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燕子走了

果然,水猴子闻见这个味道,突然激动起来,四肢不断扭动,所有的痕迹都向一个方向指去,我和二柱对视了一眼,向那个方向看去,那正是我刚刚上来的河里。

可我们之前明明都把河道搜索了一遍,心下思索,拖着水猴子就往河里走去,二柱见了,忙道:“苏煜,水猴子在水里不是力大无穷吗,跑了怎么办!”

我示意他别激动,斜晲了一眼水猴子,又告诉他:“这东西再力大无穷,这几根桃木枝已经镇住了。更何况还有符,如果它敢跑,我就再把它拖回来再插上几枝。”那东西好像听懂了这句,本来摇头晃脑的头颅也安静下来。

一接触到水,水猴子就兴奋起来,可它身上插着很多枝桃木,桃木驱邪,它再怎么也跑不了,又有符镇压,于是乖乖牵引我到了一大片水草间,就是我之前捡到燕子绣鞋的那个地方。

它还在往下刨,我还以为它要跑,一想应该不可能,它根本跑不了,跟着它下去,才看到原来层层水草下面是厚厚的一层淤泥。

水猴子正在淤泥中奋力的挖,之前根本没想到淤泥里有东西,我意识到了什么,一脚把它踢开,就自己去刨,果然,没挖到两下。就看见了一只藕白色的手臂浮了起来,我心里一跳,疯狂的往周围刨土,周围的水已经有些浑浊。

可这算不了什么,挖到最后,我的眼睛已经被土刺激出了眼泪,可能是在水下呆的有点久,感觉到眼睛一阵刺痛,可我不能停。

先是手臂,然后是腿,再然后是那件花裙子,到最后,是那张熟悉不过的小脸,昨天还活生生地问我要糖的孩子,现在就被埋在了淤泥底下,如果我没发现水猴子,谁会知道这层层淤泥底下藏了具尸体。

我抱了燕子上去,这小姑娘的身体轻飘飘的没有一点重量,全身都泡的发白,这阵倒是看出了比平时更圆润些,可眼前,却是没有一点气息了,心里一阵酸痛。

抱着燕子出去的时候,我也没忘记把那个罪魁祸首带上。

游上岸的时候,我看见二柱身边站了个最熟悉不过的人——赵叔眼巴巴的望着这边,身形有些萧索。我下意识的紧了紧怀里的燕子,眼眶有些热。先把奄奄一息的水猴子扔了上去,才小心翼翼的走上岸。

赵叔看见我怀里的燕子竟有些站立不稳,摇摇晃晃了好几下才支撑着不倒,我看到他抹了一把眼泪,别过脸,将怀里的燕子交给他。他晃了几下,抱着燕子跪在了地上,眼泪大把大把的掉,这时的赵叔,像是一瞬间苍老了十岁。

燕子就躺在地上,之前秀气的脸已经被泡的发涨,头发也一丝一缕的贴在脸上,鞋子还剩一只,就是之前我拿上来的另一只,因为穿的是裙子的关系,可以清晰的看出燕子两只脚上都有爪子印。

可能是时间比较长又在水里的关系,爪印中心已经见骨,甚至有些皮肉都被挂掉了,可以看出当时丫头挣扎的有多凶。

赵叔也不说话,就沉默的低头看着自己女儿,过了半晌,才颤颤巍巍的抬手,慢慢搭在燕子脸上,又看见燕子脚上那两道痕迹,他们这个年纪应该听说过水猴子,应该看出来了。

赵叔还在看着燕子发呆,像是不理解那么乖个女儿怎么突然就死了,二柱已经别过脸不敢再看,我鼻子发酸,但又不能任由他跪在这里。

逝者已逝,赵叔要再出什么事那可怎么办,我蹲在他面前,叫了他好几声“赵叔。”可他像是没听到,只一遍又一遍摸着燕子的伤口,我看的难过,又叫了一声“赵叔……带燕子回家吧。”

听到燕子的名字,赵叔才像反应过来,口中碎碎念叨着“燕子,咱回家……回家……回家……”一直重复,可能是年纪大了的关系,一直抱着燕子走路有些吃力,可我跟二柱谁都没有帮他,只跟在他后面,回了家。

到了赵叔家,院里已经围了一大圈人,看到赵叔的样子,有些不落忍的年轻姑娘已经不自觉的流下了泪水,屋里的赵婶已经醒了,此时坐在堂屋中间,看见赵叔回来,也没有反应。

赵叔把燕子放在周围人准备好的床单上,擦了一把眼泪,走过去拍了赵婶一下,努力忍住情绪“老婆子,燕子回来了,啊,别难过了。”赵婶还是没有反应,像个失了灵魂的人。

赵叔见她这样,也没勉强,佝偻的身子走到院子里说了一句:“接下来的几天,就要麻烦各位……帮帮我家燕子忙了,让她安生的下去。”说完就进屋整理起了燕子的衣物,周身萦绕着悲伤的气氛。

这时二柱拎着那只奄奄一息的水猴子过来,扔在了众人面前,“这就是害死燕子的鬼东西!”

