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百草园,却藏龙气

鼓动的水声潺潺,碧蓝色的清波淡水,在眼前摇摇晃晃。

悠扬的琴声,与水声交融为一体,水声恰似是那琴声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就如同那水波,一点一点渗进了心中,与心底最深刻的感情萦绕在了一起,什么痛都不再是痛,什么伤也不再是伤,就这般站了很久很久,任那柔软的水,包裹着还在悸动的心跳。

凉透了……呼吸间不畅快。他似乎很久没想起那个紫藤花下的人。任漫山遍野的紫藤花伴着,就好像那人还在身畔的感觉。

一个淡淡的身影蓦然转身,笑容冶艳,一笑便散尽乾坤的妖娆。再一个转身,便扑进了熊熊大火,火势渐大,他在后头紧紧跟着,口中唤着,“莫做傻事————”

然则不论如何呼唤,那人就再也走不出倾塌的高楼。

错、错不该……错不该啊……

缓缓阖眼,再猛然睁开,素秦微微一动,琴声戛然而止,而他也霍然醒来,木然的望着眼前的一幕水界之墙。

解嘲的浮起苦笑,素秦拎着壶酒,就这么穿入了水界之中。

“喔,什么风将听风上神给吹进来了。”莫沉却正靠在原处小憩,两手未动,正前方正躺着那一柄作古长琴,五十弦的,数不尽的琴弦横在上方。

“能用这五十弦弹出如此美妙琴音的,也就莫沉你了。”银蓝色的长袍在水上滑过,却未见滴水浸湿了衣摆,尤见那广袖之下的一只修长的手,正摆着那壶酒,放在了莫沉前方。

而后素秦坐下,悬空着,身子底下似有似无的有水托着。

“唔……”莫沉的玉颜微僵,单手提过素秦放在面前的酒壶。

宽袖轻拂,脚下的水忽然拢高,铸成个如玉托台,而后凭空的,就见两只琉璃玉杯清澄澄的展现在面前。

酒壶高悬,流线的酒入了酒杯之中,整个水界之中盛起了满满的香气。

“虽明知这水界拦不住你,但这般唐突,不太像你。”莫沉持杯,嘴角浮笑。

“想来则来,想走则走。九重天特那规矩,素秦不太爱遵守。”素秦也持杯,二人对酌,同时笑出了声。

“你啊,仗着是伏羲的弟子,也莫要太猖狂。”

“哪里有,我养了那么多孩子呢,连你都得让我三分不是。”挺直了腰板,薄唇微抿,一对上扬的眉,潇洒的紧。

“咳。”想起初初因为受不住朝露的威胁,将心岸送去素秦那时。

此人一脸惆怅,望着满地撒欢的小动物,再看看站在远处垂首候着的少年,对莫沉说,“别人给我送动物,你给我送个少年。莫沉,你自己养了一个还不痛快,居然也给我找些麻烦。”

素秦接着将杯中酒饮尽,说,“太久没寻你,你倒是说句话啊,在水界中待痴傻了?”

莫沉笑,红尘皆不在眼底的清亮,“做神仙怎会怕寂寞。”

“哼,早知道让你寂寞死。”

“只说你,听说我被关了,居然不来解救我。”莫沉抬手接过在天上四处转悠的酒壶,酒壶中的酒还余了一半,温温热热的,想是素秦热了酒便径直来了这里。

见他笑而不语,莫沉微叹,“你是不是又算出了我不会有事情。”

素秦摊手,伸手抚了抚沉静不动的长琴,长琴的琴弦滑动,掠过一阵动听悦耳的琴音,而后他抬头,“你的孩子,下凡了。”

莫沉微微一僵,“下凡?”

