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凡人心,不问归路1

崇山峻岭间,怪石嶙峋。若是凡人,早已无法登顶。直入云霄的山峰,像是将将经历过一场劫难,处处都是碎石碰撞激起的烟尘,烟飞尘起处,似有人声掠过。

“帝君魂、玄鱼泪。至情花、凡人心。终于……要收网了。”

便在离此处千里之外的青牛山上。

山门恢弘,“青牛山青云观”六字篆书不知翻新过几回,在如此阴天之下,依旧金光烁烁。白衣道士们或舞剑、或颂书,年轻的面庞上,皆是对得道修仙的万千向往。

其中正有一群年幼的孩子聚在一起,说说笑笑天真浪漫。

青云观自从新掌门上位以来,对于些穷苦人家敞开大门,但凡资质优良的孩子经过多方考察后,可收为各长老的亲传弟子;资质稍差些的,也不会立刻送你下山,若观出你有那等决心,也会留你十年,在青云观的别院花前月下以及山下瓜田勤修苦练,兼带做些替青云观带来营收的活计。

这些孩子便是新入青云观的徒子徒孙了。

别说,即便是花前月下亦或是瓜田,但凡是青云观的弟子都非常乐意去的。因为谁都知道,在这片瓜田上,才有了青云观第二位成仙的外室弟子朝露。而花前月下的故事,也在青云观的弟子们中传说愈多,渐渐的变得更加旖旎。

他们都说:花前月下,正是如今的掌门师尊与那位上了天的朝露仙子的定情之处。

唔,有些出入。不过心岸是不太计较此事的。

就是怕天上有个叫惜芳的女子听见此事,大吃飞醋。

此时在青云观的后堂广场上,有一个少年满脸的青紫,显然是打过一架。不过形容俊秀,周身上下都写满虎虎生威四字精髓,他正站在人群中央,乌着个脸色,大声说道:“莲华不是妖精,你们莫要胡说,云篆师兄你替她做个主。”

见大师兄跑了过来,周遭的弟子们都呼啦一下散开,把中央留给了三人。

眉清目秀长身玉立,这个叫云篆的少年双眸之中透出的精光显出他修行的年月应是最长,云篆虽是大师兄,不过却不是心岸的亲传,而是那位长歌长老的入室弟子,入门时间最久,在这些小一辈中资辈最老。

只是年幼的他板着个脸,派头倒是十足,颇有些长兄风范,盯着师弟青争身后的小女孩,那细细瘦瘦的胳膊正紧紧捉着青争的衣袖,眉眼弯弯该是个爱笑的模样,却因为方才众人的欺负,泫然欲泣,教人心中一紧。

云篆微微颔首,斟酌着心中词语,半晌才说:“青争,收留女孩子在青云观从来没有先例,更何况她毕竟是有些来历不明……”

“云篆师兄你怕是把掌门师尊儿时收留的那位朝露仙子忘记了吧?”旁边就有个小胖子弱弱的跟上一句,小胖子罗冉向来与青争关系匪浅,方才也帮他打了一架浑身挂彩。

见云篆目光清透,小胖子终于又鼓了鼓勇气继续说:“也是因为掌门师尊的善心,才让朝露在瓜田为生。随后才有机缘成为祖师爷莫沉上神的亲传弟子,从此一步登天。师兄你是特特把此事遗忘的吧。”

是,朝露仙子的确是个传奇人物,但是眼前这小姑娘分明是个妖怪啊!

云篆跺跺脚,却又不忍心伤了自己的这两个还有着赤子之心的师弟。

所以他也拿不定主意,一时之间,广场中四个人互相干瞪眼,谁也不能说服了谁。

最后云篆只好叹了口气,“收留不收留谁,哪里是我们能说了算的。若是被哪位长老发现了,少不得是一顿责罚。更何况,长歌长老自来最是厌憎……唔……厌憎不明来历的人,怕是会将她打回原形也说不定。青争你懂我的意思吗?”

青争一愣,这件事他倒是没想过。

他回头看了看紧紧攥着自己衣袖的女孩子,仿佛这一刻,只有自己能护着她。若此刻放手不管,恐怕下了山也会被人欺负。

咬了咬牙,他拽着莲华就走,后头跟着小胖子罗冉。

一时纷乱,就听云篆在喊:“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三清殿中,有一青年男子,着青莲色道服,舒眉俊目,手底正放置着一张卦盘。虽已还为凡人身,这一身从仙界带回的脱俗之气,虽历苦痛也未曾在他的面上刻上多少岁月的痕迹。只是做了掌门人后,愈加成熟稳重。

听见外面的争吵声,他缓缓站起,走出三清殿,瞬间移步到了这些孩子面前。

“掌门……掌门师尊!”一众孩子呼啦啦的都跪了下来,唯独那明明眼中流露出害怕却还是硬挺挺站着的青争,小身板护在那眉眼弯弯的女孩子面前,这一幕……分明十分熟悉。

是幼时心岸站在朝露面前,对当时的青牛道长说:师尊,求您留下露儿。

是那个叫二二的少年,与自己大打一架之后,大喊着:二二不是妖怪。

“先起身吧。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心岸的面相本就极为温柔,一出口便安了众人的心。