很多人都是第一次见到这东西,小孩子嫌恶心,年老的嘴里一直念叨着“作孽,作孽”只有一部分年轻人叫嚣着要把这东西就地正法。可再就地正法个几百遍,燕子也回不来了。

院子里的人都气愤,几个妇女低声念叨“造孽啊造孽,那么乖的丫头,老赵家怎么遇到了这种事,唉。”

还有几个不懂事的小孩子指着地上的水猴子一脸好奇“妈妈,地上那是什么呀!”“燕子姐姐怎么躺在地上,地上多凉呀!”说完就被他们的父母说了一通。

小孩子又知道什么呢,都说小孩子看到的才是最纯洁的,他们不知道有丑恶的恶鬼,有生老病死,有生死轮回。

最后大家当着燕子的面,把那水猴子烧了,赵叔点的火,还踢了几脚,周围的人一直在说:“都是你这个鬼东西,让燕子不得善终!”“就该死!”

烧焦的味道加上本身的恶臭充斥鼻腔,格外难闻,可不知怎地,看着水猴子在火里扭动挣扎,我竟然有种扭曲的快感。

为什么这种东西明明都已经死了,还要打扰活人的安宁,自己不得善终,就要破坏别人圆满的家庭,这种东西,就应该和墓灵一起,下地狱才最好。

又觉得自己有些恶毒,自嘲的笑了笑,看了一眼周围或气愤或悲痛的人们,默默退出了院子,心里想着如果可以,我就应该把这种东西都消灭掉才好。

走出院子,碰见了消失了大半天的王根基,看来他还不知道现在所发生的事,看我神色不对,过来问我,我实在没有精神再给他解释一遍,无力的摇摇头,示意他自己进去看。

他一头雾水,走了进去,半晌,出来的时候表情也变成了沉重,和我一起坐在门外的门槛上,半天没有说话。

有那么一刻,我甚至想,这要是墓灵干的就好了,一切由头是我,赵婶他们就不会连恨谁都不知道了,或者我也会因为这个更加恨墓灵,只要除掉它,除掉它就好了。

可是,这只是一个意外,一个水鬼拉人的意外,让我们认识到世事无常,认识到人命脆弱,认识到不可抗力的意外。

我生命的前二十年除了自己家,就是在赵婶家蹭饭,两个小萝卜头也是我一点一点看着成长起来的,可以说,他们就是我第二个家的亲人,而现在,小丫头不在了,赵婶已经接近奔溃,赵叔也难过到不能自已,我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办。

第二天,燕子的葬礼如期举行。

因为燕子是意外死的,并不能光明正大的葬在村子里的墓群里,村子里的一个木匠连夜赶了一副小棺材,其他人又都帮着赵叔家布置,所以第二天哪怕是埋在另一个山上,也还算是声势浩大。

也没有和枉死的杨老汉埋在一起,而是请风水先生找了块福泽的地,有份美好的祝福也好。因为太残忍,也没人问我怎么把水猴子拉起来把燕子找出来的。

刚好二柱帮我隐瞒了,虽然捉鬼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但我就是感觉父母应该会强烈反对,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这么想。

一切尘埃落定,我不知道赵叔和赵婶以后会怎么样,可再悲痛的事都要走出去,生者的生活还要过,只能靠他们自己走出来了。

一件一件的事,让我沉重的无以复加,本来我以为我被墓灵缠上就很不幸了,没想到飞来横祸才是最可怕的,我至少还活着,而横祸却是突如其来,而且人已经消失在这个世界了。

本来说出来散散心,没想到走着走着就走到了之前燕子溺水的地方,不远处有一个木桥,小时候经常和伙伴们去那桥上玩,或者去河边捉鱼,被大人吓了那么多年也没真遇到什么事。

桥年纪已经很大了,上面的木板稀稀疏疏,有些已经破了大洞,从河滩缠上去了好多草藤,河面平静,衬着河边的芦苇风景秀美,再过不久,不会有人记起一个小姑娘在这里丧命,不会记起这河里有一只水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