“对,和我的孩子、那朵水仙一起。”

“等等,能不能换个称呼。”莫沉对“孩子”这二字很是抗拒,抬手阻止。

素秦一挑眉,“为何?你将一个黄毛丫头养做了大家闺秀,虽离闺秀差很远,但也着实不易。”

“停!”莫沉再度抬手,无力的表情与当初朝露、夙白的一模一样,然后他抬眼,“说正事吧,素秦。”

素秦缓缓吐了口气,“他们下凡了,但是……恐怕会比较……曲折。”

“素秦上神不是说以后再也不会碰算卦了么?”莫沉晃动着琉璃玉脂杯,杯中的酒碧澄澄的,印着他颇为担心的眼。

说不担心是不可能,跟随了自己这么多年的弟子,此番也是独下凡间。

他还能记得,朝露怕的东西很多,但凡长的奇怪些的,都会吓的躲到他身后。

虽每每想放手让她一搏,去尽快的成长,但看见那一脸担惊受怕的表情,他还是出了手。久而久之,就真的成了习惯。

“怎么?担心了?这水界根本拦不住你,你大可以跟下去啊。”素秦长叹了口气,“孩子总是要长大的,何苦呢。”

“哎……你不懂。”他问素秦,“那我该下去么?”

“莫沉,你犯傻呢?”素秦搁下酒杯,稳稳当当的落在水桌之上,不溅水花。“你若这般出去,除非神不知鬼不觉,否则这九重天能放过你么?”

莫沉很郁闷。

素秦再次长叹,“早说过不会再算卦,此次,就真的不会再算卦,当年初我改天命原以为会救人,谁知道却害死了紫洛。然今日便觉着有种天命将至的感觉,所以开盘算卦,你知我瞧见了什么?”

“什么?”

“凡人心,帝君魂,至情花,玄鱼泪。”十二字一出,二人皆面色一凛。

水界中,不知不觉,开始归于平静。

这十二字究竟代表了什么意思,素秦还未解出,他以为莫沉知道,谁料莫沉却也是一片茫然。

素秦说:“那我不走了,先与你来解卦,否则我心难安。”

水声潺潺,长琴倒是不满的“铮”了一声,如此说来,他在的这些日子,它就不能说话了,岂不憋闷。

一片茫茫白雪,覆盖着整片大地。

虽是半仙不惧寒冷,但为了瞧着像个正常人,夙白的手只在空中抓了几抓,几件上好的披风便出现在几人面前。

将毛披风裹在身上,整个人都埋在了里面,瞧着娇小可爱的紧,朝露嘀嘀咕咕,“不愧是做了神仙的人,连衣服都能随手变。”

“不不。”夙白不急不缓的摇手,白色的披风罩在身外,更显得是那般飘逸过人,与心岸一黑一白站在原处,教人看闪了眼。“我只是隔空取物罢了。”

“什么?你做神仙还去偷?!”朝露大惊。“得乘着这小镇子没人瞧见着紧走,这披风一看便不是便宜的货色。”

“无妨,我寻的是个千里之外的富家,不会有事。”拦住朝露着急忙慌前进的脚步,夙白说的很清闲,惹来了一阵唏嘘。

这人,也太深谋远虑了吧。

心岸轻笑,摸索着将披风罩在身上,却有双手伸来,替他扣紧脖子上的纽扣。

刚欲开口,却模糊的瞧见是那鹅黄色的身影,便微微一赧,报以微笑。

然后他寻着那束藕荷色的影子,只见那影子方转身向自己的方向走来,看见此等场景之后,突然笑出了声,背着手又走到了一片白的光景之下。

不由得微微叹气,才低头问惜芳,“惜芳姑娘,这里就是长留山吗?”

一阵冷风吹来,朝露还是不由自主的裹紧了披风。

再环顾四周,这是个深山脚下的偏僻角落,无数山石簇拥在彼此面前,山石上盖满了厚厚的白雪,在凉日的照射下,泛着璀璨的白光。

微微再探头,能瞧见山沟中,卧着一个村庄,在狭长的谷道里,零零散散的。

炊烟上扬,教朝露闻见了村庄里的饭香,不由抽了抽鼻子。

“好香,很久没有闻到烟火气了。”

就听见身后一阵踏雪之声,两人相携走来,惜芳的脸红扑扑的,心岸微微想要挣脱,却看这小姑娘攥的生紧,口中还说着:“的确是长留山脚下了,你们跟我走,这路不太好走,心岸大哥你小心些。”

见她这般执着,朝露笑,不由的将手搁在夙白的臂弯之上,“真好。”

“为何?我瞧着心岸不见得……能开心。”夙白微微一闪,朝露的身子一个趔趄,在失措坠下之时,又被那人一把捞住,顿时一阵气结。

“你……你……”

