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玄鱼泪,千年过往2

一路就如同做梦,眼前不是路,而都是幻境,朝露是明白触景生情这么一说的,但是她没想到,单单是一条开满了蓝白小花的玉道,也能让自己乱了分寸。

她……分明是来过这里。

哦不,她对这里太熟悉,就好像是自己亲手栽种的一样,脑海里还回**着自己嬉笑着说海水里种凡间的花草,那是几千年都没有的造化。

她要想起来了……不……还是不要想起来的好……

那种伤心往事,有什么可想起来的必要……这念头刚刚滑过,她便微微一愣,停在了原处。

为什么……会是伤心往事呢?

松溪回身,好奇的看她,“姑娘你怎么了?”

“不,不,没怎么……”面色苍白,她忙慌垂头,将众多情绪掩埋了下去。

还是那座莹白玉宫,但是松溪拉着她从后方进入,一个上盘的阶梯亮在眼前,就这么一路上去,似乎就要到顶层的琼宫之中。

在极顶之处,视野翻到渐宽,纵横着数个圆顶贝屋,这些贝屋比身下的那些要壮观很多,贝壳托起的琼宫,都是琉璃色的瓦,极顶之处的明珠光芒折射到贝屋的顶上,愈加显得华丽异常。

松溪拉着朝露便进了其中一座贝屋,这是个看起来略显陈旧的宫殿,内里摆设都似有些年头了,虽然偶尔会有几个蓝衣女子穿行其中,对松溪拜了拜,就自去收拾着大殿里的一切。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个贝屋已经很久没有主人了。

“绮儿。”松溪呼唤了声,就有个长相俏丽的蓝衣女子跑了出来。

松溪吩咐着这个名叫绮儿的女子,“去后殿,把我妹妹出嫁前的那身衣服取来。”

绮儿有些好奇,但也不多问,就转身跑进了后殿,片刻就抱着一团衣裳走到了松溪面前,恭谨的呈上,“松长老,衣服取来了。”

这是一件精工细作的锦衣,翠青白纱,晕染着碧色的裙摆上绣着繁花朵朵,淡淡的环绕其上却不显浓艳只觉清雅,放置在衣裳之上的腰带,缀满了属于玄鱼一族的明珠千颗。

“姑娘,你我一见如故,这件衣服就送给你了。”

“这太华贵了,怎么好意思。”虽然只有一身花笼裙,但朝露并非贪得无厌的人,所以摆着手,心里却极为喜欢这件衣服的。

看着她明眸中的艳羡之色,松溪只淡淡一笑,忽而威严了起来,“来人。”

“在。”空寂的宫殿之中忽然出现了众多守卫,将朝露吓了一跳。

“带这位姑娘下去,给她换上这身衣服。”

像是鼓励又像是强求,朝露瞬间被一群女子给淹没其中,她们唧唧喳喳,有人说,“姑娘好大的福气,这身衣服可是公主的服饰。”

也有人说,“好久没见松长老这么笑了。”

更有个人的声音突然一下将朝露震在了原处,“想不到三公主的宫殿空置了这么久,旧人去新人来的,突然这么热闹可真不习惯。”

三公主……三公主……?

朝露不是傻子,突然想起了……玄鱼族的三公主……不是昭华吗?

当她反应过来的时候,面前已经是一面清透的水镜,水镜之中那锦衣已套在身上,格外的修身。微微一动,腰间的明珠就叮当脆响,带起水镜之中波纹连连。

恍惚间,她的双目透过水镜,似乎看见,镜中的她已然不是她,而是一个更加美艳的女子,眉眼明明是自己的,但那气质却大相径庭。

或许,她……是进入了梦境?所以才会有这种似是而非的感觉。

她……真的是那个三公主吗?

如果是这样,那么谁是她爱了又恨了,最后却又不舍的娆天帝君?

前世的因果若是体现在自己身周,却着实没有寻到半分端倪。是师尊?还是夙白?亦或者是心岸师兄?

不行……她真的要找松溪长老问问清楚。

连忙转身,将身后围着啧啧称美的蓝衣女子们吓了一跳,她皱了皱眉,便冲过人群向外头走去。

也不知道是她太肃穆,还是围着的人被她突如其来的行为所吓到,总之忽然间就没有人说话了。

就在朝露的身影消失在后殿之时,突然有个年长的女子尖叫道,“她……她跟三公主有几分像啊……”

当然,朝露是没听见这些话了,她已经跑到松溪面前,气喘吁吁的,方才一番跑动与常日并无两样,但她忘记了,这还是在海底,即便是再无大碍,跑跳几下就有些喘不过气。

“真合身啊……”松溪对朝露的表情视若无睹,只是抓着她的手臂,伸展开来,颇为满意的打量着。

“请问……我与玄鱼族……是不是有什么渊源?”朝露问的很小心,并未张口就吐露心声。

松溪微愣,她倒是没想到这姑娘此刻就沉不住气了,或者说是到这时候,居然还来问自己这么多此一举的问题。

她深深的望着朝露的脸,微微一笑,“是,你与我们渊源极深。”

朝露还待她继续说,谁料松溪又闭上了嘴,将这问题又丢给朝露自己去想,只问,“这次你与那兰若仙子来,是求那灵丹的吧?”

松溪为何不说的那么清楚,恐怕也是担心,话说明白了,事情想清楚了,眼前这重生的妹妹又该遁入无尽的苦事轮回之中,她一方面又想认回这个妹妹,另一方面却又不想再让她重蹈覆辙。

只因为松溪太了解昭华,但凡是昭华认定的,就绝对逃离不了,她一定会再去找娆天。

而玄鱼族,真的不能再度面对第二次的失去。

“松长老……你为何知晓?”

