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月下

熊熊烈焰,似张牙舞爪的恶魔,肆意摧毁一切。死亡的屠刀在火海中毫不留情地斩落,屠刀悬颈,危在旦夕,可英俊的男子却在大笑不已,豪迈而悲怆的笑声在烈焰熊火中传**四方,埋葬了一腔热血,增添了一丝灼热。年轻的妻子躺在地上,凝视着近在咫尺的孩儿,温柔的目光,恍若千年的沉香,温暖了一刻时光,轻轻地呢喃,浓缩了一生的眷念。她沾着鲜血的双手,奋力往前抓着,短短的距离,仿佛在时光的彼岸,明明触手可摸,却又遥不可及。

熊熊火光里,小孩在哭泣,大人在悲嚎,一层层氤氲的水雾,渗透在支离破碎的画面中。

“爹!娘!”

“你们去哪了?爹!娘!”

“木儿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你们快回来啊,木儿害怕,你们在哪呀?”

少年呢喃,双手在空中胡乱抓拍,奋力拨开眼前的重重迷雾,一切都是徒劳,什么也看不到,只有水火交融中,一张倏而模糊倏而清晰的女子俏脸。烈火在熊熊燃烧,却燃不起心头的片片冰冷,他双眸紧闭,清秀的脸庞极度扭曲,刀削的眉宇中藏着无人能明的深深沉痛,睡梦中也无法稀释些许。

咻!

支离破碎的画面间隙中,一柄如雪渗着寒意的长剑,横劈而来,劈碎了一幅幅模糊不清的画面,劈碎了某些沉重的记忆!

“娘!”

楚木猛然惊醒,从**蹦起,脸色苍白得如同一张薄纸,睁眼一看,白色的墙壁、沉香的木床、以及湿透了的被褥,伸手一抹苍白的脸庞,一层薄薄的细汗湿润了一片皮肤。

“醒了?”桌边,洛木青倒了杯茶,递给噩梦方醒的少年。楚木深呼一口气,接过水杯,将脑海中残存的画面一一扫去,平复慌乱地心绪。

两人一时无言,默契地没有提起方才之事。

“咕噜咕噜!”

喉咙的一丝丝温热,蔓延至胸口,驱散了心头残雪一般的凉意,楚木侧目望向窗外,天色已暗,月儿静悄悄地爬上了枝头,一片柔和的月色透过窗口照射在房间里,洒在地上、洒在脸上、洒在每一个角落,冲散了冰凉,驱走了寒意。

似乎……没那么冷了。

他沉默了一会,沙哑着嗓音道:“我睡了多久?”

“三个时辰了。”洛木青右手握扇,纸扇在掌间合拢,一拍一拍,发出一声声钝响,“你的体内有一道十分可怕的剑气,坦白说,这道剑气之恐怖,平生罕见,其主的武功,堪比天命榜上的高手,在你睡着的这三个时辰里,我用尽办法也无法化解这道剑气,只能勉力镇压住了。”

在帮助楚木疗伤的过程里,他基本弄明白了这道恐怖剑气。这道恐怖剑气残存丹田,应有多年了,一直在摧残着楚木的身体。按理说,这么恐怖的剑气,一流高手都未必能抵御得住,楚木身无半分武功,不可能在剑气折磨下还活了这么多年。仔细查看,才从些许痕迹中发现了一个秘密。

之前,应当是有某位高人出手,助其将这道剑气镇压在丹田中,强行压制,使剑气陷入了一种半沉睡的状态,大大削减了它给身体带来的伤害。

长生诀的初次修炼,使得其丹田孕育了一丝内力,恰恰是这一丝内力,成了剑气苏醒的契机。好像一种两虎相争的状况,内力与剑气强烈冲突下,经脉受损,骨骼欲裂,令楚木的躯体备受摧残,引发无尽痛苦。

“这些年……”洛木青眼神复杂地凝视着**那张尚显稚嫩的脸庞,心中涌起一阵怜惜。剑气虽被高人镇压,但于身体而言,终究是一种异物,偶有反弹之际,穿肠破肚也属正常,那等痛苦,不比削皮去骨轻多少。

平素嬉嬉笑笑,古怪精灵的少年人,谁能想到,竟是常年背负着这种地狱般的痛苦?

“习惯了也就这样了。”楚木眨了眨眼睛,将眸中的沉痛之色深深敛去,丝毫不以为意,恢复了以往的模样,笑嘻嘻道:“洛大哥,我还能习武吗?”

“能是能!但毕竟这道剑气过于可怕,恐怕你练功的时候,似今天这样的事,会时常发生。”洛木青本想让楚木放弃学武,可瞧着他一脸渴望的神情,一时竟是不忍打击,本该残忍的话到了嘴边变成了另一番内容。

楚木撇过目光,心中怅然。

原来是这样吗?老李头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一直以来不肯传授武功吗?

