜镜作为妖灵的炉尊。

“露儿,控魔者必有心魔,若修为不到必当受到反噬。”他在旁提醒了一句,单手也飞出那柄长剑,替朝露分担了些压力。

师尊师尊,你怎么还不出来收了妖,你徒孙快要了你徒弟的小命了。

除却这剑阵中,两剑与一铜镜的对抗,这树上的鸟儿叫的倒是很欢实。

小小从朝露脑后探出个脑袋,“咕啾”了一声,做了回应。

凉风徐徐,冻的朝露与心岸打了个寒颤,她想,她不会被师尊……哄骗了吧。

出于对师尊的信任,朝露继续努力的支撑着,这一滴滴的汗变作了大颗大颗的汗珠,鬓发也被打湿了贴在面庞。

心岸的面色逐渐苍白,那妖气愈来愈多的从铜镜中倾泻出来,妖灵的怨气时而会窜进他的心中,一点就铺开了一片的哀怨。

如堕魔窟。

青牛山上第二十个年头,手依旧还提不起剑来,一触到青龙纹印宝剑,便疼的钻心。

与花情之战,花情的确没有伤他,却给他推到了山崖之下。

那天夜里,他们说屋外的桃花像血一般的狰狞,而他听着,冷风也鬼哭狼嚎的,心中凉的彻底。

剜眼之痛,血流两行,这双眼睛,全当还了师傅在家道中落后,还肯收留他的回礼。

他已经记不得那段日子是怎么过来的,只记得,师傅将长歌原先的眼睛给了他,这瞬间万物清净了,那颗心也似乎清静了。

在青牛山下闭关整整一年,他是带着微笑回的青牛山上。

师傅说:“心岸,如今你已经修为不继,持剑不能。这柄青龙纹印宝剑待长歌及冠之时,为师准备传给他。”

回了房间,又轻轻的触着摆放在房中的青龙纹印,手腕处一阵剧烈的撕痛。

咬咬牙,将它提在手中。

房外是漫天的桃花,盛开的依旧繁华,世间的花色,随着他在院中的剑舞,绽放着如同那夜里的血色,凄厉的、刺眼的。

他恨不能将自己的这双眼再剜出来还了那孩子,但是他忍下了。

道法无边,心有彼岸。

心岸啊心岸,总有一日,你总能登上九重天际,不靠通天眼,不靠青龙纹印宝剑,不靠……青牛道长的栽培。

将一切都……还了去。

“啊……”心岸的长剑落地,整个人蜷在地上,额上冷汗直直落下,他的手捂在双眼上,痛的青筋爆出,那手腕处,居然开始洒下斑斑鲜血。

“师兄?”

妖气大盛,若压顶之势,从天而降。

小小顺势展开翅膀,忽然间向上直飞,钻出了妖气聚拢的地方,向着外面飞去。

“小小!”来不及唤了自己的小妖兽,朝露跺着脚气结于心,果然是个没良心的小贼蛋。

青牛道长的笑声得意洋洋,“逆徒、妖女,受死吧!”

朝露再顾不得自己的炽情宝剑,扑在心岸身前,将他紧紧的按在自己的身子下方。

“师尊!”朝露紧闭着眼睛,下意识的大声喊着,手底下搂着心岸不敢动弹,妖气的冰寒瞬间笼住二人,如坠冰窟。

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她担心的看着痛苦不堪的心岸。

这刹那,无数种情绪交错,紧张、害怕、担心、焦虑,更有对师尊的怒意,一声长喝后,她便拔起了瘦弱的身躯向那妖气聚拢处冲去。

她偏就不信了,这刻,师尊还能安然的躲在一旁。

所以这番,莫沉总算是按照他所说的,在朝露最危险的那一刻出手了。

剑阵忽而轰轰作响,剑阵旁隐隐没没,出现了一个紫色长袍的男子,他的眉眼就如同他的气质般,如远山般水墨青黛,当他一出现,仙气逼人。

他的手缓缓举起,剑阵中所有的剑就如同拜服般,冲着他的方向卧倒,妖气如临大敌轰然而散,一声碎裂的声音后,铜镜摔在了地上。

然后朝露飘飘缓缓的,被他单手接下,轻轻放在地上。

青牛道长大惊失色,他明显是认出了这位祖师爷,瞬间两腿开始打颤,不知是该走还是该留,一时间,居然呆愣在原处,吓傻了。

“师尊,你怎么……怎么就……这会才出现。”朝露轻声埋怨着,两条细眉都能打出一个结扣。

“我说过,我会在你最危急的时候出手的啊……”莫沉回答的理所当然。

朝露憋红了脸,不再去理会莫沉,将剩下的这摊子事情交给了师尊,自己则走到心岸身边,蹲在地上担心的看着尚回不过神的心岸。

心岸伏在地上,虚弱的笑了笑,缓缓拿开两只埋在眼上的手,两行血泪,看的朝露触目惊心。

他轻声说,“没事,露儿别担心。”

“师兄……”

“真的没事。”心岸持袖将血泪拭尽,很努力的站起身,不让朝露扶他。

朝露见他的确面色如常,终于是缓了口气,才拉着他挪到了师尊身边,这里最安全。

“祖……祖师爷……”青牛道长幡然醒悟,忽然重重的跪在地上,前方一溜小徒孙也跪在地上,白茫茫的一片。

朝露忽然想起什么,跑到青牛道长身边,叉着腰问道,“那我是谁?”