“笑话。”松溪表情微凛,“我玄鱼族有什么可让她求的?除了那禁药。妹妹你就告诉我,这药是你想求还是她想求。”

故意将话题牵引开,松溪的口气却柔和了下来,朝露穿着一身昭华的旧衣,就跟自己那三妹妹站在眼前一般,让她不由自主的对她好。

“我……其实是我们两为了一个朋友求。”朝露和盘托出,实在觉着在这件事上,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朋友?你爱的人?”松溪挑眉,问话犀利。

朝露忙慌摆手,“不是不是,不知道松长老可认识九重天上的水仙公子?”

“原来如此。”松溪说了句莫名的话,让朝露更加奇怪。

她含笑,“虽然玄鱼一族不理世事,但这天上有个什么风吹草动的,我们也都是知晓的。虽然水仙公子的神仙品阶不够高,单就他与兰若的这些事,我们也是早有耳闻。”

好在这位水仙公子应不是她前缘之人。自不必担心朝露栽在他手里。寻回了这个宝贝三公主,自然不想再失去她。

只是没想到,这一轮、这一遭,她却又与这血扉灵丹扯上了干系。

哎,松溪无言,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孩子,恐怕还有劫难要走。她执住朝露的手说,“其实这血扉灵丹的成丹,的确只有玄鱼一族才可炼制,你与我进内堂。”

在内堂之中,松溪还下了几重禁咒,这番重视的程度只能说血扉灵丹,的的确确有着逆天的功效,却也是玄鱼一族性命攸关的宝物,更是九重天上上上下下正像觊觎的好东西。

“血扉灵丹,自古就是玄鱼一族的秘法,而今在洛水,也不出十人知晓了。”

“这是为何?”朝露很奇怪,她正盘腿而坐,对面是松溪。

“血扉血扉,逢上一个血字,就跟一命换一命似的,古往今来,多少玄鱼族的孩子为了所爱的人丧了性命的?”

“难道……血扉灵丹竟是用玄鱼们的命换来的?”朝露杏目圆睁,显然是不敢置信听来的这番话。

松溪微微摇头,叹了口气,“要说血扉灵丹,我们已经不打算再炼制,但凡一颗血扉灵丹……”

顿了顿,她才接续,“需,万颗玄鱼泪。”

“啊。”一声轻呼,朝露捂住了唇。

但松溪还在说,没有看她,“但是一只玄鱼一生之中能有多少眼泪,这等事我们也不可能去告知他人。凡间人若是捕去玄鱼,只会不断的逼着鱼儿哭,将我们圈养在宅牢之中,每日施以各种惊吓、恐吓、刑罚,使得眼泪不断,终至失明死亡,而凡人也只能用玄鱼泪换来钱财。而即便是你看见的生死门前的玄鱼泪,也不过百余颗罢了,要知道这万颗玄鱼泪,是用心流出来的,当心念汇聚,所成自是力量无穷,最后一滴,必是血泪。”

松溪的一番话带给朝露的何止是震撼,她的心绪久久不能平息,一为血扉灵丹的所成居然如此艰辛,二是若是如此她该如何再求血扉灵丹?

而松溪也似乎在告诉她,除非夙白有足够多的理由,能教她流尽今生泪,那么血扉灵丹便可成。而夙白……真的值得她这么做么?

松溪的手忽然搭在她的手腕上,长叹口气,“傻妹妹,你居然真的在想此事,我问你,若你此刻已经知道了血扉灵丹的制成之法,你真的肯为他落尽万颗泪吗?即便是落尽了万颗泪,你又怎知自己有能力凝练而成丹药?”

朝露被她连番问话问在原地。

一张小脸变化无常,几番颜色,松溪就慢慢等着她自己想通。其实她也在揣测自己是否应该告知此事,但如果不说,以后朝露寻回前事,也会慢慢自行想起。

毕竟选择在她的手里。

不记得是哪年,她们的小妹妹玄霜就为了自己所爱之人落尽万颗泪,那颗血扉灵丹最终还是落进了凤瑶手中,而落得红颜陨落的可悲下场。

血扉灵丹,从来不是个好物。自古,逆天之事便就没有过好结果,六道轮回本就有定论,而妄图违背它的迟早会陷入天道惩戒。

最后朝露喃喃着,“总要有办法救夙白……”

“有。”松溪的话让朝露突然眼前一亮。她连忙问:“姐姐你说的这是真的吗?”

她深深地看着朝露,笑而不语,睁眼闭眼间似乎让朝露有恍若隔世的感觉。

眼前波纹万丈,空空如也的四周好似忽然灌满了水泽,然后世事沧桑似乎在身周流转,先是她修行道法的时刻,又是她与师尊一前一后行走的画面,再是儿时闲适种瓜的场景……就像是将她的一生倒映成画卷般,一笔一笔记的极为清楚。

当这些往事尽数演化完毕,朝露脑中更是混沌,不复清明。她只等着松溪解释着其中玄妙,却看眼前的这位艳丽的红衣女子正在作法,其中意境只能让她这个半吊子自行体会。

而当那卷轴继续翻转的时候,脑中忽然被什么东西重击了一样,久久的定在原处,旋即陷入了晕眩不已的境地之中。

耳畔没有人说话,意念之中却有人告诉了她,这件事的始末。

原来血扉灵丹还有一颗,而松溪不能明白的告诉她。若缘法到了,这颗血扉灵丹自然会落到她的手中。

尽观前世情缘,松溪微微蹙了眉头。法力未到,她参悟不透。但明显,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这个妹子,那眷恋的眼神全数是为了那个师尊。

自古师徒相恋就很少有受人祝福的。松溪微微摇首,昭华啊昭华,你这两生,感情路走的何其艰难。

如果是她,她宁肯昭华与那夙白,成就一些缘法。

蹙上的眉头忽而缓缓松开,她又将一些心印送到朝露的心中,看昭华今生的修为的确有些浅薄,以至于连番神念送去之后,额上已经渗出了密密的汗珠。

虽然有点辛苦,但是朝露也得知了一个惊天的秘密。

原来,她自己的手中就有一个血扉灵丹!