洛木青安慰道:“你也不必过分担忧,我虽无法将剑气尽除,但天底下比我厉害的人多得是,待此间事了,你随我左右,我带你去找神医张不易,他肯定能把你医治好。”

“真的?”楚木眼睛一亮,漆黑的瞳孔中闪烁着的光芒,好似繁星般闪耀,双手紧紧抓着盖在身上的被褥,仿佛抓住了希望,而后,似是想到了什么,眸光又是一黯。

“不信我?”

洛木青收起沉重的心情,轻笑一声,纸扇抬起,轻轻地敲了一下楚木的脑袋。

其实,他并不确定是否能够化解剑气,甚至找不找得到缥缈无踪的神医也是两说。方才楚木的痛苦惨状历历在目,饶是见惯了凄厉血腥的盗圣,也觉心惊肉跳,惨不忍睹。面对楚木期待中隐含落寞的眼神,他于心不忍,实难再出言打击。

楚木摸摸后脑勺,笑道:“洛大哥的话,我自然是相信的。”

二人相视一笑。

夜半子时,长安街口的老榕树下,貌美女子翩翩而立,月色完全融入了曼妙的身躯,夜色里瞧来,宛若月下的仙子,少了一点妩媚,多了一分圣洁。

夜色迷离,凉风摇曳翠绿的枝叶,洛木青携着楚木,如期而至。梅月清俏脸含笑,秋水似的眼波不经意的流转,落在面前男人的身上,脉脉含情,温柔似水,仿佛忘记了今天被这男人无情逐客的凄楚。她诧异地朝楚木瞥了一眼,意思不言而喻。

洛木青轻轻摇头,其实他本想让楚木在客栈休息,毕竟白天时候经历了那等凄惨痛苦,但楚木一心要跟着,执意要来。心念一想,有他二人在,断不会出现什么危险,而且剑气虽已重新镇压,但也怕出现意外,正好带在身边随时照看。

“梅姐姐,你今天好漂亮啊。”楚木哇了一声,惊叹连连,说这话不是在故意讨好套近乎。梅月清褪去往日的红裙,换了一身白裙,解了发髻,三千青丝垂肩落下,无暇的面容淡然恬静,宛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月光斜斜照在黛眉灵眸中,偏偏掺杂了一缕惑人的风情,也不知是月光照亮女子的绝色,还是这抹迷人的风情魅惑了夜色。圣洁高贵与妖娆妩媚,两种气质在她身上,竟是完美地融合在一起,丝毫不显矛盾。

“楚小兄弟,嘴巴可真甜啊。”梅月清咯咯娇笑,亲昵地拍拍楚木的肩膀,状似幽怨的眼神,有意无意间瞟了一眼那道沉静淡然的身影,似乎在埋怨男人的不解风情。

洛木青不动声色,剑眉却不经意一挑。他不知道这个水月宫门人,因何一直接近自己,对自己展现出对他人不一样的态度,下意识地,他并不想与此女过多纠缠。

“走吧。”

洛木青侧过脑袋,回避略显灼热的眼神,淡淡道了一句,旋即走在前面。

不同洛木青的防备,楚木完全没想过其中的枝枝节节,与梅月清并肩走着,好奇问道:“梅姐姐,听说你是水月宫的弟子?水月宫是什么样子的?是在水里的吗?水里怎么能住人?梅姐姐的师门在江湖中厉不厉害?”

一连串的问题,连洛木青也不禁扶额,梅月清倒是很有耐心地回答:“水月宫当然不是在水里,只是师门的名字而已,师门一向只收女子为徒,不多在江湖上走动,至于厉不厉害,便是见仁见智了。”

“哦?”

关于江湖上的事情,楚木一直很感兴趣,向洛木青问了好多,只是洛木青懒得回答,是以一直憋在心里。难得有人肯耐心回答,他瞬间从心里感觉这个梅姐姐亲近,兴致勃勃地再度提问:“梅姐姐,那水月宫,比少林武当怎么样?你也是为了什么七彩琉璃灯来雍州的吗?”

“少林武当,武林六大门派之二,乃是武林门派中的泰山北斗,我师门怎敢与这两派相提并论。”梅月清瞧了一眼在前边走着的挺拔身影,笑道:“至于我嘛,师门派我来雍州,自然是为了七彩琉璃灯,此灯乃天下闻名的圣物,天下群雄莫不想将其收入囊中,水月宫自然也不例外。”大大方方道出,并没有遮掩。

“七彩琉璃灯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你们都想要呢?”

“七彩琉璃灯,千年不出世,谁也没见过,具体如何,却是不得而知了,传说此灯拥有无上伟力,对于习武之人而言,自然都想要得到它。”

“哦,是这样啊!对了,梅姐姐以前认识洛大哥吗?”

一句无心的提问,却是让一男一女不约而同地脚步一滞。

“江湖狂生,十年前惊震江南武林,谁人不知,哪个不晓?”梅月清俏脸洋溢着的一丝笑容在月色下格外柔和,她轻轻扯了扯裙子,夜里凉风习习,有些冷。

一声轻轻的惆怅叹息从她嘴中传出,很轻,很轻,轻到近在咫尺的楚木也没有听到。

一缕说不清道不明的愁绪,在夜色中流淌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