“走路小心些。”夙白那惊世绝艳的容颜上浮现起一丝邪魅的笑,一如妖孽过往,他倒是很小心的扶正了朝露,顺手在她腰间轻拍着。

她用脚去踢他,他一遁,便遁到了心岸与惜芳的前方。

“露儿,怎么?”心岸忽觉声响不对,回身问。

“没、没事……”朝露收住脚,连跑几步,跟在了他们后方。

长留山有一个美好的传说。

传说,积石山再向西二百里的地方,叫做长留山,是神白帝少昊住的地方。山中野兽都长着有花纹的尾巴,而山中鸟都长着有花纹的头。长留山盛产各色美玉。山上有惟员神磈氏的宫殿,主管太阳落西山后向东反照之景。

再往后几百年,五帝之战终止,白帝少昊兵败,踪影全无,长留山似是无了主人。

却在悄无声息中,那一座百草园却赫然出现。

百草园只会在每年的正月十五,由山上的弟子带着百草园中的药草下山售卖,那些达官贵人便会在一两个月前就派下人前来蹲守,望能求到个百年参王之类的好药。

对,虽是买,也得用求——这百草园的药材并非想买就能买的,得看福缘。

往往那些弟子在求药之人的身上微微一探,便可知求药之心深浅。反倒是穷人家,往往能以一件最普通的衣裳换到想要的药材,而富人家,却需千金。

一些心怀不轨的富人,曾经跟随着他们的弟子上山,试图将这百草园据为己有,但他们的人,往往会在第二个月,浑身**的出现在农家村庄里,饿的前心贴着后背。

后,皇室出动,也未能如愿。派进山中的百名人马全数无故失踪。

从此后,百草园愈加神秘,人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惜芳边领着心岸,边扬起了嗓门说着,跳跃的阳光下,小女子面色柔和,与这白雪地相得益彰,一团明媚。

只可惜,心岸看不见,或者说,只能瞧见那一团柔和的影子,在身前晃动着。

心岸的心中,只有一个女孩子的形貌,那是他眼睛未如此之前,独独装进了心里的,她便叫朝露。

只可惜,这小女孩在心里,也从未长大。

他眼睛愈加模糊,小女孩,却抽抽的成长。

当一棵苍天大树,以着冲天之势直上云霄进入眼帘之时。

就听见惜芳雀跃的欢呼,“空桑树!!百草园要到了!”

待听到惜芳的喊声之时,众人才惊觉,一路跟着惜芳这般走着,脑海中对于路线居然毫无意识。

也便是说,如果再将他们放在方才落脚之地,恐怕也还是一片茫然。

夙白说:“这百草园的主人,果真不简单。”

能将半仙及神仙拦在长留山外,而众人皆无所感应,这种能力真可谓是神秘莫测。

惜芳回头,对大家招呼着,巴掌大的小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看,这棵就是古空桑国的空桑大树。”

朝露抬首,见一棵盘根错节,铁干虬枝的老树伫立在眼前,枝枝蔓蔓,亭亭如盖,一棵澎湃的树冠更是遮天蔽日。那数十人都不一定能合围住的树干,昭彰着这棵老树的年岁,已有千年。若不是冬日,或许这棵树会以葱翠的生机来迎接她们,然如今冬日的雪覆盖在整棵树之上,时不时会扑啦啦的从枯枝之上坠下几团雪块。

惜芳更是激动不已的跑到老树旁,她轻轻抚着空桑树,口中念念有词,眼底已是含着点点泪水:“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她都记不得自己是何时上的天,在天上是如何度过的那些年,只有在看见这棵荫蔽苍穹的大树之时,才生生体会到,对家的思念。

伊耆师傅说,她就是在这空桑老树旁被抱回去的。所以从来,她对这老树也是有着极深的感情。

下意识的抬起头,望着飘渺云烟处的山崖。

惜芳还记得,当年初幼时的她,便是经常被雪茶哥哥抱在那处,那里在春夏相交之时,会开满艳丽的红山茶。她就坐在山茶花之间,眺望远方,脚底下,便是空桑老树的树桠。风阵阵吹过,树桠会如同活了一般倏然摇动,瘙痒了她的脚心。

微微眯眼,惜芳却看见,那曾经满是红山茶花的山崖处,却伫立着一个红色身影。

心猛然间噗通一跳,“是……是雪茶哥哥……雪茶哥哥————”

喊着雪茶的名字,惜芳快速的向前方跑去。

见惜芳忽然如同失了魂一般,几人连忙在后追着。夙白索性伸手带住心岸,以免其跑偏了方向。

心岸忙不迭问,“发生何事了?”