这个血扉灵丹,就在小朱雀里。这件事让朝露激动异常,却也感慨造化弄人。

看今生,藏在小朱雀里的血扉灵丹早就在夙白手中了,却三番五次的在他们手中度过,而最终,却也要回到他的手里。

再往前生因缘,有些模糊,可能与并非松溪亲身经历有关。所以她只能大概了解下,比如小朱雀原本是娆天送与凤瑶的定情信物,任何东西都没有藏的。而在凤瑶死去,灵魂入世之后,娆天也随即下凡。

小朱雀辗转到了昭华手中后,她颇为苦涩的看着这东西,口中念着:清风明月不相逢,怎知千年愁。不堪红尘随旧梦,复来过。

而后昭华帝后闭关一月有余,再出来时候已是神形枯槁双目无神,她将小朱雀转交给随身侍女说,一生虽享万世仙缘,却始终孤寡一身又有何用。此等至情之物,还是留待有缘人。而这件事,她也仅仅是告知了自己的玄鱼族。

昭华帝后闭关一月便是流尽万颗玄鱼泪,炼出了一颗血扉灵丹。这也是小朱雀内为何会有血扉灵丹之故。

松溪缓缓收了法,然后睁开眼,望着朝露正有些痛苦的那张脸。此刻连松溪本人也不知道她这般做是对是错。

然后静静的,突然间就听见哇的一声,朝露居然仰天痛哭起来。

她哭什么?她也不知道……只是此刻心情着实憋屈,如果不找点途径宣泄出来的话,恐怕会立时崩溃。所以松溪也不劝慰,只是静静的看着她在那里哭着。

没过片刻,她们的身周就缀满了朝露流下的眼泪。

朝露边哭边将手伸进自己的怀中,一只精致的小朱雀已然展现在手掌心中。

松溪的眼睛登时睁大,不可思议的眸光流动后,修为高深的她居然就从面前这小朱雀上,得知了前因后果。

微微叹了口气,松溪说:“时也命也。这世间万物皆有因果。你既然是这灵丹的因,自然也会是它的果。”

说完,她轻轻伸手取过那枚小朱雀。

然后朝露哭累了,才渐渐歇了下来。一双红红的眼睛看着松溪,“不知道……松……姐姐还有何事嘱咐?”

松溪起身,缓缓扶起朝露,替她拭去面上残余的泪滴,然后柔声说:“暂时没有了。估摸着太奶奶与兰若姑娘也说完话了,我的建议,你切莫将此事告知兰若姑娘,毕竟,凡事要留个心。”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若将小朱雀给了兰若看,那还得了。兰若本就一心系在夙白身上的,而她念念不忘的也就是这小朱雀。或者得先将这灵丹取出?

松溪执着小朱雀,轻咳了声,似乎看穿了朝露的心情,摇了摇头说:“血扉灵丹封存在小朱雀之中自然有其用意,血扉灵丹成丹之时效用最大,随着时间愈久就会失去其原先作用。所以若不是立刻就服用,就需要用特殊的容器封存起来,小朱雀,也有此特殊的功用。”

原来如此……

朝露收拾好小朱雀,对松溪苦笑了下。

二人一阵静谧,正准备出了宫门,却听不远处传来了兰若与其他女子交谈的声音。

兰若正说着:“想不到此次来到玄鱼族,还是一无所获。不过兰若不会放弃希望的。”

那女子的声音听来如天外来音,分外柔和,每一个婉转处都非常耐听,只愿意就这么一直听下去。

可她的声音一起,反倒是松溪的面色变了几变。她扯着朝露的袖子低声吩咐了:“一会不论她说什么,你也别多话。只管应下就是。”

一时还没想起这声音的主人是谁,但似乎也是非常熟悉的。朝露想了想,愣是没想起,又看松溪的脸色如此沉重,于是乖巧的点了点头。

这时。兰若与那女子已经携手进了大殿。

那如沐春风的声音却从外直接传来:“松姐姐,太奶奶让我吩咐了,既然这二位来玄鱼一趟,总不能让她们空手而归,所以嘱咐我带她们去观观法阵,印证心得,取件宝物。”

仅仅是听声音,就已经是那般动听。那种天籁仙音般的感觉从耳朵直穿心底,让整个人的身子都能酥麻开来。

待到她与兰若出现在眼帘的时候,朝露竟是倒吸了口气。

要怎么形容眼前出现的这个陌生女子。朝露竟觉着面前那陌生女子的容颜是看之不清的,周身像是笼在了烟翠之中,轻雾缭绕,恰无风处却扑面清凉。

倒也不是说她有多美,而是对面相看,却也生出一种仙气萦绕的感觉,让朝露好生羡慕。

而她的目光捉摸不透的在朝露面上打量了片刻,若非多了些朦胧的观感,这种行径确实有些张狂了。

当然她仅仅是笑了笑,就走了过来抓住朝露的手,这一近,反而多了些压力。这才明了那层烟翠恐怕是其的护体法器,但这般昭昭的就将护体法器萦绕于外,让外人多了些不适不说,这种明晃晃的行径与其那温柔似水的声音却有了极大的反差。

朝露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松溪却往前一拦,“天香,真的是太奶奶让你来的?”

这个叫天香的女子微微一愣,然后又抹开了分外温柔的笑:“自然是,难不成玄鱼族的宝贝松溪你不肯让与他人?”

“那自然不是。”松溪颇为温和的口气与她那戒备万分的外表有些不符,但还是好声好气的回答着:“您是玄鱼族近百年来最年轻的长老,太奶奶如此疼爱你自然有其道理,不过既有来客,就莫要拿那‘烟翠笼纱’伤了人。”

天香呵呵一笑,抬手轻挥,露出了自己的脸来。

她有一张颇为清秀的面孔,称不上多美,没有兰若那般精致的五官,也没有松溪这般大气的眉眼,唯有巴掌大的小脸上,端端的将小家碧玉江南春色的好景都凝汇而出,与先前那周身笼翠的感觉何其相符。若非有一股傲然凝于面庞,这也是张甚是讨喜的面庞。

不多时,那水漾的眸中似乎会说话般,笑笑的就望向了朝露。

“我不过是想试试这两位仙子的修为在哪里而已,如今妹妹已经知晓了,大长老可自回了吧。”她着意了大长老三字,连站在一旁的玲珑心肝的兰若都皱了眉头。

像她这般长袖善舞的女子,自然是不喜欢这般含枪带棒的对白,更遑论从来不占些口舌便宜的朝露。

而松溪却似乎早已习以为常的哼了声,口中念道:“徒长了你几千年,还真不敢当你这姐姐。”

天香脸色微微一变,倒也不着气,却看向了朝露,笑着问:“你就是太奶奶让我格外关照的朝露?咦,这身衣服不是我玄鱼族的公主之服么?怎么松长老这般慷慨,居然给了你?”