“莲华……”莲华还是紧紧抓着青争的衣袖,不过倒是没那么害怕了,糊了把脸才回答。

被那天真的动作逗笑了,心岸摸了摸莲华的头。

一眼可见,那身淡淡的妖气萦绕于身,尚不能收敛自身这妖力,怕是出了青云观,无人疏导,过不多久便会被降妖除魔的正道人士给灭于掌下。

“一叶莲华,归于菩提。这名字倒是极好。”心岸直起身,望着身旁这些孩子。

修于正道,自勉其身。心岸见识过满是赤子之心的二二,也认识那由妖成仙的花情。那些往事在他的生命之中镌刻的如此深,以至于闭上眼也似光阴倒流。

作为青云观如今的掌门,他深知,若自己成了青牛道长那般的人,就会生出什么样的弟子。青云观不是方外修行之地,自处于世,需是引领,而非矫枉过正。

他抚了抚莲华的头,自嘲着说:“说不定,青云山会出第二个朝露或者夙白,倒也不错。”

青争一听此言,双目放光,“掌门你是说可以留下莲华?”

心岸笑,“自然。只是世人无端,若不自省其身,即便是收留了也做不得大用。你可懂,莲华?”

莲华旋即拼命点头。小胖子笑的裂开了嘴。青争只差没原地翻跟头。

“不过青云观山门之内是不能容女子居住的,恐怕要委屈你在山下瓜田居住。”心岸又补充了句:“不过因为那里出了个朝露仙子,所以如今已经被修葺一新,再不是那寻常瓜棚了,倒也不会委屈了你。”

莲华双目之中透出甚多惊喜,在青云山一带,朝露的故事早已深入人心。

心岸微微一笑,目光就投向了山脚之下的那个瓜田,瓜棚起做了祠堂,修的颇具格调,极为雅致。琉璃瓦的八角小亭落在祠堂旁,上书四个古体篆字:朝露夜霜。

而此时,青云观一向豢养的两只传说中的神鹰正在夜霜亭上空盘旋,恩爱异常。

再度看回眼前的孩子们,心岸忽而端正了脸,肃穆的说:“不过你们都需听好,世间万物本无等阶之分,全凭自己心之所向,善恶只在一念之间。不论人妖,都需秉持本心,莲华亦是。”

座下弟子都板正了身子,听的极是仔细。新任掌门自从被莫沉上神带下凡间后,在青云观弟子心中也是仙气飘渺的大家,外门弟子能得其教诲更是生出了三生有幸的感想。

心岸微笑,温和的对着云篆说:“篆儿,带莲华去夜霜安歇。”

云篆也展开一抹淡淡的笑,着人眼前一亮的害羞,说:“谨遵师傅教诲。”

“去吧。”

拍了拍云篆的背,一帮弟子们作鸟兽散,纷纷做着自己的事情去了。

徒子徒孙们该散的散,心岸又望了眼远山近水,双眸间忽然蒙上了层抑郁。

惦记着方才的卦盘演算结果,口中喃喃着:“帝君魂……至情花……玄鱼泪……凡……。”

手停,双眉终蹙,他抬头看向朗朗青天,轻声说:“师尊,我如今总算明白,你不过是想让我置身事外,只是你的心岸徒儿,是如此人么?”

只是无人回答他,毕竟一个在天一个在地,素秦有再大的能耐也不太可能立刻回应了他。

心岸起身,终于是唤来了个弟子。

“长歌长老今日在山中么?”

“禀掌门的话,长老这两日出山修行,并未回来。”

“噢。”淡淡回应了句,心岸只好又复回了三清殿中,从殿上高台取下自己的宝剑。

这时怀中明珠开始微微颤动,心念微动。据说此传讯明珠本是天宫之物,被素秦上神拿来给了心岸,说是能一解惜芳相思之苦。

对惜芳一事上,心岸自己都朦朦胧胧。素秦师傅这么一说,也尴尬的收了下来。

平时惜芳倒还真是吵吵闹闹的,难得近日里忽然安静了下来,也给了心岸足够清净的空间可以做些演算的修行。

心岸做事向来循规蹈矩,不管在天上还是人间,都不会断了修行的根本。

原以为会像往常一样,从漫漫云海中跳出一个活蹦乱跳的身影,然后鹅黄衫子的惜芳会蹲在明珠前说:“我好无聊啊……。”

结果反倒是素秦的脸出现在了其中。

心岸微微一愣,立刻恭谨的躬身:“师尊。”

“心岸啊……好久不见啦……”素秦笑着,打了个招呼,让人如沐春风,似在身周。

心岸一在素秦面前,又仿若回到了当年自己的少年模样,不觉垂下头去全没个掌门模样,恭敬万分的问:“不知师傅有何吩咐?”

素秦抚额,“心岸啊,总这么正经,会老的快的。”

“哪里。”心岸笼手,依旧表情不变,“像师尊这般,表情太多,才会老的快。”

“哦……我的乖乖心岸啊……莫不是你还在怪我?”

