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经过刚刚那场混乱,此时桥边、河畔,游人稀少,灯也寥落,不复之前的热闹了。

一行人缓缓前行,也不知过了多久,总算瞧见了医馆的招牌。曲苏把韩娘子往医馆一放,笑眯眯地对岳周说:“我实在是饿得不行了,得先去吃碗圆子垫一垫。”然后就跟撒了欢儿的狗子一般,飞快没了影儿。

她自觉走得极快,可身后始终跟着一个人。

曲苏头也不回:“跟着我干什么?”

“早说过了,我也饿了。”

摊主是个热情的大婶儿,见到两人,就热情招呼:“小娘子要吃什么馅儿的,自己挑,挑好了给你煮一碗。”

“一半梨花豆沙,一半鲜肉,给我来大份的!”

“好嘞!”

青玄站在摊前,见大婶儿那目光又投向他,略一思索便道:“和她一样。”

曲苏拿眼睛斜他:“你不是没带银子,拿什么买?”

青玄一语不发地看她。曲苏才不怕跟他眼瞪眼,她单手叉腰,转过身与他面对面地看着对方,他出门逛街连钱都不带,要怎么学她买元宵吃?

哪知道这人放在身后的手突然朝她伸出来,曲苏垂眸一瞧,险些跳起来。

是那只慌乱之下被她不知丢到哪儿去了的白兔灯!

胖乎乎的白兔灯,长长的兔耳,红豆般的眼,与她买的那盏一模一样,绝不可能是他从别的什么地方找的。所以当时她急匆匆冲去对岸,有那么一会儿没见他,他是在后头捡这灯来着?

曲苏心头暖烘烘的,从前岳周和其他两个师兄就说过她是这样的脾气,高兴不高兴,都来得快去得也快。这不,眼下瞧见他手里捧着这盏白兔灯,她还真一点儿都生不起他的气了。

她从他手里接过来,朝那笑眯眯瞧着他俩的大婶儿道:“给他煮一碗和我一样的。”又问他,“够吃吗?”

青玄点了点头。他本就无所谓吃或不吃,要吃,只是因为想尝尝味道。

这家卖元宵的是棠梨镇的老住户,傍晚出摊,一直卖到子时,每晚的这个时辰,生意都很红火。这不,与曲苏和青玄相邻的一张桌上,坐了好几个年轻男女。其中一个年轻男子正笑吟吟道:“你们可知沧浪城内近来最大的新闻是什么?”

另一个男子正在剥花生,听到他这话便笑着道:“又来了,这事你今日都念叨多少回了!”

先开口那个男子“啧”了声:“我说了多少回怎么了?小蕙和阿茹又没听过,自然是要再讲一遍的!”

旁边两位年轻姑娘果然笑着附和:“快说来听听!”

他身子前倾,将头压低,故意做出一副神秘的模样,曲苏饿着肚子等夜宵,本就无聊至极,有一搭没一搭听着隔壁几桌聊天,也勾出了几分好奇的心思来。

她行走江湖十几年,早习惯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她捧着那盏白兔灯,一手拽着兔尾巴,另一手缓缓摩挲着白兔脑袋,装作事不关己的模样,可其实心里早已百爪挠心,只恨那开口讲话的男子说个八卦太过墨迹,将那两个姑娘胃口吊得高高的,就是不切入正题。

耳畔一道清悦的男声道:“你若不喜欢,直扔了便是,倒也不必这般**它。”

曲苏回过神,正对上他透着淡淡戏谑的眸,就见他看了一眼:“这兔子但凡是个活物,眼睛早被你戳瞎了。”

曲苏被他那道目光扫得手指一僵,定睛一看,她的食指指尖刚好停在白兔灯的那双红豆眼上。这只白兔做得栩栩如生,憨态可掬,被他这么一说,仿佛真透出无尽的委屈来。曲苏难得被说的有几分羞赧,见他伸过右掌,连忙伸手护住:“我没有不喜……”

话没说完,两人都发觉不妥。

青玄一只手已覆在白兔脊背上。

而曲苏双手伸出太急,不仅把白兔灯护得牢牢的,连青玄的一只手都被她紧紧压在手心底下。

曲苏连忙将手抬起,心里却忍不住想,早知道这家伙内功深厚,没想到手背却凉冰冰的,不怎么热乎,难道真是跟着她在外面溜达了一晚上,饿得狠了?