朝露念着松溪的嘱咐,所以没有开口,只是善意的微微一笑。

而松溪面无表情的答道:“我妹妹的衣服,我愿意送谁也是我的事情,更何况是与朝露姑娘这般意气相投?”

这番对话,倒是让朝露品出了几分意味,这个叫天香的女子在玄鱼族颇受器重,太奶奶甚至任命她为玄鱼一族最年轻的长老,正可谓是意气风发、年轻气盛,却也因为如此,招致族内众多人的不满,比如松溪长老就是看之不惯的。而天香不管不顾的行止,与那清秀的面容高傲的性子有些差池了。

或许是前言后语中也有了些解气,松溪这才想起抱歉的看了眼一直在旁不言不语面色不佳的兰若。依她与兰若的干系,今日真是有些对不住她。

显然太奶奶定是告诉了她,玄鱼族早已没有了血扉灵丹的事情。若是照以往兰若的脾气,早已打起了圆场,哪里会像今天般在这里一直发呆。

心中微微叹了口气,松溪看也不看天香,拂袖便走,却留下一句话印在朝露心上:“心机过深,小心天香。凡事莫多言,速速离去。”

此时天香才摇摇曳曳的走来,行动间却还是带起了丝丝烟气,似乎将那“烟翠笼纱”的神韵尽归其身。恰在此时,兰若的声音却清脆的在她身后响起:“天香姑娘,方才说要取些宝贝,我想还是算了。本身来此只为求一药,既然没有何苦强求,倒显得我们没了分寸,不好不好。”

说实话,兰若来此目的未达成,本就不想再多纠缠,更何况方才一路被那烟翠笼纱刺激的够呛,对这位天香姑娘很难兴起好感。

听见兰若这么说,朝露不由得松了口气,原本听见松溪留的心印,她还在惆怅怎么开口。这下倒好,两个人心思处到了一起。大概也与两人都对天香喜爱不起来有关。

“哪里的话?”天香笑吟吟的,“难得来此一趟,怎么也不能亏待了二位。何况这多宝阁本就是由天香掌管,或许……”

那妙目一转,转到了兰若身上,旋即展开了更加自满的笑容:“说不定就有兰若你想要的东西也不一定哦……”

这姑娘到底想做什么!朝露险些就喊破了心中所想,压抑了半天才把那股涌到喉咙的话给吞了下去。照理来这里也应当是兰若做主,更何况对方或许并没有抱什么恶意,都是玄鱼族的人,会藏什么坏心思,好歹也是在“自己”的地头上,好歹……恩……自己也算是个长辈,虽然对方不知道。

兰若眼前一亮,显然是听见了方才天香的话,不过她是多么聪明的人,自是知晓无功不受禄这句话。

“有与没有又岂是天香姑娘说的算的。更何况这玄鱼族太奶奶都说没有了,即便此刻姑娘你拿出一颗来,兰若也不敢要。”

天香含笑:“不,我想兰若姑娘理解错了,太奶奶早前就吩咐了,自可将血扉灵丹的配方送给兰若仙子。”

兰若微微一愣,这才抹开了会意的笑。“既然如此,那兰若先谢谢了。”

为何肯将配方给兰若,也是知道兰若并没有办法制出血扉灵丹来。单就那一万颗玄鱼泪就已经是难上加难了,何况或许还牵扯到其他很难收集到的药品?

朝露露着难色,一路小跑的跟上,虽然穿上了这华贵的公主裙,这平时略有调皮的心态还是没变的。

兰若乘这时机,忽然慢慢停下,与朝露一般同行,跟在天香的后面轻声问:“你这身衣服真是松溪送你的?”

她倒是觉着有些好奇,毕竟跟太奶奶会完面后,朝露便一身行头好似变成个公主,这感觉虽没有彻头彻尾的变化,但也有叫人眼前一亮的效果。

然后就看朝露眨巴着眼睛,依旧是天真无邪的模样:“啊对啊,就是松溪长老说对我感觉十分好,所以送了我这件衣服而已,兰若仙子,你看好看吗?”

有人说,三个女人就是一台戏。早已受过前世之苦的朝露,自然再不敢把实话都摆在脸上,所以谈笑间还是以前的那副没心没肝的感觉,可心里头藏着的事,也就越来越沉淀。尤其是面对着天香以及兰若的时候,自然更需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兰若笑了笑,也没再追问这件衣服的事情,又问道:“那松溪长老都与你说了什么?”