“你情敌出现了。”夙白望着那一片雪白中微微的红点,笑着回答,左手微微一带,心岸总算没撞到前方的一块巨石。

朝露在一旁惊讶,“小惜芳居然也有青梅竹马的么?”

这错综复杂的干系……心岸苦笑,他倒宁肯将夙白做了情敌,也不愿他们认为,自己的情敌是那不认识的人。

此等拉郎配教他好生无奈。

《本草纲目拾遗》中记载:“雪茶本非茶类,乃天上一种草芽,土人采得炒焙,以代茶饮烹食之,入腹温暖,味苦凛香美。”

雪茶有白雪茶与红雪茶两种,而伫立在山崖之上的雪茶,正是百草园中精心培植的一株红雪茶,如珊瑚绽开的晶莹。

当惜芳大声喊着他的名字的时候,红雪茶微微探头,见一个明黄色披风的女子,跳跃着就这般飞了上来。

相对见面,竟自发怔。

发怔的不仅仅是惜芳,也有红雪茶。惜芳觉着眼前这雪茶的外貌虽还似自己的雪茶哥哥,然则一身红衣的雪茶,却不似自己那白衣胜雪的雪茶哥哥。

而红雪茶也觉着着实奇怪,眼前这明媚的女子,叫唤着自己的名字好似很熟悉,然他却真是在记忆之中找之不见,于是只好开口,“敢问姑娘,你们是如何进入这百草园境地的?”

还带着这么多人,不由得戒心大起,向后微微后退。

惜芳更愣,她诧异,“你是雪茶哥哥么?”

红雪茶忙慌点头,“我是……但你是……”

惜芳焦急的一手指着自己,一手抓着雪茶,眼前这雪茶哥哥一袭红衣虽更加妖艳动人,但她着实惦记着那白衣胜雪清冷过人的雪茶哥哥啊……

“雪茶哥哥,我是惜芳啊,惜芳啊。”

此回,轮到红雪茶诧异不已,他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女子,看她一张清丽白腻的脸庞,在雪光的映衬下,格外的明亮,清冷的日光照在她的眼睛之中,宛若两点明星。

而后他冷冷的抽开手,“什么惜芳,我没听过。我百草园境地是不许人进入的,姑娘你还是尽快与人离开,否则休怪我无理。”

他飘然若仙,身子飞起,飘向后方。

惜芳见自己从来都喜爱的雪茶,突然间变的如此冷漠,不由得抽了抽鼻子,霍然展开了一声嚎啕大哭,再不能歇。

跟在后头的几人围了上来,朝露忙慌安慰着,“莫哭莫哭,你看看,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心岸也在一旁说着,“是啊,或许这不是你那雪茶哥哥,你再认认。”

夙白未说话,却冷眼看着那红衣男子,连惜芳都颇为怀疑的看了过去。看他的容貌依旧,他的身材颀长,那在午后的阳光下,没有丝毫红晕,清秀的脸上只显出了一种病态的苍白,却无时不流露出高贵淡雅的气质。

她轻声说着,“确实……是雪茶哥哥啊……”

红雪茶思忖着眼前几人,见个个都身手不凡的感觉,所以悄悄的将手背到后方,却从袖中滑出了自己的法宝,一柄袖珍的短剑。

短剑方触手,他的心忽然一紧,这柄短剑正是那前代雪茶临终之际赠给自己的。

然后“惜芳”的名字在脑中总算是破空而来,不由自主的脱口而出,“你是……那惜芳……?”