青牛道长连忙高呼,“祖师奶奶,祖师奶奶饶命……徒孙绝无不轨意图。”

祖师爷,祖师奶奶……朝露心中一喜,她俯身,“谁明知道我的身份,还喊我妖女的?”

青牛道长筛糠子般在地上磕着头,那一贯冷傲的作风,再无半点留存。

“你是第几代弟子?”莫沉只低眉问,将朝露的手一把拉住,瞬间将她剩余的话头掐住,看朝露的面色,瞬间从白变了红,心岸的面色也微微一变。

青牛道长忙慌的回答,“徒孙是第六十四代,法号青牛。”

“倒与这青牛山颇为相配,但你可知擅动妖灵是何处罚么?”莫沉的话严厉起来,颇有几分祖师爷模样。

“徒孙……”青牛道长快没哭了出来,“徒孙知道……”

莫沉半晌不语,长叹口气,他的手悬在青牛道长的头上,狠狠一按,就听见“噼啪”一声,青牛道长两眼向上一翻,晕厥在地。

“师尊,你……你杀了他?”

莫沉摇头,“只是费了他的修行而已。我们走吧。”

朝露不肯,她只记得还有事未办,二二下落不明,这地道内的妖精们还未解救,心岸师兄也须得寻个好去处。

“小小!”朝露欲要揍它,忽然见它收了羽翅一副委屈模样,才恍然大悟,不可思议的看着师尊莫沉,“师尊,难不成你又迷路了不是?小小带你来的?”

莫沉不语,面色微红……但他的手微微一紧,顺利的让她消了音,乖乖的在前方带路,向地道里走去。

心岸在后,他环顾四周的师兄弟,叹了口气,“你们,先带师傅回青牛山吧……”

他抬脚,跟在朝露与莫沉身后,他们的手牵在一起,他们的感情,似乎极好。

道法无边,心有彼岸。他闭上眼心中念叨着,再睁开眼时候,已是墨黑一片,清明依旧。

地道里的妖精们依旧畏畏缩缩的蹙在一起,听见地道门声音再起,几人更加恐惧的聚在了一起。

看那小姑娘率先跳出,后面跟着位出尘脱俗的男子,再之后,是那善心的道士。

几人相视几眼,都舒了口气。

朝露走到她们身旁,蹲下身子,检查着她们手上那蓝色的锁链,只一动,那女子便倒抽一口气的纠结了双眉。

“丫头,救救我们……”这女子颤颤抖抖,泪若雨下,好容易看见个活路,她紧紧的抓着朝露的手,哭的喘不过气来。

一旁,那着蓝衫的女子手中一捧酸梅大婶化作的灰,低声轻语,“生而为妖,谁愿为妖。”

生而为妖。朝露心中一滞,她想起了多少年前,二二咬着她的脖子,那倔强的眼睛,那倔强的声音,“我不是……妖孽……”

她问,“二二去了哪里?花情呢?”

蓝衫女子抬起那如水凝眸,眼中闪过丝错愕,她着实想不起来,她们还与这丫头有过何交集。

“两年前青牛道长带着山上所有的道士,乘着主人天劫来临之际突然袭击。当晚主人便带着二二逃了出去,不过他深受重伤,连我们都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这么长时间了……也未见他来救过我们……恐怕……”一个穿鹅黄色长裙的女子应道,她看的出来,这几个人堆她们并没有恶意,不若和盘托出,还能有一线希望。

难道……那丑陋的……妖怪,真是花情不成?

朝露打了个寒颤,不敢再多想。眼下二二又再次下落不明了,这怎叫她不心急如焚。

但她没再多想,缓缓转头,“师尊,可能救她们?”

莫沉低头,看着她们手上那蓝锁链,宽袖微拂,一道利剑似的光芒从他袖中射出,每触到一个女子的腕子,那蓝锁链便应声而落。

一时间,这些女子们便抱在一起哭泣,哭泣劫后余生,哭泣……终于能够得见天日。

良久,看她们情绪渐渐落下,莫沉才再次出手,一道银色晕光在她们身外转过,无数个小字在空中旋转着,转眼便进了她们的体内。

莫沉缓缓将这话吐出,眸光掠过,她们的面上或惊喜或忧伤,但都与他没有太大干系,而他也默默转身,一袭紫衫,道骨仙风。

朝露赶紧拽着心岸,一路跟随。

走一路,小小都不知道“咕啾”了多少回,莫沉不说话,朝露也不说话,心岸更不敢说话。

他停下,皱眉看着朝露给他找的麻烦。

收一个徒弟就够他惆怅的,再收一个,简直是让这怕麻烦的神仙愁肠满肚。

虽说这男子的确资质不错,但也已过了修行的大好年华,加上经络受损,恐也是不能得道成仙。他并不打算为自己找麻烦。

但他沉默的看着自己的徒弟,见她的脸,慢慢的,小脸淡然,渐渐的眯在一起,若一只即将发威的小老虎。

“不若,将他送去听风上神处,可学演算八卦。”他不由自主的便脱口而出。

小老虎的面相终于转怒为喜,连忙拽着心岸师兄拜倒在地,三呼师尊万岁。

这世道,哪里是他这师尊,能做主的。

莫沉如是想着,堪堪抬脚,就听身后小老虎说道,“师尊,方向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