“自然就是些体己的话,比如在天上都做什么啊,然后兰若仙子与夙白的关系啊,这些不太好问的问题,自然都是松溪长老问我的。”朝露又是暧昧的一笑,反倒把兰若臊的不行,薄面微红的转过头去,定定的看着在前方引路的天香。

“希望她真的可以……把灵丹的配方给我。这样夙白还有一线生机不是……”

朝露微微一怔,她是着实没想到,兰若对夙白的感情居然这般深刻。若放做以往,她也就一笑而过,可此刻居然也在揣测,兰若夙白或许原先发生过什么。只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倒也可惜了兰若这般妙人。

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呵,在她朝露身畔,又有几个不是如此这般的。

她们一路走向洛水深处,其势是向下的。越往深处走就越黑。而身周的生物也越来越少。原先还飘在四周的鱼类也渐渐消失,徒剩墨色的空间将三人的身形逐渐隐没。

四周静寂,漆黑一片。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唤起心底对洛水一点一点的记忆。昭华年幼时分最怕的就是到多宝阁,可惜了玄鱼若要成长还必须独自到这里取一件自己乘手的宝物。离群之后渐渐的向这里行着,只感觉人声离自己越来越远,而心里就越来越空落的慌。

恰在此刻,正有一阵微腥的风朝着几人的方向吹来,一座偌大的宫殿出现在三人眼底。这就是玄鱼一族的多宝阁。正与儿时的记忆相合——像一只正在沉睡中的巨兽,张着偌大的嘴,等着众人去它的肚子里挑选美食。

对,若说她前生里,可能就这想法上有些异于常人。她们都觉着多宝阁有万千的好,可她偏偏就格外的不喜。

还差……一点,还差一点,说不定就会想起来更多的事情。

正于此刻,天香忽然说:“多宝阁这地方瘴气有些重,二位还受得了吧?”

“瘴气?这里何时有了瘴气的?”朝露奇怪的抬眼,一句话下意识出口,却换来了两个人的好奇,然后她才苦苦一笑,“我的意思是,没感觉出来有什么瘴气。”

天香叹气,说道:“这里在百年前被蛟龙一族侵染过,才招惹了些不干不净的,至今还没有办法给净化去。尤其是朝露妹妹,可能会有些困难,这颗定心丹,或可解决一会进入其中后的胸闷现象。”

兰若伸手取过,在掌中转了片刻,明眸微闪后展开一丝释然的笑,“这定心丹怕是九重天上也找不到药性如此精纯的,看来天香姑娘也是下了好些功夫,露儿你吃了吧。”

朝露虽有些疑虑,但这定心丹触手温软,带三分凉意,扑面的药香纯正,也地的确确是助心养神的好药。所以对天香感谢了下,也就不再推辞,毕竟自己的功力如今确实是最薄弱的。跟着师尊这么些年,倒是添了不少乱子,修为么,是怎么也没长进的。恐怕想想,也的确有些丢了伏天上神的脸面。

一想起莫沉,朝露的心口微微一痛,电光火石间似乎有一缕线直穿额心,却又在那枚药落入腹中后,消失殆尽。

将这些奇怪的观感尽数摈弃于外,她略微调试了后,对天香说:“天香长老,可以进去了。”

天香微微一笑,率先领路,手掌间忽而迸发出五光十色的琉璃光彩,仔细观之,正是她手腕上所戴的一串手珠所散发的光芒,而与其所发出的悦耳铃声相呼应的是,面前那宛如沉默的巨兽般的高楼发出了声震颤的轰鸣,眼前一片华光闪耀,身前黑暗而幽深的大门豁然打开,露出了其中金灿灿的世界,。

天香或许早已习惯,而突如其来的强光让朝露与兰若的眼睛颇有些不适,还未反应过来就感觉到面前扬起一波如同漩涡般的戏力,将三人的身子卷入其中,整个穿越的时间也不过是瞬间,待朝露睁开眼时候,面前已经是一片不一样的天地。

身周飞舞着各式各样流光溢彩的法宝,一伸手就似乎能抓到其中一个,但是朝露知道绝对没有这么简单。

她的记忆里,在陡然见到这些东西的时候,似乎一时也思绪万千,却在望见兰若与天香明透的双眸之时,再度转为混沌。猛地敲了敲自己的头,她浮在空中晃动了片刻。

水泽就似是柔纱一般环绕着彼此,连朝露袖囊中的无影剑也在蠢蠢欲动,想要与其他法宝一般,在这处如母体一般的水泽中游动。

朝露微微一笑,偷偷的把无影剑给放了出去,而兰若与天香却丝毫没有察觉。

然后天香也跟着一笑,整个身体向后一飘,站定在墙壁一侧,说:“太奶奶说,任二位在多宝阁中各凭本事取得一件宝贝。算作我玄鱼一族对二位远道而来却空手而回的补偿。”

朝露环视着四周,整个大殿是四方格局,东南西北方位都悬挂着一幅巨大的山水水墨画,画中似有杀伐之气渐渐外显,而与这温柔的水泽融于一处,恰恰有了镇守四方的感觉。

天香都如此说了,她与兰若再推辞就有些显得虚情假意了,有人送东西为何不要?

洛水多宝阁即便是宝物,也是长久不见天日的,一遇人气似乎都在暗暗的**着,朝露打量着四周,前方是一把散着蓝光的鱼骨剑,通体透明而溢彩流光;左手边悬着的是一个朱红色的莹润玉碗;而右手边稍微远些的位置,则是一颗波纹异动的铜铃。

就在这顷刻间,朝露突然见兰若的身子骤然拔起,朝着一块翡翠色的泪滴状的玉珠飞去,而也就是这刹那,朝露忽然瞥见了一物,那是个通体净白的羊脂玉瓶,瓶口处雕出了三朵兰花——这竟如夙白原先所使用的法器琉璃净仙瓶那般相像,只不过这个羊脂白玉瓶周身晕染的一种红光,使其看着不似夙白那个那般脆弱,或者说,其周身自有一种杀伐之气扑面而来,与那几朵兰花呈极为矛盾之势。

若非那东西是在自己眼前碎去的,若非多了几朵兰花,朝露都以为那法器已然重生至此。甫一想起当初那瓶子碎至几瓣,夙白那惋惜的模样的时候,她双腿一顿,甚是自然的朝着那瓶子飞去。

一串动作行云流水,极为顺畅,反倒是兰若,在这水泽之内,颇有些艰难。

这两种对比让一旁的天香微微挑起了眉。

此时,朝露已经游至那瓶子旁边,一手就向着它招呼了过去。只可惜她对前世记忆依旧不是很全,尤其是在似乎快想起来的时候,又顿时蒙上了一层云雾,以至于其实她应该知晓,多宝阁中的宝物从来都不是那么轻易可以与人的。