正如红雪茶与白雪茶的区分,白雪茶乃是前代的雪茶,药草形态之时便如同白**瓣,清冷的若蒙霜之草。

白雪茶闲暇时候,的确有在山崖之上望远的习惯,尤其是冬季落雪之时,更加喜爱。

他年轻时候,会带着当年最小的妹妹出来玩耍,自从惜芳上天之后,便会习惯性的带着尚是年幼的红雪茶出来。红雪茶懵懂之时便见他时而长吁短叹,那清冷面貌之下,一抹神伤。

百草园里的药草本就成不及仙,是在伊耆的神力之下,靠其神力的温养而化作人形。

每一株药草都有百年的寿命,他说,在寿命终究之时,能看一看那长大的小妹也好。

小妹是被他的一言一行感化,终而选择了上天之途。伊耆师傅偶尔会叹息,当年初就不该将小妹惜芳交给他来带,否则也不会弄的如今天人两隔。

他时而会喟叹,只有百年寿命的药草自当会瞻仰仙境,只不过,他没料自己的一句无心之话,竟然造就了百年之隔。

或许,他最大的悲伤,便是在散尽人形还归药草的那一年,能不能再见到自己爱惜至极的小妹惜芳。

时光若白驹过隙,当雪茶站在百草园中,像往常一般与众人告别之时,散尽人形的那一刻,他对师傅伊耆说道,“师傅,雪茶一生之中,最后悔的便是,将小妹送上了天。”

所以红雪茶记得很清晰,他反复在口中的小妹、小妹。

下一刻他便极为后悔,收住了袖中短剑,再问了一遍,“真的……是惜芳嘛?”

惜芳抽泣着,扑在心岸怀里哭的不成人形,她最伤心的是,不过百年时间,雪茶便将自己忘的一干二净。

“小妹,小妹。”

红雪茶还记得白雪茶走之前,告知自己,他怕小妹惜芳若有一天还归,伤心自己的离去,所以一定要他好好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他连番唤着惜芳,心中更是恼怒自己,当时为何居然没反应过来,惜芳便是小妹,小妹便是惜芳。

听白雪茶唤多了小妹,惜芳的名字在心里总算是淡的不着边际。

惜芳不肯抬头,口中直道:“你不是我的雪茶哥哥,居然认不得我了。”

红雪茶只好走到众人面前,尴尬的报以一笑,“小妹对不起,是雪茶哥哥的错……日子久了,年纪老了,雪茶哥哥也傻了。”

惜芳抬眼,水杏的大眼中竟是疑问,红雪茶还在那处不断的陪着笑,陪着好,直到惜芳破涕为笑。

红雪茶总算是舒了心中那口气,含笑问:“小妹你居然可以下凡了?”

他的眼中也有艳羡,一想到成仙之途对于他们这等百草便是奢望,不由得微微叹了口气。

惜芳这才发现自己还以下意识扑在心岸怀中寻找慰藉的姿势站立,不由得惊叫一声,跳出了四人的合围,在白雪皑皑的山崖上,捂着脸说道:“对啊对啊,好容易可以下凡来看看师傅和哥哥你们了。”

红雪茶见其一副赤子之心的可爱,不由得笑出了声,虽从未见过惜芳,但白雪茶在他心中早就根植了个念头,只要惜芳在,便当她是自己的小妹,好好的待她。

“在天上过的好不好?”也是出于下意识的,他抚了抚惜芳的头。

惜芳微微一愣,旋即展开更加灿烂的笑容,“好,天上过的可好了。”

红雪茶这才宽下心来,牵着惜芳的手,携手向前,“那待会与哥哥姐姐们说说这天上的妙事,也让我们有个盼头。”

“嗯……嗯……露儿、心岸哥哥、夙白大哥,你们跟上。”

望着二人执手前行的背影,朝露又拿胳膊拐着心岸,“糟了,你有情敌了。”

还未待心岸回话,她的脖领就被夙白一抓,拖着向前,“眼光太敏锐了,这糊涂蛋,快走。”

朝露还未待问明白为何自己是糊涂蛋的问题,就看惜芳与红雪茶二人站在了一道幕墙之外。

幕墙氤氲,泛着烟气,乍一看会认为是云雾绕山,实则是一道天然的结界。

惜芳嚷嚷着,“我来开我来开。”