“怎敢。”

“岸岸……你别这样……我一力养大的孩子……”若不是有个明珠,恐怕心岸已经被素秦搂在怀里哭了,如今只好看着满面忧伤的素秦,嘴角抽搐。

他只好说:“师傅别这样,都几千岁的人了……”

好容易给安慰好,心岸觉着一点也不比平时劝慰惜芳的轻松。自己都不觉失笑,这照顾别人的毛病到底从什么时候养成的,弄的自己上有老下有小每个都要伺候着,好在心岸着实习惯这种生活。

于是他也不说话,静静的等着素秦的下文。果然是这位话唠师傅自己憋不住了,起了个头,“心岸啊,有句话师傅不知当讲不当讲。”

“师傅呀……你都已经准备好要与心岸讲了不是?”心岸无奈笑。

素秦睁大眼,“心岸,你做了掌门,当真是犀利很多啊。”

心岸失笑,只好谦恭的说着:“师傅但讲无妨。”

双目微沉,素琴说道:“你就在青牛山,哪里也别去了吧。”

“若是我出现了,或许她还有救。”心岸抬眸,与素秦的眸光相撞。

素秦颇有些意外,想是没料心岸早已做到心中有数,他不觉喃喃着:“心岸你何时如此通透了?”

早已明了,只是知晓的那一刻,也会为素琴的护短感觉到些微温暖。

心岸摩挲着掌中的宝剑,面色颇为肃穆,“毕竟是自己最好的师妹,毕竟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教徒儿置之不理也是不太可能的。”

素秦慨叹,“这是命,此番去,有去无回,即便如此,你还定要去么?”

“师尊,除非你此刻出现将徒儿困死,那么我便是决计没有办法的。”心岸朗声说道,然则素琴却是沉默不语。

他轻声说:“师尊,以徒儿之命,能否换得天下太平?”

素琴依旧是不言不语。

心岸笑。

“师尊,盖这生存于世,百年寿命已是难得。何况徒儿如今百余年已过,尚存年轻容颜,身体康健,比之外人可谓是大幸也。”

“心岸……”素琴嗫嚅了句不知何从说起。

心岸洒脱一笑,“这盘棋徒儿愿意陪你去下,这颗棋子不惧生死。”

他淡淡的鞠个躬,轻声说:“徒儿还需准备些下山事宜,先行告退。”

两相无言。

一切是命。心岸苦笑。转身便走,手中紧紧锁着自己的那把宝剑,有些话当面说并不合适,而心岸却是明知前方是什么,要按着素秦指的绝路,走下去。

阳光有些刺眼,烟霞山上那折弯了腰的峰头已是抬眼便能看见。

前两日就觉着这方天空气象不对,后与素秦师傅的话再一核实,便更能确定,已经有一个大阴谋正牢牢的套在他们的身上。

显然,若他不去,它就会来,这已经是身不由己的轮回。

当日将关门弟子叫上,留了些话与那出游未回的长歌长老,自己便携着剑下了青牛山,在朝露夜霜那小亭子待了片刻,就急急忙忙的赶到了这里。

或许将近中元节,烟霞山下的小镇集市已成张袂成阴的态势,三两成群的结伴而行。心岸思量了下时间,这两日连夜赶路,到现在来了山脚小镇,已是有些精力透支,毕竟没了仙力修为,恐怕也难维持辟谷太久,但一念及那尚不知情形如何的朝露,未免又有些急躁。

若说只要这一成行,以后所有的演算都与自己息息相关,反倒是没有了原先那般清晰。好在是有些事情已经明朗,反倒云淡风清的很。

这时市井人烟,葱葱郁郁。做个凡人,挺好。

“霍。”心岸自己正迷迷瞪瞪的走着,突然感觉顶心一凉,周身透湿。

楼上探出个宛若花月又灵巧明慧的笑颜,手中挽了白玉瓷瓶,闲闲的说:“一壶好酒本应入喉清爽,却不小心好了别人的衣裳。”

“惜……惜芳!”

心岸瞪大了眼,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着实难料。

惜芳挂在二楼之上,笑的没心没肝的,招了招手说:“呆心岸,快上来。”

心岸微愣,面上显出丝无奈,才点点头抬脚走进了这家如意酒楼。

如意酒楼颇有几分仙灵气萦绕于内,明明是杀生五谷的修罗场,却不见丝毫的铜臭、血腥味。连个小二都俊俏可人的紧,一路将心岸领到了二楼。

二楼精致典雅,上好的檀香木小围栏将座位分开,形成了雅间的格局。惜芳正坐在其中一间,晃着手中的酒壶,对心岸招了招手。

“哟,原来这小娘子是有了情哥哥了,难怪对我们这边不理不睬的。”

“不对啊,这不是个道士嘛?难不成道士还跑到酒楼来偷腥来了?”

“啧,这年头还真是什么事都有。赵公子你说稀奇不稀奇。”

身后忽然一阵哄笑,心岸微愣,朝后看去。

那雅间之内端坐着几个男人,当中更有位戴镶宝珠冠,着锦衣玉带的公子,唇红齿白的,看着就是个未经受过任何风雨的富家子弟,也忒招摇。

惜芳充耳不闻,拉着心岸坐在旁边,不动声色的倒了盏茶,搁在他面前。

“惜芳?”眼瞧着心岸的手微微一动,惜芳居然笑眯眯的按住。

那双黑眸,清澈动人,不含一丝一毫杂质,心岸一想到即将前行的未知路,不觉心底一滞,又是不知从何说起。

惜芳轻声笑:“自小伊耆师傅就告诉我,凡人如蝼蚁,切莫与其计较,只是无知的人一多,就有些烦恼。原本很喜爱这家如意酒店自来的一股清灵,这下倒好,被污的一干二净。”