她刚想开口,就听旁桌那男子终于说到了正题:“开国侯,你们都听说过吧?”

“自然听说过,昔年开国侯护国有功,先帝特赐丹书铁券,咱们全大周朝独一份儿啊,这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坐在另一张桌的中年男子在搭话。

显然,有心旁听八卦的人民群众不止曲苏一个。

另一个道:“哈哈,我猜到这位仁兄想说的是何事了?”

“是什么事,你快说!”

那男子吊了这许久胃口,自然不甘心到了关键时刻却被一个路人抢了风头,当即截断那人的话:“我要说的就是咱们这位开国侯如今正广发英雄帖,召集各路能人异士——”

曲苏早在听到“开国侯”三个字时,就忍不住将目光瞥向说话那人,心中更是升起一百个警惕。不能怪她大惊小怪,不久前她才从岳周那儿听到过这位开国侯的种种“围追堵截”,今晚又经历了如此怪异的一场“大追逃”,再听到此人名讳,一时之间实难淡定。

“这般大张旗鼓,他想如何?”

“让我来猜猜,难道事关南疆战事?”

“他呀,是想找儿子!”那男子说完这几个字,就大笑出声,朝在座各位拱了拱手,“诸位若是得了空闲,不妨自己去瞧瞧那寻人启事,就在城内的布告栏里贴着呢,保不准在座哪位就是那位侯爷失散多年的嫡亲儿子!”

在座顿时一片哄笑,有人趁着热闹道:“这事若是真的,不出三日,侯府的大门槛儿还不得被踏破了!”

“你以为什么人都入得了侯府的大门?人家既然是寻自己失散多年的亲生儿子,肯定得有许多证据才行。常人若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去冒认,轻则一顿板子免不了,重则一命呜呼啊!”

“可若一朝事成,那可就是侯府未来的继承人,富贵啊……”

热腾腾的元宵上桌,曲苏却吃得有些心不在焉。她抬起头,就见青玄坐在桌子对面,眼睫低垂,淡色的唇因热气,被熏出几分嫣色。他本就俊美至极,此刻唇色嫣然,更显俊朗。曲苏见他吃得头也不抬,便出声问:“好吃吗?”

青玄似乎还很认真地思索了片刻:“豆沙馅加入梨花瓣子,少了甜腻,多了清新。”他又看向曲苏的碗。

曲苏最是护食的性子,被他这么一看,顿时腹内长鸣,连忙捧住碗沿:“我是觉着有点烫!”

青玄瞥她一眼,没再说话。

吃到后面时,曲苏吃得比青玄可快多了。吃光一大碗元宵,犹觉得不饱,回医馆路上,她又买了几串鹌鹑蛋和各种炸食,青玄跟在一旁,看着她吃,并不吭声。

曲苏觉得他眼巴巴地看着,委实有些可怜,便递过两根炸串。

青玄接过,却没有吃。

曲苏咽下沾着辣椒粉的肉肠,手在嘴边扇风:“怎么不吃,这个凉了就不好吃了。”

青玄淡淡道:“这种吃法,我不会。”

曲苏一脚迈进医馆门槛,听到这话,脚又收回来,转过身朝他伸出手:“那还给我。”真是把这人惯得,吃个路边摊还挑三拣四,她把最好吃的两样分给了他,他可倒好,居然还嫌吃炸串不够斯文,而且话里话外还带暗讽。

青玄将手背在身后,曲苏瞪着他正要说话,就听他说:“岳兄喊你呢。”

曲苏什么声音都没听到,撇嘴道:“你少骗我。”

“曲苏。”身后响起岳周的声音,“过来帮忙。”

曲苏又气又难以置信,拿手指隔空点了点他,转身朝医馆内奔去。