于是红雪茶笑笑,负手而立,与其余三人看着惜芳。

惜芳有些紧张,她双手掐了个复杂的决,一指正中幕墙中心,云烟翻滚,瞬时间幕墙剧烈的震动,霍然间,云烟便消失殆尽。

一个黑幽幽山洞出现在几人面前。而后惜芳乖巧的退后,拉住心岸的手,“雪茶哥哥带路,惜芳带着客人走。”

红雪茶点点头,率先踏入了山洞之中,当山洞隐没了他红色的背影后,惜芳忽而抽了抽鼻子,几滴眼泪尚挂在白玉的脸庞上,亮晶晶的。

她说,“心岸哥哥,出了山洞就是我家了。”

可惜,他看不见。

一座世外桃源,在黑幽山洞之后,豁然开朗。

与花前月下的浮华相比,这座宅院更显清幽,青竹交错,溪水横绕,跨过凉溪,入眼便是掺杂着药香的药草园林。

红的绿的、黄的白的,铺开了在绿荫地上,生长的极为繁茂。

洞外是皑皑白雪,洞内却是春意盎然,众人皆是眼前一亮,展开了会心的笑容。

如此看来,扰乱四季纲常,也并非一般的神袛的能力。

小惜芳大声呼喊着,“伊耆师傅……伊耆师傅……哥哥姐姐,我回来啦……”

“伊耆?”夙白忽然重复念了一遍,甚觉此名熟悉。

见夙白突然一脸呆愣,混不似往日那精明模样,反倒与师尊有靠拢嫌疑,朝露在他的手肘上掐了一把。

正因为此刻二人已是一颗心思为二二,早已忘却了曾经的仇怨,此刻并肩而立的时候,居然多出了无端的默契。

朝露心觉调戏夙白的感觉真好,美人在侧,更是一马平川的惦念。所以每每调戏得手,却忘记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下一刻指定会被调戏回来。

所以夙白的手微微一动,回过神来,剑眉微挑,凤目只眯上望着那尚自窃笑不已的朝露,心道,真是吃了甜头忘了痛的主。

于是在她还未幡然醒悟之时,夙白的手就伸向了她的腰间,在那软滑的细腰上,轻轻一掐,连带的她一张俏脸红晕顿生,不觉笑意袭上心头,渐渐挽在了嘴角。

“你……”

“这是惩罚,需告知你一件事,只有我调戏你的份,可懂?”

夙白靠近她耳畔,方说完此话,那红唇便蹭在了她的耳边,又是一阵软麻。

就听见夙白轻笑了声,随即扬长而去,徒留下朝露恨的牙痒痒的在后头喊道,“你、你!”

这话她说不出口,直觉恨不能当,心中觉悟,日后,再不能教他成功!

跺着脚跟上众人的脚步,穿过百草药园中央小径,直直的入了大宅。

宅院中,是偌大的院落,院落里错落的站着各色人马,教朝露尚来不及打量这满园的无边美色便愣在了原处。

阵势太大,若当真是来迎接惜芳,也着实惊吓。

就看惜芳正跪在当中坐着的男人腿上,哭的像个孩子,口中还念念有词,“师傅……师傅……惜芳回来了……”

那男人,就是惜芳的师傅——伊耆么?

原先以为,凡间的师傅,都与自己幼时那青牛道长一个模子里雕刻出来的,莫不是形容慈祥,道骨仙风,然则,伊耆却远出所料。

他有一对肆意涓狂的眼,一双斜飞入鬓的眉,一张刀刻深邃的面容,担得那狂傲不羁四字,也担得那一身傲骨之说,更甚,则让朝露觉出几分帝王气象。

这哪里像是所谓的百草园,亦或是种田人家;若将那满园的美人算上,简直与初见花情的花前月下有的一拼。

若花情有着青楼院中老鸨风范,那么最大的差别是,这位伊耆师傅,当真的像是后宫之主,美人三千尽归其手,然而端坐其中,愈加显得气势非凡。

朝露只是这般想,可不敢教心中的想法说与夙白听。

玄黑色的袍轻轻撩动,伊耆总算是开口说,口气却冷,“你也晓得回来了。”

惜芳一听,哭的更加厉害。

“师傅……师傅,我错了……惜芳错了……”

心岸站立一旁,听着这姑娘悔不当初的哭泣声,心中不觉长叹。

耳旁却也是一声叹息,伊耆将惜芳扶起,墨黑色的眸子凝视着惜芳,看自己从小养到大的孩子,终于出落的俏丽动人,转眄流精,光润玉颜。

不由长出口气,问,“在天上如何?”