话刚落音,方才几人见这二人被说的一无是处居然还在忍心吞声,就真当了好欺负的主,所以互相使了个眼色,除了那白白净净的富家公子,其他几人都站了起来,朝着心岸与惜芳的桌子走来。

茶杯搁置在古木香的桌上,咯噔一声,惜芳叹了口气:“真是庸人自扰之。”

“小娘子,我家赵大公子相邀,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

这位兄台印堂发黑,不是好面相呀,心岸捧起茶,轻轻吹了口气。

“想我等谁不给三分颜色,劝你们好好思量,别让我等动起手来,可就别怨你这情哥哥命薄,也别怪不怜香惜玉啊……”

这位呢,恶相尽出,下辈子看来是投不出好胎来了。

下一个人还待说话,惜芳脸色变了,心岸反倒忽然一笑,按住了惜芳,密送了句话:“嘘,看个好戏。”

他豁然站起,把旁边几人都吓得后退几步。然后他抱拳说:“诸位,我有话说。”

大踏步几下,忽然移到了那位端坐在原处看好戏的大富贵赵公子面前,把突然扔在后方的几个喽啰吓的够呛,以为心岸要施什么声东击西之招,慌忙围拢了上来。

唇红齿白,有几分与那白面馒头相仿。这小白面馒头前世估计修了不小的福分,今生养尊处优瞧着就活挺好。

“赵大公子,在下粗学过一些卜算之法,不知有没兴趣……”

小白面馒头立刻抬手,优雅的持着扇子在心岸的手上轻轻一点,几分羞涩的扯开了唇,“啊……你怎么知道我一直对这些方面很感兴趣……只是这位道士先生,你说你会算,但我不信赵啊,哈?”

方才那恶相尽出的男人粗声粗气的说:“我才是赵公子,你面前坐的这位是蓝小侯爷,好大的胆子,还敢要替蓝小侯爷算命?”

惜芳的咳嗽声从不远处传来,旋即是茶碗磕在桌上的咯噔声,咯噔咯噔的挤在心岸心上,让他脸上也显出了几分苦笑。

“小侯爷,既然如此,权且作为娱乐,让在下与您试试可好?”

蓝小馒头抬眼看了看心岸,连忙垂下头,居然很认真的点了点头,那赵公子看其如此态度,连忙掀开一杯茶,恭恭敬敬的端到小白面馒头面前。

他的手细细长长的,与这白面馒头颇显富态的脸轩轾分明,然后桌上勾出了个铁画银钩的好字:“凤凰。”

心岸说:“好字。”

“有何解?”蓝小馒头的脸虽然丰满了些,双眸却清澈透底,灼灼生辉,望着心岸。

“昔年司马相如一首《凤求凰》,使得卓文君不顾一切与其厮守终身……”心岸皱眉思忖片刻,后语却不续。

蓝小馒头追问:“还有呢?”

心岸心中颔首,好一个志存高远的少年。又皇,又皇……

“怕是蓝小侯爷……并不姓蓝吧。”心岸正色,那几位富家公子哗然,反倒是蓝小馒头面不红气不喘,方显出几分大家气色。

惜芳终于按捺不住,凑了过来,被心岸这玄虚给唬住的不仅仅是她自己,原先那几位恶相尽出的少爷公子的,居然没了声息,都静静的听着心岸接下去会如何说。

“于情上,希冀抛却自身荣华与对方相厮守;于官财上,却又心有旁骛,不忍抛却如今所有。古有凤凰折翼,终成大业者。蓝小侯爷怕是自己走进了一个围城,却未发觉,背后才是一片晴朗。”

蓝小馒头挥着自己的扇子,苦笑说:“道长有所不知,古往今来,陷此拘泥之中的人,不仅仅蓝某一人。”

“已上山城又上楼,使君高宴最风流。佳节本该多歌舞,却与友人话昔游。”

蓝小馒头念着心岸说的这句诗,至最后一句时候,扇子缓缓放在桌上,忽然哇哇大哭起来。

惜芳此刻有些憋不住笑了,可戏要演足,她满脸怪相的伸手,在蓝小馒头肩上轻轻的敲了敲,递了块帕子过去。

蓝小馒头抽泣着接过帕子,觉着扑鼻芬香,不觉心情微好,红着个眼睛说:“道长不知,在下也是不得已,不得已啊……吃着碗里瞧着锅里,哪个都不愿意放……”

心岸再一微笑,高深莫测的。

“那在下再与蓝小侯爷说最后一句:观您面相,也是大富大贵者,却需防小人害命。结交友人之时,三思而后行。”

蓝小侯爷微微一愣。

别了众人,二人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走着。惜芳一想起方才那所谓的赵公子明明暗暗的面色便觉暗爽在心。作为天上排不上什么名号的仙女,总归肯定是能教训得了刚才那几个混蛋的,但是心岸如此手段,让他们吃了个闷亏还不敢说出口,更不能动手,眼睁睁的看着两人飘飘然出了酒楼。

于是惜芳笑的格外灿烂,问心岸:“你刚才那套话胡编乱造的的确太好啦。”

心岸这才摇头说:“还真不是,我断的是十年后的命数。”

“哦?”