当她的手刚刚触及到瓶子的底端,那瓶子似乎是受到了牵引一般,骤然向着上空飞去。

“呀,混蛋。”朝露一跺脚,身子似游鱼一般,顺着水泽上升的方向,冲了过去。

衣衫翩涟,两个女子在水中朝着自己想要的那东西,直直的追着,或许手旁凑巧擦过了一件其他法宝,也视若无睹。

天香在一侧,暗暗心说,这二人看来都算是意志坚定的类别。

那瓶子就如同游鱼一般,想是在此已是生活良久,突然有了外物侵扰,而且目标只是自己,它就如同有了灵性的活物一般,整个法器外侧豁然发出了幽绿色的光,似乎在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好容易拔身到了那瓶子附近,手中却感觉到了一丝抗拒力,瓶中忽然滚动出水剑,光色流转中,能隐隐看见瓶中居然束缚着一条龙魂,而龙口中喷出的就是方才的数条水剑。

朝露双眉紧蹙,未料法器居然会自行攻击,咬咬牙悬停在了空中,单手轻招。

这时候天香忽然也挺直了背脊,双目不再关注空中的兰若,而是看着那方的朝露,只见她毫无动作,只是凝视着那瓶子的方向,单手微微一招,整个水泽中忽然窜起了一道厉风,那厉风席卷,直直的挡住了水剑的攻击。

她好奇的看着那纤弱的背影,在她的判断下,朝露这女子法力不高却性情极好,所以九重天上的人缘不错,而尤为重要的是,她竟是伏天上神莫沉的座下弟子,只是可惜修行时间尚短,以至于能力上不太足。当然,莫沉的徒弟不太行这件事实,不知道平日里是他太宠爱她,还是教导方法出了问题。

然而刚才那瞬间,她有些模糊,断不清她的法力究竟如何。

因为朝露她看中的那瓶子是千年前玄鱼族的一代战将洛无极所用——这事情若要追溯,不过是千年之前,玄鱼与蛟龙一族呈敌对状态,而玄鱼从来不属于攻击性强的族群,所以每每大战都会被蛟龙捉走无数女子。这种态势维持了数百年而未消退,后玄鱼一族固守洛水不出,在防守上做足了功夫。直到洛无极的出现,才改变了这种现状。

洛无极以一己之力构建出玄鱼族战斗力极强的军队——璇玑军,那只瓶子,就是他用战场上死去的蛟龙之魂炼出的法器,这种威慑力在战场上更是取得了强大的效果。后蛟龙族为这个杀伐之器取了个令他们自己都胆寒的名字:困龙赦灵瓶。

在玄鱼族的族志之中,洛无极的存在本身就是个神话,虽然后来下落不明了。但是族志中对他的描述也是这般历历在目:洛无极喜白好静,不善杀戮。为护玄鱼本族,毅然投军,此后穷其一生,成就战神传说。自昭华帝后转生为人,洛水玄鱼使天法大阵隐匿不出后,洛无极遁隐江湖,再无人知晓此人去向,唯留其贴身法器困龙赦灵瓶,供族人怀念。

只见朝露的手在空中画了个圆,那厉风再起,似乎有一种莫名的力量从外围捆住了那困龙赦灵瓶,无形无色辨不清由来,若用心力去探,也不过是换得了那种力量的赫然外斥,收回了心神后,天香更加迷惑,难道说伏天上神的徒弟颇有些无能却有几分揽人手段的传言有误?

那一招一式比划着的,莫名的让天香有了些压力。

这些只有悬在空中的朝露自己明白,若没有刚才放出去的无影剑相助,怕是也拿这困龙赦灵瓶毫无办法。

同样是高明的法器,两相对抗间竟然呈现出不相伯仲的情境,只是操持者的朝露有些辛苦。她本就没有通天的法力,这行径的确是自讨苦吃,而且当她想要撤去无影剑,却怕遭到这瓶子的反噬,所以只好苦苦坚持着。

忽然,瓶口收缩,龙魂咆哮,无影剑单凭自己的力量已经有些吃劲。

朝露只感到自己的手微微一颤,旋即发出声惊讶的声音,然后那瓶子居然掉转了身份,开始迎着朝露的方向冲了过来。

无影剑召回手中,朝露的身子纵然一跃,而后向着高处飞去。

瓶口中,一条龙咆哮而出,冲着朝露张牙舞爪的甚是可怕,此时情势逆转,她都来不及呼救,只来得及看到一旁的天香依旧是副观好戏的模样,这莫名的笑容让朝露顿感不快。

而她腾挪转身间,兜兜里曾经收罗装起来的玄鱼泪在纵身下居然落了下去,珠光莹润,几颗零落的擦过瓶口,唯有一颗居然砸过了红光绿光的围绕,落入了瓶中。

就在这微微一顿的时间里,朝露施展了平生第一的逃跑术,跃过了那条龙身,躲到了那山水画的旁边。

山水画的镇宅之力果真有效,瓶子微微一晃,居然没有再行追踪。

而瓶子外围的裹着那红光的幽幽绿光忽然一阵澎湃,而朝露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她竟然瞧见了一个面目忧愁略显良善的男子,正迎风而立,眉眼之间似曾相识,却又这般陌生,他持着这瓶子,如即将羽化的谪仙一般,身前是万丈深渊,身后则是尸横遍野。

只在那错落的瞬间,困龙赦灵瓶发出了声龙啸,而无影剑的剑光顺势穿刺过去。将那瓶子定在了原地,朝露抓住了稍纵即逝的机会,再度飞跃而上,将困龙赦灵瓶抄在了手中,落在了天香身侧。

天香说:“啊,恭喜朝露妹妹,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法器啊……是我们玄鱼族的战神洛无极大人的法宝困龙赦灵瓶。”