惜芳抽泣了两声,怯怯的看着伊耆师傅,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终于是点了点头,大喘气的说道,“很好……惜芳在天上很好……”

“很好是么?”伊耆不觉冷笑,重复了一遍,抬眼看着站在不远处惜芳带来的几人,那小女子倒长得有几分熟悉,而另两个男人却各不入眼。

单说与惜芳挨得最近的男人,一双眼茫然无神,更别说那身修为,在伊耆看来,甚为可怜。

那长得祸害人间的白衣男子,虽已修得仙身,但那一股子妖娆的气,教他连番皱眉。

莫说神仙,单那现任天宫帝君到伊耆面前,还需唤三声长辈。

所以他斜睨了外来人,声音森冷,“你回来也就罢了,为何带外人来?”

惜芳微微一抖,若做幼时,伊耆虽然平日里不苟言笑,但性子是极为宠溺自己的,撒泼打赖也能换来三分好颜色。

如今一大姑娘,自然不敢当着众多哥哥姐姐们面前做出无赖之态,却还是抽噎了几声,挂在面上的泪又开始汪汪的落。

“师傅,这次若不是心岸哥哥,惜芳都回不来……”

“心岸?”

“对,就是心岸哥哥,你来这里。”乖巧的冲心岸招了招手,又起身将他拉到师傅面前,“师傅师傅,你能治心岸哥哥的眼睛的吧?也能治露儿的晕病的吧?”

当三人正在对话之时,朝露偷偷的挪到夙白身边,轻声问,“你说惜芳的师傅……怎么不像个种药草的……”

“伊耆……伊耆……”夙白念着他的名字,总觉着这名号太过熟悉,定是在哪里看见或者听见过,却始终想不起来。

然则当他的眼睛环顾四周,落在他身周环伺着的充满药香味的弟子身上,又落在玄妙万千的百草园之中,忽然脑中炸开了个花,回不过神来。

伊耆,又称神农,即炎帝,古来五方天帝之一,自五帝之战终后,黄帝一统神界,炎帝神农、白帝少昊隐匿失踪。传闻其三岁知稼穑。长成后,身高八尺七寸。为龙颜之貌。

心里这震撼,百转千回的。夙白是未想到,居然有幸能见到上古五帝之一,还在人间。正如史书中叱咤风云的人物,突然落在面前一般的精彩。

他颇有些意外的看着朝露,再看看伊耆。

伊耆那余光正自扫视过来,见夙白一脸惊骇,不由得微微一笑。

他说,“既然对你有恩,我也不便驱逐。不过,如他们带你回我们这百草园,我亦只能救一人。”

“师傅……”

“惜芳,你怕是在天上待久了,忘记了我百草园的规矩了吧?”伊耆叱喝,将惜芳的眼泪叱喝了回去。

惜芳揉揉眼睛,不敢回话。

半晌,威严也做足了,师傅的面子也挣够了,一旁的雪茶终于忍耐不住的说道,“师傅,就帮帮他们吧。”

伊耆不作声,他的心中也是不断沉浮。若说看在惜芳的面子上,此忙说大也大,说小也小。若那心岸不过是个眼盲心病,可这女子的晕厥之病,却一眼望来扑朔迷离。

他在这百草园待久了,忘记了九重天上的模样,忘记了曾经叱咤风云的过往,不过是想平静处世。

此次出手,定会扰乱百草园的安详。

他在犹豫,面前的小惜芳牢牢的抓着他的手,小丫头长久未归,一双水杏的眼哭的红通通的。素白的小脸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用着那可怜之色瞅着。

瞅的他心一软,却还是生生架回,“要治这姑娘,尚需有一条件。你们得替我做一件事,事成之后,才可在百草园中求医。”

“师傅……这事难不难……”惜芳软软糯糯的话方一出口,便被伊耆狠狠的瞪了回去,这才在外多久便胳膊肘使劲的外拐,还教他这师傅如何做?