“如今他尚且年幼,长成人之后怕是人前显赫。若能居身端正,必有一番大作为。而于情之一途,十年之后功成名就,如凤凰飞天,却只能与友人话往昔情事。”

“咦……这么说,要是我们都能待在凡间,怕你这神算子的名号就要九州传扬了。”惜芳边跳边说。

“那自然不是。”心岸笑,“又不是江湖骗子,真神通者从不妄谈天机。”

惜芳回首。徐徐晚风之下,心岸挺直着背望着远处的烟霞山。正是烟过霞染时候,如青莲出凡尘,风姿清雅,只是那眸中的忧色愈重。

这世上最像神仙的人,却落得如此命数。

惜芳扭头,握紧了拳。

“两位两位……”身后传来脚步声声,却是刚才被一顿侃说的两眼泪汪汪的蓝小馒头一行人。见他们急急匆匆的跑着,惜芳的脸色微变,“这是还要纠缠不休?”

“不是不是,请莫要误解。”蓝小馒头笑起来有两个酒窝,还是有几分可爱的。“二位这是要去哪里?”

“关……”

关你何事四字还未出口,心岸却抢先回答:“烟霞山。”

惜芳的脸色微微一变,这蓝小馒头却是喜笑颜开。

“在下想请二位去我的府邸住上几日,先生有这神通,在下实在是想请先生再帮忙看看家宅尽尽地主之谊。烟霞山离此已是极近,几日之后哪怕由在下着人送二位过去都可。”蓝小馒头眼圈还红红的,表情却诚挚的很。

“在下此去烟霞山有些急事,怕是……”心岸盘算着时间,婉言谢绝。

这回倒是惜芳笑眯眯的回答:“我看可以,心岸你说呢?蓝小侯爷这么热心,不如我们就去几日吧。”

心岸沉默不语。

惜芳扯着他的袖子,又轻声哀求了遍:“不过是几日嘛,我还挺想去人间的宅子里感受感受的。”

蓝小馒头在一旁好奇的应和了句:“这位姑娘说话虽然奇怪了些,不过道长看她这般想去,不如就应了呗。”

心岸无奈颔首。余了几人去寻马车来接惜芳、心岸,忙忙碌碌的,好不热闹。

几日……也就这几日光景了吧。

蓝小馒头人很热情,府邸也足够奢华。

连绵环山怀抱着偌大的府邸,仿若一脚入世一脚出世的隐士,坐落在繁华城镇与青山绿水之间。喧嚣不进于耳,却又能临近生灵。山高数丈,垂下银练条条,汇聚成门前一汪生生不息的碧绿圆塘,塘中躺着数朵娇花,莲吐幽香,摇曳生姿,宅前青石墙旁几树苍柏倚着葱葱郁郁的紫藤花,莫不是自然修饰出的美景,与这府邸完美的融为一体。

心岸感慨:“依山面水,俯临平原。着实不错。”

蓝小馒头笑呵呵的道:“我府中其实就有位上人,这临镇别宅便是他所选地方,很是不错吧。”

心岸点头,“自古便是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如今这宅邸左右护山环抱,案山拱揖相迎,水泽清透灵动弯弓抱穴,不愧是一处精心挑选的风水宝地。”

“玄虚上人的确是位大神仙。”蓝小馒头心花怒放,随后引路,马上便有几个家丁推开大门,几人慢慢的向府中走去。

心岸接问:“那不知这位玄虚上人是否还在小侯爷家中?在下也好一晓其神通广大。”

“上人十年前是与我父亲相交,在家中指点迷津,盘旋月余之后便自离去。只是这位上人煞是厉害,居然算出十年后自有另一位大神通者路过此地,还与我爹说,务必留下这位神人。”蓝小侯爷颇为害羞的挠了挠头,“若非老父已然离世,若非突然想起此事,恐怕还真是错过了你这位大神通。”

心岸连忙拱手:“非也非也。在下也不过有微末技学,登不上大雅之堂的。”

蓝小侯爷持扇抬手:“二位请。”

夜间时分,心岸坐在**,怎么也睡不下去。闭上眼便是白日里的一幕一幕,这蓝小侯爷的府当真颇有玄机,格局严谨,处处都显示出了布局的章法,但越是这样他的心中便越是惴惴,一想起与自己同来的惜芳,却更加的焦虑。

往常的心岸最是静的下来,如今在这万籁俱静的夜里,却有一种风雨欲来的感觉。往往善卜卦者都有种非常人的直觉,他立刻端坐在**,伸手掐算起来。

蓝小侯爷的的确确的热情招待极尽地主之谊,请教了一日的卜算玄妙,也毫无破绽。

再往前推,严密的布局,宝地的择地,老侯爷的墓穴……一切一切,其实……都来自那位玄虚上人。

不仅如此,他还指明了自己的到来……

是他?!

豁然睁开眼,心岸下床,抽出自己的宝剑,推开门站在了庭中。

“玄虚上人,不知可否得空相见?”

风过而息。无人应和。

已是子夜时分,月朗星稀之余,只有这一柄宝剑在散着银光。夜风徐徐,鸣蝉相合,园中的假山白沙静悄悄的伫立在前方,月光之下就如同一头猛兽,冷冷的盯着面前渺小的心岸。

何为命?