朝露没有理会她,还处在自己的怔忡间,眼光及处,是那几朵雕饰的非常精美的兰花,而那男人的身影始终是挥之不去的。她……认得他。

是什么,夺去了那种刻骨铭心的记忆。深吸了口气,她又抬头看向了兰若的方向,只见她手中长纱曼舞,只是行动有些不便,她就不像朝露这般如鱼得水的穿梭其中,而是被凝滞在其中一般,只好飞出了自己的宝物在空中迎风破浪,将那翡翠泪滴的珠儿收回了手中,然后将那东西握在掌心凝炼了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那珠儿才安安稳稳的待在了她的手心处,之后她将其抛向身前,水泽立分为二,而兰若终于飘飘然的落在了二人的身侧,长长的出了口气。

“这东西好生难收拾。”

朝露苦着笑,给她看自己手中的瓶子,“我这东西差点吓死我。”

兰若好奇的睁大了眼睛,口中不觉赞道:“好宝贝!妹妹你眼光着实好。”

这时天香终于又再度说话了:“其实兰若姐姐这辟水珠也相当不错,想来也是深谋远虑所得之物吧。”

“哪里,天香长老你说的太过了,我不过是觉着它长得挺好看的。”

“呵呵,兰若姐姐有了这辟水珠,以后要来我玄鱼族可谓是简单至极,只是姐姐定要小心了,若是有哪个宵小闯了进来,太奶奶要是想到了兰若姐姐的头上,就有些不妙了。”

兰若妙目微凝,而后展开丝不易觉察的冷笑,“天香长老多虑,既然如此,这东西你们拿回去好了,何苦放在这里让我来取?”

天香摇了摇头,转身朝着对面的山水画走去,她的动作就更加优美,翩涟飘飘,若仙若圣。而后起手就从山水画后取过一张精致的纸笺,再轻飘飘的回来,递给了兰若,“这便是我玄鱼族灵丹的丹方,此次太奶奶也着实下了不少的决心啊。”

这番话说完,眼前这一直谈笑风生的女子的眸中终于出现了忧郁,而兰若也不客气,接过之后塞入了袖中,连确认也不确认一遍。

朝露其实很清楚,即便是拿到了又怎样,连玄鱼族都不愿意再接触这令人神伤的过往,兰若不过是与天上那兰妃交好而已,又如何能达成所愿?

好在,与松溪的一番对话给朝露吃了颗定心丸,至少自己这里,还留有一颗救命的稻草。

而在二人离开洛水之时,莫沉的瑶山住处也发生了些小小的插曲。

自兰若与朝露离去后,莫沉未过多久就回来了,也是素秦在兰妃面前求得的格外开恩。好歹他也是当年青帝伏羲的徒弟,几分薄面还是要卖他的。

莫沉知晓自己的徒儿与兰若已然去了洛水,只是叹了句:“迟了……有些迟了。”就终日守在夙白身边,也不外出,算作夙白重伤之时的守关人。而素秦来拜望过几回,见夙白始终不醒,也无奈而归。

之后百花上神清许知道此事后,与他身畔小童琅轩也来过,探过,清许用其百花上神之力召唤夙白,虽功效甚微,但至少夙白的脸上出现了些许血色。

那日莫沉正在外取水浇灌着朝露曾经日日打理的瓜田,这片田即便是没人照顾也生长的极为茂盛,可能与瑶山风水灵气有关。

不过习惯了清净的莫沉,对于打理自己这片翠竹林及身周的一切还是有些心得的。

正好将一盅水撒完,他恰好听见房中传来声咳嗽。

难得平日里性情稳重的莫沉,也喜形于色,迅速的转身走进了房中。

夙白依旧是面色苍白的躺在**,那浮于他身周的守魄寒蝉并未消退,莫沉微微皱了眉,凝望着床的方向迟迟未动。

半晌,他终于长叹了口气,说:“你来了。”

“是,我醒了。”

这句话听来并不是夙白的口气,至少他绝对不会用这种平稳而又温柔的声音说话。而莫沉的眼光及处,是一个浮于夙白身上的男子,他的面目慈祥,当真用温润如玉来概括是极为和当的。

他并未笑,或许说眼中毫无笑意,却于嘴角浮起的是一丝天然的弯度,让人只觉着如沐春风。而就这样一个人,却于眸间放出的冷意,又能将人切割的体无完肤。这般矛盾的存在,让这个人处于一种极为玄妙的美感之中。

即便是相隔已久,再见之时,莫沉也会在心底赞叹一句:当真妙人。

而此刻此人的状态也极为不好,显然是勉强凝出的形体,而终于开口说:“好久不见。”

也不待莫沉回话,他那自然浮起的笑容终于弯出了真正的弧度,“世事沧桑,变化无端,你我落得如此地步,倒也当真是报应不爽。”

“何必如此说。”莫沉轻叹,他也未坐下,而是端端的站在原处,手中的东西也未来得及放下。

“我时间不多了……你也何苦装作什么都不知晓的样子。若说改变,你倒真是变了不少。”

“如今……我只是莫沉而已。”莫沉笑,不动声色的将手中的水盅放在了旁边的小桌上。

“好,莫沉。”那人很是清明,也不再纠缠,而是斩钉截铁的问:“如果我再也醒不过来,你能保证照顾好她么?”

“当年莫沉收她为徒,已然决心忘记过去。世事如梦,三世参悟。莫沉已然不是你所记得的那个人。”

“那敢情好……”他终于是哀戚的笑了笑,“我杀孽太重,落得如此地步倒也无可厚非,能与她再结识一场也是上天待我不薄。”

“你……”莫沉似乎有话想问,却终是没有问出口。

那些年九重天上、九重天下的故事何止一点可以概括之的。

洛水玄鱼出了这么一个战神洛无极,与三公主昭华情同兄妹。若非昭华自请上天嫁往天宫,又怎么会有洛无极战无不胜的传说出现?若非昭华慨然下凡追随娆天而去,又怎么会有洛无极隐匿不出从此江湖不见的结局?