站起身,身高过人,一股威严之气扑面而来,夙白因心知了伊耆的身份而不动声色,却见朝露微微一趔趄,被夙白捞了回来。

“雪茶,带这位心岸小兄弟去厢房休息。”伊耆淡淡的看了眼心岸,才回身对朝露与夙白说道,“你二人跟我来。”

玄黑长衫,乌发垂落。好一派神仙气势。

夙白微微一扯尚在这扑面气势中回不过神的朝露,二人加紧跟上。

院落间瞬时活络了回来,众多兄弟姐妹围上了惜芳,一阵嘘寒问暖。

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

这院子,倒真称的上是天然生成,无一丝一毫的手工嫁接出的美。无论是山石亦或是流水,都显得那般自然。

连夙白这等修出花前月下那般美丽宅院的人,都感慨,不愧是神仙手笔,在伊耆的院落里,任何一块工整的台阶也见之不到。余出的皆是草清长、药香浓、花绽放。红蔷薇架碧芭蕉,日光穿竹翠玲珑。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这翠绿鲜红色,入了眼的皆是生机。

连绵的长廊之后,是一座大宅子,这宅子想来是伊耆自己的房间。

他却并未起手推开,而是直接转身,望着宅子外一波荷花水塘,问道,“你们叫什么?”

“我叫朝露,是伏天上神的徒弟,这位则是花都百花宫的水仙公子夙白。”朝露虽平日里顽劣,但教伊耆的气势,震的乖乖巧巧。

“嗯。”伊耆伸手接过朝露的腕,在上轻点,良久,这眉头也微微蹙起,不由得教二人心中打鼓,难不成,是件麻烦事?

朝露方用那余下的手,去捉夙白的腕子,准备让伊耆也看看,却被他不落痕迹的轻轻挡开。

这人,怎么还是不愿意看病,什么性情?转脸对其瞪眼,就听他淡淡的说,“先听听伊耆师傅的要求,我等就算有病也得办完了事才可治不是?”

伊耆轻笑,放开了朝露的手,抬眼看着夙白,风驰电掣间,一掌忽然击向夙白的胸口,这突如其来的转变,教二人猝不及防。

夙白的身子赫然向后滑动,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一串动作一气呵成,后撤的动作迅即而又敏锐,教朝露都不及反应,这二人已是闯到了荷花塘之上。

荷塘粉白荷花大朵大朵的盛开着,翠碧荷叶轻轻随风摇摆,只听见塘中锦鲤只打了个旋的功夫,便有两人已站在了荷花之上,足尖轻点,不伤片花。

夙白惊疑未定,“你这是作甚?”

虽明知对方的真实身份,更明知自己与对方的实力差距,然则这一掠一走之间,倒也显出了夙白的三分根性。

伊耆微微一笑,手底下用力一抽,长鞭飞出,迅雷不及掩耳的在夙白的胸口若蜻蜓点水,只微微一点,就看夙白的脸瞬间惨白,痛苦之色竟聚于面上。

一条银龙瞬时飞出,在夙白的胸口盘绕着,与伊耆的长鞭相抗,伊耆微微一怔,手上的动作却忽然加重,天地间一股更大的龙气,从百草园中向外溢出。

朝露站在长廊之上,险些惊呼出声。

她同样惨白着脸,看着那一幕惊悚的场景,一团黑烟随着银龙的被压制,从夙白的体内缓缓被抽出,张牙舞爪的似乎还极为不情愿从夙白体内出来。

只看伊耆再伸出另外一手,龙气更甚,那黑烟发出声尖叫,瞬间被收入了伊耆的手中。

而夙白也趔趄了几步,险险的滑下荷花之上,进到水塘之中。朝露连忙掠起,接过夙白的身子,将他扶回了长廊之中。

伊耆说,“若与这小姑娘比,或许你的身子更加奇异。这东西,我暂且研究几日。”

手微微握拳,乌黑之气又发出了凄惨的叫声,夙白的脸愈加惨白。

朝露不敢多问,她的手却忽然被夙白握在了掌心处,冰凉透心。

她才镇定了片刻,犹豫着问,“伊耆师傅,需要我们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