唯有此刻独一人之时,才会生出几分飘渺的感觉。

心岸幼时富贵,却无一分富家子弟的习惯,克己律人,心性上乘。而须臾百年,受到的苦楚却不可计算。

即便是承袭了再多的仙术又有何用?到头来救得了天下人,也救不得自己。

吱呀一声门响,在寂静的夜中却有些刺耳,然后惜芳就看见持剑立于庭中的心岸,忽然轻呼一声,扑了过来。

那双素白的胳膊正紧紧的围在自己的腰间,往事赫然掠过,终于落得身后之人。

怕是这世间,全心全意为着自己的,只有这一人了……

“惜芳?”

“不要走,心岸大哥……你不要去……”

惜芳的声音颤抖着,生怕自己紧紧锁着的人,下一刻就挣破了自己的藩篱,朝着那个女子所在的地方奔去。

“傻瓜,我能去哪里?”心岸软言安慰,一手轻轻覆在了惜芳的腕上,微微使劲,将她拉到了自己的面前,两两相望。

她已是哭的梨花带雨,曾经喜笑颜开的眉眼委屈的纠在一起,却还是执着的扑在了心岸怀中,牢牢的抓着他死死不放。

“你平生自创的最厉害的剑招乃是十方一念,十方世界唯有一念,谁都知道……谁都知道,这世间一念是谁。但是我不希望你去,你明白么?”

心岸没有回话,掌中的宝剑飒飒生辉。

“惜芳已经没有亲人了,若你再去了,惜芳的人生还有什么念想?心岸大哥……求你……不要去啊……”

心岸长叹了口气,一手抬起,轻轻抹去惜芳脸上的泪,轻声说:“人已入瓮,要走谈何容易?”

“十方一念只是心岸此生所感,并非你想的那般。心岸一直都将露儿当做最亲的妹妹,从未有过其他念想。你别多想了。”心岸微微笑,终于情势逆转,让惜芳面红耳赤。

“你们女孩子啊……真不知道小脑子里想些什么,还要我表几回白?快去睡吧。”他软言安慰着。

“真不会走?”惜芳不信,红着眼圈抬头看他。

“不会。”心岸抚着她的发间,这般温柔如水的行径教惜芳不知所措,“心岸此生不知何时是苦海尽头,唯有一人,一直在努力的将我送往彼岸,从不会抛,只是……”

“只是什么!”惜芳着急了,跳着脚问。

“只是你不该下来的……”

“我不懂,我只知道若我不来,你就要去……”

“惜芳,你知道我一直最喜爱你的是什么?”心岸忽而正色,唬的惜芳一愣一愣的。“心地善良,天性纯真,不为外事所扰。”

惜芳的脸苦了下来。

“即便是没有心岸这一层,你若是知晓露儿他们正处于危险之中,也不思解救之法?而是一味绊住我的前行,可知这等做法,即便是伊耆师傅在,怕也是不愿意看的。”

“我……如果可以,我自然是会全力以赴!”惜芳不知如何回答,只是顿着脚,咬碎银牙,才期期艾艾的回了一句:“我是怕你死。”

泪水再度滑下,“明知是死,却还要去,你到底有多傻……可即便如此,惜芳只恐怕生死相接的那一刻,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她抬头微笑,旋即苦笑,说:“让我陪着你,可好?”

心岸沉默,终于是败在了惜芳那双似水眸中,心中却又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叹了口气说:“好,我答应你,夜深了去睡吧,”

惜芳缓缓点了点头,又伸手笼了笼衣服,有些凉意,扭头看了看依旧挺直着背伫立在庭中的心岸,才一步一回头的向自己的房间走去。心岸说的对,于私情上,她偏心着自己心间的独一无二的这个人,才愧对了朝露。不过这种时候谁也说不得谁,自私也好嫉妒也罢,她只想留住心岸的命。

素秦师傅说,如果没有人去阻止,赴这黄泉的只有心岸。

结果一打开门泪水就潸潸而下,她说:“不怕……不要怕……不过是转世轮回再找一次……可是老天爷,为什么……为什么是他……”

和衣躺下,闭上眼便是那持剑而立的傲然背影,惜芳幽幽叹了口气,却在一阵芬芳花香之中,沉沉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自己站在哪里,只觉四围冷寂,一潭寒泉滚着凉意,而自己好像就站在泉中高台之上。

怎么……?惜芳本就胆大,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豁然站起,朝着前方走去,一走就把自己撞的生疼。

“诶哟!”抚着额头上的肿起的红包,惜芳嘟囔了句:“什么鬼地方?”

她大声喊了句:“心岸大哥!”