“你想错了。洛无极是自杀而亡,并非你想的那般。”似是解释着过去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他说道:“自昭华去后,无极再也无人可惦念,杀孽渐重,心魔难处,终是在走火入魔之前斩断仙根,堕入凡间。却哪里知道,这一走又是一轮遭罪,好在……一切都即将结束了。”

“眼下露儿已经去了洛水……”

“看来是藏不住了。你守了她这么多年的天真倒也难为你了。”洛无极微微一笑,那身体若隐若现又开始渐渐稀薄。

而见到此情形,莫沉出手,一道金光打入洛无极的胸口,助他凝练雏形,多存留一刻。

“就算我醒了,我也不是洛无极,而是个花仙夙白;你却不同,你成就神位早有前世记忆,就不要再那般对昭华……”

“忘记,前世之事早已忘记。”莫沉难得的说了一句,却让洛无极浮现了丝诧异的表情。

也容不得洛无极不想,当年是谁置昭华于不顾,以至于她苦闷不堪;当年又是谁放弃了九重天无上尊位追随着那凡间女子?

——入世之后,却说放弃又放弃?

太久了啊……的的确确太久了啊……从生到死,又死到生,从娆天到莫沉,这时间真的太久了……以至于莫沉早已经在修那忘情道时,将这些过往蛰伏的没了踪影。只是偶尔在灵台一线忆到过往那些场景。

所以莫沉又苦涩的笑了:“莫沉已是莫沉,早已不是那娆天。三世之悟,早已明了。并非放弃,而是随缘。既然莫沉先行遇见了露儿,自当好好待她。”

“若她又出现了呢……”洛无极原想问这话,却又咽了回去。他一生都不是咄咄逼人之辈,以至于终生做那守护之人,为族人放弃了自己良善本性,一跃而成煞人噬鬼的战将,虽非他本意,也终究是为成全苍生。

不论如何,这句动摇他人心思的话,他还是未问出口,不为别的,他只怕自己是醒不过来,即便是问了又怎样?

从某程度上,他知晓,夙白才是他内心最本源的表现,而他亦不后悔,以夙白重生人间。只是这时间,短了些……

好想睡,再睡回去。

洛无极深吸了口气,却发觉,贪念空气也是徒劳无功,他只是个魂魄,无感无觉,只有些念还在心头而已,好在,还有所依。

强撑住一线倦意,他喘了口气说:“以无极平生所学,若想要救此刻的夙白,倒也还有些方法,只是不知道莫沉能否相助?”

“你说。”莫沉垂眉。

洛无极此刻的脸色与躺在**的夙白一般,面若金纸,他盘腿而坐,念道:“需上神千年功力相度,可否?。”

千年功力,对一位神仙来说,就如同折损了寿命一般,的的确确非常困难。

只见夙白的唇未动,声已出,“既然如此,无极承情了。”

将夙白的外套褪下,露出身结实的肌理,上身处那一道刀疤格外的触目惊心,若是夙白醒着,定是会恼羞成怒,毕竟这身伤疤像是个不愉快的回忆,般般是不给人看的。

当然,洛无极毕竟还不是夙白,他闭着双眸将自己的魂魄再度沉入了夙白的体内,感受着背后莫沉在一笔一笔的画着符字,用尽最后丝力气说:“自此之后,洛无极就是夙白,夙白却不是洛无极。在此先行谢过……”

“我明白你的意思。”莫沉沿着打过的字符点住夙白的肩背处,将自己的仙力源源不断的注入其中,双目微闭,点点烟气在灵台缠绕。

“无极一生,已无憾矣。”话刚说完,洛无极亦或是那渐渐重合的夙白的唇角浮起了一丝苦笑。

洛无极所做早该结束,如果夙白还能活,就是夙白与莫沉一争高下之时,莫沉明知道付出了千年的功力,对自己并无任何好处,他也依然办了。

莫沉此人,当真磊落,与娆天泾渭分明。

此刻属于洛无极的那部分记忆已经越来越模糊,夙白的那部分情感越来越重的穿越而来,洛无极明显的感觉到,那股强烈的气息围绕着自己,昭彰着那份敢爱敢恨的心绪。

他笑了,因为他从来不是一个敢爱敢恨的人。

就因为藏的那么深,所以错过了很多事情很多人,以至于洛无极的那一生是以了结生命为最后的结局。

反倒是夙白,即便是受了多重的伤,背叛过信任过,也从来不掩饰自己的情感。或许洛无极所追求的,就是这样一个人。

至终,他做到了。

意识渐渐模糊的那一刻,洛无极的脑中还余下一个画面。

那是尚是年少时期的昭华,在一次外出时候被蛟龙一族给掳了去,是洛无极领命带着批人马救回了昭华,也就是那一次营救,教所有人发现了洛无极那一身儒生气质下的大将风范。

可是她说:“哥哥,其实我是故意的。”

“昭华你……”

“我想出去……结果还是被救回来了,哎。”昭华的唇角浮起的笑格外调皮。

洛无极不懂,此刻的他也有些疲惫,却在昭华接下来的话中,渐渐凝于沉默。

她说:“因为蛟龙在,玄鱼终日生活在担惊受怕下,连洛水都不敢出。我只是想试试而已,真不怕被抓,左右是有你来救我呢?”

话刚落音,她深深的叹了口气。

“好似过分了些。”她眨了眨那双会说话的眸子,转向了自己一向信赖的洛哥哥,“哥哥,若有一天,我们一起保护好洛水玄鱼,让大家都不再担惊受怕的好。”

之后未久,一代战将洛无极脱颖而出,渐成玄鱼一族足以铭刻于族志的传说。

之后,九重天上多了位昭华帝后,玄鱼族攀附上了天庭,再无忧烦。

他二人,终于完成了当初洛水台上的誓言。

只是昭华永远不知,洛水上,却有一个为了年幼时分的笑谈,守候了一生的男子。

洛无极吐出了最后一丝烟气,身体融入了夙白的体内,随着百年功力的度入,这个在世间只存留了片刻的魂魄,渐渐回归原体,属于洛无极的那部分气息,终于再度掩回了历史的尘埃,恐怕只有他身后的莫沉知晓,洛无极曾经在现世回过人间,虽然只是,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