明明方才还在睡着,心岸还守在庭中,怎么一觉醒来自己就待在这么个不明不白的地方。就在她大喊的那一刻,四周皆亮,方觉原来自己被扔在了个囚笼中。

雾霭顿起,心岸还是站在原地。一柄长剑明辉闪烁,她又喊了句。

心岸回头,温柔的笑了笑,说:“露儿,看师兄为你,最后舞一次十方一念。”

心突地一跳。

那柄剑似玄机万千,牵动了十方世界的花花草草,生灵之气勃发而聚,幽幽一念,天旋地转,风起云涌。

天空之中一只巨手从上而下。

惜芳瞳眸瞬时放大,一声尖叫溢出喉咙。

依旧是夜深天黑,惜芳抹去额上的汗,摸了摸身上,也是湿透全身,方才……方才她看见了什么。那只手直穿入心岸的心肺,将那颗心活生生的掏了出来,血溅而出染满了自己脚下的泉水。

虽然是个梦,但依旧将惜芳吓的够呛。这比刚才自己赫然醒来身在囚笼之中还要可怕。

套上衣裳,正要起身,才惊觉身畔的桌案之上居然端坐着一个人。

此人比之任何一个女子还要美艳动人,芙蓉如面柳如眉,素若九秋之菊,却又有一股妖冶之气通体流淌,呼之欲出。眼波流动间,更是惊心动魄的灵动。惜芳见过最美最妖孽的人莫过于夙白,然则夙白因修而为仙,那股妖孽之气自能收敛几分,行动之下更显风流。而面前之人,则已是邪气侵染,最是那淡淡一笑,万般风情绕眉梢。

“你是谁?”嗓中刚要发话,却似乎被浓浓花香给堵了回去,你娘亲的香成这德性刚才自己和心岸都没察觉,这到底是什么脑子?谈恋爱当真会谈傻掉。

不过那人只是笑了笑,然后声音低哑的说:“你不用知道我是谁。你只需要知道,要么是你要么是心岸,迟早天地永隔。”

“你……心岸怎么了?”惜芳慌张跌下床,脑中反复的是那梦中残忍的一幕……难道,难道那是真的?

一手挡在她的面前,将大门与她分隔开来。

“你究竟是什么人?意欲何为?我们无冤无仇,又何苦这般苦苦针对?”惜芳直视着面前的人,他真的好美,但眼尾的流光也让人觉着心惊肉跳。

“我什么人都不是,哦不对,我连个人都不是……”最后一字重重顿下,这男子展颜一笑,“这么算来我师傅对我还不错,把你一前一后的送过来。大餐在前,还在想怎么动刀,太苦恼了,哎……”

惜芳后退一步,将袖里短剑牢牢握在手中,藏在袖里明暗交错。

心心相印。

阴阳相合。

男子的声音魅惑不已,丝丝幽幽的窜入耳中。

“若说相救心岸的方法,倒也不是没有,你可愿意听?”

惜芳警惕的看着对方,自然不可能信这种人说的话。

“呵呵,别这样,我当然不是善人,也不可能给你提什么好办法。就是想提个醒。”他的身影也与袖里短剑一般,明明暗暗,眼见着就要消失不见了。

“你二人必须天地永隔,这是你们的命数,谁活谁死对我并没有任何意义。”

“你……你……”短剑携着凉风飒飒,直刺向面前当人,“砰”的一声整个窗户被掀翻在地,花散漫天,等到人去之时,地上已满是淡淡的紫花。阴圭在大院之中追击了半晌,终是无功而返,旋风过处,皆是紫花片片,却连半个人影也未见着。

“混蛋,你给我回来!”

一声尖叫,惜芳坐起身,才惊觉方才自己做了一个梦中梦。

先是取心之梦,再是那奇怪的人,可是一切都那么真实,怎么也不像梦。

那阴圭实实在在的从中庭飞回了自己手中,半片紫花也没有见到,只有心岸跳窗而进,颇为关切的问:“你这是怎么了?”

“我……”

惜芳摇头不语,只是愁苦的皱着眉头,而心岸抚着心口说:“一直守在这庭中,没被别人涉陷害死,反倒差点被这短剑给灭绝。好险好险。”

“啊?受伤了没有?”

“没有。”心岸摇了摇头。

“说来也奇怪,我明明感觉到有异物相侵,却始终没有那玄虚上人的生息。”心岸自顾自的说,眼神之中甚是迷惘。

玄虚上人?难道……是梦里那个媚眼如丝的男人?他究竟是谁?是人、是妖、还是已经丧失理智的魔障?

惜芳一把抓住心岸的胳膊,颇为紧张的说:“既然这样,我们尽快离开这里。”

“没有用,我们已经入瓮,想离开哪里是那么简单?”

“都怪我……一定要跟着蓝小馒头来这里。”当时只是想拖他留住不要去烟霞山,哪里会晓得彼此也会成为对方的目标。原来根本不用去烟霞山,也根本不用去救朝露,这一切都是幌子,都是迷障。

心岸说:“不怪你。这已经……是我们师徒三人之间的决斗了。”

“什么?”惜芳瞪大了眼睛。

点了点头,心岸也不再隐瞒太多,轻声解释:“我的卜算之法都来自于素秦师尊,而在我之上,与素秦师尊牵扯更多的,还有一位叫紫洛的师兄。当年师尊逐我出门,莫沉上神送我至青云观前,我已经知晓了这个结局。紫洛师兄怕是已经活了过来……这些弥天障法,多年的埋伏,都是他设下的吧……”

“为什么?可是为什么?不说素秦上师一手将其抚养成人,百般呵护,即便是死也是思念至深,教人心酸。为什么要做这些事呢?”

心岸从怀中取出一张薄纸,摊在惜芳面前。

上书八字:帝君魂、至情花、玄鱼泪、凡人心。

“这是……”惜芳念了一遍,又再看了眼心岸,满眼的疑虑。

“以师尊之能,恐怕早就推演出来,我自认能力上不太足,但到今日若还不明了,那便有负师尊教诲了。”

心岸持笔,在帝君、花、玄鱼、心这几个字上轻轻的圈住,回身再坐在惜芳身畔,递给了她。

“往昔素秦师尊曾说,此生除却紫洛将不会再收徒,自从紫洛师兄回来后,恐怕素秦师尊也陷入了非常艰难的境地。”

“可是我不懂。为何素秦师傅还不出现……明明那个人已经变了不是?他根本连个人都不是。”惜芳蹙着眉,将那纸上的字看了一遍又一遍。

心岸有些意外,何时惜芳居然知道紫洛师兄,还说出了似曾见过的感觉。

“你……见过……?”

惜芳矢口否认,“没有。”

沉默半晌,夜间的梦再度浮上心头,那真实的不能再真实的观感让她的背脊都渗出了点点细汗。

“我只是在想,要夺人命的、逼人上死路的又是如何良善的人做的出来的。”惜芳吐出心中憋闷的那口气,才缓缓道:“自遇见你们一行人来,其实大多数时候我都是不懂的,还需要你替我好好解惑……”

是啊,就因为遇见这行人,才把她也拖入了这条命运的长河,这般想,还不若孤独的守着那天上灵台,享万世寿命。

想那多做什么。呵。心岸垂首,

“所以说,当我解出这个谜团的时候,其实已经身入其中不能自拔。”心岸索性说个明白,“露儿便是那玄鱼泪;夙白就是那朵至情花。终于我自己,恐怕是那凡人心,当这四个物事集在一起的时候,将会比血扉灵丹还要逆天。”

“那……是什么?”惜芳听见那凡人心时候,心口也在隐隐作痛,她明白了紫洛在梦中与自己说的意思,终于明了了。

你与他,必须阴阳两隔。

“难道没有一丝希望了?”惜芳的心凉透了,一想到梦中那幕,便痛得喘不过气。

“紫洛已经将此线埋了那么久,我已经在努力了……原本天界修行,却还是因为他,回了凡间。在卜算一路上,终究是输的极惨。即便此番我不下山,他一直隐蔽不出,凡间也会因此大乱,所以我必须出来……引蛇出洞……”

早前露儿他们寻找苍术路上,整个西南边陲小镇之上如此多人的心都被掏去,也有了答案,因为他们要寻找凡人心,却又没有寻得合适的凡人心。

但凡是人,就有贪嗔痴怨,就有七情六欲,像心岸这般纯然的,少之又少。

所以他必须离开青牛山而不能待在原地,否则祸端引上山,他就会成为整个青云观的罪人。不若将自己抛之于外,反倒更加明朗。

“可是素琴师傅如此高的法力,也算不出对方藏匿的地点或者是他们是谁?”

“你为何不想,发展至此,九重天上居然无人反应?”心岸一问,惜芳张口结舌。

他苦笑,缓缓摇头。

心岸是素琴师尊手中那枚棋,然则这些人又何尝不是九重天上预谋已久的棋子……

惜芳忽而无奈笑了,埋在心岸的怀中,轻声说:“也罢,活着死了,都是我的心岸。”

泪水轻轻滑落,她必须救他,必须……此生只有自己唯一挂心着他,便要负尽所有,为他求得一线生机。

夜早已深沉,四野只闻蝉鸣蛙叫。

心岸起身,替她细细拭去额上的汗,“睡吧,我在你旁边守着。”

惜芳苦笑,一把揪住心岸的衣服。

“怎么?”

她红了脸,诺诺的说:“心岸大哥……今夜你就不要走了。”

“我原本就不走啊。”心岸坐在一旁椅子上,温柔的笑。

“不是……”惜芳凑了过去,忽然吻上了心岸的唇。

相守就那么难?相遇就那么晚?

若果再给一次机会,惜芳爱的还是心岸,从不后悔。哪怕时间再短,只要曾经彼此拥有过又有何妨?

惜芳明白了,为何紫洛说的阴阳相隔。

因为明明是天上的仙,却有一颗思凡的心。惜芳的心,也可以替了心岸。

她眸中含泪,执着的吻着。

但凡女子,心尖尖处都有一个人,这个人定不是伴你终生的人,却能教你,一念即痛。

此生不能相伴,那便求来生,求现在。

她哽咽着,揪着心岸的衣襟,轻声说:“即使是死路,惜芳也要陪你,此生此世不会再有他人,求你……答应了我罢。”

青丝瀑地,黄衫落地。那张娇俏的容颜上,流露出的深情,叫人动容。

全身心爱着的人,又怎么会怕痛。只是心岸清心寡欲一辈子,此刻才是最紧张的。

毕竟里是在他人的家中,惜芳也很明白,即便是最痛的那一刻,也把尖叫吞回了腹中。

屋外还是蛙鸣阵阵,屋内也是低低缱绻的呻吟。

生不起,死不对……

恐怕是心岸与惜芳此刻最好的写照。

院中,那幽深的夜里,鬼魅的人影晃过,徒留声轻笑。

看在或曾同门的份上,给你们这对冤家点相处时间。明日过午,一个、一个,都要落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